第二百五三章 苦心
車子出了城門,李宗梁坐進車裡,范大娘子從車廂一角微微直起上身,滿臉恐慌的看著李宗梁,李宗梁嘆了口氣,從暖窠裡倒了杯茶遞給范大娘子,聲音低落卻溫和的說道:「喝杯茶,安心。」
范大娘子手指微微顫抖著接過杯子,李宗梁溫聲交待道:「且安心,我送你去城外寒蟬庵住一陣子,小么已經和庵主招呼過了,你就在庵裡清修。」范大娘子滿臉驚恐的看著李宗梁,手抖得杯子裡的茶水潑了滿手,李宗梁伸手接過杯子,示意她擦了手,嘆了口氣,沉默了半晌才低聲說道:「小么說庵主清慎師太是個道行高深的,你好好跟師太學學,學學佛經,也學學做人處世的道理。」范大娘子驚恐的說不出話來,下意識的雙手緊抱胸前,滿眼哀求的看著李宗梁,李宗梁低著頭,重又倒了杯茶遞給她:「喝了,潤潤喉。」
范大娘子手指抖動著接過杯子,一口喝了,緊緊握著杯子看著李宗梁,李宗梁目光平和的看著她,過了好大一會兒,才接著說道:「這回怕了嗎?」
范大娘子嘴唇抖動著,眼淚撲簌簌落個不停,李宗梁憐憫中帶著無奈廖落嘆息道:「我跟你說過,先生跟你說過,你都當耳旁風。」范大娘子抬手捂著臉,抽噎的泣不成聲,李宗梁一聲不吭的看著她哭,等她哭聲漸停,才疲憊的說道:「別哭了,我明天一早就得啟程趕回去,要打仗了,我要是......你一個無知婦道人,往後要守份!安份守已!水生斷了手,這幾天,我一閉上眼,就夢到你埋在血泊裡。」
李宗梁看著瑟瑟抖個不停的范大娘子,頓了頓,才接著說道:「這趟不是我救了你,是小么壓根沒打算下狠手,你性子倔人又傻,這話我不得不說明白,以後,你能不能從庵裡出來,只看你自己。」
李宗梁看著滿臉淚痕呆看著自己的范大娘子,聲音低沉的接著說道:「有些話,我今天都跟你明說,我們兄妹從李家村逃出來,直到現在,幾生幾死,遠非一般的兄妹之情可比,小么護著幾個兄長,我這個大哥沒本事,護不了她,可我絕不能傷了她的心,她若覺得你做不得她大嫂,你就做不得。」李宗梁的話平板的沒有感情,范大娘子不敢置信的看著李宗梁,李宗梁迎著她的目光問道:「這回你聽明白了?」
范大娘子機械的點著頭,李宗梁疲倦的往後靠了靠,閉著眼睛不再說話,范大娘子目光呆滯的直視著前方,呆怔怔的如木偶一般。
行刺一案,審得熱熱鬧鬧,結案卻快而無聲,林先生和智靜羈押進了地牢,蘇子誠吩咐下去,兩人要筆墨紙硯書,只管送進去,林先生喜不自勝,智靜卻悲傷絕望起來,不禁紙書,是怕他們自殺或是瘋了,難道這輩子就要這麼不死不活的終老於此了麼?
范宅大門上貼的封條也悄悄撕下,李小么命人將李府花園圈了一塊過去,將兩處宅院分的差不多大,吩咐張狗子去開平府衙門重新做了地契,讓人封了院子暫時不動,這一處,往後留著給貴子哥成親用,等他定了親,由著他們自己重新修整佈置吧。
晚上回來,李小么和紫籐關了門細細算了半天帳,只算的嘆氣不已,水生哥的宅子她不想馬虎,可不馬虎的宅子這價錢就不是小數目,借的兩萬銀子早就給了落雁和張狗子拿去做生意了,現在家裡日常開支巨大,一個病人,家裡天天迎來送往的客人不斷,加上水生的親事又件件講究,隔三岔五的就得送禮回禮,她從來沒想到結個親有這麼多來來回回的禮數!簡直是多如牛毛!
李小么煩惱的仰倒在榻上,紫籐滿臉愁容的看著她,想了想建議道:「姑娘,要不,把咱們這一陣子收的禮理一理,特別是那些藥材,我和張嬤嬤仔細看過,倒真都是極上等的好東西,藥這東西,放的時候長了就得化灰,這拿來咱們家前不知道收了多長時候了,新鮮不新鮮誰知道?還是賣了好!」
李小么抬手撫在額頭上,笑不可支的誇獎道:「紫籐,你越來越會說話了,咱們變賣人家送的禮,不是為了錢,是為了怕那藥化了灰!誰知道那藥已經放了多久啦!?這話說的真好!賣吧賣吧,不光藥,其它能賣的也賣了,這事你和張嬤嬤商量,你比我明白,又要賣東西,又不能失了臉面!」紫籐被李小么說的臉紅了紅嗔怪道:「姑娘心裡明白就是了,還非得說穿了!」
李小么笑夠了,爬起來沐浴洗漱回來,沈婆子正站在外面簷廊下和盧嬤嬤說著閑話,見李小么出來,笑著掀簾子進來,李小么讓著沈婆子坐了,仔細打量著她笑道:「海棠說阿婆這幾天天天在廚下忙著做這做那,你這身子好了沒有啊?再累病了。」
「好了,早好了,也沒做什麼事,她們哪肯讓我動手?都是她們弄好了,我就動動手放鍋裡,哪能累著?」沈婆子接過青橙遞上的茶,喝了一口笑道,李小么見沈婆子氣色精神都好,也不再多說這事,兩人說了幾句閑話,沈婆子喝著茶,彷彿有心事般,李小么看著她,屏退了青橙等人笑道:「阿婆有什麼話要跟我說?」沈婆子笑起來,放下杯子,點著李小么感嘆道:「你這丫頭,都說七竅玲瓏心,你這得有九竅!」
「嗯,十竅通了九竅,一竅不通。」李小么瞇瞇笑著接著,沈婆子笑出了聲,兩人笑了一陣子,沈婆子往李小么身邊挪了挪,嘆了口氣說道:「范家的事,我聽她們說了。」
李小么看著她,等著她往下說,沈婆子搖了搖頭笑道:「從前肖夫人活著的時候,有一回說過,這人唸書做學問,要麼乾脆就是識個字,要麼這學問就得做深了,最怕那些似通又沒通的,要是這人天生是個明白人還好,碰到那愚笨糊塗的,認了死理鉆進牛角尖,真讓人哭笑不得,我看這做人也跟做學問一個樣。」
李小么笑起來,連連點著頭:「你說的對極了。」沈婆子撣了撣衣襟笑道:「我倒沒見過范大娘子,你大哥是個實誠人,這人是你大哥看中的?」
「嗯。」李小么點頭應道,沈婆子看著李小么,頭往前稍探了探笑道:「阿婆跟你說,阿婆看的明明白白,你這幾個哥哥,最明白有心眼的,是你二哥,還有你四哥,你大哥人那是真實誠,你三哥是個不使心的,這是他的福。」
李小么呼了口氣,無奈的點了點頭,沈婆子拍了拍李小么的手低聲說道:「前兒咱們府上往水家送節禮,我跟過去看了一趟,那水家七娘子大大方方、明明白白,這個好,也就水生配得上她。」李小么笑著嘀咕道:「阿婆的意思我知道了,若是大哥,這門親事就不合適。」沈婆子嘿嘿笑著,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順著自己的話意接著說道:「聽說你送范大娘子去庵裡抄經修心去了?」
「嗯。」
「這樣好!多積點福,我是這麼個想頭,要不,我去庵裡陪陪她吧,一來,雖說是尼庵,也不好一個人住著,二來,我也陪她說說話,阿婆雖說沒念過書,不懂那些大理,可好歹活了一把年紀,見的多,經得多。」沈婆子溫和的說道,李小么抬頭看著她,沉默片刻,直直的問道:「張嬤嬤勸你去的?」
「那倒不是,張嬤嬤是個精明人,哪會勸我這個?沒人勸我,是我自己的想頭。」沈婆子忙擺著手解釋道,李小么暗暗舒了口氣,想了想說道:「阿婆,你去陪她,那是她的福份,我求之不得,可寒蟬庵生活清苦得很,清慎師太性子又嚴厲,你年紀大了,怎麼受得住?這不行!」
「沒事,你當阿婆沒吃過苦啊?阿婆吃的苦多了,這不算啥,阿婆正好也想到庵裡修修福,給來世修個大福大貴出來!」沈婆子笑道,李小么看著沈婆子,慢慢轉著心思,沉默了半晌才開口道:「既然阿婆拿定了主意,我看這樣吧,阿婆這個年紀,不能再去受寒蟬庵的清苦,阿婆不要住到庵裡了,就是尼庵邊上賃處院子,我讓張嬤嬤尋兩個妥當的婆子過去照顧你,你早晚過去陪她說說話就行,反正平時她要做的功課勞役也多,能坐下來說話的時候有限,她不認識你,她不問,你也別提來歷。」
「那也成。」沈婆子想了想,爽快的答應道:「既然這麼說了,這事能快就快,你忙你的,我去尋張嬤嬤商量就成,尋好院子,這兩天就搬過去。」沈婆子邊說邊站起來,李小么忙跟著下了榻,一路將她送出半畝園,站在院門口看著她走遠了,仰頭看了一會兒滿天的繁星,才踢踢沓沓的進去了。
作者有話說:
雙更啊,閑盡量早。這兩天書評區熱鬧啊哈哈,每一個評論閑都看了,各有各的道理。這個文裡,其實沒有絕對的惡人,只是眼光不同,智慧不同,出發點不同,站的位置不同,心胸不同,想法不同,無數的不同。小時候,姥爺經常說「人人頭上都頂著顆露水珠,沒有誰能斬斷誰的路」,想一想,真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