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五天後,八月初七。
鴻王府到處都挂滿了鮮紅的燈籠和福祉,使得整個王府都洋溢著一派喜慶祥和的氣氛。
俞管家張羅著奴才丫鬟們挂上華麗的彩帶紅綢花,大紅燈籠金雙喜,宏偉堂皇的王府在精心裝飾點綴之下更顯雍容華麗。
夜色漸漸沈了下來,濃黑得叫人透不過氣。
王府內傳出陣陣箜篌笙箫,燭影輝煌,滿室笑語,華宴競奢。
庭園處處彩帶紅綢花,迎風招搖,一地的殘花落葉,月華澹澹,透過樹枝斑駁落在那纖瘦的身影上。
遠處隱隱傳來:
“新郎新娘拜天地!
一拜三生石上有姻緣。——一鞠躬,
二拜比翼齊飛,喜結連理。——二鞠躬,
三拜夫妻恩愛,永結同心,早生貴子。——三鞠躬,
……送入洞房。”
那身影失神般地站著,直到‘送入洞房’的喊聲響起,才轉身離去。
輕吟聲落寞寂寥:
“琴台一曲斷弦淚,自古有情人,總被無情傷。
琴弦挑斷,寂寥處,相思淚千行。”
聲音漸行漸遠。
花詩相公走後,我站了一會兒,也回房了。
經過翦水閣時,腳步踟躇了半晌,最後不受控制地朝那走去。
舉目新房內鋪天蓋地的大紅色,滿床滿帳的鮮紅錦繡,流光溢彩的五色絲線繡就一幅鴛鴦戲水,纏綿恩愛的旖旎畫卷。所有東西都是成雙成對,一對大紅喜燭更是燃地喜氣。
願得紅羅千萬匹,漫天匝地繡鴛鴦。
新娘子一身鳳冠霞披,喜帕低垂,坐在紅紗百子帳內,弱骨纖形,—肌妙膚。
慕容渲身穿大紅喜服,翩然出塵,春風得意。
一旁的丫鬟巧笑說道:“九王爺,給您稱,挑喜帕吧。”
慕容渲接過秤杆,掀下喜帕。
紅妝媚眼含羞合,丹唇羞臉粉生紅。一雙剪水雙瞳含情凝睇。
房內兩人深情對望。
喜娘丫鬟盡數退下,將新房留給這對新人。
我突然有一片刻怔忪,今晚是慕容渲的洞房花燭夜。
美妻曲意相伴,濃香入懷。春宵一刻值千金。
我不再看房內,轉身快速地離開。回到屋子坐在床上,雙手抱著腿,滿腦子都是以前慕容渲與其他女子在一起的畫面,搖了搖頭,努力讓自己不要再去想。
我抱過枕頭,將頭靠在上面,喃喃著:“現在已經不一樣了。”
孤枕難眠嫌夜永,寒燈愁對怨更長。誰念只身冷若霜,潸然一笑說天涼。
昨晚徹夜失眠,今早一起來天就已經大亮了,我慌忙下床,著裝,梳洗完畢,然後朝翦水閣跑去。
轉角拐彎,我沒有放慢速度,直接身形一轉。
“哎喲……”
迎面撞上一名抱著床褥的丫鬟,那丫鬟被我一撞之下,登時摔在地上,床褥也散落了一地。
我忙道:“對不住,可摔傷了?”接著伸手就要去拉她。
突然眼角一瞥,瞧見那床褥上的一抹落紅。
我的手僵在半空中。
“奴婢該死,擋著百護衛的去路了。”那丫鬟收拾起地上的床褥,接著朝我屈了屈膝。
我這時才真正意識到,從今日起,鴻王府便多了一位九王妃。
翦水閣。
我不便進入內室,所以只能站在門口等候。
房內隱隱傳來一名女子含啭細語的聲音:
“王爺今日還要去上早朝麽?”
“恩。”
“那臣妾送王爺出府。”
“不必,愛妃昨晚勞累了,就好好歇息著吧。”
女子的聲音變得嬌羞:“是,臣妾恭送王爺。”
慕容渲踏出房門,看到站在門口的我,沒有說話,徑自朝前走去。
我微怔了一下,隨即跟上他。
王府大門口。
慕容渲上了馬車,我牽過馬正要翻身躍上,忽聽到他在我身後道:“日照,你傷沒好不便騎馬,坐馬車吧。”
于是,我在俞管家與衆小厮異樣的目光下上了馬車。
馬夫揚鞭,車輪轉動,馬蹄聲哒哒響起。
我坐在慕容渲的旁邊,眼前倏忽閃過那一抹鮮紅,心裏不禁酸酸的。
慕容渲握住我的手,道:“怎麽了?臉色這麽蒼白?”
我道:“屬下的臉本來就跟死人一樣,九爺若是看不慣,就去看王妃的吧。”
慕容渲一愣,蹙眉道:“日照,你這是吃哪門子的醋?”
一想到他自己可以逍遙風流,可以娶妻納妾,我只不過收了馥兒的一個玉佩就遭他這麽虐待,甚至連武功都沒了。一陣委屈,甩開他的手:“別碰我。”
慕容渲微惱,道:“你這是幹什麽,跟本王耍脾氣麽?”
我低頭咬著唇不說話。他也不再管我。兩人就這麽僵持著。
五鳳門。
慕容渲回頭看了我一眼,我扭過視線。他走了之後,旋即懊惱,我這是在做什麽,跟個大姑娘似的扭扭捏捏。
車簾外傳來馬夫的聲音:“百護衛,你要不要喝口酒暖暖身子?”
我聞言探出頭。
馬夫拔了酒囊的塞子遞給我。
我道:“多謝。”仰起頭,灌了一大口。烈酒進入腸胃,身子稍暖了一些。
馬夫微愣,笑著道:“百護衛好酒量,這留香酒可是烈得很啊,小的也只敢抿一兩口。”
我擦了擦嘴,微微一笑。小時候在格鬥場,上場時總會喝一壇酒壯膽,俗話說劣酒最烈,那時什麽劣酒沒喝過。這留香酒對我來說無異于白水。
我道了謝,回到馬車內。
等了一會兒,頭開始暈忽忽的徐晃,沒想到這酒的後勁這麽大。
蜷縮起全身,斜靠著鋪著上好絲綢的軟墊,閉上眼睛,不知不覺竟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之間,我感覺到了輕微的晃動,睜開眼睛,才發現馬車正平穩地向前行駛著。
一偏頭,便瞧見身旁的慕容渲挑起車簾,外面是不斷後退的茶樓,酒館,當鋪,作坊。
宛如白玉雕刻而成的完美側臉幾乎無可挑剔,漂亮的下颌勾勒出一道優美的線條。
在我的概念裏,男子一般都用高大英俊或者斯文儒雅來形容,可是像慕容渲和慕容槿這樣卻不知該如何形容他們。
就在我苦思冥想的時候,馬車停了下來。
我跟著慕容渲下了馬車。
幾個楷書的瘦金體字:寶粹閣。
寶粹閣是全京城規模最大的珠寶店,此外商店中還有绫羅綢緞、珠寶香料、香火紙馬等的專門經營。
上好檀香木做的的木架上,擺放著各種香囊首飾,佩印,銀腰挂,金鑲絲寶石,金嵌珠寶花飾,珍品古玩等。
我奇怪地看著慕容渲,他來這裏做什麽?
慕容渲隨手從裏面拿起一件古玩,把玩在手裏。
那是一塊玉佩。
那店裏的夥計見慕容渲衣著華美,長得更是豐神俊秀,料定是個非富既貴的大人物,便忙湊上前殷勤笑道:“這個公子真是眼光獨到,這玉佩入手溫潤水滑,乃難得一見的極品芙陽玉。”
慕容渲沒搭理他,自顧拿起另一塊。
那夥計又道:“公子,這塊是紫墨玉,也叫定情玉,聽說男女贈送,能結成百年之好呢。”
慕容渲聽後,不禁多看了幾眼,問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小的看公子生得這般好看,想必是有傾心的佳人了,不如買個送給意中人吧?”
慕容渲瞥了我一眼,對那夥計道:“就這塊了。”
“好勒,小的給您裝個漂亮的錦盒,嘿嘿,也不知是哪家有福的姑娘能收到公子送的玉佩?”
馬車上。
慕容渲將那裝著玉佩的錦盒丟給我。
“給你。”
我愕然,半響道:“給我做什麽?”
慕容渲的臉上似乎透出一抹紅暈,淡淡道:“你不是怪我扔了馥兒送你的玉佩麽?賠你的。”
我道:“夥計說這是送給姑娘家的。”
“那你就把自己當姑娘家好了。”
“那我不要。”
慕容渲一把拉過我,湊到我的耳邊輕聲道:“呆子,你沒聽到那夥計說的話麽?”
我茫然:“什麽話?”
他有些尴尬,邊打開錦盒,邊垂眸道:“那夥計說,送這玉佩的話,能結百年之好。”
我臉一紅:“他只說男女能結,可沒說男人跟男人也能。”
他道:“只是圖個吉祥語罷了。”接著拿出玉佩道:“給你戴腰上吧?”
我看著那玉佩,通體黃色,圓潤暖滑,晶瑩剔透的玉身散發著點點金光,上面雕刻的花紋華麗而精美。
“還是別戴了。”
慕容渲說道:“爲什麽不戴?”
我接過玉佩,道:“戴身上總是容易弄壞,就把它收錦盒裏放著吧。”
慕容渲莞爾一笑,道:“真是個呆子,罷了,既然送你了,隨便你怎麽處置吧。”
我“恩”了一聲,把玉佩重放回錦盒。
靜默了一會兒,慕容渲忽然道:“你方才喝酒了麽?”
我點點頭,道:“馬夫給的酒,喝了一點。”
慕容渲道:“你若是想喝酒,府上就有許多花釀。”
我歪頭看他,突然很想戲弄他一番。
“九爺喜歡喝花酒,屬下不喜歡。”
慕容渲微愣,半響才道:“以後別亂吃別人的東西。”
我啞然地點點頭。怎麽感覺他成我爹了。覺得有些荒唐,我都沒見過自己的爹,怎麽知道一個爹該是什麽樣。
突然想起了那一張被亂發擋住的臉,雖然看不見,但我能感覺到他在對我笑。或許那就應該是一個爹的樣子吧。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笑得苦澀,好不容易有了所謂的父愛,可是……卻被我親手斷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