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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海》第22章
附錄——I am Off

——謹以此文,紀念曾經流浪的歲月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北京。

這是地球上人口最多的城市之一,到處都是亂哄哄的聲音,亂糟糟的人流……一切都是那麼動態、瘋狂而目不暇接。在求學的時候,我總是不斷夢到南方老家疏朗的高空和柔軟的陽光,每一線每一縷都溫柔橫溢,仿佛能撫慰心靈。

時至今日,我已儼然一身西裝革履,穿梭於商業黃金地段的摩天大樓間,乘專用電梯直達頂樓,面帶笑意地向每一個人用英文打招呼。

搞金融的人向來很有自覺,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是工作日。我學的是期貨投資,在清晨開工一刻起,就再沒有屬於自己的時間,除了盡可能為我的客戶賺錢,時間長了,真不知道除了和別人談錢之外,還能談點別的什麼。

有時候,幫客戶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同事們會叫齊全體單身漢在外面玩個通宵。吃飯、打保齡、唱卡拉OK,肆無忌憚地亂喊一通,或是在樂聲震天的PUB裏瘋狂搖擺……回到家時,往往已是凌晨三、四點鐘。

工作拼命,玩也要拼命,是我們交易部全體員工默認的人生準則。不過我們的頂頭上司——交易部經理歐陽,從來不會加入。

可以理解,在一雙銳利得幾乎一眼看穿你的眼眸和一張鮮少有情緒變化的臉龐前,誰都下會自討沒趣。而他自己也很識趣,從不會主動加入我們,來破壞氣氛。

這樣的「娛樂套餐」多發生在週末。公司不成文的規定,我們從來不會帶上自己的家室。

也曾幻想,如果可以,會好好陪伴值得自己珍惜的愛人,每一天,就像個平凡人一樣,依偎在家裡邊看電視邊吃零食,然後聊一些哪個超市的水果便宜,明天又該買什麼菜這樣的話題。可是,幻想終歸祇是幻想。對于男人,有家和沒有,本質上,並沒有太大區別。

空閒的時候,像大多數無聊的都會新貴一樣,除了泡吧喝咖啡搞小情小愛,我經常上網,一待就是三、四個鐘頭。不乾別的,祇是在聊天室裏,靜靜看著熒幕散發幽幽的光芒他們都在爭相講訴自己的故事,在沒人知道的地方,向那些永遠不見面的陌生人。

我從不主動和任何人聊天,除了OFF以外。

不知道OFF的性別,可能是男,也可能是女。不知道OFP來自何方,更不知道OFF有著怎樣的人生。可我經常在幻想,幻想OFF就是那個最貼近我的人,知道我的一切思想,一切波動,

一切喜怒哀樂。

就像空氣一樣,OFF在我心底的某個地方,靜靜地潛藏著,祇有在夜裡,那些寂寞的無處可去的夜裡,我才會把它偷偷放出來。

我們的談話從來不長。冗長只會令人疲倦,短暫才更值得回味。

這是我們第一次對話。

——阿飛?小李飛刀的阿飛?

——不。我祇是阿飛而已。

——OFF。

——OFF?怪名宇。

——因為我是個怪人。

——怎麼個怪法?

——你這麼有興趣知道??

——老實招供吧,我可很少對別人有興趣。

——那真是我的榮幸。明天這個時間見,我到時再告訴你我有多怪。

看著對方下線,我皺了皺眉頭,嘴角卻微微上揚。

大一的時候,我定期給小星寫信,給他講述這座奇妙的城市。午夜的時候,依然燈火通明,店面琳瑯滿目,滿街都是走不完的人群,每個人的眼中部是陌生的麻木……

有時候會迷路,可我總能找回大學。不用地圖,不用問人,我是方向感極強的人。

小的時候,我極愛幻想。仰望藍天與白雲,想象自己有雙翅膀,能夠飛去任何地方……也許是天涯,或是海角。

想象總是那樣令人愉快。

小星是我的弟弟,從小就像個影子一樣跟在我身後,形影不離。

記憶中,北方的夏季總是那麼熾熱。整個夏天,我們經常泡在流過家鄉的小河裏。

陽光透過稀疏枝葉,落在石堆上,濺灑斑駁痕跡。我會一邊泡,一邊拿本書,有看沒看地念著,但不一會兒,又會玩性大發地對著濃密的樹林大聲喊叫。

小星總是很乖,這時他會一直坐在岸上守著我的衣服,臉上帶著那種慣有的溫順笑容,笨拙地躲過我的攻擊,或是很不幸地被我一把拉下水,變成一只狼狽的落湯雞。

他真是好脾氣,不管我再怎麼欺負他,就算惡意把他弄哭,當天晚上,他又會蹭到我身邊,偷偷鑽進我的被窩,委委屈屈地叫著「哥,哥……」,伸出小手推著我的肩膀。然後我就「噗」地一聲笑,把他緊緊勒在懷裡。

回憶也同樣令人愉快,且傷感。

我知道家裏沒有太多的錢,可是我有優異的成績,找到四份家教的時候,我在星期六和星期天變得異常忙碌。

一直穿梭在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鬧哄哄的人流令人窒息,一路走過去,找不到什麼東西與自己棲息相關。

我不是這裡的一員,可照樣在這裡生活著。

美國的期市最近動盪不安,整晚的加班觀察後,我回家即蒙頭大睡,誰知清晨卻被毅然的電話吵醒。

他硬要拉我去逛街,說一定要去去我身上頹廢的霉氣,還說如果再這樣下去,我會因過勞死而壯烈犧牲在公司。然而,同行的除了毅然和他的女友小倩,還有倩的朋友——安兒。

毅然很愛護他那嬌小的女友,一直小心翼翼地用手牽著,唯恐她被人撞到。不知道愛情靠精心的呵護,是否能從此守得住。於是,我和安兒不得不聊了起來。

安兒有著很白的皮膚,長長的頭髮,直直垂到腰際,即使不說話,嘴角邊也會有兩道深深的酒窩。跟她聊天沒有什麼負擔。一些不好笑的笑話,依舊能令她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開車送安兒回家的時候,她睡著了,頭斜靠在我的肩上,垂下的頭髮掩蓋住她的臉龐,睫毛不時的跳動,嘴角有趁微微的上翹……她看起來天生就是個容易快樂的人。

——OFF,今天我和朋友一起去酒吧喝酒,我喝了整整一瓶,卻感覺依然清醒。

——阿飛,別放太,事在心裡,有時候也要學會放鬆一下。

——那麼OFF,告訴我,你快樂嗎?

——這世上沒有純粹的快樂。但你可以嚐試放鬆。早點回家,洗個熱水澡,吃點好吃的東西,善待自己。

——OFF,你真像一個管家婆。

跟OFF的談話,每天晚上都在進行著。

OFF代表著夜,代表著靈魂最深處的東西,代表著不為人知的另一個世界。

在這個世界,只有OFF一個人和我對話。面對真實,面對痛楚,面對那些我一個人獨處時不敢去正視的心靈黑洞。

甚至有時候,我還在下意識地期待這份痛楚。因為靈魂祇有在這個時候,才足最純淨的,不必有任何偽裝。

每天晚上和OFF的談話,已漸漸成為我勞累一天後最大的期待,我也不再關心OFF到底是誰,身在何方,因為這根本不重要。

去年的新年,我回到北方的小鎮,看到快為人父的小星。他有一幢漂亮的公寓,位於鎮內高級住宅區,是我送給他的結婚禮物。

我還記時當時把鑰匙親手交給他時,他用溫和的眼睛灤深看著我,陣光撲閃撲閃,一剎那,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他還是那樣純真地朝我微笑,沒有一點歲月的痕跡,然後,一回頭,我看到他的妻子。

因為懷孕,她的臉龐顯得格外浮腫,肚子明顯凸起,然後,撒嬌般拉著小星的手說今天你買菜的時候要仔細一些,蔬菜和水果要儘量挑新鮮的,還有,別忘了買我喜歡吃的甜點和……

我知道了,一天到晚吃這些,小心變成一個小胖子。小星朝她溫柔地笑,然後對我說,哥,你先坐一會兒,我馬上就來。

我目送他的背影離開,驚覺那個夏天、那個夜裡怯怯笑著蹭到我被窩的小星,那個我一回家裏就纏著我不放的小星,已經不在了。

他已經有了自己的人生,完全不需要我的人生。

坐在回北京的大巴上,車身一直在搖晃顛簸,冬天的陽光有趁刺眼,忽然之間,覺得心裡已經平靜如恆,終於可以不再愛了。

真好!

因為即使有愛,你也是孤獨的,難以忍受的孤獨。

安兒經常拉我去唱片行,她有一副很好的嗓子,我在酒吧裏聽過她駐唱,一首下來,往往贏得滿堂喝彩。

音樂是她的最愛,當她找到自己想要的CD時,往往會露出快樂笑靨,然後喜孜孜地拉著我一起欣賞。只不過是一張簡單的CD,就已夠她開心上半天。

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她總是很自然的牽著我的手,更多時候,她會小鳥依人般在我身邊,抱著吉他哼唱,一些或長或短的輕快調子,卻總是帶著一股淡淡的憂鬱。

一剎那,我覺得,她其實並不像她表面那樣快樂。

時間久了,分不清習慣一個人是否會等同愛上一個人。至少,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心裡很平靜,很少去想那些高低起伏的走勢圖。

期貨還是動盪不定,公司增加了開會的頻率,作為交易部的骨幹,我在全公司的人同情的眼光中,整天和「魔鬼」歐陽泡在一起。

我們之間的對話除了公事外,幾乎沒有一句是涉及私事。看著他忙碌的背影,經常會感覺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力量,這跟安兒身上的氣息完全不同。

相他對話時,我往往很緊張,說了一半就不知道下一半該怎麼說。和他一次meeting下來,整個人都有虛脫的感覺。

更要命的是他辦公桌裏的一盆蘭花,祇要一進去,就會沾染到蘭花執拗的香氣,怎麼也揮之不去。

自從我到這個辦公室的第一天,就一直忍受著這樣的氣息,有時會有錯覺,即使回家,似乎也能聞到這樣的氣息,所以害得自己神經質地經常換洗衣服,但是沒過多久,我的衣服上,又充滿了蘭花的香氣。

一天,安兒邀我去酒吧,拍拍我的肩膀讓我好好坐一會兒,等一下她會唱歌給我聽。

舞檯燈火昏暗,四周聲音嘈雜……安兒擺弄著吉他,只穿一層薄薄的紗裙,隱約可見她身上細膩的皮膚。

台下的人跟著起鬨、輕佻的吹著口啃,沒有人真正聆聽安兒的歌聲,牠們仿佛是從很深遠的地方,緩緩飄來……胸口忽然掠遇尖銳的痛楚,轉身離開的時候,我聽見自己沉重的呼吸。

幾天後,我收到安兒的一封信。她告訴我,她已經去了香港,那裡才是歌手的天堂。

阿飛,看到你走出酒吧的時候,就知道你不會接受我的生活方式。很多時候,不知道

自己可以在哪裡停留。可是,祇有在舞台上,我才感覺自己是真實的存在著。

忽然發現身邊沒有什麼可以永恆,總是不斷的相逢、不斷地失去、不斷地在反反複覆的離別中,一再心痛……

我仰起頭眺望高空,卻依然審視不到自己的未來,祇有在心底裏還殘留著幾分真實的感情。

這份感情中,有很大的一部分屬於OFF。

OFF在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祇有當雙手敲擊鍵盤的時候,心裡才有純粹的安寧和平靜。

我知道,OFF是唯一瞭解沉積在我心頭那些感觸的人,OPF是如此冰雪聰明。

坐在計算機面前的時候,我的心裡一直默許:你來,OFF。可我不會真的打出這樣的字眼。

沒過多久,毅然忽然告訴我他辦完了去澳洲所有的手續,隨時可以離開。

我大吃一驚,那小倩呢?

小倩?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小倩不是可以停留在我身邊的女孩,她真正喜歡的那個人,並不是我。

毅然突然不說話,祇是靜靜地看著我,幾乎有種靈魂被看穿的感覺,我狼狽地避開了他的視線。

當小倩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我就明白了,她永遠都不會用那種眼神來看我。

毅然的語氣很平靜。

阿飛,無論什麼時候,祇要有你在,即使一句話都不必說,你仍是全場最引入注目的人。

可是我幾乎沒有和小倩說過幾句話。

這不重要,眼睛才是一個人的靈魂。

阿飛,毅然突然笑了笑,你有沒有注意到?在你身邊的每一個人都不會幸福。

我愕然抬起頭看著他。

因為,你不是一個快樂的人。

他微笑著,下了一個結論。

拜美國經濟復甦所賜,期指像失去控制一樣的瘋漲,銀子像水一樣流進來,公司的氣氛變得緩和了許多。

週末收市的時候,有人提議該出去好好活動活動,歐陽居然也露出一絲笑意,淡淡地說,今天我買單。

有歐陽在場,大家都有些拘束,?酒酣耳熱之後,氣氛又活躍了起來,有人在大聲划拳,有人則互搶話筒唱歌,鬧成一團。

歐陽祇是手持啤酒,靜靜坐在一邊喝著,幾乎不說話。昏暗的燈光投注在他輪廓分明的臉龐,每根線條都極其令人難以捉摸……

我叼著一根煙站起來,借口上洗手間,溜出了PUB。走過兩條漆黑的小巷,終於找到一家午夜網吧,上線之後,點擊MSN的圖示……

果然,OFP不在!

或者,他是在的,只是,我沒有找到他而已!?

很想問他到底是誰,然後直接衝到他面前,把他緊緊抱住!可是,OFF是一個極其懂得保持距離的人,不會像我一樣愛上自己的幻覺。他只會在夜裡安慰我,用他特有的方式。

在OFF面前,我祇是一個孩子而已。

回來的時候,沒有任何人注意到,歐陽也是漠不關心的樣子。可在推門而入的一剎那,我看到了他的黑眸……

雖然他在角落,雖然距離遙遠,雖然隔著層層的煙霧和令人窒息的空氣,可是我還是看到了——

那雙幽黑深邃的眼眸裏,一閃而逝過的流芒。

像午夜的煙花,短促,卻深刻。

雖然期市一片紅火,但這樣的好日子不會堅持太久,第二天,我把能動的都一一脫手。

果然,晚飯後,幾乎所有的人都沒有下班,亂哄哄的電話鈴聲此起彼伏,幾位同事對著美國的越洋電話不斷地罵著FXXK,每個人的額角都泌有汗珠。

跟美國的經紀人全部交待清楚後,我拉開領結,筋疲力盡倒在坐椅上,累得連一根手指都無法抬起。但是我想,我已經儘力了。

整個人輕飄飄趴在桌面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整整一天滴水未進,卻絲毫沒有飢餓感。

生活就像行進在剃刀邊緣,又像走在離空萬丈的鋼絲繩上,一個不慎,就會粉身碎骨、全盤皆輸。

沒有人能理解這些,除非他親身經歷。

只有OFF才能給予我鼓勵,他明白我所承受的一切壓力,他是如此沉睜安詳,會用言語安慰我的心靈。

開啟計算機的時候,我再次對自己說:你來,OFF。

——OFF,有時候,會很想念很想念某個人,即使我們素未謀面。

——阿飛,生活所要我們面對的,遠遠超過我們所能預想,我們總是分不清很多東西。

——可是OFF,為什麼我們不能嚐試著見面,至少兩個人的體溫,比一個人要暖和許多。

——阿飛,我是一個冷血動物。

情況持續變糟,辦公室裏每個人都臉色慘白。環視嘈雜依舊的辦公室,忽然想起很久沒有看到一個同事。中午休息的時候,和別人聊起來。才知道他突然辭職了,也許是頂不住工作的巨大壓力。

這本來就是來來往往的都市,認識的、不認識的、熟知的,和即將熟知的,一直都在替換在洗手間裏,我突然聽到外面有人竊竊私語。

——辭職?恐怕是炒魷魚吧,他妄顧公司紀律,用公款作私人操作,所以被老闆打發了!

——這麼容易就讓他走了,他恐怕也撈了一筆不少的油水!

——怕是眼老闆有什麼勾當,不然,鐵面無情的歐陽怎麼可能放他走?

——那倒不是不可能,那個人怎麼說也算長得不錯……有人發出噁心的低笑……

——哎,聽說了嗎?阿飛跟歐陽也有一腿,要不然他們怎麼經常混在一起?而且這次阿飛能全身而退,也靠歐陽在美國的關係!

——是嗎?可是看起來不像……

——我就不信他們兩個沒有過……

更加壓低的聲音,過一會兒,又突然爆發出不懷好意的笑聲。

等他們走後,我靜靜出來,鏡中男子有一張疲倦而蒼白的臉龐,祇有一雙眼眸似乎還在燃燒。

我打開水龍頭,讓激烈冰冷的水沖刷過自己的頭髮和臉頰。

——OFF,你為什麼不來?祇有你,存活在我心靈的淨土裏!

毅然在澳洲不定期的給我發或長或短的E-mail,說他生活的很好,祇是辛苦。有時候,在肉食加工廠一站就是幾十個小時,回家後,全身帶著一股連自己也厭惡的腥臭味,小腿每天都是酸脹的,可是身體卻好了許多。

他說唯一支撐他的,足銀行存折上一再上昇的數字。信裏沒有半點小倩的痕跡,我也很久沒見到小倩了。

感覺他們始終是陌生人,無論從前怎樣的用心相處,可我們終究敵不過生活安排給我們的分離。

很晚到家,突然看見安兒蹲坐在樓道里。依然是長長的齊腰的直發,卻有著從前沒有的滄桑眼神。

幫她把行李搬進房的時候,安兒祇是一味的跟在我後面,像一株安靜的植物般悄無聲息。

阿飛,我很累很累,可是我沒有地方可去,除了這幾個箱子,我什麼也沒有。我不會改變你的生活,我祇是不知道這個城市裏除了你,還能找誰。

我避開安兒的眼神,拍拍她的肩膀。回家了,沒想這麼多,好好睡覺吧!

安兒睡著的時候,頭髮零亂的散在腦後,她的表情忽然變的很恬靜,就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我在心裡盤算著,該在明天早早下班,帶她去吃一些有營養的東西,把她好好養胖,聽她講述在香港所經歷的一切,然後,讓她在我懷裡好好哭一場。

我可以像對待妹妹一樣讓她健康起來,可我仍是不願碰觸她的肌膚。

——OFF,快冬天了,好像每一天都在飛舞。

——阿飛,我們會很快老去,祇有記憶是滿的。

——OFF,為什麼心裡有愛的時候,依然會孤獨,而且是難以忍受的孤獨?

——也許,你深澡愛著的那個人,並不愛你。

安兒一直待在家裏,有時給陽台上的花澆澆水,有時跪在地板上擦塵,將整個房間弄得一塵不染。

我也開始學會按時回家吃飯,她會做一些簡單的蔬菜和色拉,多半是將葉子在水里煮一煮,然後再撒一點鹽,味道並不太壞,至少還能下嚥。

晚飯後,安兒通常會和我一起到外面散步。她會輕輕挽住我,然後,我們兩個就像一對老夫老妻般一直朝前走……直到人流盡散,華燈初上。

有時候,夜空悶熱得沒有一點風;有時候,風會吹起她的長發,一絲絲拂過我的臉頰,我忍住不動,她就回頭嫣然一笑,然後,用手指把髮絲從我臉上拂開。

這時她就說,我們回家吧。

好,我會這麼回答,然後,我們再一起往回走。

夜深在綱上和OFF聊天的時候,安兒乖乖坐在床上翻一些雜誌和報紙。可是我知道,我所能給予的,並不是安兒所期望的。但是,我們只能如此相處,至少,一切都很平靜。

一直會有陸續的鍵盤聲伴隨著安兒入眠,有一個錯覺,我並不只和安兒一起生活,還有另外一個人——OFF。

他在我的心裡沒有距離。可是,他始終聽不到我在心裡輕輕喊他的名字:你來,OFF。

第一次回家沒有看見安兒。

房間依舊乾淨而整潔,只是,原本兩個人的東西,少了一樣。在計算機鍵盤上,留有安兒的

一封信。不知道為什麼她總以這樣的方式道別,也許,這是她唯一承受得起的方式。

阿飛,我走了。

我知道,在你的心裡一直有個影子,祇有她才能進入你內心深處,而我,即使花再多力氣,也祇有守著你的背影。

醫生說我活不過今年的年底,賸下的日子,不想再奔波,我會去一個安靜的地方,安靜的守著和你的一此一記性,慢慢等待生命終結。

愛和不愛,都走件辛苦的事。但我很慶幸遇到了你,更感激你給我一個多月的平靜生活。我祇是希望,你可以代我在這個世上好好的活著。還有,請快樂起來。

——永遠愛你的安兒。

心又開始疼痛。

茫茫然走在大街上,不知從何時開始,不知走過了幾條街道,無法思考無法呼喊,我祇是走,不停地走、瘋狂地走……

從天亮一直到天黑,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方,只看到比往常更擁擠的人流相似乎永遠不會結束的喧鬧夜晚……

到處都是人群,到處都是談笑風生,到處都是快樂的男孩和女孩們,我祇是不想讓自己停下來。

眼前閃過那麼多的畫面——

TAXI上,安兒美好的臉龐傾靠在我的肩頭,她是如此年輕而有活力,以那麼輕盈的步伐跳上舞台,纖細的手指在我身邊撥彈可長可短的曲子……那些印在心頭的快樂笑容、溫熱的手掌、輕柔的細語,可我始終不願意接觸她的肌膚……

祇有我知道,是我毀了她心中最後的希望!

心裡一直在狂喊著:0FF,你來!祇有你才能體會我所經歷的!

我需要他的安慰,需要他用強壯的手臂將我擁人懷中,輕輕吻著我,然後告訴我,天亮了,睜開雙眼,一切都是嶄新的。忘了過去,忘了這一切。

太陽初升,我茫然站在這個城市最繁華的街道,一個個看著路過的行人……

每個人都是OFF,每個人都不是OFF。

我知道,我必須和永遠都不會出現的OFF說再見了。

——I am off.(我走了)

——阿飛?

——我不能再在這個城市待下去。這裡有太多太多,我不願想起的回憶。

——阿飛,我只希望,在遠行的時候,不要忘記你深愛過和愛過你的人。

——OFF,我會永遠記得你。

——……我也是。

——OFF,你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我也是。

——阿飛,保重。

年關臨近,在收到年底的分紅後,我向歐陽提交了我的辭職信。歐陽祇是靜靜看著我,然後,毫不猶豫在信後簽了名。

當他把信遞給我的時候,我的手指不慎和他的相觸,我抬起頭,直視著他銳利的眼睛,淡淡地笑了。

一秒之後,他也朝我露出笑容,很淡很輕,幾乎看不到,但是我看到他眼裏的溫情和遺憾,我看到他的依依不捨。

原來,OFF,你終究還是捨不得我的,你終究並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樣,冷血無情、刀槍不入。

我猛地向前一步,抓住他的肩膀,吻上了他的唇。

辦公室的門是虛掩的,窗帘沒有拉上,裡面的人在做什麼,外面看得一清二楚,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

OFF,我要你為找付出一點小小的代價。

然後,我放開他,他的髮絲和氣息都有些凌亂,我微笑著,走了出去。沒有回頭,腳步很沉穩、很堅定。

關上門的一瞬間,我明白了,這就是我和他的相處方式——祇有逃避無法面對,只能遠離無法擁抱,祇有無窮無盡的幻想而無法真實接觸。

我們已經習慣了愛上自己的幻覺,封閉自己的世界。心靈是脆弱的東西,不知道能抵住多大的風雨。

回家的時候,空曠的夜空點綴著一兩顆閃著微芒的塞星,似乎在彼此和鳴。無論從前怎樣熱情相擁,一遍遍在深夜裡軟語相慰,可最終沒有什麼能夠永恆。

一再的相識、一再的道別、一再的逝去,不知道哪裡可以停留,或許窮極一生,我們都找不到自己停泊的家園。

終於,我失業了。終於,我有大把大把的空閒時間。

第一次可以無所事事地在天安門廣場慢慢逛著,感覺四周空曠的風聲。沒有讓自己沉浸在新鮮的空氣裏太久了,我隱隱想到了小星、安兒,仰望天空,仿佛又能看到他們的笑靨。

我開始辦理去澳洲的手續,只想給自己一個陌生的環境。也許會和毅然一起在肉食加工廠一站十幾個小時,也許會獨自在餐廳洗著堆積如山的盤子,也許在校園的圖書館裏埋頭苦讀……也許,會開車在永無止盡的荒原公路上,兩側飛掠過一望無際的草野。

我已經厭倦了這裡的一切。

可是,我不想再厭倦自己。

登機的時候,天氣已經沒有那麼鬱冷。北京即將迎向一個早春,飛機劃向天空的時候,我聽到自己心底的聲音——

再見,北京!

再見,OFF!

-完-

《透明海》(I am Off)番外 by白芸

透明的海洋

  有時候,相處往往比相愛更困難。

  戀情開花結果後,並不是終點,而祇是起點,維護它讓它常敗不謝的心血,並不比一開始的灌溉要少。

  不是對自己、戀人或未來沒有信心,只是,生活中,永遠有那些讓人無法忽視的現實存在,一再提醒歐陽冉,前方並不永遠是一帆風順、晴空萬里。

  「對不起。」

  正因為心中有太多歉意,無法表達,只能化作這最簡單的三個字,雖然知道聽起來似乎不夠誠意,但多餘的話,他知道,就算說了,也只會在那個人心中割下更深的傷口而已。

  早知道這樣,一開始就不應該答應。

  自己的一時軟弱,卻給別人造成這?深的傷害。

  「我不要你的對不起,我祇要你繼續喜歡我,和我在一起!」對方淚流滿面地朝他喊。

  長久的沈默,苦澀溢滿胸口。

  「我做不到……抱歉……」

  看著對方絕然離去的背影,那受傷的姿態,讓他自己心中也隱隱疼痛起來。

  他絕不想傷害誰,只是,他深愛的另有他人。

  「在想什??」

  飄搖的思緒被瞬間拉開,歐陽冉一怔,才發現不知何時,凌飛的臉已近在咫尺。

  「餵……」歐陽冉看了他一眼,環顧四周。

  他們正身處在一個市立美術館旁的公園的長凳上,四周綠蔭環繞,嫩綠的草坪修剪得整整齊齊,有不少家長帶著孩子來嬉戲玩耍,歡聲笑語,隱隱自遠處傳來。

  知道他的顧慮,凌飛微微一笑,拉開了兩人曖昧的距離,但右手卻不著痕跡地把歐陽冉的左手緊緊握住。

  歐陽冉動了動,沒有掙脫,就只能隨他去了。

  「好不容易才有空抽出時間,今天是我們的第一次約會,你卻這?悶悶不樂,難道我就這?沒有魅力?」凌飛笑道,仔細觀察著歐陽冉的表情。

  「我沒有不開心,我祇是在想一些事情。」歐陽冉淡淡道。

  「什?事?」凌飛盯著他不放,「是不是關于孟克明?」

  歐陽冉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被凌飛猜個正著。

  「你在週四約他出來見面的事,我都知道了。」凌飛倏地收緊掌中男人的手指,「這次就算了,以後不許背著我和他見面!都不跟我說一聲,就跑去見舊情人,我真恨得不一把火燒了妳們去的那家咖啡座。」

  「你怎?會知道?」歐陽冉微蹙起眉心,「你跟蹤我?」

  他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他是很注重隱私的人,自然也希望別人能留給他空間。

  「那天我來找你,卻看到你匆匆忙忙,抓了件衣服就往外走,我覺得不對勁,就不知不覺開車跑跟過去了。」

  凌飛的聲音先是拔高,但看到歐陽冉責備的表情後,又漸漸低下去。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這樣做,但你不能怪我啊,誰讓你不跟我說,而且我真的好怕你會離開我。」

  歐陽冉嘆口氣,心中的某處地方,突然變得柔軟起來,「笨蛋,我怎?會離開你。我和他見面,就是要和他徹底了斷,你放心吧,今後我都不會再跟他有任何來往。」

  「可是你表面上雖然淡淡的,心卻超軟,要是孟克明這小子淚眼汪汪地求你不要拋棄他,搞不好你真的會答應。」凌飛小聲說。

  「你對我就祇有這?一點信心?」歐陽冉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我真的害怕啊,你不知道,當我看到你和他在一起時,心裡不知道有多嫉妒多抓狂。」

  「難怪這幾天你都不對勁。」

  「唄,說一句‘我愛你’,讓我安心好不好?」凌飛捏捏他的手,湊到他耳邊,好聲好氣地誘哄著男人。

  雖然馬上就被惡狠狠瞪了一眼,但凌飛發現,歐陽冉的臉上透出一抹淡淡的紅,不明顯,卻絕對逃不過他的「火眼金睛」。

  自己的戀人堅毅沈靜,滴水不漏,卻也會被自己的一句話撩撥成這樣,讓凌飛覺得真是可愛斃了。

  「說嘛說嘛,我都對你說了無數遍了,你卻從來沒有對我說過。」凌飛乾脆耍起賴來,像只大型犬一樣,整個人蹭到他身上。

  歐陽冉把他往旁邊使勁推,「你休想讓我在這種地方說這種話。」

  「咦,那別的地方就可以嗎?」凌飛不禁眼睛一亮,興奮地叫道:「就在今天晚上,在我們的臥室裏,當我把我的小XX,放到你的小OO裏的時候,對我說這句話好不好?我肯定會精力倍增,把你‘愛’到死去活來……痛痛痛……謀殺親夫啊……」

  一記不輕不重的拳頭,砸上了正處於粉色幻想狀態的凌飛,把他的美夢打飛了一半。

  「天還沒黑,你就開始胡言亂語,是不是最近太久沒有好好調教你,又皮癢了?」歐陽冉看他的冰冷目光,真讓人不寒而慄。

  「我祇是想聽你說想瘋了啊,經理你不要生氣嘛。」凌飛哭喪著臉,揉著右頰,耷拉下腦袋。

  歐陽冉看著他,目光仍是冷冽,但唇角已輕輕牽起溫柔的笑意。

  是愛情的魔力嗎?

  總覺得自己有點變了,變得更年輕,更加充滿活力,有什?事,也不會再深埋在心裡,而是會儘量和對方分享。

  而他也變了,變得更成熟,更細心,總會在第一時間感覺到他的心情波動,當然,就某方面而言,卻也變得更瘋瘋顛顛和孩子氣,尤其是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

  粘人粘得不行,他走到哪裡,他就跟到哪裡,就像緊追主人不放的小狗;他坐在沙發上,他也一定要擠進來,也不嫌熱,非要把他抱在懷裡;晚上洗澡喜歡洗鴛鴦浴,睡覺時一定要把他當大抱枕一樣抱著才行;早上一睜開眼睛,就開始又親又摟又摸,還厚顏無恥地說,‘非要這樣才能徹底清醒過來’,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一開始,向來習慣和他人保持距離的歐陽冉不適應極了,幾次三番把他踢下床,但經過凌飛好幾個月不懈的死纏爛打,他漸漸習慣了他的粘人,現在即使被他抱在懷裡上下其手,也能不為所動,安安靜靜把書看完。

  真是墮落而羞恥的人生啊!

  「經理……」

  「幹嘛?」

  「請你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我……」

  「為什??」

  「因為好想現在就把你撲倒喔。」

  「笨蛋!」

  腦門被人狠狠用手刀砸了一下,凌飛不由發出哀怨的聲音,「好痛……經理,你太狠心了,嗚嗚嗚……」

  「你根本自找的!」

  明明都已經這樣幸福了……

  可是為什?,心裡仍然有捉摸不定的陰影,就像一根隱形的針,紮在看不見的心臟深處,時不時就刺他一下?

  突然,一只小皮球,滾過整齊的草坪,滑到凌飛腳邊。

  不遠處,一位正和父親玩皮球的小男孩,大概才剛學會走路,搖搖晃晃的,朝這邊走過來,這應該是他的球。

  「我去還給他。」

  凌飛對歐陽冉道,撿起皮球,笑著朝小男孩走去。

  下午的陽光燦爛而美好,歐陽冉微眯起眼睛,看著沐浴在陽光中的男人的背影……

  只見他蹲下身子,半跪在草地上,和藹地朝小男孩笑,親手把球遞給小男孩後,又和他說了好幾句話,然後,用手摸了摸小男孩柔軟的頭髮,目送著他一步步走回自己父親身邊……

  凝視著男人溫柔中帶著一絲渴望的表情,歐陽冉覺得一直藏在心臟深處的這根針,又開始隱隱疼痛起來。

  他知道他渴望的是什?,但那是他永遠不可能給予他的東西。

  孩子和家庭,祇要和他在一起,他此生永遠和這兩樣東西無緣。

  所以,這樣真的好嗎?

  明知探求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像放任自己潛入無底深淵一樣,看到的祇是黑暗,也明知自己不該想這些多餘的東西,珍惜眼前才是最重要的,但即使沈靜如歐陽冉,也有讓他害怕的東西。

  他早已認同自己的身份,併為隨之而來的後果早有了相當的心理準備,但凌飛並沒有,更何況,他並不是真正的同性戀,祇是因為他,才接受了這種新身份,那他對未來到底有幾分覺悟?

  凌飛很喜歡小孩,也渴望組織家庭。

  如果他的母親還健在,若他的母親要求他娶妻生子,歐陽冉不會也沒有這個權利,去扭轉他母親為他選擇的道路,而凌飛又是這?深愛他的母親,如果是母親的要求,他一定不會拒絕吧。

  歐陽冉厭惡如此狹隘的自己,卻忍不住做這樣的猜想。低下頭,掏出口袋的一支煙,將它點燃,深深吸了一口。

  愛情讓人改變,但愛也讓人脆弱,讓人害怕,看不清方向,這都是歐陽冉感覺相當不適的地方。

  他想和這個男人攜手走到最後,不想有終點,但世事難料,如果真到那一天的話……

  夾著香煙的手在細細顫抖,因無法想象接下來的畫面,而讓歐陽冉整顆心糾成一團。

  自己真的比前脆弱多了!若是以前,他應該會淡定如常,微笑說再見,並替對方祝福,但現在,祇要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如盤石般的胸口就會傳來分崩離析的撼痛……看來不知不覺間,他對這個男人的感情,已然深到了超乎自己想象的程度。

  「那個小男孩好可愛哦,皮膚嫩嫩軟軟的,好好玩。」凌飛腳步輕快地跑過來,朝他露出燦爛的笑容。

  「你很喜歡小孩子。」歐陽冉淡淡地說。

  他不想這?明朗的笑容蒙上陰影,也不想他有任何遺憾。

  「是啊,真的很可愛啊,看到就想去捏捏抱抱。」 察覺到他異狀,凌飛收斂笑意,凝視著他,「你怎?了?」

  費盡心機、死纏爛打,好不容易才追到這個男人,可為什?,仍有抓不住他的感覺?

  他很明顯有心事,卻不肯告訴他。

  「沒什?,我們回去吧。」歐陽冉掐滅煙頭,站了起來。

  「好啊,我肚子餓了。」

  算了,現在他不想說,他也不會勉強,總有一天,他會親自撬開他的嘴。

  「想吃什?,我做給你吃。」歐陽冉道。

  凌飛除了泡麵外,什?都不會,是個不折不扣的生活白痴,因此在家一般都是歐陽冉下廚,凌飛只負責洗碗。

  雖然凌飛態度積極地表示要承擔其它家務事,但凡事一經他插手,不但做不好,反而只會添亂,于是歐陽冉就承擔下了絕大部分家務,而凌飛所做的,就祇是跟在「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幾乎堪稱完美的戀人屁股後面,說幾句甜言蜜語,隨便再摸空吃幾把豆腐,此外,他都過著像米蟲一樣被眷養的幸福生活。

  「真的嗎?我的老婆太賢慧了,我好感動……痛痛痛……經理你不要再揪我的耳朵了……」

  「笨蛋,自找的!」

  *tt*tt*

  激烈縱情的歡樂,像洶湧的潮水一樣,將雙方席捲,高潮過後,兩人相擁著靜靜睡去。

  夜半時分,突然,歐陽冉的手機響了。

  歐陽冉一向淺眠,手機響了一、二聲,便已驚醒,于是掙脫酣睡正沈的凌飛的手臂,接過電話,躡手躡腳朝陽台走去。

  「爸。」歐陽冉低聲道。

  無事不登三寶殿,來者正是身在PALLET紐約總部的父親——歐陽華,要?不找他,若找他,必是重大事件。

  「你最近和男人在一起?」

  劈頭就是這?一句,歐陽冉不禁苦笑,「是。」

  「誰?」

  「凌飛。」

  知道隱瞞無用,也知道父親在明知故問,依父親的為人,十有八九,他手上已捏著請私家偵探調查來的厚厚報告,把凌飛的底細查得一清二楚。

  「是怎樣的家伙?」

  「他是‘豐泰期貨’的交易部經理,最近可能會升副經理,能力不錯,眼光也很準……」

  「我是說他這個人。」父親不客氣地打斷歐陽冉。

  「……蠻好的……」遲疑了半晌,歐陽冉才吐出這幾個字。

  「蠻好的?這就是你的回答?」隔著話筒也聽得出來,父親威嚴的聲音中,有明顯的不快。

  「爸,難道私家偵探給你的報告還不夠全?」歐陽冉借著月光,瞥了一眼室內大床上酣睡正香的男人。

  父親冷冷哼了一聲,「下星期飛一趟紐約,有一個董事局會議,還有幾個聚會,業界的名流都會來,我想你出來露露面。我也該早點退休,享享清福去了。」

  「好。」

  正當以為父親掛機時,他突然又加了一句,「把那個叫‘凌飛’的家伙也帶過來,讓我看看到底是個什?東西。」

  歐陽冉一怔。

  來勢洶洶的口氣,看來凌飛要被父親好好審視一番了,一想到他和父親大眼瞪小眼的樣子,他的頭就隱隱作痛。

  「好。」

  除了這個字外,他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在接納凌飛的那一刻起,就有心理準備要面對這一天。

  接著,電話就被掛上了。

  沒有過多溫情的招呼,沒有關切的詢問,簡潔明瞭,甚至有些強硬,一向是這對父子對話的風格。

  一手創立PALLET帝國的歐陽華,在歐陽冉眼中,一直是個威嚴到幾乎不近人情的父親,為公司而不顧家事、整天忙碌到不見人影,對子女的關愛少得可憐,再加上母親在歐陽冉很小時便因病去世,這一切都迫使他早日成熟,一肩擔下家庭重擔。

  然而他和父親卻一直相處不好,自己的性向、初戀情人的事,還有父親硬行安排的企業聯姻,都讓這對父子爭執不斷,幾乎鬧到要斷絕父子關係。

  原以為強硬的父親不會妥協,歐陽冉打點行李,離家獨立生活,他已打算拋開一切光環,從頭開始,過一種平凡的生活,然而沒想到,不久父親就派手下尋回他,允諾從此不再向他施壓,對他的性向也採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條件便是要他重回PALLET。

  而再次站到父親面前,歐陽冉第一次覺得,一向鐵人般的父親,竟已鬢生華髮,憔悴了不少,內心不禁惻然。

  畢竟還有斬不斷的親情,雙方都各退一步,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無事了好幾年。

  現在還是第一次,父親主動提及他交往的男人的事,雖然語氣生硬,但歐陽冉並沒有忽略聲音背後的一絲關切,也許是年紀大了,所以父親也漸漸流露了些許難得的溫情?

  唇角微微揚起,歐陽冉走回室內,躺到被上,凌飛立即像八爪魚一樣纏過來,緊緊抱住他,嘴裏不知在夢囈些什?,他身子一動,被單就滑下來,露出整個肩膀。

  歐陽冉替他把被單拉上,凝視著男人近在咫尺的睡臉,很像個天真的大孩子,他親了親他的額頭,然後,也靜靜閉上眼睛。

  一夜好夢無眠。

  *tt*tt*

  週一。

  美國國際航空AI287的頭等艙上,兩位出色的男子併排而坐,一位氣質凝煉、高雅沈靜;一位俊朗陽光、銳氣逼人,兩人之間流淌著無聲的曖昧,形成一幅極為養眼的畫面。

  「經理,你渴不渴,我叫空姐來給你倒杯水?」凌飛問道。

  「不用。」歐陽冉淡淡說,徑自翻著手上的雜誌。

  「經理,你冷不冷,要不要我把冷氣調小一點?」

  「不用。」

  「經理,你想聽點音樂嗎……」

  「凌飛,你到底想乾什??」歐陽冉皺眉,合攏手上的雜誌,轉過臉看他,卻只看到對方一臉潮紅的臉色。

  「你的臉怎?這?紅,發燒了?」歐陽冉嚇了一跳,連忙把手覆在他的額頭上試溫度,「溫度很正常啊……」

  突然,他的手被凌飛一把握住,後者朝他露出夢幻般粉色的憨笑,「經理,呵呵呵……」

  「凌飛,你沒發神經吧。」歐陽冉蹙眉看著他。

  「沒有。祇是一想到馬上就能見到未來的岳父大人,我就好興奮,一顆心怦怦跳個不停……」

  「笨蛋!」

  「我一直在想,當見面時,我要跟他說什?,是不是該說‘拜託請把你的兒子交給我吧’之類的……」

  「閉嘴!」

  要是此刻手裏有木棍的話,歐陽冉發誓會把這家伙一棒打暈,塞到麻袋運回國去,省得自己到處丟人現眼。

  他已經隱隱預見到,凌飛到紐約後雞飛狗跳、一片混亂的畫面,一想到這裡,歐陽冉就不無頭疼地揉起額角。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舷窗外一片暗色,無聲的沈寂像黑絲絨一樣層層覆蓋,飛機於蒼茫中劃破夜空,正一點點接近紐約。

  紐約,自從那件事發生後,他便主動請纓,回國另闖他下,現在一轉眼已經一年多了。

  和當時不同,那時的自己,孓然一人,而現在,身邊卻已經有了可以相伴一生的戀人。

  祇是這點不同,然而在心境上的迥異,可謂天差地別。

  歐陽冉轉過頭,不動聲色地看了兀自在身邊喋喋不休的男人一眼,眼中並沒有洩露太多情緒,剛毅的線條卻不知不覺變得更加柔和。

  *tt*tt*

  週二。

  紐約。

  傍晚時分。

  在歐陽冉位於曼哈頓上西城區的私人別墅稍事休息後,兩人就換上西裝,開車前往歐陽華指示的酒店。

  一場聚集財經投資和商界的名流酒會,正在那裡舉行。

  會場富麗堂皇,氣氛熱絡。

  人群川流不息,以男士居多,個個衣著不凡,來頭不小,隨便撞到一個人,都可能是知名財經商報的榜上人物。

  有不少面孔是自己熟知的,大都是以前在NYMEX和PALLET工作時認識的同僚或朋友,歐陽冉一直保持完美的笑容,和那些人一一握手寒暄,並不著痕跡地把凌飛介紹給他們。

  和飛機上的嬉皮笑臉截然相反,凌飛應對得大方得體、不卑不亢,從始至終面帶笑容,進退有致,無論是工作能力,還是接人待物,和以前相比,他都有長足的進步。

  突然,眼角視線一瞥,看到一個熟悉身影,是父親身邊的私人助理——王祥,他年約四十多,是父親多年忠心耿耿的手下。

  兩人視線相對,王祥擠過人流,來到歐陽冉面前,「少爺,您回來了。一年多不見了,您還好嗎?」

  「我很好,謝謝你,王叔。」歐陽冉含笑點點頭,「我父親在哪裡。」

  「他在外面的休息室等您,請跟我來。」王力的目光落到歐陽冉身邊的凌飛身上,露出瞭然的微笑,「如果我沒猜想的話,這位是……凌飛先生吧。」

  「我來介紹一下,凌飛,這是我父親的私人助理王叔。」歐陽冉替兩人介紹起彼此。

  「王叔您好,很高興認識您。」凌飛友好地伸出手。

  「我也很高興認識您。」王祥用力握了握,並向兩人指路。

  「爸他最近怎?樣?」一邊走,歐陽冉一邊關切地詢問自己父親的近況。

  「畢竟是年紀大了,不比以前,血壓略有上昇,所以少爺,請您還是儘量不要刺激老爺,他其實一直很掛念您。」王祥輕聲道。

  「我知道。」歐陽冉點點頭。

  凌飛靜靜跟在他們後面,把對話一字不漏地聽進耳中。

  門並沒有關上,王祥敲了敲虛掩的門口,輕聲道:「老爺,少爺到了。」說罷,他向歐陽冉使了個眼色,微欠了欠腰,退了下去。

  歐陽冉推開房門,走了進去,凌飛跟在他後面,並把門關上。

  一片沈寂的室內,僅有落地窗前的一盞檯燈,散發著朦朧昏黃的光輝,室外便是有著日式風格的花園,假山、流水,營造出幽雅的意境。

  坐在窗前欣賞風景的老人轉過頭來,凌飛接觸到他的視線,內心一凜,明明已經上了年紀,兩鬢斑白,但目光的殺傷力卻絲毫不減,仿佛一眼就能穿透人的靈魂。

  歐陽華聲名在外,是PALLET的核心和創造人,也是歷年在投資市場上呼風喚雨的人物,來之前,凌飛已有相當的心理準備,但目睹對方真容後,仍不得不被對方身上的威嚴氣勢所震住。

  做這樣的人的兒子,想必很辛苦吧,凌飛同情地看了歐陽冉一眼。

  「爸,我來了,這是凌飛。」歐陽冉首先打破沈默。

  歐陽華一言不發,緩緩站起來,走到他們面前。

  每走一步,縈繞在他們之間的氣流,就好像武林高手間的對決一樣,迫重了幾分。

  凌飛甚至能感到殺氣就像一柄利劍,已經擱到了他的頸部,一寸寸深入,他覺得自己已經開始冒汗了……

  「你就是凌飛?」理都不理自己一年多未見的兒子,歐陽華微眯起眼睛,私自盯著凌飛。

  這下連歐陽冉也開始冒汗……

  凌飛先是面無表情地看了歐陽華幾秒,突然,露出燦爛的笑容,像初生的太陽一樣,閃閃發光,勢不可當,「父親大人好,終於能和您見面,我真是太高興了。」說罷,就大大張開雙臂,一把牢牢把歐陽華抱住,親熱地拍了拍他的背,又「嘖嘖」兩記,在對方臉頰上左右開弓,獻上熱情的美式見面吻,這才放開他……

  「我就是凌飛,拜託把你的兒子交給我吧,我會讓他幸福的!」

  歐陽華頓時石化……

  歐陽冉也同時石化……

  一陣寒風吹過,祇有凌飛一個人笑得陽光燦爛,生機勃勃,其餘兩人都像石像般,呆呆的,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歐陽冉低下頭,按住額角,雙肩不停抖動,一看就知道他彆笑彆得很辛苦。

  他都不敢去看老爸的臉色,天唄,可憐的老爸,他想必從來沒遭受過這種對待,這下不用說了,凌飛是勿庸置疑OUT了,如果老爸在下一秒雷霆咆哮,喝令凌飛再也不許出現在他視線內,歐陽冉都不會覺得有半點意外,但不知怎的,他的心情突然之間豁然開朗,先前的陰霾一掃而空。

  父親不承認也好,承認也好,都不能影響他的決定。不管這個男人有多?厚臉皮,多?不按理出牌,多?幾次三番讓他有把他打昏的衝動,但是,未來要和他一路同行,這一點,他從未懷疑過。

  「這就是你交往的‘好男人’?!」

  果不其然,歐陽華終於回過神來,狠狠瞪了歐陽冉一眼,一張老臉已經漲得通紅,先前的氣勢一掃而空,現在的他,祇是個眼看著心愛的兒子被其它浪子拐走而忍不住跳腳的普通人。

  「你出去散一下步,我要和他單獨談談。」畢竟還是歐陽華,深呼吸幾下,立即恢復了先前的儀態。

  歐陽冉看了一眼凌飛,後者則向他眨眨眼,笑道:「去吧,我沒事的,正好我也想和未來的‘岳父大人’好好談談,建立一下感情。」

  歐陽冉點點頭,轉身朝外走,而歐陽華聽到凌飛「岳父大人」這幾個字後,身子似乎踉蹌了一下。

  *tt*tt*

  輕輕帶上房門,歐陽冉順著走廊,來到被半環型的酒店包圍的花園中,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

  夜色如夢,霓虹閃爍。

  這座不夜城繁華依舊,擁有過自己人生最寶貴的青春歲月,當然也有不少遺憾,但大多都是美好的記憶,讓人懷念。

  「歐陽?」

  突然,背後傳來的男子聲音,讓歐陽冉渾身一僵,遲疑了幾秒,緩緩轉過身。

  後面站著一個和他年紀相同的男子。

  黑髮,褐色眼眸,因是中意混血兒,而五官如塑,十分俊美,加上高大的身材,令男人在外形上看來十分搶眼,沒錯,他就是歐陽冉的初戀情人,大學同學,也是傷他最深的人。

  「DANIEL。」雖然吐出了這個名字,但那拗口的陌生感,卻讓歐陽冉一陣愕然。

  原來這個名字早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過去的塵埃,雖然曾經,它對他而言,有著非凡的意義。

  然而現在,卻已淡漠得快要想不起來。

  「你果然回來了!」 DANIEL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著他,掩飾不住臉上的驚喜,「歐陽,我聽說你要回來,所以我就來參加這個酒會,想碰碰運氣,沒想到真的能碰到你……」

  「DANIEL,記得以前我就告訴過你,今後不希望再看到你,我應該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吧。」歐陽冉淡淡地說,想掉頭離開,卻被DANIEL一把抓住手臂。

  「等一下,歐陽,我有話要跟你談。」

  歐陽冉輕輕掙脫他,「我沒話跟你說。」

  「我祇要你聽我說就行……」 DANIEL哀求地看著他。

  「說什??」歐陽冉淡淡看著他,「這次你又想要利用我得到什??錢,股票,還是我在PALLET或其它公司的股份?」

  DANIEL的臉上露出了愧疚至極的表情,「歐陽,我知道自己過去太過分,一再傷害你,甚至被金錢權欲衝昏了頭腦,做出讓你痛心的事,但是自從那次以後,我就已經好好反省過了,我錯了,大錯特錯!歐陽,我做了這?多錯事,最錯的一件,就是讓你離開我!」

  輕輕握住歐陽冉的雙臂,DANIEL深深看著他,「分分合合,和那?多人相處過,還是覺得你最好,那時的我為什?就看不到呢?我實在太年輕氣盛了,總以為好的還在後面,而且不想認同自己的身份,然而到現在,我才發現自己一直都在別人身上追尋你的影子……

  「相信我,歐陽,我自己也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意識到這一點。其實這次就算你不來紐約,我也決定要買機票回國,親自來找你。雖然我已經不配說愛你這兩個字,但是我希望你再給我一次機會,不管怎樣,你都是我的初戀情人,我知道你也深深愛過我,想過要和我永遠在一起,在你心裡,我不管怎樣,還是有點份量的吧。

  「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忘掉一切不愉快的事,從頭開始,這一次,我發誓絕不會再傷害你,我會好好珍惜你,答應我好嗎?」

  沒料到昔日趾高氣揚的舊情人,居然會說出這番話,歐陽冉蹙緊了眉頭,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

  *tt*tt*

  自歐陽冉離開後,休息室內的氣氛瞬間降至冰度。

  凌飛也收斂了不正經的笑意,臉色前所未有地凝重起來,靜靜看著眼前的「岳父大人」。

  他知道,眼前有一場硬仗要打。

  歐陽華凝視著像個小豹子般毫無懼色的男人,傲慢開口,「每個人都有一個價,你出個價吧,要多少才肯離開我兒子?」

  果然不愧是歐陽華,夠直接!

  凌飛深深吸一口氣,「我當然是有價的,當我貧窮潦倒的時候,也許一百塊錢就可以收買我,讓我為你做牛做馬,但是,歐陽先生,你低估了一件事,那就是——歐陽冉他對我來說,是無價之寶。」

  「看來你是怎樣都不肯理開他了?」不等對方回答,歐陽華就把放在桌上厚厚一迭報告,扔到凌飛腳下。

  凌飛把它撿起來,翻開第一頁,就是自己父親在鐵窗中的照片。

  「殺人犯的父親,在風月場所工作過的母親,你還真有個足以信賴的家庭。」歐陽華冷哼了一聲,「小冉在選擇男人這種事上,向來眼光奇差,這一次,我絕不允許他再犯和以前一樣的錯誤。」

  這也是第一次,歐陽華在外人面前流露對自己兒子的關心,只是,他的表達方式明顯有問題。

  凌飛合上報告,無畏地看著他,「沒錯,這就是我的家庭,這一點我從不試圖掩飾,歐陽早就知道了。但那又怎樣,沒人能選擇自己的出身,事實上,就算我有二次選擇的機會,我仍會選擇出生在這樣的家庭。雖然我恨我的父親,但我也同樣愛著他,還有我母親,她是這世上最偉大的母親,我很幸運,能出生在這樣的家庭,更加幸運,正是因為出生在這樣的家庭,才能在後來遇到歐陽冉,和他相識,並和他相愛。」

  「凌飛,你要知道,並沒有多少人能像你一樣,在我面前,和我談條件,這種機會,也許今後你一輩子都不會有。」歐陽華的口吻充滿了壓迫和誘惑力,「我有這個能力,可以給你任何你想要的東西,祇要你同意離開小冉,我可以讓你成為風雲人物,在事業上取得前所未有的輝煌成功。」

  「我才不要當什?風雲人物,我祇要你的兒子。」凌飛微微一笑。

  「凌飛,不要不識好歹!」歐陽冉厲聲道。

  凌飛靜靜看著眼前的老人,忽地一笑,「真可悲,你明明很重視你兒子,卻根本不懂得怎?表達。」

  「你說什??」

  「歐陽是我見過的,最堅強卻也是最溫柔的男人。也許一開始,你會因為他有點過分的直接而對他產生反感,但瞭解他以後,就會明白,他是個內心非常溫柔、卻也非常寂寞的男人。從不示弱,不允許自己感情用事,一直都是那?理智、冷靜而自持,這樣的他,讓我覺得好心疼,總想著不知要怎?疼愛他才好。而每次我一向他告白,說我有多喜歡他多愛他,多想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他要?裝作什?都沒聽到,要?一拳打過來,要?就裝出一張冰臉嚇人,祇要我才看得出來,其實,他祇是不好意思而已。現在我才明白,為什?他會這?彆扭,因為,他有你這樣的父親!」

  歐陽華渾身一震,看著凌飛。

  「妳們是父子,像極了,都不會表達感情。因為你沒有盡好一個做父親的責任,沒有好好關心他,所以他才會變得如此冷靜堅強,從小就強迫自己長大,習慣自己對別人好,卻不習慣別人對自己好。所以,一旦我對他好,他就會不知所措,這樣的他,讓我覺得很可愛,卻也非常心疼。

  「我想要和他走下去,一直到此生終結,因為他需要我,我也不能沒有他,你盡可以使出各種手段來阻撓我們,這是你的自由,但我告訴你,這樣做,除了拉開妳們本來就很疏遠的間隔外,不會起到任何效果。」

  「你這是在威脅我?」歐陽華面無表情。

  「隨你怎?想。」凌飛開朗地笑了,「我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得到這塊無價之寶,怎?會輕易放手。我尊敬你,但恕我冒昧,跟他相比,你身邊的一切,地位、金錢權勢、你開給我的條件,根本就是一堆糞土,我若是答應了你,就真是這天下最愚蠢的笨蛋。謝謝你的召見,但現在,我必須去找歐陽,希望下次還有見面的機會。」說罷,凌飛禮貌地欠了欠身,頭也不回,走了出去。

  這個年輕人,和歐陽冉曾經交往過的叫DANIEL的男子,真是鮮明而強烈的對比啊。

  ——妳們是父子,像極了,都不會表達感情。

  乍一看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毛毛躁躁,說話不知輕重,沒想到,卻也有銳利到一針見血的地步,歐陽華凝視著窗外的景色,內心傳來隱隱的痠痛,臉上嚴肅的線條漸漸放鬆……

  *tt*tt*

  「歐陽,答應我吧,重新回到我身邊,我們會過得比以前在大學時更加幸福!」見歐陽冉猶豫的樣子,DANIEL還以為自己有機會,不禁有點喜形於色。

  突然,憑空傳來的冷冽聲音,打斷了他的妄想,「沒門,窗都沒有!你別做夢了,他是我的!」

  凌飛腳步匆忙,急急趕過來,一把攬住歐陽冉的腰,作出獨占性的宣告,惡狠狠瞪著眼前的情敵。

  可惡,才離開不過一會兒,他的無價之寶就差點被別人給搶走了,這可怎?了得,國外果然危險,以後一定守要在歐陽冉身邊,寸步不離才行。

  「你和我老爸這?快就談完了?」歐陽冉微微吃了一驚。

  「談完了,祇是聯絡一下感情嘛,又花不了多少時間。」凌飛笑道。

  「妳們都談了些什??」歐陽冉又問。

  「以後再告訴你,倒是眼前這只臭蟲,到底是怎?回事?」感受到兩人間與眾不同的氣氛,凌飛像只生怕被搶走伴侶的小豹子,警惕地豎起了全身的毛。

  「這就是你的新歡?歐陽,我倒不知道,你的口味什?時候變得這?無趣了?」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DANIEL沈不住氣了。

  「無趣?」凌飛立即挑起眉毛,「難道非要選你這個不中不洋的假鬼子,兩面三刀,落井下石,才算是有趣?」

  他已隱隱猜到他是誰,SHIT,這害過歐陽冉的混蛋居然還敢出來,假惺惺地說這些,他真恨不得一腳踩扁這只臭蟲!

  「歐陽,我沒想到你會選這種半點也不沈穩的毛頭小子,這?年輕,怎?可以輕信……」

  「DANIEL,夠了。」歐陽冉打斷他。

  「歐陽,以前真的是我不對,我錯了……」

  「我接受你的歉意,但也僅僅到此為止。」歐陽冉抬手止住他,「我不會抹煞過去和你交往的事,因為這都是事實。沒錯,你的確傷害到我,但是,過去已經過去,一切已成為歷史,不管好的壞的,祇是路過的風景,而我們都應該向前看。現在的你,對我而言,祇是一個陌生人而已,所以你再對我說這些,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可是,我真的……」

  「也許你的確醒悟了,也許你還對我有感覺,但是很抱歉,我沒辦法響應,因為我已經有了自己深愛的戀人,就算沒有,我和你也不可能。」歐陽冉坦然看著對方,「難道你還不明白,我跟你再也不可能重新來過。一切都結束了。」

  DANIEL低下頭,臉色頹敗如灰。

  「保重。」

  並不說再見,歐陽冉拉起凌飛,就朝外面走去。

  心情意外平靜,甚至還有一份前所未有的輕鬆感,看來自己真的完全放下了,所以才能如此無畏而坦然。

  而趁著歐陽冉沒有注意,凌飛悄悄回頭,朝DANIEL比了箇中指,雖然是很幼稚的舉動,但至少出了胸中一口惡氣。

  進入車內,坐在副駕駛座,彆了幾分鍾,想想還是不甘心,凌飛忍不住問:「歐陽,你說,是他帥還是我帥?」

  「你帥,你是天下第一帥哥。」歐陽冉穩穩握著方向盤,看了他一眼,忍住笑意。

  「這還差不多。」凌飛咧開嘴,全身都有輕飄飄的感覺。

  歐陽冉暗暗搖了搖頭,收回前言,凌飛真的是個幼稚的毛頭小子。

  「我們明天就回國吧。」凌飛又說。

  「這?早就想回去了?我還想帶你到處逛逛呢,你不是第一次到紐約嗎?」歐陽冉奇怪地問道。

  「我才不稀罕,祇要和你在一起就行了。而且這裡讓人感覺超級不爽,我不要再呆下去,我要回家啦。」凌飛拉了拉歐陽冉的西裝下擺,活像個吵著要糖吃的小孩。

  「好吧,我儘快結束這裡的事情就是。」歐陽冉嘆口氣,拿他沒辦法。

  突然,電話響了,歐陽冉塞上耳機,按過電話,「哪位?」

  「是我。」話筒中傳來父親的聲音。

  「爸,找我有事?」歐陽冉一怔,和凌飛交換了一下視線。

  「據我所知,你明天上午要和PALLET的董事局開會,下午好像還沒有什?安排?」

  「嗯。」

  「……如果妳們閒得沒事做,可以來我的別墅喝下午茶……」父親的聲音,聽起來很不自然。

  「就我一個嗎?」歐陽冉看了一眼凌飛。

  「……」父親似乎一口氣被梗到的樣子,僵硬地說:「如果那臭小子一定要跟來……你就把他帶過來好了……」

  「可以嗎?」歐陽冉呆了呆。

  「少廢話,我說可以就可以,不過我要警告你,不管怎樣,妳們兩個都是男人,不要以為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可以在我面前放肆胡來,否則,我一定把你倆掃地出門。」父親惡狠狠地警告著。

  「是,我知道了。」歐陽冉的唇角微微上揚。

  等歐陽冉掛上電話後,凌飛就迫不及待地問:「是你家老頭的?他說了些什??」

  「沒什?。」歐陽冉淡淡地說,「就是讓你明天下午沒事乾的話,去他別墅喝下午茶。」

  「啊,我要去我要去!父親大人再次召見我,怎?可以不去。」凌飛興奮地叫道,這代表他過關了嗎,「毛腳女婿」第一次上門,就成功了!

  YES! 他在心裡比出大大的勝利手勢。

  「笨蛋,你要再‘父親大人’地亂叫,我爸他會把你掃地出門。」歐陽冉罵道,緩緩把車停進車庫。

  「放心,我會很規矩的,他會喜歡我的。」凌飛笑嘻嘻地說:「他必須喜歡我,誰讓我把他最重要的兒子給搶走了。」

  歐陽冉覺得自己臉上有點發燙,他一言不發,匆匆下車,打開別墅大門,還來不及開燈,就落入凌飛火熱的胸膛。

  凌飛先是緊緊抱著他,然後把他翻過來,壓在門板上,一個熾熱的吻,便重重壓了下來。

  冗長而甜蜜的氣息在兩人之間流轉,兩具結實的男性軀體緊緊擁抱,舌尖交纏,感受著彼此每一下顫慄和悸動,這個夜晚,比以前任何一個夜晚,都來得更加溫柔迷人。

  好不容易才結束這個吻,兩人的胸膛都劇烈起伏,幾乎能聽到彼此如雷的心跳聲。

  歐陽冉也不知道自己的臉為什?燙得如此厲害,正當他低下頭,把臉埋在男人肩窩,想掩飾自己的窘困時,臉卻被人輕輕捧住,凌飛以自己的指尖,一遍遍撫摸著他英俊的臉頰。

  室內一片昏暗,沒有任何光亮,所有的光芒,都在月光籠罩下他的眼眸中,閃閃爍爍,燦若星辰。

  「歐陽,我愛你。」凌飛珍惜地親了親他的額角。

  「我知道。」歐陽冉低聲說。

  「那你還在瞞著我什??你以為我沒注意到嗎,你最近有心事,卻不想告訴我。」

  「我祇是在害怕而已。」歐陽冉輕輕地說,第一次,對他坦誠恐懼,暴露出真實的自己。

  「怕什?呢?」

  「你難道就沒有害怕的東西嗎?」歐陽冉反問他道。

  「我有啊,我最怕你離開我,怕得要命,一想到就無法忍受;我還怕相愛容易相處難,時間會一點點磨損我們之間的感情;我更怕自己達不到你的期望值,總有一天會讓你失望……我怕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怕到每天晚上都怕不好覺。」凌飛凝視著他,眷戀地上下撫摸他的臉頰。

  「你還不是每天晚上睡得像豬一樣,怎?推都推不醒。」歐陽冉笑道,然而笑歸笑,他仍是被他的話所深深震撼。

  原來他也怕,他竟也怕得如此厲害。

  「其實我的害怕,和你的一樣,絕不會比你少。可要是這樣想下去的話,永遠沒有盡頭,未來有無限的可能性,我們無法預期每一個意外的發生。」歐陽冉低聲說道。

  「是啊。」凌飛抱緊了他,「所以我能保証的就祇有今天、明天、明天之後的每一天,我保証會好好珍惜你,好好愛你,如果發生什?事,都彼此坦誠,絕不隱瞞欺騙。我會保証這樣一天又一天,讓這份感情一直繼續下去,讓你一想到我,就充滿了幸福,心裡再也容不下別人。因為我愛你,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僅有的祇有你。」

  深夜的告白如此溫柔,歐陽冉的眼中情不自禁蓄滿熱淚,「傻瓜,我也愛你,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人啊。」

  「這句話,你終於還是說了。」凌飛露出了他最愛的陽光般的笑容。

  「不說你不也知道嗎。」

  「是啊,我當然知道,但還是想聽你親口說啊。我好幸福哦,歐陽。」凌飛把臉貼在他臉上,像只寵物狗般蹭了又蹭。

  「總之,我們一起努力吧,未來不是還有很長一段路嗎?」歐陽冉溫柔地看著他。

  「沒錯,我們都要加油!不過,在這之前,你先努力讓我‘性福’吧,我下面已經硬得不行了。」凌飛抓住歐陽冉的手,一把按在自己的胯下。

  「餵,你這家伙!」歐陽冉頓時臉紅過耳,「為什?就不能在氣氛這?好的時候,好好安靜一會兒呢。」

  「可是經理大人,男人不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嗎,再說你又對我說了這?可愛的話,你叫我怎?安靜得下來,來吧,我也會讓你很性福的。」凌飛激動地說完,便不由分說地撲了上去。

  「笨蛋……不要這?突然就……唔……嗯……那至少……至少到臥室裏去……」

  「我實在等不及了……」

  「不許在這裡做……你又不是野獸……啊……」

  「男人就是野獸,經理,你認命吧……」

  「等一下……啊……你這家伙……竟然給我這?突然就進來……」

  「經理,你那裡好柔軟……早就做好了接納我的準備……真的好棒……又熱又緊……」

  「嗯……可惡……笨蛋,早知道……啊……」

  過了幾分鍾,再沒人說話了,兩人俱化身為野獸,熱烈交纏,縱情在對方身上尋找最大的歡愉,他們一次次攀上高峰,一起享受著高潮頂端美妙的風景,在身體激烈的結合中,心靈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默契。

  是在透明海洋外的風景,是以鋪覽一望無遺的美麗,是彼此都要苦心經營的感情,才能茁壯成長為參天的大樹。當陽光襲來,當晴空乍現,收穫的,是比當初期許更豐碩的纍纍果實。

  比誰都透明,比誰都美麗,這就是他們將要經歷的、並承諾一起攜手走完的,對彼此深深的愛。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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