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慕容槿還沒有醒,小心地替他掖了掖被子,便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打開房門,一股濕漉漉的冷風撲面而來,皮膚突然接觸到冰涼的空氣,不禁打了個哆嗦,我回頭看了看慕容槿,隨即跨步而出。
我想在離開之前跟方文軒打聲招呼的話,他或許會放我走,雖然有些多此一舉,但假如無聲無息地消失,絕對會被他抓回來。方文軒這個人最痛恨的就是有人未經他的允許,在他的眼皮底下擅自逃跑。
再者,他又跟慕容槿……大概會巴不得我早走早好吧。
不知道這時候方文軒醒了沒有,我決定到書房等他。
書房和上次來的時候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原先挂著的畫已經換了另外一幅。我走上前去一看,視線霎時就被吸引了。
畫上的那名男子雖然和之前的相貌差異不大,但是流露出的神采與氣質卻是判若兩人。
一身白衣如雪,額環束發,一雙明亮的眸子始終有著淡淡的笑意,整張臉都透出一股柔和光潔。
我怔怔地看著,一種熟悉久違的感覺,從心底深處像絲線一樣緩緩被牽了出來。隱隱之間,總覺得這個人似曾相識,好象在什麽地方見過一般,卻終究怎麽也想不起來,然而,我深切地知道,我一定是見過他的。
我伸手撫上畫,不知爲什麽,心中忽然莫名的難過。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突然,一首詩毫無預警地閃進我的腦子裏,連我自己都吃了一驚,這首詩我確定沒有聽慕容渲念過,那我又是怎麽知道的?苦思冥想了一會兒,卻仍一點印象也沒有。
就在這時,屋外突然響起了腳步聲,我聽出是方文軒,經過昨晚的事,我到現在還沒有做好見他的准備,于是下意識地就躲到了角落裏。
那腳步聲由遠到近,緊接著有開門關門的聲音,之後就沒了聲響。
我好奇地悄悄探出頭,只見方文軒今天一反往常,穿了一身深色錦衣,正靜靜地站在畫前,過了很久,他伸手就要去碰那畫,但是停頓一下又收了回來。
他轉身來到書櫥前,轉動一個暗型把手,只聽“轟”地一聲,毫無隙縫的牆壁上竟然打開了一扇門!
見此情景,我頓時吃驚不小,從來不知道這個書房裏還有一條這樣的暗道。方文軒回頭看了看四周,然後進入暗道。
在暗道的門關上之前,我迅速閃身進去。
暗道裏很黑,我怕火折子的光被方文軒發現,只好摸索著往前走。等視線習慣黑暗之後將這裏打量了一番,這裏的通道很窄卻又出奇的工整,四周的牆壁上還雕繪著各式各樣精美的圖案。
我一直往前走,快到盡頭時才有淡淡的光透了進來,甫一出去,刺眼的光無所顧忌地撒了下來,將我撲面裹住。
暗道的出口掩著半人高的深草,原來是通向後山的路。雖是臘月天氣,但是這裏卻並不感覺到冷,一路走來,只見佳木茏蔥,奇花閃灼,轉過山懷中,漸漸地離山腳近了,樹林深處,隱隱露出一角翹起的屋檐,我心下疑惑,難道這裏還有人家?
直到走近了我才看清楚,一所閣樓靜靜地矗立在樹影之中,顯得格外得落寞淒清,周圍種滿了茂盛的花卉菱草,幾乎將整個閣樓湮沒。
還沒走幾步,我就聞到一股藥草的味道,雖然不太濃重,卻透出一股奇怪的氣味。
我輕輕地走到窗前,貼著雕欄側耳傾聽,裏面卻一點聲響都沒有,小心謹慎地在窗紙上點了一個小孔,透過窗柩往裏看——
閣樓內並沒有太多的擺設,一張紫檀木填漆床,懸著紅羅鬥帳,地上鋪著厚厚的絨毛地毯,雖然焚著香,卻門窗緊閉,似乎怕見著風似的。
房中的方文軒走到了那填漆床前,慢慢地來回走動了幾步,接著歎了口氣,輕聲說道:“甯兒,今天是十二月初七了,我能看看你麽?”等了一會兒,他慢慢地揭開了帳簾。
透過窗子,我看見床上躺著一個人,容顔一時看不清楚,身上蓋著一條白绡螭璎繡花被子。
方文軒輕輕地撫摸著那張臉,目光是我從未見過的柔和:“甯兒,是不是我好久沒來看你,你生氣了?不過今天是你的生辰,怎麽可以生氣呢,老生氣的話可是會長皺紋的哦。”
他忽然想到什麽,伸手從懷裏摸出一包東西,放到床頭,柔聲道:“這是李記的桂花酥,你不是很喜歡吃的麽,以前吃不到的時候還老向我發脾氣呢,現在快起來吃吧。”
他拿起一塊桂花酥,笑道:“甯兒,你再不起來可要被我吃光了。”
床上的人依然一動也不動地躺著,好象毫無感覺似的。
不知爲什麽,一種怪異的感覺充滿我的心頭,心中一動,凝神注意,果然,我能夠明顯的感覺到方文軒的氣息,卻感覺不到床上那人的,很顯然,那床上的人已經死去,而且應該很久了。只是讓我疑惑的是,方文軒到底是用的什麽方法,才能保住了他的屍體不腐?
隔著窗子,我仔細地看了看床上的那個人,由于那人是平躺著,所以只能看到他的半邊臉。
一個恍惚,這張臉好像是在哪裏見過,蓦地,腦中如電光火石般一閃而過,畫中的男子!沒錯,就是他!怪不得如此熟悉,原來他就是畫上的那名男子!
這麽說的話,那幅畫也算是他的遺像了,難怪方文軒會對撕毀畫,那麽惱羞成怒了。
方文軒緩緩垂下手,良久才輕聲說道:“甯兒,我有些想他了。”但是又搖了搖頭,用折扇抵住額頭,自嘲一笑:“我對他這麽好,他怎麽還能背著我做出那種事?甯兒,你是知道的,背叛我的人絕不會有好下場,所以我廢了他的武功,親手斷了他的命根,這樣他就不能跟別的女人在一起了。可是我沒有想到,他竟然有膽跟那個賤人私奔。”
輕輕歎了一口氣,說道:“不過不管如何,我還是有喜歡過他的,因爲畢竟不會再有人能跟你長得這麽像了……”
房裏有很長的時間是靜默的,窗外一絲風聲也無。
“想不到你這麽癡情。”一個嘲諷的聲音突兀響起。
方文軒喝道:“誰在外面?!”
我一驚,這聲音分明是花詩相公!他怎麽會到這裏來的?
方文軒見了他,面色陰沈如鐵:“誰准你到這裏來的?”
花詩相公勾唇笑道:“府上找不到你,就想你是不是又到這裏來了。”
“滾出去!”
花詩相公看了看床上的人,說道:“他就是沈昭甯?守著這麽個死人十幾年,啧啧,你的興趣可真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方文軒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你若是還想完好地走出這裏的話,最好別惹我生氣,否則……”
“否則什麽,莫非你也想把我弄得跟他一樣?不過,你舍得麽?”
“你大可試試,活著做人棍的滋味可不好受。”
花詩相公聽得此話臉色微微一變,收斂起臉上的表情,說道:“我來這裏是想跟你要一個人。”
“什麽人?”
“慕容渲。”
方文軒輕蔑一笑:“你居然會迷上他。”
“不是迷上。”花詩相公擡頭,挑下眉尖道:“我是愛上他了。”
聞言,我愕然。
方文軒似乎也是一怔,想了想說道:“我留著他還有用。”
花詩相公道:“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還留著他做什麽?況且你不怕百日照與他藕斷絲連,趁哪天把他救走了?”
方文軒微皺眉:“有慕容槿在,他不可能會這麽做。”頓了頓又道:“我先考慮考慮,到時候再回複你。”
“我不喜歡別人敷衍我,倘若你不守信用,可就別怪我硬闖地牢了。”
方文軒看了看他,微微一笑說道:“有了情人就不管娘了?她在地牢裏是受了這麽多苦,也沒見你說要救她。”
花詩相公厭惡道:“她算什麽娘,只不過是生了我的女人罷了。”
方文軒勾唇,眼神卻充滿了嘲諷:“妓女無情,生出的孩子能是個什麽好貨色,只會更惹人厭。”
花詩相公咬了咬牙,說道:“那百日照呢,他不也是那個女人生的麽?”頓了一會兒又道:“難道就因爲你當年愧對了百裏奚,所以才會對他的兒子這麽容忍遷就麽?”
聽到這裏,我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心中的震驚不是一時就能說清的。
方文軒道:“我並沒有愧對誰,只是遵守諾言罷了,他用自己的命換了百日照的命,我自然不能食言。”
“你不是最恨背叛你的人麽?他是百裏奚的兒子,爲什麽不把他也一起殺了?”
“爲什麽我非要殺了他不可,你就這麽想他死?”
花詩相公沒有說話,半響才緩緩笑道:“我喜歡的就要得到,凡是跟我搶的人都得死,即便他是我的親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