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世界中,他只知道工作,還有個擺脫不掉的沉重包袱,
但在這裡,他有個完美嬌妻,不但家事一把罩還善解人意,
光看著她溫煦的笑容,他就覺得幸福而滿足,
可她卻告訴他這一切是場夢,而她是闖進他夢境的織夢者,
當他醒來就會忘了她,怎麼可能?就算夢是假的,
他的感情卻是真的,然而一覺醒來,他的確忘了許多事,
隱約只記得那雙剪水明眸和她告訴過他的假名「織夢」,
為了填補心底莫名的空洞,他憑藉僅有的線索去找答案,
卻不知道他大動作的尋人行動已經引起有心人士的注意,
當他終於找到她的同時,也將危險帶至,
更棘手的是,他身邊還有個溫婉賢淑的未婚妻,
讓堅持不做「小三」的她執意跟他保持距離……
夢醒
咦!那女人是誰,為什麼他會一直夢見她?夢中的她有一雙貓似的慵懶大眼,似笑非笑地瞅著他,似在取笑他的健忘。
健忘?!
他忘了什麼嗎?
為何他只記得她瑩澈的眼兒,卻看不清楚她的長相?是誰把白霧趕到她面前,遮住她大半張臉,教他總是帶著一絲遺憾醒來。
醫生解釋這是車禍撞擊後的後遺癥,他大腦前葉受創所造成的記憶混亂現象,等腦中的血塊自行吸收後便會恢復如常。
可這還是不能解決他滿腹的困惑,他覺得非常煩躁,脾氣比以前更冷硬,更不通情理,好像照在他臉上的陽光是冷的,毫無熱度。
愛,很真。
真得讓他以為是真實存在的。
織夢,她的名字。
但是心裡有一道聲音低咆著,那不是她的名字,那不是她的名字,她是……
她是誰?
如果織夢不是她的真名,茫茫人海中,他該上哪裡才找得到她?
或許再睡一覺吧!說不定會再夢見她。
這一次他要牢牢記得她的面容,誰也不能遮掩,他會找到她,在夢的邊緣。
笑聲苦澀,似在嗚咽。
霧茫茫的鏡面一掃,露出一張三十歲成熟男人的臉孔,在前額靠近發線的位置有條車禍留下的細疤,但無損他俊雅五官,他仍是令女人為之瘋狂的帥氣總裁。
只是,他太冷了,嚴峻著一張沒有笑容的臉,對誰都是一逕的冷漠,即使面對親人,他一樣不茍言笑,彷彿築起一道冰牆,沒人進得了他的內心世界。
他的世界是一片荒蕪,建築在沒有人煙的冰巖上,底下是懸空的,凝結的海洋一望無際,只有他微弱的呼吸聲,以及,證明他還活著的……
心跳聲。
第十一章
「整體來說,上半年的營運下滑三個百分點,員工的流動率較為明顯,爆發一陣出走潮,不過在股市慢慢回緩的情況下,離職的現象有趨緩之勢,不久便可回復正常……」
這就是重生的感覺嗎?
由毫無知覺到徘徊生死關頭,憑著一股強悍的意志力與死神拔河,多次在鬼門關前和死亡擦身而過,最後才重返人世。
那曾經幾欲奪命的傷口經過時日不短的治療已復原大半,結痂的疤痕雖不若先前的恐怖,卻仍隱隱抽痛著,用最殘酷的事實告訴身體的主人他所經歷過的遭遇。
打滑的輪胎像失控的火車頭不斷往下俯衝,轟的一聲,凹陷的車頭撞上山壁,在蜿蜒的山道上。
汽油的味道濃得嗆鼻,如毒蛇猛獸般鑽入鼻間,帶來驚悚的氣味。
血從額頭滑落,染紅了視線,漸漸模糊的意識聽不見任何細微的聲音,只有自己越來越薄弱的心跳,它發出令人悲傷的求救。
一度,他以為自己死定了,動彈不得的身體卡在駕駛座上,橫過胸前的安全帶阻礙逃生的機會,大量的失血濡濕底下的座椅。
那是不甘死去的憤怒,在他三十年的歲月裡,他沒有一天為自己活過,有的只是責任和永無止境的競爭,在人吃人的社會謀一席之地。
以世人的眼光來看,他是成功了,在爾虞我詐的商場中立於不敗之地,順利地將帶領的企業擴展到國際,成就一番非凡事業。
但是,這真是他所要的嗎?為何得到一切的他卻無比空虛,彷彿生命中有了殘缺,不論他花多少時間、擁有無上權力,也無法填補。
他的心是空的,破了好大的一個洞,空蕩蕩的流失他以為的滿足。
或許,他真的死了吧!如今殘活的是一具空洞的軀體,沒有靈魂、沒有感覺,行屍走肉的依身體本能活著,緩慢地腐敗。
「之前股東拋售的股票,我已依總裁的吩咐悉數買回,股價回穩,投資者的信心大增……」
耳邊儘是絮絮叨叨的平穩聲線,不疾不徐地報告多日來的商場變動,有條不紊的替他接續長達好幾個月的斷層。
立於窗邊的男子神色漠然,似乎心不在焉地撫著額側微凸的肉疤,凝重的眉間不曾舒緩,恍惚的黑瞳中承載著遠方的雲朵。
那一聲有力的「總裁」讓現實感回到大腦,平靜得近乎冷漠的面容露出令人寒徹心扉的冷笑。
沒錯,當初受制於人的小經理終於從父親的手中奪下實權,將骨肉親情拋向一旁,全心建立自己的勢力王國。
給了他生命的男人失敗了,不能再呼風喚雨,從此只能在深淵谷底中哀嚎,一日復一日的忍受逐漸老去的事實。
這一次是他贏了,再也沒有人能踩在他頭上叫囂,處處打壓,指責他的不是。
應該高興的,可是為什麼他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敗,好像在他得到如今所擁有的一切時,有某種對他來說更重要的東西正在消失?
惶恐不足以形容他此時的心情,他控制不住心底越來越大的黑洞,它狂猛地咆哮,來勢洶洶地似要吞蝕他。
而他的救贖卻在夢中,那個看不清楚長相,有雙明亮大眼的女子。
「……雖然股市的動盪不像以往激烈,不過仍要小心監控著,避免攀升得太快而影響進場時機……」叨念的聲調驀地一停,轉為關心的詢問:「總裁,你的身體又不舒服了嗎?要不要休息一下?」
太過勞累是加重身體的負擔,欲速則不達。
「不打緊,我撐得住,你繼續。」轉過身,一張嚴峻臉孔面對著盡忠職守的特助。
「可是你的臉色不佳,額頭的傷又疼了吧?」唯有最親近的人才能察覺異狀,總裁在勉強自己,不肯依醫囑適度休息。
「我沒事,我自己的身體狀況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在這重要時刻,他更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鬆懈。
「你在玩命,你知不知道?」周上錦忍不住苛責,想狠狠罵醒上司。
他不僅是總裁特助,還是夏仲夜所信任的同窗好友,兩人的交情可以追溯到高中時期。
一晃眼十多年過去了,他們的情誼只增不減,深厚得一如手足兄弟。
在公司裡,敢直言進諫的員工沒幾人,而他是少數的幾人。
「他們不就是要我的命嗎?我何懼之有。」清峻面容浮現一抹極冷的笑。
想要他死可不容易,死裡逃生的他將化身修羅,一一索討他們該付的代價。
「還不確定是你繼母所為,況且警方只研判車禍原因是煞車失靈,不一定是人為……」車體燒燬得扭曲變形,無法進行有效的監定。
「不一定?」銳眸一瞇,冷厲駭人。
多希望還在夢中的夏仲夜,此刻笑得冷然。在現實生活中,莊瓊珍已是他父親再婚的對象,他母親過世不到一年,情婦就被扶正,堂而皇之的帶著私生子進夏家大門。
那年他十五歲,卻有著小他八、九歲的弟弟,可見他口口聲聲只愛妻子的父親早就背叛婚姻,滿口謊言地周旋在兩個女人之間。
到後來,父親甚至不避諱地提及外面有個情人,要求母親接納,一大一小同住一個屋簷下。
母親不允,鬧得兩人幾乎撕破臉,要不是父親的事業仍需要母親娘家的金援,恐怕那女人早就進了門,竊據了母親的位置。
但,她仍是勝利了,從母親手中拿走「夏太太」的頭銜,並刻意打入社交圈,企圖取代母親。
可惜飛上枝頭的烏鴉還是烏鴉,不可能成為光彩奪目的鳳凰,酒店出身的女人怎麼比得上受過良好教育的名門千金,光是氣度與修養就差上一大截,更別提母親的好人緣,她的那些姐妹淘同仇敵愾,讓被打回原形的烏鴉灰頭土臉。
「或許是上一次的土地開發案得罪了某些人,你也清楚那些人的手段。」有黑道背景的土地掮客惡如豺狼。
他舉起手,制止特助多言。「不用再說了,誰想因我得利我心裡有數。」
「總裁,不要因為偏見而蒙蔽了雙眼,其實你的弟弟妹妹十分敬重你這位大哥……」若非他們執意救到底,不放棄一絲希望,仲夜說不定早在車禍那個月已不在人世了。
說實在的,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他還滿喜歡仲夜的那對弟妹,即使明知他們大哥討厭他們,那兩個孩子還是努力討好他,甚至在仲夜昏迷的那段期間,他們只要有空都會過來醫院探望。
「上錦,你想惹我發火嗎?」陰冷雙眸微沉,冷銳如刃。
周上錦表情極淡地歎了口氣,「好吧,我不再提起你忌諱的話題,不過晴子小姐已來找過你幾回,你要見她嗎?」一個女人不怕難堪的追求真愛,這份難能可貴的勇敢值得嘉許。
「她又來了?」兩道濃眉高高攏起,隱浮不快。
「在會客室等了你一個多小時,挺有耐心的,你不妨見她一面,不要再避不見面。」逃避解決不了問題,有事要面對面的談開。
夏仲夜面冷的嗤哼一聲。「她請你當說客?」
「不,是關心,晴子小姐在你住院後,多次親自照料昏迷不醒的你,況且你們是未婚夫妻,你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也說不過去。」
真心騙不了人,羽田晴子的付出令人動容,她是少見的好女人。
「但對我來說,她這種單方面的愛情只是負擔,你忘了藍家千金了?」那個以愛為名,逼迫他非娶她不可的刁蠻女。
「藍若雅?」周上錦面露愕然。
已經過了多年,他非常意外會從上司口中聽見這個早該被遺忘的名字。
「那個女人就算是死也不肯放過我,羽田晴子雖然不像她那麼刁蠻任性,不過身為表姐妹的她們,愛一個人的方式都讓人感到窒息。」藍若雅是他擺脫不了的夢魘,在夢裡糾纏他多年。
不過說也奇怪,自從車禍甦醒後,他心中的愧疚頓時清除得乾乾淨淨,自責不已的罪惡感也消失了,他不再重複作著夜半驚醒的惡夢。
可是相反的,他卻是一夜無夢到天明,讓渴望入夢尋人的他始終無法如願,悵然若失。
「就算是這樣,你還是得去向她說一聲,讓她這樣白等也不是辦法。」
想了下,夏仲夜微微頷首。「也好,我順便出去辦一件事。」
他拿起掛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走出了辦公室,朝會客室而去。
「仲夜,你終於肯見我了,身體好些了嗎?有沒有什麼不適?我好擔心你不會照顧自己。」他沒事了,平安地回到她身邊。
望著羽田晴子嬌艷如花的面容,夏仲夜興不起一絲動心,只覺厭煩。「我要出去一趟,你先回去,別再等我。」
「你要上哪去?我陪你。」她緊緊跟隨他左右怕被丟下。
他頓了下,面上微露諷色。「祭拜你表姐,她看到你不會太高興。」
「我表姐……」聞言,她臉色大變,驟地停下腳步。
「怎麼,還想跟嗎?」他諷笑。
「我……」她面色蒼白,不敢再有二話。
羽田晴子與藍若雅是對感情甚篤的表姐妹,當年兩人愛上同一個男人,但是藍家與夏家為世交,在這一點上她爭不過藍若雅,加上表姐刁蠻任性,所謂會吵的孩子有糖吃,家中的長輩也希望她退讓,於是她黯然回去日本療愈情傷。
直到有一天接到表姐打來的電話,說她愛得好痛苦好痛苦……
不久便發生表姐墜樓的事件,縱然她為表姐的死感到傷悲,但不可諱言,她也為有機會再接近心上人竊喜,而這絕對是死不瞑目的表姐所不允許的。
「周特助,去買一束白玫瑰,我要親自放在藍小姐墳前,告訴她我不欠她了,將她的愛情還給她。」她再也不是他的原罪。
臺灣人愛看熱鬧的劣根性幾時才能根除?不論大事小事,每回只要哪裡有事發生,群眾便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扶老攜幼的伸長脖子,巴望著能夠得到第一手的資訊。
看著擠得水洩不通的案發現場,匆忙趕來代班的趙瀠青無奈地歎了口氣,她甩了甩束於腦後的馬尾,一雙平底鞋踩過平整的墓園通道,緩緩走向鬧烘烘的人群,一邊聽著他們交頭接耳的討論那草叢中的裸屍死得有多淒慘。
不遠處有個男人正彎腰將一束白玫瑰置於墓前,她眼角不經意的一瞄,只瞧著背影的她心想,好個有情有義的男人,那座墳,看來有些歲月了,人死後多年還來拜祭,挺有心的。
不過也僅是匆匆一眼,眼前有更重要的事待辦,她視線一收,輕聲一揚。
「啊!不好意思,請各位讓讓好嗎?警方辦案,麻煩退到封鎖線外,不要再往裡靠,破壞現場。」
聽到清婉的女聲,圍觀的人們往後一看,便看到一名由兩位警察帶路的年輕女子,立即好奇和身邊的人猜測她的身份。
一般驗屍的法醫以男性居多,鮮少有女人敢站在第一線勘驗,直接面對令人作嘔的腐屍,趙瀠青是少數中的少數,從不以此為苦,習慣應付各種艱難的挑戰。
「哎喲!小姐,你也不要靠太近,死得很慘吶!我們站這麼遠都聞得到屍臭,你離遠一點才不會沾得一身臭兮兮。」看她長得漂漂亮亮的,一個拄著枴杖的歐巴桑好心的提醒。
她笑了笑,戴上口罩和手套。「接觸屍體是我的工作,你們別再前進了,小心踩到死者的骨骸會很不吉利,聽說她會跟你們回去……」
民眾無知又迷信,一聽她看似平靜的提起,每個人的表情全愀然一變,驚懼地低下頭看看腳下,是不是有踩到不該踩的東西。
怕鬼是人之常情,趙瀠青的話一出立刻收到她要的效果,原本旁觀的群眾忌於鬼魅之說而不再推擠,乖乖停在拉起的黃色封鎖線外。
「危言聳聽你倒拿手,用來恐嚇愚昧的民眾。」以人們的恐懼心達成恫嚇的效果。
彎彎的眉兒輕揚,她眼中帶笑意。「鐵漢檢察官可是在嫉妒我?我比你深諳人性的弱點不是我的錯,你該檢討的是自己為什麼做事不懂得變通。」
被揶揄的人惡狠狠的一瞪。「再讓我聽見一聲『鐵漢檢察官』,我保證你這個月有出不完的勤,天天不過半夜回不了家。」
她輕笑。「沒必要這麼小題大做!男人要有寬大的胸襟,別小家子氣的拘泥在微不足道的事上。」
「趙瀠青,上回的事我還沒跟你算完帳,少給我嘻皮笑臉,待會把皮繃緊點,看我怎麼剝下你一層皮。」連他也敢耍,真是向天借了膽。
「鐵漢檢察官」是人如其名,他的名字叫鐵漢生,為人嫉惡如仇、剛正不阿,辦起案來像拚命三郎,絕不徇私,也不接受有力人士的關說。
太過剛直的人理所當然會得罪不少人,不過他的破案率也令人嘖嘖稱奇,在司法界擁有不錯的名聲,讓某些看他不順眼的高層一時半刻也動不了他。
趙瀠青勉強稱得上是他那一國的,雖然她沒有他高尚的破案情操,但是一有死因不明的案子到了她手上,便會廢寢忘食的查個水落石出。
「小心眼,不就是把私聚改成聚餐罷了,到現在還在記恨。」器量狹小。
「你……你這個……」他的拳頭鬆了又緊,緊了又鬆,一副快爆血管的樣子。
地檢署的人都曉得這位「鐵漢檢察官」,早在幾年前就對沒心沒肺的趙瀠青深具好感,不時假借種種名目借調她。
但是當事人不但毫無所覺,還很會打擊人,鐵漢生一有邀約舉動,她便當他是來尋麻煩的,故意找上一堆人作陪。
吃吃喝喝是免不了,案子破了誰不高興?所以檢察官買單是天經地義的,為他們的勞苦勞心給點獎勵。
「檢察官,你踩到死者的手指了。」別以為死人不疼,證據會說話。
「什麼?」他飛快的抬腳,往後退了一步。
「你要我怎麼寫報告?受害者身上平白無故多了三條球鞋鞋底紋路。」她眉頭一蹙,似笑非笑地凝睇懊惱不已的男子。
他臉色鐵青。「照實寫。」
「不怕上頭扣的你考績分數?」那些閒著沒事幹的長官,正愁沒法捉到他的小辮子。
「要扣就扣,我要是怕東怕西還幹得了什麼事。」他行事光明磊落,無愧於良心。
趙瀠青好笑的往他肩頭一拍。「你知道嗎?我很欣賞你這一點,敢於做自己,在這弊端叢生的司法界,你是碩果僅存的奇葩。」
突地聽聞她的讚美,鐵漢生微黑的臉皮有些暗紅,神色陶然……「等等,你剛剛用碰過屍體的手拍我,你洗過手了嗎?」
他忍不住皺鼻聞著自己的肩膀,一臉快吐了的表情。
她脖子一縮,睜著一雙明亮大眼。「被你發現了呀!我還以為你感冒鼻塞了,聞不到死者發出的惡臭。」
用簡單帆布覆蓋的女屍已曝屍多日,不著一物的屍身因潮濕地面而嚴重潰爛,屍水由翻動的屍體流出,使得原本令人作嘔的屍臭更濃重了。
依地理環境來看,這起命案應該是當地人所為,棄屍的位置雖然是在有專人管理的墓園,可是雜草叢生的坑洞卻在墓園的最邊緣,平常若無需要,沒人會巡視到這裡來。
趙瀠青判斷死者死亡時間約七日,從外觀看,並無致命傷口,有幾處擦傷和隱約可見的瘀青,下體有混著分泌物的血水。
目前她僅能以肉眼推斷受害者生前遭遇的事情,真正的死因還是得等到解剖臺上一一抽絲剝繭。
「趙瀠青你……你存心讓我爆血管是不是?」她簡直是偽裝成天使的惡魔,上天所給予最可怕的考驗。
「息怒息怒,群眾正在觀看『鐵漢檢察官』如何辦案,你忍心令他們失望。」她有幾分蓄意地出言調侃。
在旁人沒注意的空檔,看似神色自若的趙瀠青暗吁了一口氣,眼角多了抹揮之不去的疲態,她強打起精神,不讓人瞧出她眼底的惆悵。
時間是治療傷口的良藥,它會抹去一段段不該存在的記憶,儘管深刻到融入骨髓之中,還是得強迫自己遺忘。
只是一碰到感情事,再理智的女人仍免不了犯傻,總期盼著所愛的男人能來到面前,用一如往常的深情眼眸凝視她。
驀地,她暗自失笑自個的白日夢。早在侵入別人夢境的那一刻起,她便知曉有今日的下場,夢是假的,不會有成真的一天,她的等待不過是一則笑話,夢醒後的他不可能記得她是誰。
織夢者的悲哀,她第一回嘗到,果真苦澀,難以入口。
「你……回去之後再跟你算帳。」鐵漢生忍著不發怒,沉著臉聽取警方的搜索報告。
黃色封鎖線的範圍內,雜草叢生,蚊蠅四處飛竄,一具還算完整的屍體在做過初步的檢驗後,由聞訊而來的殯葬業者負責收屍,一等驗屍結果出來,便發回家屬安葬。
法醫的工作便是和死人打交道,說不上什麼樂趣,甚至是耗時耗力,不過對想法怪異的趙瀠青而言,死人遠比活人可愛,他們不會頂嘴、不會有任何令人髮指的行為,乖乖地躺平,任其擺佈。
「沒事的話我先走一步,從昨天忙到凌晨三點才收工,全身骨頭快散了,我回家補個眠,晚一點再回辦公室補全今日的驗屍報告。」再不躺下來睡一覺,她快癱了。
趙瀠青有種我行我素的灑脫,沒等檢察官同意便拉高黃色封鎖線,身一低就竄了過去,沒回頭地揚手一揮,表示打過招呼了,拿她沒轍的檢察官只好氣呼呼地目送她離去。
靜謐的墓園飄送著一股哀戚,一座座矗立的墓碑莊嚴肅穆,安息於地底的亡者不受打擾,長眠在神的懷抱中。
望著那死人居住的墓穴,清亮目光被一大束白玫瑰吸引住,她走上前一瞧那亡者姓名。果然是……
一條年輕的生命就此殞落,說來有些可惜。
趙瀠青忽生感傷,雙手合掌一拜。也算是相識一場,而死者為大,一切過往隨風飄遠,無須掛懷。
她在心裡默念著祝福的話,轉身欲離開墓園,突然一道高大身影遮蔽視線,她訝然的退後兩步,差點跌坐在身後的墳墓上。
但是一隻手倏地伸出,箝握住她細白臂膀,穩住後仰的身體。
第十二章
「我見過你是不是?」
心,飛快的跳著。
眼兒帶著濕潤的淚光,盈盈閃動。
低沉的聲音像醇厚的大提琴,悠揚地在耳邊響起,聲聲震盪全無防備的心房,引起心跳咚咚咚的共鳴。
他不是離開了嗎?她在心裡問著。
眼前所見的男人不是幻象,他確確實實,活生生的站在面前。
只是他的面容變得成熟了,刀鑿的臉龐稜角分明,冷硬的線條讓人感到陌生而難以接近。
這不是他,至少不是她記憶中,那個二十五歲的無賴男人,他不會笑,眼底沒有溫度,看人的眼神十分冷漠,繃緊的下顎充滿冷峻和拒人於外的疏離。
「回答我,女人,我不喜歡你悶不吭聲的態度。」夏仲夜瞇起黑瞳,語氣彷彿深井回音。此處接訊不良,他不過為了接一通電話離開半晌,沒想到返回墓前時,竟會出現一位陌生女子。
「女人?」對稱謂不甚滿意,她輕攏蛾眉。「你很無禮,對人太不尊重了,傲慢的個性要改一改,目中無人是人際關係的致命傷。」
「沒人敢對我說教,你是第一人。」他該動怒的,可是……
莫名的暖流一波波湧進心底,填滿破了洞的胸腔,他感到體內的血在沸騰,煨熱了長久以來的冰冷,心底的躁鬱一掃而空。
那是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感覺,好似倒置的地球兩端回歸到原位,日與月相輝映,不再出現異常現象。
「凡事總有第一回,習慣就好,通常想聽我講課的人還得付鐘點費。」她的價碼不低。
在法醫界不算資深,但趙瀠青專業的形象和清婉容貌,十分深受學生的喜愛,她常受邀到警察學校,以及附有醫學課程的大專院校開課,是少數具有講師資格的女法醫。
「你是老師?」看她談吐不凡的恬然氣質,夏仲夜有此一猜。
她肩一聳,維持波瀾不興的微笑。「你看我像嗎?作育英才我怕誤人子弟。」
面對一張張稚嫩的面孔,她能給的是經歷過的經驗,以現成的教材給予最淺顯的入門之道,讓他們自行研判得出結論。
可是此刻的她卻遭遇史上最大的難題,眼前站著的他讓她沒法冷靜視之,一陣紛亂亂了她心扉。
理智上,她早就曉得他在夢醒之後,必然會遺忘大部分內容,所以她拚命告訴自己要走出那段虛幻夢境,讓自己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上。
但是人最不受控制的便是感情,雖然她一再告誡自己,別再想起那段難以自拔的錯愛,管不住的心卻總是一遍遍地翻閱曾有的甜蜜時光。
她讓相思啃蝕著心,忍著不去尋找那個叫「夏仲夜」的男人,她以為時間可以使她淡忘了他,不用多久,他便會成為一抹甜蜜又苦澀,但已經不再令人心痛的回憶。
沒想到掙扎了三個多月,就在她逐漸淡忘時,被她刻意遺忘的男人無預警的出現,令她平靜的心湖再起漣漪,無可抑止的漫向週身。
這是上天給的警告嗎?越界的織夢者該謹守本分,不要妄想美好的結局,任何違背常態的行為都該修正。
或者是兩人的緣分未了,命運給了他們再愛一回的機會,在曖昧不明的混亂中找出一條相愛的道路,不讓他們錯過的徒留遺憾。
「這裡有你放不下的人?」一座座的墳塚孤立,蕭條秋色只見落葉紛紛。
「不,我來工作。」她指著不遠處還在進行搜證的警察,表明他們是一起的。
「你是警察?」他訝然的瞇起幽合黑眸。
趙瀠青先是一怔,繼而好笑地指指胸前的識別證。「也算是執法人員,不過性質不同,我管的是死人,橫躺著的才交由我處理。」
她是法醫?
夏仲夜的濃眉攏成一座小山,無法將她的人與職業連在一起。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她應該更甜美,笑得更溫柔,一臉濃情的凝望他,喊他一聲……
老公?
霍地,他神情為之一變,似震驚,又似駭然,瞇視的雙瞳倏地放大。
「我認識你對不對,我們曾經見過面?」那雙夢裡的清瞳,是她。
聞言,趙瀠青微驚的澀笑。「你怎會突然有這種奇怪的想法?你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怎麼也兜不在一塊。」
他一聽,冷眸一利。「你怎麼知道我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除非你曉得我是誰。」
「我……呃……這個……」她忽地語塞,眼神閃爍。
「你調查我?」夏仲夜拿出對付商場上的敵人那一套,語氣嚴厲。
她遲疑了下,暗驚他的觀察入微。「我每天忙得要死,哪有閒工夫去做無意義的事,謹慎是好事,但別走向被害妄想癥,不是每個人都想從你身上挖到好處。」
「換言之,你知曉我這個人,對吧?」他向來低調行事,不接受媒體訪問。
不論是車禍前或車禍後,他一向不在人前曝光,作風神秘得不讓人窺得一絲隱私,報章雜誌上鮮少出現與他有關的報導。
因為他全心在事業上,不想被無關緊要的事分心,一則新聞的出現可大可小,能不發生盡量避免。
因此別說感情世界了,他連一張正面照片也不曾上報。
「你……」她不否認也不承認,表情力求鎮定,不露出半絲破綻。
「我作了一個夢。」他突然天外飛來一句令人錯愕的話。
「呃?」她的心跳不禁加速,眸心多了忐忑。
「夢裡有個女人,她擁有和你一模一樣的眼睛。」明亮、清澈,乾淨得宛如萬里無雲的晴空。
她澀澀地說道:「夢是假的,永遠也成不了真。」
「是夢,也是最真實的夢。告訴我,為什麼我會夢見你的眼睛?」就是這雙沒有雜質的水瞳,他清晰地記在腦子裡。
「那是巧合吧!也許你在哪裡匆匆一瞥與我神似的眼眸,一瞬間的印象也有可能留下記憶而出現在夢裡。」
「這是你給我的回答?」他甚為不滿的冷視。她不痛不癢的解釋對他而言是不夠的!
趙瀠青在心底苦笑,眉間多了無可奈何的澀然。「人是活在現實中,對於夢裡的一切不必看得太重,那只是不切實際的虛幻,夢醒成空。」
不是她要扼殺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本來她也想過去尋他的,可是後來她怯步了,因為他不屬於她,在他身邊有個陪伴他的人。
想到此,趙瀠青的眼神有些黯然。那日到醫院安養中心探望奶奶時,她無意間瞧見他與一名女子親密的互動情景,私下查問護理人員,才知他已有論及婚嫁的未婚妻。
從那天起,她便決定放手了,從此不再和他有任何牽扯。
雖然心很痛,如撕裂開般難受,但是人要往前走,如果一直沉溺在沒有結果的期盼中,將喪失前進的力量。
所以她不去找他,把思念鎖在記憶盒裡,日復一日地重複單調的工作,借此逃避心底的聲音。
「我只問你一句,你認識我是不是?我要聽實話。」他語氣強硬,充分展現強勢作風。
「是或不是全讓你一個人說了,我要說什麼?」她故意裝傻,有意避開話題。
做人誠實不是壞事,可若有人因此受到傷害,那就不如不說。擁有織夢能力的代價,她該概括承受的,當初是她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為了一份建構在夢裡的愛飛蛾撲火,如今才得暗吞苦果。
「你在我的夢裡出現,你……」她是「她」嗎?遍尋不著的夢中人。
「總裁,你失態了,這位小姐的手快被你捏斷了。」他的反常令人憂心。
一旁的周上錦見上司的情緒過於激動,連忙出面緩頰。
視線一低,夏仲夜冷酷鷹目中難得露出懊悔。「你不痛嗎?由著我抓紅你的手臂。」
他手一鬆,改箝為握,輕輕撫弄出現指印的紅瘀。
「是不怎麼痛,我習慣了男人的粗手粗腳。」她輕笑道,不著痕跡地抽回手。
「你習慣了?」他臉色一陰,令人明顯的感受到他身體發出的冰冷氣息。
「我這種工作,每天接觸的不是孔武有力的警察,便是一起在外奔走的同事,他們以男性居多,一趕起活來根本沒有性別之分。」他們大概也不當她是女人吧!
趙瀠青故作輕鬆地、有意無意地拉開兩人的距離,疏離有禮的表現,不給人猜臆的空間。
「夏先生來墓園應該是祭拜故人,我不打擾了,再見。」
她看了眼身後藍若雅的墓,打算就此告別,遠離仍牽動她心房的男人。
「你為什麼知道我姓夏?」夏仲夜目光一閃,側身擋住她的去向。
「這……」她頭疼地咬了咬唇,侷促一笑。「你是鼎天建設的負責人,我們身為執法人員多多少少聽過你一些事跡。」
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夏氏企業」,他也不是二十五歲的夏仲夜,夢果然是騙人的,穿梭夢境的老手也被騙得團團轉,差點以為自己才是在作夢,世上並無夏仲夜這個人。
夢醒後,她曾上網查詢有關夏氏企業的資料,但是不管她怎麼查,始終查不到相關的資訊,年輕的他在人間蒸發了。
之後她由名字下手,這才確定他的資料。
「你的話不足取信於我,你的眼睛隱藏了不少秘密。」他低下頭,逼視那雙星辰般璀璨的明眸。
趙瀠青冷靜的應付他的咄咄逼人。「不然咧,捉我去測謊,考問我一天作幾個夢?」不能說的秘密該永埋地底,不見天日。
他瞪著她,極冷,極……熾狂。「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她微怔,考慮該不該透露。
「你姓趙。」他毫不猶豫地說出。
她一愕,脫口而出,「你怎麼記得我姓趙,你應該忘了才是……」
呃!她好像說得太多了,引起他的疑心。
其實,她掛在胸前的識別證並不是她的,她臨時向同事借的,上面寫著「田家秋」。
「織夢……」黑瞳朦朧了,他不自覺地喃喃自語。
織夢……趙瀠青微微一僵,神色有異地避開他的注視,似感慨似憂傷的虛弱笑意輕浮唇畔,迷濛星眸蒙上一層晦澀。
他並沒有忘記她,猶記她在夢裡的名。
知足了,原來他們相愛過。
「趙瀠青,你不回去還在幹什麼,是不是有人糾纏你,妨礙你的行動?」
鐵漢生的一聲低喝,打破虛幻迷離的氛圍,驟然拉回走偏的思路,以及那抹該斷卻未斷的情愫。
那一聲「織夢」,勾起趙瀠青不願回想的傷痛,有些疼,有些酸澀,更有些拂不開的悵然縈繞心中。
曾被呵寵的心如何回歸平靜,縱使她努力要振作,但是不時在眼前浮現的身影總是為難著她,打擾她起了變化的生活。
她把愛情想得太簡單了,以為不過是場充滿瑰麗色彩的綺夢罷了,自己很快會忘記。
顯然的,她高估自己,也低估愛的魔力,再次瞧見那張更趨成熟的男性臉孔,心底翻攪得有如驚濤駭浪,一波高過一波的令人驚惶。
「你叫趙瀠青?」不是他夢裡的女人……
乍聞陌生又遙遠的名字,夏仲夜冷峻臉上微露失望。
「我……」她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蔥白纖指微動了下,想撫上曾勾動她心房的剛毅臉龐。
「她叫什麼與你無關,我建議你收斂點,別有任何不當的舉動,騷擾執法人員構成妨礙公務的罪名。」像是捍衛自己領土的公羊,察覺一絲異樣的鐵漢生快步介入兩人之間,將心儀已久的女法醫推向身後,擺出保護姿態。
「讓開。」看到他明顯的護花行徑,深幽如墨的烏瞳黯了下去。
他輕嗤,一臉正氣凜然。「你膽子滿大的,敢命令檢察官,想以身試法,挑戰公權力,要吃幾年牢飯我樂於成全。」
男人與男人之間,很容易就能看出對方是否具有威脅,就像兩頭欲佔地盤的雄鹿,彼此敵視,互看不順眼,一觸即發的衝突流竄在空氣中。
「我不喜歡別人威脅我,一個小小的檢察官,我還不看在眼裡。」語氣輕狂,以睥睨眼神一瞟。
對生性倨傲的夏仲夜而言,他不接受「不」這個字,至少眼前這男人相當的刺目,讓他眼底的陰沉加深幾分。
鐵漢生微瞇起眼。「口氣未免太大了,就憑你此時的出言不遜、語帶恫嚇,我就能拘捕你,治你蔑視執法人員的罪行。」
從他踏入司法界的那一天起,還沒人敢明目張膽地當面挑釁,這名身份不明的男子實在猖狂,讓他著實心生反感。
「那就讓我看看你有多少本事,能讓我的律師團俯首稱臣。」冷聲嘲諷。
「你這狂妄自大的傢伙,我……」他非辦他不可,絕不容許公權力受到質疑。
「鐵漢檢察官,你頸邊的血管好像快爆了,最近氣候炎熱,連帶火氣也上升,多喝點椰子水消暑氣,一旦心血管疾病上身就不妙了。」心肌梗塞的死亡案例日漸偏高,她不希望他是其中之一。
一聽彷彿事不關己的風涼話,性情暴烈的鐵漢生差點噴火給她看。「你要是懂得感恩就少開尊口,我可不想下一個偵辦的刑事案件出現你的名字。」
「嘖!真毒,都認識這些年還詛咒我……」橫來兩道冷光,趙瀠青識相地閉上嘴巴。
「節節升高的犯罪率沒讓你心生警惕嗎?危險往往發生在疏於防範之際,連三歲孩童都被教導不可與陌生人走得太近。」而她卻大意的讓人有機可趁。
因為對她多了一份心思,鐵漢生在偵查之餘,總免不了多注意她一下。
當瞧見她遇上麻煩,他不假思索地丟下手邊工作,腳步匆忙的趕至,唯恐自己慢一步,讓她受到傷害。
但是一走近,他便嗅出不尋常的氣息,以他多年的辦案經驗可知,此人的社會地位不低,有著高人一等的企業家氣勢,絕非一般的白領階級。
「鐵檢察官,你說得太嚴重了吧!人家不過停下來和我說兩句話而已,你別草木皆兵,把每個善良百姓都當成罪犯看待。」若非他的表情太嚴肅,她真會因他的大驚小怪而笑出聲。
呵,真是荒謬的處境!一個男人用冷銳目光盯著她,好似盯住青蛙的蛇;一個是自以為是的英雄主義者,認為女人是沒大腦的弱者,總要一、兩個超人跳出來擋在前頭。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是一時太過驚訝而小小慌了手腳,讓失序的心被感覺拉著走。
趙瀠青璨眸盈盈,她不看身側壓迫感十足的男人,眸光清亮地迎向太過關心她的檢察官。
「你是笨蛋嗎?聽不懂人話!張家孫女的分屍案你沒忘記吧,她根本沒有說第三句話的機會。」問路的伎倆一用再用,就是有人傻得被騙。
「……」
張可非十一歲,小學五年級,在放學途中遭到誘拐,等找到她時已是十天後,一袋袋的黑色塑膠袋裝著硬被扯斷的屍塊。
那是她第一次驗屍驗到淚流滿腮,張小妹妹的遺體滿佈被痛毆的瘀痕,遭性侵多次,兇手心性相當兇殘的將活人生剝,以血液的凝結程度研判,張小妹妹四肢俱斷時還活著,她是在極度的痛楚中死於失血過多。
經過警方鍥而不捨的追查,終於逮到喪心病狂的惡狼,而他一點悔意也沒有,還一臉不在乎地說:「你們能關我多久?我拿點錢疏通,很快就被放出來了。」
言下之意是他還會再犯,甚至囂張嘲笑受害者家屬,說他們養出笨小孩,連取悅他也不會。
她動怒了,因此她侵入那兇嫌的夢境,以女孩的模樣編織出惡鬼尋仇的情節,讓死不認錯的他夜夜遭到惡夢侵襲,直到開庭前他還不敢閉目睡一覺,整個人神情委靡,如驚弓之鳥不時的東張西瞧,害怕小女孩的鬼魂會來索命。
「她能由著你教訓嗎?最好估估自己的份量。」夏仲夜的聲音冷沉,一個箭步上前,拉出對方身後的女人。
他沒來由地展現霸道的獨佔欲,讓人錯愕又驚畏。
「立刻放開她,不準對她有肢體上的碰觸。」一見他舉止張狂,鐵漢生氣急敗壞的沉下臉。
在檢察官面前也敢囂張,簡直目無法紀。
唇角一揚,夏仲夜冷笑。「我想做的事還沒人阻止得了,她歸我所管。」
「太目中無人了,我……」要不是顧慮他手中的「人質」,他早衝上前將人搶下。
「我幾時歸你管了,夏仲夜,你作的夢還沒醒嗎?現實人生不是夢,它由不得你作主。」趙瀠青語柔聲輕,無奈的歎息。
黑眸一閃,精光外露。「你知道我作過什麼夢?」
「我當然……呃,不曉得,我連自己的夢都不記得了,哪知道你夢見什麼!」驚見他眼中精銳異芒,她及時收口。
「一個女人……」
沒等他說完,她眼神閃爍地插話,「跟我沒關係,我不是她。」
不是她,在真實生活中,織夢者是不存在的,他們的織夢能力必須隱藏,不能在人前展露,否則易遭有心人利用。
眸色微深的夏仲夜一啟薄唇道:「所以你是認識我的,而且對我有一定的瞭解。」
「我不……」她想否認,心慌不已地想從他身邊逃開。
他更加篤定地直視她飄忽的眼。「還要逃避嗎?你準確無誤的喊出我的名字,正視我的雙眼沒有初次見面的生疏,而是驚訝和意外。
「我很肯定之前沒見過你,我們絕對是第一次見面,那麼你自然而然的熟稔從何而來?好像我們曾經一起生活過,你對我的個性和習性瞭若指掌。」
她心裡掀起一陣驚濤駭浪,語塞地不知該怎麼回答他。難道要她說兩人做了好幾個月夫妻,他們愛得纏綿悱惻,巴不得分分秒秒沉溺愛河裡,一刻也不願分離。
但是她能說嗎?這麼荒誕的事有幾人相信,若非她本身的遭遇,她也不信人能在夢中相戀,共譜令人深陷其中的美夢。
「我再一次警告你,放開你的手,不然我將動用警力讓你清醒。」不聽勸告,他只好公事公辦。
鐵漢生的聲量提高,作勢要招來遠處的警察,冷眸一睇的夏仲夜嗤哼一聲,不作回應。
被他輕忽的態度惹毛了,鐵漢生臉色難看地由鼻孔噴氣,手一舉,打算讓目空一切的男人得個教訓。
「鐵檢察官,我相信他不會對我不利,你有事先去忙,用不著擔心我,我和他算是故人,讓我們談一談。」
誰也沒想到出面阻止的會是想從暴風圈脫身的趙瀠青,她笑得清徐無波,輕推了下鐵漢生,他才先行離開讓兩人獨處。
一株蒲公英迎風招展,嬌嫩的黃蕊似喁喁私語,傳送著女子無法獲得所愛的悲傷。
第十三章
「我不欠你了,我把你瘋狂的愛戀還給你,從今以後兩不相欠,你不再是我心底的愧疚,兩條沒有交集的平行線各行其道。」
夏仲夜站在冰冷的大理石石碑前,先將被手機鈴聲打斷尚未說出的話補上後,不帶感情的凝睇了一會時間停留在花樣年華的女子照片上。
但是他眼睛看著似乎還怨懟著他的亡者照片,心裡卻不斷地回想一句話、另一個女人。她說他們是「故人」,那是什麼意思,兩人曾有過他所不知道的情感糾葛嗎?
沒來由的,他控制不住想走近她的衝動,似曾相識的熟悉感讓他不能自己,好像一直以來,他追逐的便是她唇角那抹徐若春風的微笑。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誰能給他解答?
為什麼他的心有種重新活過來的雀躍感?而且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因為近在眼前的她,他莫名的焦慮忽地平靜下來。
是她嗎?教他心口沉重的夢中人。
離開墓園後,兩人坐著周上錦開的車來到一家附有下午茶的庭園式餐廳。
選擇它是因為它夠隱密,開在遠離車水馬龍的鄉間小徑,平日客人不多,是私下談話的好地方。
但此時趙瀠青卻有些後悔。少了嘈雜的人聲為背景,即便是一絲絲聲響也清晰可聞,尤其他還把他的特助留在車上,與他獨處讓她更緊張。
「你不用盯著我瞧,好像我下一秒會平空消失似的,我還沒那麼厲害,能變戲法。」如果能將自己變不見,她倒願意一試。
「你看起來很緊張。」幽黑瞳眸深不見底,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她。
「有嗎?你八成看錯了,通常對不太熟的朋友,我一向較拘謹。」趙瀠青手心在冒汗,臉色僵硬地笑得侷促。
何只是緊張,她的心怦怦地狂跳不已,幾乎快從胸口跳出來,唯恐他看出她強裝的鎮定。
其實她最想做的是逃走,面對令她情難自禁的男人,她很難心平氣和地與他閒聊。
或者說,她有某種程度的心虛吧!因為她像一名詐欺師,引誘失去方向的他與她來場夢的饗宴,信手織就兩人的愛情故事。
雖然她是被動的,夢的主線仍由他掌控,可是她是迷離夢境中唯一清醒的人,她應該阻止他,而不是隨波逐流,以為夢不會影響現實人生。
「我們之間不熟嗎?為什麼我覺得你說的是反話?」夏仲夜目光微沉,對她極欲拉開兩人的距離感到不快。
她心口一跳,微驚他看透人心的犀利。「感覺不一定準確,不然你來說說看,我們在什麼地方見過面,又是怎麼認識的。」
他將眉挑高,露出那令人不安的高深莫測。「這正是我想問你的話,那句『故人』是什麼意思,你從哪裡得知我這個人?」
「我……我……」她被問倒了,張口欲言卻腦子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回應。
現實的他比夢裡的他難纏多了,而且更世故,更難以捉摸,讓人像在顯微鏡下被放大,無所遁形。
「我向來不是活躍的人,很少在商界宴會上露面,更不可能有我的獨家報導,可是你卻一眼認出我是誰,連困擾我的事似乎也知道,令我不得不懷疑……」他不動聲色的觀察她,語帶玄奧。
「我不是偷窺狂,這點我能向你保證,本人不做探人隱私的下流事。」避免誤會產生,她急切地解釋,不希望這事一發不可收拾。
看她臉上明顯的慌亂,他突然想笑。「你知道自己在我咖啡裡加了什麼嗎?」
她一怔,低下頭瞧著自己不經意的動作,霍地倒抽了口氣。
「沒人曉得我怕苦,喜歡奶油球在熱飲中化開的香甜,一次加三顆是剛好的甜度,中和了咖啡的苦澀。」就連跟在他身邊多年的周上錦,都以為他只喝不加糖的黑咖啡。
他強硬的作風給人錯誤的聯想,認為他獨鍾純粹的原味,苦中帶澀的濃韻才能品嚐出箇中滋味。
「你不能把它想像是巧合嗎?人總有改變不了的習慣。」她將順手而為的舉動解釋成湊巧,不過連她也取信不了,借口太過牽強。
趙瀠青藉著低頭喝飲料,掩飾眼底的慌張。明明都已經過了三個月,她竟然還記得「婚姻中」的種種,不自覺地把夢境與現實混淆。
「理智的人不會憑空幻想的,你何不趁此機會解釋清楚,省得我還得要費心猜測。」他雙手環胸,眼中有著不容拒絕的強勢。
「才怪。」他想得才多,老是天馬行空,讓她不得不順著他的夢,失去控制。
「你在笑什麼?」莫名的,他心口一緊,眸色漸漸深濃。
「我哪有笑,我……」驀地,笑意凝結在嘴邊。「你應該很忙,犯不著浪費日進斗金的時間在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身上,我們認不認識並不重要,人是善忘的動物,你不會記得我的存在。」
夏仲夜倏地按住她欲拿起帳單的手。「你在怨我,為什麼?」
「我沒有怨你,我……」趙瀠青忽地苦笑,垂目不語。
她是在怨他,原本她以為自己夠理智,不過是好夢一場罷了,她有好什麼不能理解的,結果早在預料之中,自願沉淪的她能去怨誰。
可是付出的感情不是說收就能收得回來,雖然她明白他沒有錯,從夢中解脫的他不會有太多關於兩人的記憶,但揪痛的心無法體諒他的苦處,他承諾會來尋她,不論她在何處,變了何種容貌,他所要的摯愛只有她一人。
結果他失信了。
心底沉痛的趙瀠青萬般無奈,她無法說出事實真相,只能獨自一人承受被遺忘的苦澀,期盼時間能沖淡那份濃烈的愛。
「你不認為我也有知道的權利?你的眼神說著你有怨我的理由,可是當事人的我卻摸不著頭緒,這對我來說並不公平。」她在隱瞞什麼,苦苦地壓抑著。
看著她眉目低垂的潔皙面容,夏仲夜的墨瞳更顯漆黑,好像有什麼要從腦海中衝出來,模模糊糊的畫面一閃而過。
撫著額,他極力忍受驟起的疼痛,感覺快爆開的腦袋深深困擾他。
他的主治醫生說過,結痂的傷疤不應該有痛感,多半是心理因素,他建議他轉為身心科,找心理咨詢師治療,找出癥結。
「也許就因為不重要、沒意義,你才會不記得那些事,至於我個人的情緒我會想辦法克服。」她會忘記他,一如他不記得她,即使並不容易。
這麼說並不公平,她知道,但既然他都忘記了,而他目前的身份也改變不了什麼,那不如就讓一切埋葬在她心底。
「所以說,我們兩人之間的確有一些事發生,而你絕口不提是想吊我胃口。」他眼底閃動著某種光芒,似狩獵的黑豹,等著捕獲它的獵物。
她音量略微揚高,「我對你沒有任何企圖,並不想攀權附勢。」
他輕哼,「這種話從你口中說出太無說服力,開個價,要多少錢才能買到你的秘密?」
夏仲夜面無表情,冷冷地凝視對面女子。
受到輕蔑對待,饒是脾氣再好的趙瀠青也動怒了。「你以前沒這麼功利,笑容滿面得像個陽光男孩,為什麼夢裡夢外的性格差異如此之大,一點也不像我坦率的老……」
看到他眸光一閃,她忽然察覺到一件可怕的事,三十歲的他正在對她使心機,故意用話激她,好套取他想要的真相。
「夢裡?」他捕捉到一個關鍵字,眼瞳微微瞇起。
「夏先生,不要再追究對你無益的事情。人要往前看,你的世界比我寬闊。」
而她不過是沙灘上一粒不起眼的小沙礫,潮浪一來,便被淹沒。
「仲夜。」他執意要她改口。
沒來由地,他沒辦法忍受她語氣生疏的喊他「夏先生」,越和她相處越感到熟悉,似乎他曾擁有過她,她對他有著不可或缺的重要性。
唯一的謎團是他不曾接觸過她這階層的女人,為何會有熟稔的感覺?他甚至不用猜也曉得她下一個動作是聳聳肩,偏過頭露齒一笑。
「好吧!仲夜,如果你堅持,不過我還是得強調,我真的沒有什麼可以告訴你的,我認識你不代表我們是朋友,一時的好奇不算是犯罪。」聳聳肩,她側過頭,指尖撫著杯緣低笑。
面對她的敷衍,他黑眸倏地一瞇,沉冷地瞪著她。「夢裡是什麼意思,你去過我的夢中?」
「你……你胡說什麼?哪有人能自由地進出別人的夢……」她驚慌得白了臉,差點推倒面前的杯子。
趙瀠青微顫的指尖洩漏了她的不安,她試著深呼吸平息心底的紛亂,不想自亂陣腳。
「你知不知道自己正在絞手,神色慌亂地想粉飾太平。」幾乎在這一刻,他了悟了一件事。
她一聽,亡羊補牢的將手收放在桌子底下。「不要打開潘朵拉的盒子,我請求你。」
「我有什麼好處?」他話語極輕的提問。
「你還想有什麼好處?你根本沒有任何損失,還……」佔盡所有便宜。
趙瀠青沒想過自己也有想使用暴力的一天,狠狠朝他鼻樑揮下一拳,大聲數落他得寸進尺,把她的真心當成談判的籌碼。
他真是一位利益至上的生意人,不管是壞是好,一律要掌控,不容許不確定的因子存在。
現在想想,夢果然是騙人的,她識人不清的被偽裝的他所蒙騙,一時不察的落入他的愛情陷阱。
「還什麼,怎麼不說下去?」他好整以暇的靠上椅背。
抿起唇,她小有怨懟地圓睜大眼。「早知道你這麼可恨,我就不幫你了!」
她嘴上說著無情話,可真遇到那種事,她還是做不到袖手旁觀,不論他的性格有多惡劣,助人從惡夢中脫困,她責無旁貸。
只是她會守著心,不再輕易被他打動,愛上不該愛的男人。
「我不記得你幫過我,這時候索惠顯得你心思不單純。」見她握起拳,一副氣憤難平的模樣,夏仲夜難得起了興味,嘴角微勾。
聞言,她真的很想動粗。「不要捉我的語病,全是無意義的牢騷,你可以當作沒聽見,反正我們不會再見面。」
該割捨的不能有留戀,她早該清醒了,他不是她要得起的伴侶。
他哼笑,抓起她的手,一根根扳開。「由得你作主嗎?我對自己作過的夢相當感興趣,尤其是你就在我身邊,喊我一聲……」
「不是老公,那是假的,我們的婚姻不成立。」趙瀠青有些慌了,急著封住他的口。
「我想說的是你喊我的名字,沒想到……」他將她的手放在唇邊低啄,眼中迸出令人心智迷亂的光亮。「告訴我,你是不是織夢?」
在他昏迷不醒期間,唯一記得的是清醒前撕心裂肺的呼喊,由他的喉嚨發出。
「不是,我姓趙,水邊瀠,青色的青,趙瀠青。」一名熱中解剖學的女法醫。
他眼色微陰,笑聲出人意表的低沉。「很好,你讓我覺得日子開始有趣了。」
「有趣?」看他凝眸一嘲,她忽生不祥預感,感覺有片烏雲飄過頭頂。
趙瀠青笑不出來,不甚樂觀的想著,平靜的日子可能不保了。
一個男人能有多卑鄙?
由滿臉怒色的趙瀠青身上得以印證,她便是夏仲夜淫威下的受害者,且全無申訴管道。
事情的發展如她所料,不安寧的日子開始,低厚的雲層又濃又密,隨時會颳風下雨,雷電交加。
他權勢的力量到底有多大?真的到了令人想像不到的地步!這個忙到沒時間坐下來吃完一頓飯的男人,居然還能分出心思找她麻煩,讓她叫苦連天。
有人會為了借調一名法醫而撒大錢嗎?眼睛眨也不眨地捐出臺幣一億,聲明要添置最新型的檢驗儀器,協助警方辦案。
但他是有條件的,受到饋贈的檢察長連考慮都不曾,爽快地出借他名單上的人選,也就是她,期限三個月。
看到法警親自送到手中的公文時,她真是無言了。他這般大費周章,不怕血本無歸嗎?
「我要怕就不會下重本,你可以由此看出我對一件事的堅決,順便思考你有多少能耐能跟我鬥。」錢不是重點,重要的是得到什麼。
自認修養甚佳的趙瀠青忍不住小有火氣。「你未免太瘋狂了,為所欲為,全然不顧及他人感受,根本和流氓沒兩樣!」
「我沒見過你生氣對吧?」至少她的這一面是陌生的,他並不熟悉。
「因為我認識的你可愛多了,不會做出無理的要求,更遑論以勢凌人。」落差大到她無法適應。
簡直是性格迥異的雙胞胎,一個爽朗愛笑,個性直率,從不在她面前擺臉色,全心愛著她;一個嚴峻冷漠,性情老成得近乎固執,整天板著臉不茍言笑,好像生命裡缺少值得高興的事。
她常常會無所適從,腦子裡想的他和現實的他兜不起來。
「可愛?」夏仲夜眉頭一皺,不甚愉悅。「別再讓我聽到這個可笑的形容詞,它不適合我。」
「現在的確不適合,如果你肯高抬貴手,別再為難我,對你我都好。」看著他全無笑意的冷顏,她的心情很低迷,感覺自己擱在心上的那個人正在瓦解,逐漸顯露她所不瞭解的真實性格。
她愛的人在死去,取而代之是一面牆,她看不見牆後的他,也不知該用什麼方式和他相處,只能慢慢地摸索,讓愛著他的心冷卻。
「這是你的想法,我在為難你?」她看不出他做了多少退讓嗎?她是第一個讓他改變原則的人。
夏仲夜仍然少有表情,僅有的動作是挑高眉,給予一記譴責的眼神。
「我有自己的工作要做,不可能成天像沒事人的閒晃,上回在墓園發現的女屍尚未解剖,冰櫃內還有七、八具屍體等著我,同事沒法幫我分擔,他們也有忙不完的公事……」要她放著不處理,絕非是負責任的態度。
他舉起手,阻止她的埋怨。「你不妨動手整理辦公室裡的文件。」
她一聽,倏地瞪大眼。「你知不知道我的專長是什麼?把老虎送進河裡,河馬丟上高山,你完全放錯位置了,我做不來秘書的工作。」
「我有私人秘書。」她還不夠格。
趙瀠青一臉氣結的環視他氣派的辦公室。「你到底要我來幹什麼,悶死我是你最新的消遣嗎?」
她是閒不下來的人,喜歡忙碌的生活,整日放空她容易胡思亂想,陷入焦慮不安。
其實這也是織夢者的苦處,身體疲累不堪才不易作夢,一沾床便能進入深層睡眠,不用時時擔心會不慎走進他人的夢。
這些年的歷練她已能控制自如,不會一有感應,便遊走夢與夢之間,不過若精神許可,她還是會克制不住想去「逛一逛」的念頭。
「你不覺得我在寵你,讓你有充分的休息和自己的時間?」她眼下的黑眼圈非常刺眼,讓他看得很不痛快。
「寵……寵我?」她驚得兩眼大睜。
夏仲夜臉色忽陰的一瞠目。「有必要驚訝到像見鬼嗎?2012的世界末日尚未到來。」
「……你的另類寵法教我受寵若驚。」他讓她如墜五里霧中,沒法猜透他詭譎的心思。
有時候她會從他身上看見二十五歲的夏仲夜,神色認真地打拼事業,一心要為死去的母親爭口氣,不讓父親的外遇對像太過猖狂。
可是他回到「二十五歲」的時間很短暫,她才眨了個眼,冷峻側面蒙上一層嚴霜,三十歲的男人沉穩冷靜,眉生寒意。
他笑得有幾分陰沉。「什麼叫不知好歹,你最好去照照鏡子。」
她是最佳寫照。
不想當只金絲雀的趙瀠青無力地笑笑。「夏先生,我是人不是玩具。」
「仲夜。」他沉目糾正。
莞爾一笑,她輕歎出聲,「仲夜,為什麼你會對我感興趣?你在這之前根本不知道我是誰,難道一個莫名其妙的夢就讓你昏頭了?」
按常理而論,他們是擦身而過的過客,匆匆走過不留下痕跡。
但他卻反常的一開始便對她投入過多的關注,好像她是唯一能捕獲他目光的焦點,一舉一動都扣住他的視線。
這不是好現象,織夢者不可以改變現狀,造成真實世界的混亂,讓人分不清現實與夢境,最後精神崩潰。
「這不是理由?」他語氣尖銳的反問。
「我可以告訴你一百次一千次,我不是織夢,這樣你還要留下我?」編出來的夢僅能自娛,當不了真。
他用研究藥理,向上級長官借學有專長的她的借口太牽強了,任誰一聽都曉得內情不單純,絕非借用人才這麼簡單。
偏他一意孤行,沒有商量的餘地,她收到調職文件的同時,他如天神下凡般翩然出現,當著所有人的面將她帶走。
可想而知,當她回去工作,同事們「關愛」的目光絕對不會少。
這個任性的男人!
「是不是都無所謂,我要的是你的陪伴。」看到她,他的心自然而然的平靜。
「陪伴……」她貓似的瞳孔一縮,流轉著瀲瀲波光。「你到底懂不懂尊重?就為你個人的任性便要犧牲大多數人的權益,他們沒辦法為自己開口,只能由我代替發聲,你……你怎麼了……」
趙瀠青很少罵人,但是他的我行我素著實氣人,連聖人都會被他逼出火氣。
「頭痛。」他揉著額側,微露強忍的痛楚。
見他難受的樣子,她不忍地站在他身後,接替他的動作。「你才是需要休息的人,事業上的成就比不上身體健康,拼到爆肝對你有什麼好處?」
夏仲夜閉上眼,享受她溫柔的揉按。「我能不拼嗎?你該知道我為什麼日以繼夜的玩命。」
「為了你繼母?」她輕問。
他倏地睜目,若有所思地望向神色平靜的女人。「我似乎告訴你不少事。」
有些事就連他最信任的特助也不知情,而她卻信手拈來,知之甚詳,將他藏在心裡,不為人知的事也順口說出。
「用不著套話,不該說的話我一句也不會多言,你就慢慢地想,等你想起來,自然一切都清楚了。」她說得再多也是枉然,他多疑的性格不輕易相信人。
她想,若非夢境的一開始他們已然步入教堂,宣示對婚姻的忠誠,他大概不會熱情地對待她,以丈夫的立場深愛所娶的她。
事情發生得太快了,來不及反應的她當下就成了人妻,接著是一連串教人應接不暇的新婚生活,她才緩口氣想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愛情接踵而來。
被愛的幸福感讓她不想去思考,他愛她,她也愛他,這就足夠了,在愛的氛圍中,誰也不願去思考未來。
「我們作著相同的夢?」雖然難以置信,但他找不出第二種解釋。
夏仲夜的腦海裡仍殘存片段的夢,即使並不完整,不過自從她出現後,夢中那張模糊的臉漸漸有了輪廓,浮現有明媚雙眸的五官。
他可以確定那個女人就是她,在夢裡說愛他的可人兒……
「……你要這麼說也沒錯。」一模一樣的夢,屬於他們的夢之國度。
第十四章
「總裁,你之前要我查的事已有眉目,透過國外的異能網站,我查到有個私人機構專門研究夢行者,他們稱之為……」
忙了三個多月,始終一無所獲,讓人沮喪地想放棄,破天荒地宣告能力不足。
誰知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無意間闖入了以超能力為主題的論壇,繼之從超能力迷口中得知一項振奮人心的訊息。
他循線進入探討異能者的網站,更多的資訊排山倒海而來,讓他不眠不休的努力終於獲得成果。
不想再被上司嘲諷無能,迫不及待的周上錦顯得腳步輕快,他過於亢奮地忘了敲門,手往門把一放便推門而入。
他興匆匆地說完一段話後,忽覺不對勁。向來坐在辦公桌後處理公事的男人不在座位上,他像白癡似的對著空氣報告進展。
但是他感覺室內是有人的,頭一轉,視線一低,他當下愕然得說不出話來。
這……這是總裁?
「閉上你可以吞下一顆雞蛋的嘴巴,別讓我看到你不成器的呆樣。」值得大驚小怪嗎?不就小憩一會。
「總裁你……呃,你生病了嗎?」他小心翼翼的問,避免踩到上司的地雷。
「小聲點,控制你的音量,不許吵醒她。」墨色深瞳緩緩睜開,厲光乍現。
「是。」
以為不會有讓自己更驚訝的畫面出現,下一秒鐘,他整個人石化了,兩眼睜大如牛目,不敢相信眼睛所看到的情景。
那個頭枕在女人大腿上休息的男人,真是他認識了十多年的夏仲夜嗎?為何他有被雷劈中的震撼感?
素來冷靜的周上錦面對上司近來的反常舉動,精明的形象也跟著日漸瓦解。
輕移長腿,他想走近點才看得仔細,也許是自己眼誤了,才會產生幻覺。
但是眼睛眨了又眨,他驚駭萬分地看著上司從坐著睡著的女人大腿緩緩起身,動作徐緩得像怕驚醒她,很慢地坐正身體。
然後上司又做了件絕對會嚇死人的事,他居然輕柔得像在對待什麼寶物般替她調整睡姿,讓她由坐著改為躺著,然後又將自己的手工羊毛西裝覆蓋在她身上,指腹輕如棉絮地撥開她覆額髮絲,撩至耳後。
如果不是親眼目睹,周上錦真的無法想像寒似冰雪的上司也有柔情的一面。
「你還要看多久,我聘用你是讓你杵著看戲嗎?」低啞的嗓音又冷又輕,凍得人從骨子裡發寒。
不愧是鼎天建設反應最機警的特助,在短暫的震驚後,周上錦很快地回復一板一眼的專業形象。「這位是趙法醫吧!需要我為她準備毛毯嗎?」
「不用多事,她睡得正熟,誰都不許去吵她。」夏仲夜的聲音不大,卻給人十足的威懾感。
黑色牛皮沙發上橫躺睡顏妍麗的女子,一件男人的西裝外套剛好覆住她玲瓏有致的曲線,小露她勻稱粉嫩的迷人足踝,睡得香甜的她別有一番誘人風情,讓人有種喝醉酒的陶然感。
「她……呃,怎麼會睡在這裡?總裁辦公室不是備有休憩用的小房間,實在不該委屈睡在狹小的空間。」幸好訂製的沙發夠大,柔軟度符合人體工學,不致一覺醒來腰酸背痛。
「我的事幾時輪到你多嘴?她愛睡哪就睡哪,她舒服就好。」他口氣略低,擺足了上司的架子。
「可是有人進來看見總是不太好,避嫌的動作不能省略。」公司人多嘴雜,免不了有些令人難堪的耳語流出。
他冷然一瞟。「你認為我千方百計讓她走向我,是為了擺著當花瓶?」
周上錦的確不解其用意,他覺得上司的行為越來越反常。「身為你的好友與下屬,我必須提醒你,你與羽田小姐已有婚約在身。」
他點到為止。
表情微沉的夏仲夜瞇起眼。「不準在她面前提及此事,一句都不許透露。」
「總裁動了心嗎?」這是他感到不安的地方,外表柔弱的羽田晴子有著剛強的內在,她不會容許自己的未婚夫對其他女人起了心思。
夏仲夜沒回答,因為他根本不曉得何謂動心。
不論是對感情偏執成狂的藍若雅,或是癡心等候的羽田晴子,他誰也沒愛過,更不曾為她們牽腸掛肚。
他從不需要追求女人,憑他挺俊的外在,以及富裕的家世,一直有數不盡的美女投懷送抱。
可是一場車禍讓他轉變了心性,即使再美艷的女子在他面前搔首弄姿,他竟起不了絲毫興趣,過於濃妝艷抹的女人俗不可耐,他連碰都不想碰,厭煩無比。
反倒是不施黛麗的清麗小臉勾起他心底的騷動,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便湧起想獨佔她的慾望。
他理不清自己對趙瀠青是何種感覺,只知道他絕不放她走,他要她成為他的。
「總裁的三心二意會傷害兩個女人,藍小姐的事你忘了嗎?」以朋友立場,周上錦好心提醒。
藍若雅的死一直是很多人心中的傷痛,她把歡笑一併帶走了。
「她的輕生是自找的,沒人該擔負她不想活的原罪。」不是他,也不是任何人的過失,輕賤生命的人不值得同情,她的死只是一種自我逃避。
以前他也曾陷在害死她的罪惡感中,連連作著惡夢,甚至因對藍家懷著歉意而接受由羽田晴子完成她表姐心願的說法,同意聯姻。
但是「她」來了,輕言軟語地握著他的手,帶他走出陰暗角落,重新體會太陽的熱力。
驀地,夏仲夜眼中露出柔意,黑瞳少了銳利和厲色,他目光柔和地看向睡姿嬌妍的小女人,心口漲滿不知名的暖流。
「總裁……」周上錦十分意外他不再怪罪自己,鬆開扭緊的心結。
他抬手制止。「不用多作聯想,趙小姐只是見我頭疼的毛病又犯了,她讓我躺在沙發上,方便她施力,揉按太陽穴。」
只不過揉著揉著,一陣睡意襲來,他便枕著她的大腿睡著了。
而她見他睡了也放鬆心情,原本想打個盹卻沉沉入睡。
其實他一向淺眠,她一睡下,他便醒來了,可是他沒想過要起身,讓她的雙腿得到舒緩,一陣恬然的寧和讓他捨不得離開。
「我明白了。」感情事局外人插不上手,他只要做好分內事即可。
周上錦能幹到特助一職,靠的絕非是兩人的同窗情誼,他的心思何其剔透,一眼就看穿上司的心情轉折,他靜觀其變,不做職責以外的干預。
「嗯,到窗邊來,你剛才說我要你查的事有消息了?」夏仲夜輕步走向透光的玻璃帷幕,壓低聲音。
「是的,總裁,我照你的描述去查,結果沒找到符合你要求的人,不過……」上司給的範圍太籠統,比大海撈針還困難。
性別女,二十二歲,家世不明,出生地不明,住址不明,連名字都有可能是假的,雙眸出奇的明亮……
「不過什麼?」他不急著追問,因為他已經找到要找的人。
「不過有人透露一個消息,他說有種異能者能隨意進入他人的夢,編織夢境,再無聲無息的離去,讓作夢者察覺不到其存在。」他當是一則趣聞,聽聽罷了,世上哪有人能控夢,那是電影情節。
「在夢中來去自如……」夏仲夜低語著看了「睡美人」一眼,猜想她是否有傳說中的能力。
「嗯,他們統稱那種靈能者為織夢者,這和總裁想找的「織夢」不謀而合,我才特別注意。」周上錦不慌不忙地補充。
「織夢者?」他再度看向睡得很沉的女人,心底湧現一股暖意。
不能說嗎?這就是她的秘密,死守著不讓外人窺見,就算是最親近的人,她也不說,以防淪為別人眼中的異類。
夏仲夜猜對了一半,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趙瀠青防的是不肖人士的野心,他們把織夢者當成發財工具,意圖借由他們的能力獲利。
她的奶奶、她的父親,趙家每一代織夢者都遭人覬覦。
有監於此,她便小心地藏起自己的天賦,不讓人發覺織夢異能並未斷絕。
「總裁,織夢者的傳言不可盡信,有可能穿鑿附會,一傳十、十傳百地被誇大了。」沒有眼見為憑的事都不值得採信。
眼眸一閃的夏仲夜抬高墨黑深瞳,別有深意地勾起唇。「上錦,你是難得的好幫手,我該為你加薪。」
「加薪?」他目前的薪水已經令人非常眼紅了,但如果上司還有這個美意,他也不會把財神爺往外推。
「你該說分內之事,不足掛齒。」以他的耿直人品,通常會直接婉拒不在制度內的獎賞。
「總裁的體恤我若拒絕,顯得我太不識好歹了,反而讓你面子掛不住。」周上錦說話時的眼神帶著笑意,不當他是高不可攀的總裁,而是一起痛毆隔壁班男生的高中同學。
夏仲夜幾乎要笑了,明顯看得出心情頗佳。「上錦,你怎麼能不怪我,要不是我局限你的發展,硬是留你來幫我,你這隻大鵬鳥早展翅高飛,成就不僅僅是特助而已。」
「我是怪過你,不過看在我新居的頭期款是用你給的薪資支付,五十幾坪的豪宅足以抵銷對你的怨懟。」他開起玩笑的揶揄,臉上沒有平時的正經八百。
人生難得有知己,夏仲夜放下身段,在好友的肩上一拍。「辛苦你了,為我工作並不輕鬆。」
「福利給得好,我會一直為你鞠躬盡瘁。」他暗示要留下好人才,上位者不能太小氣。
「……」真拿了高梯往上攀。
見好就收的周上錦收起嘻笑,面色凝肅。「總裁還有什麼事要吩咐?」
公私分明,在公事上,他是盡責的下屬,讓上司得到最有力的輔助。
「沒事了,你先下去。」他已經知道他要的消息,無須贅言。
「是的,總裁,我先出去。」走到門邊又回頭看了趙瀠青一眼,他歎了口氣,轉身帶上門。
當得力助手離開,夏仲夜拿起空調遙控器,將室溫調高兩、三度,他沒發覺自己正在寵一個女人,以她為主的呵護有加。
當男人不自覺地在意某個人,時時牽掛在心,那麼他離愛情不遠了。
也許是受了夢境影響,也有可能是心自有意志,他在不知不覺中受到牽引,自然而然地走向令他覺醒的人,自此中了無形的情蠱。
面對她,夏仲夜也想硬起心地無視她的存在,可是敗下陣的往往是自視過高的他,她不怕他,無所畏懼,不費一兵一卒就讓他潰不成軍。
「你不該查我的,你會害死我。」輕而縹緲的聲音幽然而起。
「我吵醒你了?」修長指腹輕輕滑過水嫩面頰,流連地來回摩挲。
「夢是假的,它是編出來的幻境,當真的人是傻子。」她明明忍著不去招惹他了,為何他還要把她挖出來?
裝睡有一會的趙瀠青張開微顫長睫,表情複雜。
「你偷聽我們的談話。」他輕點下她的鼻頭。
她想笑,卻逸出一聲輕歎。「織夢不是夢,卻也是夢境的一部分,你輕率的舉動會引發夢的破滅,它不再美好得令人稱羨。」
「你終於承認你是夢中人了,我們在夢裡結婚了,你是我的妻子。」他記起兩人的婚禮和她美麗的倩影。
夢很真,因為他讓它實現了。
夏仲夜托起她後腦勺,深深吻住鮮艷欲滴的粉唇。
她不是偷聽,而是被低聲的交談給吵醒。
聽到他由昏迷中清醒的第一件事是尋找一名叫「織夢」的女子,她心中是喜多於憂,因為他並未完全忘記她,猶記得約定。
可欣慰之餘,她又不免憂心忡忡,像他這般大動作的搜尋,甚至還連上國際網站,不驚動有心人士才怪。
雖然奶奶運用她的織夢能力,將當年謀害父親的人困在夢中,使其真實世界的身軀自然老化、死去,但是他們也有兒有女,難保下一代不會想為家人找尋解決之道。
她曾經很小心的「路過」加害父親的那些人後代子孫的夢裡,暫無看出異狀,不過其中一、兩個讓她感到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哪裡怪異。
一般人一入眠大都會作夢,夢境大同小異和自己切身相關,但那兩人的夢,卻像有意地開了一扇門,隨時歡迎某些人入內參觀。
她看了一眼,驚覺古怪,只在外頭繞了一圈,並未進入。
「夏仲夜,你到底在幹什麼,你不覺得自己的舉動已逾越界線嗎?」為什麼她得忍受他陰晴不定的個性?可惡的是,他還拿織夢者的秘密逼她就範。
夢,不一定會遺忘。
自從趙瀠青出現在夏仲夜面前那一刻起,他對夢的解析由消極變得積極,他逼自己去回想,一一聯結破碎的片段,慢慢拼湊出夢的輪廓。
隨著日復一日的相處,他想起的畫面也越來越多,從一場受到祝福的婚禮,和一箭穿兩顆心的心形鑽戒,以及婚後的婚姻生活。
不是很多,但足以讓他瞭解到,他們結婚了,並且相愛著,他極盡眷戀的愛著他的妻子。
在夢中。
「該做的事全都做過了,現在才來難為情是不是太遲了?」她有一股誘人的體香,幽幽淡淡的。
趙瀠青想瞪他,卻無力地垂眸。「那是在夢裡,與現實無關,你不要把兩者搞混了。」
「我不介意你再一次回到我的夢,反正你也佔過不少便宜。」夏仲夜神態慵懶地勾唇,一隻不安分的手探入她衣服底下。
「我佔你便宜?」名為理智的神經差點繃斷,皙白粉頰染上氣惱。「這麼無恥的話你居然說得出口!明明是你得了便宜還賣乖,我根本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整個被吃干抹淨。」
「看來你抱怨甚多,對我有諸多不滿,是我沒做好『家庭功課』讓你慾求不滿嗎?」他怎能忍著不碰她,這滑細的肌膚像抹上牛奶,柔膩細嫩。
他的無賴讓她幾乎要恨得牙癢癢。「請你記住清楚一件事,在現實人生中,我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你不要太得寸進尺。」
「沒關係?」他翻身一壓,冷然面容浮起一抹詭笑。「那就製造關係,這是你的意思吧?你在怪罪我未盡丈夫之責,害你空閨寂寞。」
「夏、仲、夜,你真要玩這麼大嗎?」咬著牙,她一字一字地低吼。
「總要試試夢裡和夢外有什麼不一樣,太久沒碰你了,有點生疏。」嗯,飽實的胸脯,大小正好他一手盈握。
「這叫有點生疏?」趙瀠青不可思議的大叫,按住從後頭摸向前胸的大掌。
「起碼還沒脫光你的衣服,比起我以往的效率遜色多了。」他邊說邊朝她耳後吹氣,引起她陣陣顫慄。
商人一向精於算計,憑著殘存的夢境記憶,夏仲夜找出令她意志薄弱的弱點,以高明技巧挑逗她的敏感處,讓她如同一攤泥般軟化在他懷中。
他不承認自己的做法卑劣,在商場上競爭,講究的是手段和謀略,看準什麼就要快、狠、準的下手。
威脅要將她織夢者身份洩漏出去,不過是說說罷了,他不可能拿她的人身安全開玩笑,天曉得那麼做將替她帶來什麼麻煩,他可不樂見。但這方法還挺管用的,他才一開口,她便乖乖地跟他回家。
其實趙瀠青一踏入夏仲夜獨居的家中,她便有「回家」的感覺,除了坪數較大了些,大致的擺設和他們夢中的家一模一樣,她甚至不用思索便能找出開罐器放在哪裡。
「……」無言以對,她真有回到「新婚期」的錯覺,一隻急色鬼迫不及待的想履行婚姻責任。
但這是假的,她不能讓他如願,他已經掌握太多控制她的籌碼,再退一步,她會粉身碎骨。
「對,就是這樣,你看身體是誠實的,你明明對我也很有感覺。」他說著挑逗話,一腳介入她兩腿間,輕輕摩擦柔嫩的大腿內側,引發她的嬌喘。
「你……你要我說幾遍,那是在作夢,是夢,夢裡的一切都是美化過的,所有的感覺也是騙人的,你是被催眠……啊!你幹麼咬我……」可惡,他不知道被咬的人會痛嘛。
他一道牙口印咬在她脖項處,鮮艷的殷紅形成曖昧痕記。
不容她逃開的夏仲夜霸道地扳正她的身體,與她面對面。
「你在怕什麼?趙瀠青。」
「我……」她怕的東西很多,尤其最怕丟了心。
黑眸閃著幽芒。「夢裡的你可以不顧一切的愛我,陪我同甘共苦,陪我度過所有的磨難,為什麼你不再勇敢一回?」
「……因為我是膽小鬼。」她沒有勇氣踏出第一步,所以明知他在哪裡也不主動找他,用著種種借口阻止自己靠近他。
她害怕希望落空,怕是一廂情願,也許他沒有那麼愛她,也許是一場誤會,也許……她用自己的立場去設定他的想法。
說穿了,她只是愛的逃兵,想的多,做的少,對愛不夠堅定,以為一個人也能活得自在,失去他不代表世界末日。
但是相逢後,她才明白,堅強是裝出來的,內心深處的她在哭泣,怨恨心愛男人的背信。
怨他的真心是假,氣自己的懦弱是真,兩道相抗衡的力量在心裡拔河,她遲遲下不了決心要合或要離,直到……
她的卻步源自他有一位柔情似水的未婚妻,她沒辦法為了自己的私慾去傷害一個無辜女人,因此她走開了。
「那就讓我幫你找回膽量,找回那個挺身站在我面前的女人。」她不膽小,只是不夠愛他。
抬起眸,她看了看那雙深如大海的眼瞳。「其實你並未記起全部對吧!你用旁敲側擊的方式從我身上找尋答案,像拼圖一樣,將你遺忘的部分補滿。」
她太大意了,竟中了他的圈套。
低笑聲從他胸腔中發出,柔化了臉上的冷硬線條。「想反悔已經來不及了,隻身進入惡龍巢穴的你休想脫身。」
「這是詐欺。」看著熟悉的臉孔,她胸口關不住的愛意源源流出。
那是他,也不是他,她愛上的到底是哪一個男人,她也分不清了。
輕撫著柔美臉龐,夏仲夜俯下身低語,「只要得到想要的結果,過程不必太計較。」
「你用欺騙的手法引誘我入計,還如此振振有詞,你一點羞恥心都沒有嗎?」她果然太傻太天真,相信他見鬼的承諾。
一開始他們談好,她搬進他的房子三個月,一人一間房各不干涉,他只想知道夢裡的他們是不是真的愛過對方。
她同意了,為了不讓他把她織夢者的身份說出去,更為了自己的一點私心。如果他即將是別人的丈夫,這三個月就讓她拿來告別……
記憶會被美化,夢也會被美化,也許真正相處過,她就能夠確定她所愛的夏仲夜並不存在,她也能夠真正死了這條心。
但是她忘了這個男人從在夢裡就不放棄任何佔她便宜的機會,她怎麼能寄望現實中的他,夢裡的他都不是君子了!
而且他是房子的主人,擁有房間鑰匙並不奇怪,半夜摸上床也就不足為奇了,他根本是堂而皇之,明知她房裡亮著燈還闖入,直接爬上床鋪從背後抱住她。
她應該拒絕他的,理智告訴她不可縱容,可是她貪戀他的體溫和曾經擁有的懷抱,一時軟了心,默許他越軌的擁抱。
「織夢,我的妻子,夫妻同床不是天經地義嗎?你欠我的不只是一夜纏綿。」他凝目,輕柔又帶點蠻橫地吻上嫣色唇瓣。
肩頭微微一顫,她差點因他的吻而發出滿足的喟歎聲。「我不是織夢,還有,不對的事不應該繼續下去。」
夏仲夜因她的話而眸色轉深,重重地吻得她喘不過氣。「那就做到對為止。」
「什麼……」
胸前一涼,隨即覆上的是男人的唇舌,極盡狂野地取悅身下的人。
腦子一空的趙瀠青沒法思考,想推開他的手卻攀上男人裸背,修剪平整的十指深陷光滑背肌,一聲呻吟由喉頭深處滑出。
抗拒不了只好沉淪,星輝下,兩具交纏的肢體,纏綿著。
第十五章
鈴……鈴鈴……鈴……鈴……
早晨的空氣飄著一股烤麵包的香氣,乍暖還涼的晨風一陣陣,溜進米色基調的窗子,不打一聲招呼地吹動海洋風窗簾。
一道陽光射入四方屋裡,不驚動在窗外陽臺覓食的麻雀,安靜靜的移動著。
相擁而眠的男女裸著身,肢體親密地交疊著,古銅色大腿壓著雪嫩小腿,一隻粗臂橫過高聳雪峰下方,呈現佔有性十足的姿勢。
他們睡得很熟,熟得沒聽到擾人的電話鈴聲,下意識的挨近感受彼此的體溫。
昨晚是兩人回歸現實的第一次親密接觸,乾柴一碰上烈火,便一發不可收拾,縱歡終宵仍不饜足。
天亮之前兩人還氣喘吁吁的奮戰不停,難怪會全身虛脫,累得沒力氣。
「喂!有人按門鈴……」睡糊塗的趙瀠青推推身側的男人,眼皮沉重得睜不開。
咕噥一聲,他搔搔凌亂的發。「不是門鈴響,應該是電話……」
同樣的,他也不想起身,一動也不動地收緊雙臂,將懷中柔軟身軀抱得更緊。
「很吵,我要睡覺……」是誰這麼缺德,一大早擾人清夢。
「我也很困……」勉強拉開一條眼縫,他看了眼鬧鐘,七點零五分。
鈴……鈴……鈴……鈴……
魔音穿腦的規律鈴聲像是不放過他們似的,執意要吵醒倦極的兩人,一聲又一聲地響個不停,足足響了十幾分鐘,簡直要將人逼瘋了。
「這裡是你家,找的人十之八九是你,還不起來接電話。」
頭髮凌亂的夏仲夜少了平日的冷酷,睡眼惺忪的模樣像是剛打完球的大男孩,毫無侵略性。「你真要我接?貼著星形水鑽的米白色摺疊手機不是我的。」
他邊說邊打哈欠,黑色頭顱朝她頭邊一蹭,薄唇貼著她跳動的頸動脈,自有意識地啄吻兩下。
「喔!沒關係,誰的手機都一樣,你接……」驀地,趙瀠青忽然像被雷劈中似的,飛快地搶走他按下通話的手機,直接切斷通話。「等一下,你不可以接我的手機。」
「不、可、以……」他剛醒來的聲音很低,帶著沙啞的磁性。
「那……呃,是個人隱私,不宜分享。」她小聲地說,看來像是心虛。
「男人?」夏仲夜的眼異常深沉。
「有可能。」但不確定,同事有時也會撥電話詢問她有沒有空,想請她代班。
「你背著我跟其他男人交往?」他的喉音低得危險。
趙瀠青一怔,不以為然地瞟了他一眼。「就算有也與你無關吧!我和你的關係還沒深到足以干涉對方的交友狀況。」
她始終記著他是有未婚妻的人,兩人在一起純粹是一時情不自禁,她不以為他會在意她身邊是不是有人,偷來的短暫歡愉是要還的,他並不屬於她。
不過夏仲夜並不曉得她抱持這種想法,更不知道她早就知曉羽田晴子的存在,一聽她用否定的語氣看待兩人的親密關係,瞇起的黑瞳透出絲絲火花。
「你認為我會讓別的男人碰你?你最好收起你的異想天開,我親愛的老婆。」他拉開她覆胸的手,低首吻住粉色小花。
她虛弱地輕嚶,「我……我不是你老婆,請不要和夢境搞混了。」
「老婆,你在暗示我該給你一個婚禮嗎?」他含吮著顫抖的花朵,讓它在舌頭的逗弄下綻放。
「別又……又來了,我沒力氣……」她全身骨頭快散了,他還性致勃勃地想拆解她。
夏仲夜一手滑入她腿間,揉按泛潮的花核。「沒力氣想別的男人,還是沒力氣應付我?」
「你……哦……」她瞪著他,呻吟一聲,「沒有其他的男人,你這醋也吃得太莫名其妙了!」
「吃醋?」他忽地全身僵硬,眼露難懂神色。
「其實是沒必要的,我的男人緣一向很差,喜歡我的,不是已婚男子便是有女朋友,我看上他們的機會不大。」除了你。她在心裡說道。
「那個企圖帶走你的男人呢?」身為同性的直覺,那男人對她深具好感。
「哪個男人?」沒頭沒尾的,誰聽得懂他指誰。
「自稱檢察官的男人。」真可笑,居然妄想扣他罪名,只為搶他的女人。
低視懷裡為他面色潮紅的嬌妍女子,他心裡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滿足感,她柔美的嬌胴嵌合他雄健的身軀,契合得彷彿是為他而生。
她是他的,沒有第二種可能性,而他會繼續保有全部的她。
「檢察官……喔!你是指老鐵啊。他是個正直的熱血男人,看到你對我拉拉扯扯的,以朋友的立場,他自然會以保護者自居,這很平常沒什麼。」
「你幫他說話?」聽著她維護那個男人,夏仲夜滿心不是滋味。
他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情緒搞得很混亂,不知道自己對她究竟存著什麼心態,是在意,還是單純的對她的身體感興趣?
但在要過她後,他發現自己想要的更多,不單單是身體,他還要她的心,他要她的眼裡只裝得下他一人。
至於「愛」這個字眼,他想都沒想過,因為他不認為自己有愛人的能力,夢裡的夏仲夜是他內心的影子,反映出他對愛的渴求。
「不是誰幫誰說話的問題,而是你根本搞錯對象了,你該問問你自己,我是你什麼人,你有資格過問我的感情世界嗎?」她和他不會有結果,有朝一日她會遇上對的人,重新戀愛。
愛情有深淺,人的緣分也有長短,他們注定是彼此的過客,能珍惜的也只有愛過的當下。
「我……我是你的男人。」他咬著牙,吐出艱澀的一句話。
趙瀠青眼神複雜地拉下他的頭,輕輕送上一吻。「該結束的時候就要結束,不要捨不得好嗎?你要不起我。」
「沒有我要不起的人。」他反客為主,以一記重吻宣告他的決心。
她笑如春花,卻讓人感到淡淡哀傷。「我答應你,在這三個月內,我是你的女人。」能逼她妥協的,也只有這顆愛他的心,明知他們不該再繼續,卻忍不住想縱容他也縱容自己。
在現實中,她又陪著他作了這一場美夢。
「不過我唯一的要求是一對一,如果你碰了其他女人,約定就取消,不管你會不會把我織夢者的身份說出去,我都會一走了之。」她的愛不願與人分享。
這是她對自己僅存的慈悲。
望著輕泛柔光的面容,夏仲夜眼中閃著教人看不透的幽光。「趙瀠青,你以為你說了算嗎?我不會讓你從我身邊走開的,不計一切代價。」
她的爛要求不值得一提,要他只要她一人並不難,別的女人他根本不感興趣。
「仲夜……」他這麼專制,日後她怎麼離得開他?
他以吻封住她的唇,不想多聽她讓他生氣的話,女人的腦子想太多,表示她不夠累,還要再多的折騰讓她淨空。
夏仲夜對她一心想求去感到無比的憤怒,胸口堆滿熊熊焚燒的烈焰,沒有預警的,他分開她併攏的雙腿,左手抬高她右足沉下腰,狂猛的分身擠進狹窄甬道,他有些刻意地衝撞到底,讓她因飽漲的痛感而低呼出聲。
一個魯莽的男人用最笨的方式留下他的女人,他不曉得還有種更強大的武器能留得她心甘情願,一輩子與他糾纏不分開,那就是……愛。
鈴……鈴……鈴……鈴……
不識相的手機鈴聲再度響起,這次沒人有空理會它,呼吸急促的兩人忘我的交纏著,讓一波高於一波的快感將他們淹沒。
但是不死心的鈴聲像和他們耗上了,一直響個沒完沒了,讓人非常不耐煩,肌肉繃緊的男人邊衝刺邊低咒,抓緊放在肩頭的雪白雙足奮力挺入又退出……
突地,一道白光閃過,被快感沖刷的男人抽搐了兩下,將體內的精華,灑在緊縮的甬道內。
「不許接。」
趙瀠青疲累的手才一有動作,醋勁大的男人立刻惡狠狠的一喝,不準她和「野漢子」有過多的接觸。
「也許有急事找我……」在兩道灼人的目光瞪視下,她微啞的聲音轉小。
「我替你接。」他表現得像個度量狹小的男人,翻過身,探手抽走那米白色女性化手機。
「可那是我的……」算了,她沒力氣和他吵,要是他惱怒再來一回,她鐵定吃不消。
夏仲夜又瞪了眼,見她不再有異議才按下通話鍵,粗聲且無禮地質問:「喂!找誰?」
找誰?
這不是明知故問嗎?他是腦子打了結,才問出如此唐突的話喔,趙瀠青的手機找的當然是她本人!
不過對方明顯頓了下,似乎以為打錯電話,說了句「抱歉」便切斷通訊。
五秒鐘不到,手機鈴聲又響起。
「不準再掛斷電話,這是趙法醫的手機沒錯……你找她?有什麼事,我可以轉達……你姓趙……天底下姓趙的一大堆,你攀什麼交情……趙漪藍……」居然罵他是沒禮貌的大猩猩,她活得不……咦!姓趙?
先對人無禮的夏仲夜反被臭罵一頓,他表情難看的正想結束通話,驀然想起他床上的女人也姓趙。
「等一下,手機給我,那是我妹妹。」沒要緊的事不會一直打電話,肯定家裡出事了。
「你妹妹?」他挑起眉,看了看手機螢幕的來電顯示,上面有人名。
「對,我妹妹,還好巧不巧我們都姓趙。」她沒好氣地故作幽默,嘲諷他多心地接過手機。「藍,什麼事找我……咦!媽從樓梯上摔下來,情況相當危急,目前在醫院……」
醫院?
正想躺回床上補眠的夏仲夜聽到敏感字眼,微微怔了一下,隨即不發一語的走向浴室,洗臉刷牙,穿戴整齊。
當趙瀠青紅著眼眶掛上電話時,她一抬起頭,俊雅逼人的男人已為她準備好一套無袖的高領洋裝,以及淡紫色的薄袖外套。
「你……你幹什麼?」為什麼她心情糟透了,還是覺得他性感得要命?
「我送你到醫院。」他一把拉起她,以手指將她一頭烏黑長髮梳順,綁成亮麗馬尾。
「可是我媽住院,你去不方便……」她要怎麼介紹他。
夏仲夜不快地朝她額心一彈指。「有時間說廢話還不快去梳洗,你想連最後一面都看不到嗎?」
「最後一面……」沒那麼嚴重吧!不要嚇她。
倒抽了口氣的趙瀠青氣惱他的口無遮攔,但是另一方面又擔心他有張烏鴉嘴,真說中事實,便心慌不已的抱起衣服要下床。
可是腳一觸地,全身虛軟無力的站不直,要不是有只大掌及時托住後腰,她大概會腿軟的出糗,跌坐在地。
結果是她很沒用地被一個男人抱進拖出,一身衣物也是他協助穿的,直到坐上副駕駛座,她始終像個無行為能力的小嬰兒。
相較於她的沮喪和懊惱,握著方向盤的夏仲夜倒是心情十分愉快,從他揚起的嘴角看來,他非常樂意當個載送美人的司機。
「你說媽的情況危急,有顱內出血的現象,可能需要動大手術……趙漪藍,你給我說說她哪個部位要動刀,是她的大拇指還是你的腦袋,要不要我親自動手,把你的腦子劃開來看看?」
一名長相秀麗的女孩拚命縮著脖子,乾笑不已地直往後縮,胸前的記者識別證差點被她揉成團,訕然地擠著亮眼的五官。
伶牙俐齒向來是她的專長,捕風捉影更是一絕,犀利筆鋒是她的看家本事,靈活又尖銳的舌頭常逼得受訪者無處可逃,幾乎是有問必答。
可是此時的她只想求饒,畏縮得像受虐的小媳婦,不斷的低頭賠不是。
急驚風的個性是她最大的敗筆,往往別人起了個頭,沒聽完的她便急著往前衝了。
所以今天擺了個離譜到家的烏龍也不意外,家裡最常出亂子的人是她,三更半夜打求救電話的也是她,沒人比她更會惹禍。
「二姐我解剖過不少具屍體,手法相當純熟,你不用擔心我會切錯神經,自家人有優待,免收費用,你把無菌衣換上,我才好劃下第一刀。」活人和死人的身體構造相同,只差出血量多寡。
「對不起嘛!二姐,是我搞錯了,我太緊張了,以為媽傷得很重……」看到地板撞出個洞,她嚇都嚇死了,哪曉得是虛驚一場。
「這種事能讓你搞錯嗎?我一接到電話,心臟都快停了,眼前一片血淋淋的畫面。」人從樓梯口往下摔還能不頭破血流嗎?一想到母親奄奄一息的樣子,她淚水幾乎奪眶而出。
「那是媽太粗勇了啦!她像一顆球似的滾下來,然後砰的一聲不省人事,我和大姐一直喊她都沒回應……」她們只好趕緊叫救護車,把人送往醫院急救。
見她一臉慘白的解釋當時的情形,趙瀠青放下一顆憂慮的心,好笑又好氣的揉揉妹妹的頭。「下次再給我大驚小怪,小心我把你的眉毛剃光光。」
「二姐,你不生氣了?」看二姐十萬火急的趕來,她以為自己死定了。
「不是生氣,是心急,自從爸爸過世後,我們就只剩媽媽了,我不想再有至親離開。」喪親之痛承受一次就夠了。
人早晚會死,可是別太快,與死人為伍的她還是不能忍受親人的殞落,她希望她們活得長長久久,無病無災的過完百年。
趙漪藍乾笑的挽起二姐的手撒嬌,「我保證沒有下一次,二姐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我愛你跟我的記者工作一樣深。」
「你喔!少惹點麻煩,二姐可沒空一天到晚到警察局去保釋你。」看到認識的警察,她都不好意思承認這個惹禍精是她妹妹。
吐舌一笑,趙漪藍毫無反省之意。「二姐,他是誰?」
看著走近的男人,她一雙大眼睛骨碌碌的轉呀轉。
「和你沒關係,少開口。」趙瀠青朝妹妹額頭一拍,制止她發問。
「可是他一手安排媽做精密檢查,為了安全起見還住院觀察,大方的包辦我們這些女兒的孝心,我們好歹要謝謝他。」有恩不報,豬狗不如。
嘖!真是有夠囂張的,人家不介紹他,他自己像背後靈的貼上來,旁若無人的將右手往二姐腰上一放,好似在宣告自己的身份,讓人快看不下去了。
不過看他的穿著打扮,和不可一世的氣焰,應該不是普通人,若有機會,她真想採訪他,寫一篇專題報導,大大的歌頌他一番。
「不必!你心裡在打什麼鬼主意我一清二楚,他不接受訪問。」當姐妹二十多年不是當假的。
「試試無妨,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人若有心,鐵杵磨成繡花針。
「趙、漪、藍……」她警告的瞪著自家小妹。
耍賴是家中老麼的特權,趙漪藍向來懂得善用這一點,她脖子一扭擺出專業形象,手往前伸當是麥克風。
「請問你是我二姐的男朋友嗎?」
她一問出,竟是兩種不同的回答。
「是。」
「不是。」
頭一偏,她露出不解的神情。「到底是不是?至少給我統一的答案,你們同曲不同調我會很困擾。」
「藍藍……」我是你二姐,你敢不聽話!
「她的話僅供參考,不用理會。」夏仲夜聲音低沉,十足的大男人。
「啊!你是接我電話的那個人對不對?你的語氣好欠揍,讓人一聽想問候你祖宗十八代。」認出他聲音的趙漪藍大叫一聲,興奮地用食指一指。
「下次我會把你登在拒接名單上。」省得她高八度的尖嗓刺破他耳膜。
「你很沒禮貌耶!我要找的人是二姐又不是你,你接什麼接呀!還口氣惡劣地不許人家姓趙,我和二姐都是趙家人,我們是同一國的,你以後最好對我客氣點,要不然……」嗯哼,新聞小辣椒絕不好惹,她光靠一枝筆就能寫死他。
夏仲夜輕哼,「烏龜學飛,先秤秤自己的斤兩。」
飛不起來反倒摔個四腳朝天。
「你少瞧不起人,我……呃,二姐,我沒暴沖喔!我只是小小的抒發一下不滿而已。」小辣椒不辣了,她家二姐做出扭耳朵的手勢,天不怕地不怕的她馬上氣勢一消,乖得像只沒有爪子的小白貓。
「我們趙家的規矩是潑婦罵街嗎?睜大你的眼睛看仔細,醫院並非菜市場,由得你大呼小叫。」沒規沒矩不成方圓。
「我錯了,二姐,一定改進。」她假裝懺悔地兩手捏耳。
趙瀠青橫眉一睇,笑她做作。「你要改得了,老爸都能死而復活。」
「喔!我有這麼厲害,能讓死人活過來……咳!咳!當我沒說。」她做了個在嘴巴拉上拉鏈的動作,表示閉嘴。
這藍藍實在是活潑過頭,教人頭痛不已。「你先去看看媽的情況,幫大姐整理媽住院要用的生活用品。」
顱內出血、昏迷不醒、危急通知單……全是出自趙家小妹的想像,事實上,趙媽媽全身上下最嚴重的傷是足踝扭傷,連石膏也不用打的直接敷藥,休息個三、五天便能行走自如。
而一下子厥過去的原因是血糖過低,補充了三百五十西西的葡萄糖後,絕對生龍活虎的能扛起二、三十公斤的瓦斯桶滿街跑。
不過為了預防有輕微腦震盪,因此在女兒們的關心下住院兩天,觀察是否有頭暈、嘔吐的現象,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還是得小心注意。
趙灩紅是家中長姐,所以她負責照顧母親,陪同住進一天要價上萬的VIP病房,全數醫療費用有人買單,一次付清。
出自「金主」大爺夏仲夜的手筆。
「一輛輪椅不用兩人推吧!媽用一隻腳兔子跳都比我快。」趙漪藍佯裝看不懂二姐有意支開她,存心賴在兩人身邊看好戲。
「藍藍……」她嗓音略揚,顯示有些不快。
嗟!家裡最小的孩子最倒霉,每個人都能使喚她。「好啦!我去幫忙,讓老媽當一次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慈禧太后。」
她咕咕噥噥地發著牢騷,不怎麼情願地走向醫院的豪華VIP病房。
但是她前腳一離開,被當隱形人忽視的男人臉色一沉,手臂略一施力的箝緊二十四寸小蠻腰,一個拉扯,讓細腰主人落入懷中。
「我見不得人嗎?讓你費心地否認我們的關係。」她以為他看不出她極力隔開他和她的家人,不讓他們有過多的接觸。
「本來就不是,何必讓她們多做聯想,我們一家人都是單純的小人物。」他指的是男女朋友。
夏仲夜火氣微揚地出言譏誚,「那你怎麼定位你和我?沒有感情,各取所需的床伴嗎?」
連「床伴」的字眼都出現了,可見她的有意撇清把他惹得有多火。
「那麼,試問你用了多少感情在我身上,你敢說你愛我嗎?」夢裡的他全無顧忌,想說愛時便大聲示愛,不在乎他人的眼光。
可是現在的他說不出口,因為他不愛她,只想要她排解寂寞。
「你說過你愛我。」在夢中。
她差點笑出聲,因他的「天真」。「愛也有消失的一天,你真的認為我會愛你一生一世嗎?」
單方面的付出只有無盡的痛苦,她不做為愛癡狂的傻子。
「你不想再愛我?」他沉下眼,臉色陰鬱。
「我……」
趙瀠青想說愛他的代價很沉痛,她負擔不起,但是她沒機會說出口,身後一道驚喜的驚呼聲打斷她未竟之語。
「大……大哥,你怎麼知道爸住院了,你特地來探望他的是不是?爸一定會很高興,他人現在在三0五病房……」
一個有羞澀笑容的大男孩幾乎是小跑步走近,欣喜若狂地說著話,但是一瞧見他拒人於外的冷厲神色時,居然不敢靠近,一臉畏懼的停在十步外。
「等他死了我會去上香,叫他別死得太快。」他要活著受罪,償還母親流不盡的淚水。
「大哥……」一聲大哥他喊得很驚心。
夏仲夜冷笑。「我是我母親的獨生子,沒有兄弟,下回要認親請找對對象,不要見到人就攀親認戚。」
男孩的眼中有著落寞,目送兄長的身影走遠。
第十六章
夏鼎天早年是沒錢又沒勢的鄉下孩子,一個人隻身到臺北打拼,算是滿有志氣的年輕人。
一場商務聚會中,他遇到一位談吐有物的富家千金,立即驚為天人地陷入長達三年的追求,最後才成功地擄獲佳人芳心。
婚後小倆口過了一段濃情蜜意的幸福生活,夫妻倆的感情日益增溫,常常形影不離的令人稱羨。
在老丈人的資助下,他成立收購土地、建屋自售的「鼎天建設」,將小格局的公寓規劃成高級社區,以及大坪數豪宅,短短數年間竄升為建築業的龍頭。
但就在他意氣風發之際,爆出他有婚外情,不僅置屋養著小老婆,還已經育有一子,讓被蒙在鼓裡的元配頓時夢碎,痛不欲生。
這人是他夏仲夜的父親,也是他在這世上最痛恨的人!父親的背叛戳破了幸福假象,讓他從此不相信真愛的存在。
「什麼也別問,我一句也不會回答。」那個人的死活與他無關,他巴不得他一身病痛,不得解脫。
剪剪水瞳輕眨,浮起淡淡了悟。「我還沒開口,你曉得我要問什麼?」
「哼!除了剛才那件事外,你還能問什麼?」那是他心底最深層的傷疤,誰也碰觸不得。
趙瀠青失笑地握起他厚實大掌,與他十指交扣。「不,我是想問,令你重傷的車禍是怎麼發生的,是人為因素還是意外?」
她不提不代表她不在意,是因為她知道他有處理能力,不需要假手他人!
夏仲夜訝然,語氣轉柔,「我以為你見不慣我疏離的態度,對待手足之情比陌生人還不如。」
螓首輕搖,她拉著他走向醫院門口的小庭院,坐在花圃旁的石椅賞花。「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家的家務事我上不了心,也沒本事去管。」
「車禍的起因是煞車失靈,警方給我的報告是煞車線彈性疲乏,造成輪胎打滑撞上山壁的失控。」完美的報告書,找不到一絲破綻。
「但是你不相信,私下自行調查,你發現事情並不單純。」零件故障的機率有多高,大家心理有數。
他開的是定期保養的好車,在安全性上優於一般車輛,不太可能發生機組零件故障的問題。
那麼便是有人動了手腳,有意讓駕駛者從人間消失。
他和誰結仇,誰又容不下他,他若出了事,又有誰能得到好處。
有嫌疑的就那幾個,兇手是誰其實呼之欲出,就看查不查了。
不過從她經手的數百件刑案看來,越是單純的案子越不簡單,其中暗藏玄機,太過明顯的因素反而啟人疑竇。
「換成是你,你能接受內容不實的結論?」他沒有寬恕別人的雅量,該查的事一定追查到底。
趙瀠青蛾眉一顰。「那你查到什麼,你還有沒有立即性的危險?若我早認識你幾個月,就能幫你查明真相。」
同樣的事她不希望再發生,她怕自己不一定能及時助他脫險。
這一次源於祖母的牽引,她才能走入他夢中,適時地伸出援手,阻止女鬼的糾纏,他方才安然脫困。
可是對方若執意置他於死地,那是防不勝防的。
「趙小姐,趙法醫,你忘了我還在生你的氣嗎?居然有心思轉到其他話題。」夏仲夜冷著臉,不悅地瞇起黑瞳。
「生我的氣……」她喔了一聲,失笑他的小心眼。「其實我是為了你好,避免日後徒生麻煩,何況你也討厭跟人走得太近。」
「不包括你的家人。」他冷著聲申明。
將頭往他肩膀一靠,舒服地挪了挪位置。「對你而言,她們和陌生人沒兩樣,而且我家的女人跟麻雀一樣的嘰嘰喳喳,你肯定受不了。」
他一定會青筋跳動的大吼,叫所有人閉嘴。
「那是我該處理的情緒,與你該不該藏起我這事不能混為一談,你讓我覺得被蔑視了。」好像他們只能暗著往來,無法攤在太陽底下。
這種不得見光的感覺相當惱人,比吃了黃連還苦悶。
她笑得好無奈。「自身的安危你不放在心上,卻拘泥無關緊要的小事上,你真讓我無言了,想勸你的話往肚裡吞。」
唉!他這輕重不分的個性,讓她都要為他捏一把冷汗了。
「和你的家人親近不是小事,她們有認識我的必要。」他執意要拉近和她的距離,不容她逃避。
夏仲夜越來越不瞭解自己一再脫序的舉動,只要和她在一起,他反常的現象越來越頻繁,幾乎變得連他也不認識自己。
但他就是無法對她放手,每每她一有離去的念頭,他便心生慌亂,似乎左胸的心臟被刨出一個大洞,空空蕩蕩。
看著他固執的一面,愛他的心不免又痛了起來。「下回吧!有機會再談。」
「不用等下回,現在就可以轉回醫院,我探病。」他倏地起身,將忙得不可開交的公事暫放一旁。
「不……不必太急吧!我媽需要休息。」她差點咬到舌頭,水靈雙目瞪大如受驚的貓咪。
「我不會耽誤她太多時間,稍微拜會一下不致影響她的傷勢。」他走得急,完全無視別人側目的眼光。
此時的夏仲夜壓根不記得他還有一位溫柔婉約的未婚妻,羽田晴子早讓他拋諸腦後,他雙眼只看得見一個名叫趙瀠青的女法醫,眼底、心中全讓她嬌妍身影給佔滿了。
這還不是愛嗎?
偏偏不相信愛情的他明明深陷其中,卻未曾正視自己心情,也不懂他的急切是源自對愛的不安,他在找尋別人的支持認同,使自己有安心的理由。
「等一下,犯不著急於一時,此刻看我母親,你似乎更應該去關心令尊的病情……」父子親情是天性,無法切割。
一提到父親,夏仲夜面色幽沉的頓足,濃目陰鷙。
「多管閒事的人並不討喜。」
美目一轉,顯得清澈無辜。「我只是就事論事而已,若你有空關心我母親,那對於養育你的父親更不應該不聞不問!」
「你是在教訓我嗎?」一觸及他最難堪的痛處,英挺俊顏冷若冰霜。
肩一聳,她微笑以對。「我有個疼我、愛我、願意為我犧牲一切的好父親,所以我不能體會你的心情,我這一生最大的遺憾是在他生前沒親口對他說……爸,我愛你,你是女兒們的驕傲。
「不過,我也不會跟你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種話,我經手許多被虐死的小孩案件,加害者都是他們的父母,只是你換個角度想想,這樣的結果真的是你要的?你這麼做,你母親能夠安心嗎?」
人生能有幾次機會,只有在失去後才驚覺錯過什麼,想挽回已經來不及了。
「說完了?」他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哀樂。
仍然無法輕易原諒父親。
趙瀠青握緊他修長手指,側首一笑。「說完了。」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她也只能提點,至於要怎麼做,還是得由他自己決定。
「可以走了吧!」他語氣無起伏,平淡得彷彿在說今天的天氣如何。
「沒見過比你更猴急見女方家長的人,你不知道通常這種場合是論及婚嫁,男方準備提親……」他最好考慮清楚,別把自己推入坑裡。
「老婆。」夏仲夜反握她的手一下,眼神由濃黑轉為明朗。
「嗄?」冷不防一句親暱稱謂,讓她愕然怔立。
「你、很、聒、噪。」一說完,他薄唇輕揚。
她眨了眨眼,大腦非常辛苦的消化傳來的訊息,然後……
「老公,你讓我心跳加快、腎上脾素激增,我必須稱讚你一句:你是最可愛的混蛋!」
「可愛?」黑眸瞇起,冷光迸射。
「可愛到讓人想掐爆你的腦袋,這樣的讚美詞你滿意嗎?」她不崇尚暴力,但他是唯一例外的對象。
見她笑不及眼的肅殺神色,夏仲夜挑起眉,頓感有趣的笑出聲。「殺了我拿不到遺產,你得先嫁給我。」
連他都難以置信自己會開起這種玩笑,但莫名的,他不但無一絲排斥感,甚至認為是理所當然,如果有一天他真的離世了,她是他心中的第一順位遺產繼承人,他的財富可以保障她的生活,在他不在她身邊的時候。
而此刻盛怒中的她這般耀眼奪人,彷彿一顆金光璀璨的小太陽,瞬間照亮他心底的陰暗,讓他有種想抱緊她的衝動,汲取她所有的光和熱。
事實上,他也那麼做了,在大庭廣眾之下抱著滿臉錯愕的女人。
「等……等等,很多人在看。」她的肋骨快被他抱斷了。
喘不過氣來的趙瀠青像缺氧的魚,拚命張開嘴呼吸新鮮空氣,但是她的心暖呼呼的,有絲溫柔的悸動,情不自禁地環住他的背。
不論他是不是真心,那一句「求婚」確實撼動她心房,讓她開心得想笑,微揚的嘴角發出無聲的唇語「我願意」。
「不要開口,讓我再抱你一會。」他說時的語氣帶著寵溺,彷彿她是世上最珍貴的寶物。
靜靜的,趙瀠青一臉恬靜地任由他雙臂輕擁,一句話也不說地感受兩人的心意相通,她看見他的寂寞和渴愛,從他強而有力的心跳傳到她的身體。
須臾,他才鬆開手臂,以教人臉紅的深邃眼神凝視她,輕輕落下一吻。
「仲夜,你太卑鄙了,我好像又愛上你了。」她覺得太不公平了,他怎麼能引誘她愛他。
聞言,夏仲夜眼中迸出熾熱光彩,黑得發亮的眼瞳流溢喜色,但是他隨即臉色一變,震驚地扶住突然倒向他的女人。
「瀠青……」
「我……我好痛,剛剛那個人用針頭刺……刺了我一下……」頭好暈,眼前的景物在旋轉。
就在剛才,一個壓低帽簷的年輕男子戴著耳機,像是聽著搖滾樂,身體跟著音樂左右搖擺,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
誰知他走著走著竟朝她靠近,然後迅雷不及掩耳的朝她臂上一劃,接著快速走開。
速度太快了,沒人知道他做了什麼,就連她本人也不曉得自己被襲擊了,直到不尋常的抽痛傳來,她才腿一軟,發覺不對勁。
「他用針頭刺你?」夏仲夜面色難看地查看她手臂,霍地發現不僅有針孔,還有刀片劃過、約一公分左右的傷口。
「應……應該不是針頭,而是針筒注射,他將不明液體打入我體內……」她的身體越來越重,無法動彈。
他一聽,將她攔腰抱起。「不許有事,聽到嗎?」
神志漸漸昏沉的趙瀠青聽到他微帶恐懼的咆聲,心底笑開了,她用最後一絲氣力抓緊他前襟。「找一位陳……陳妙華醫生,除了她,不要讓任何人接近我,包括護理人員……」
話才說完,她手一滑,垂落身側。
「瀠青,趙瀠青,你馬上給我醒過來,不許昏迷,快醒來,我……我不準你有事,撐下去……」看著懷裡漸呈蒼白的嬌顏,夏仲夜臉上浮起陣陣恐慌,他的從容鎮定在瞬間消失,取而代之是害怕驚恐,他從不曾這麼驚惶失措。
陳妙華醫生是吧!他會照她的意思找到那個人。
沒有遲疑的,他拔腿狂奔,途中撞倒一個清潔人員,推開擋路的志工,閃過五歲大的幼童,抓住第一個出現在他面前的護士追問。
「陳妙華醫生在哪裡?」
當夏仲夜在醫院焦急找人的同時,他空無一人的辦公室也出現一道曼麗身影,她衣著時尚,手提剛上市的櫻桃紅香奈兒包包,姿態優雅地推門而入。
未經允許私自闖入,羽田晴子是少數幾個敢造次的人,她總以為以自己的身份不需要通報,想來就來,擁有特權。
因為她是這間辦公室主人的未婚妻,未來的總裁夫人,將來「鼎天建設」也是她的。
不過外表嬌柔的她骨子裡並不溫順,在富裕家庭中長大的千金仍有她的驕氣在,眼高於頂的只肯和同階層的上流人士往來。
或者說,她看不起出賣勞力的工人,認為他們很髒、很臭、很粗俗,不配和出身高貴的她有交集,只能睡在髒亂的矮屋裡。
「羽田小姐,總裁真的不在,我沒有故意隱瞞你。」眼見為實。
打扮略顯花枝招展的秘書神色不佳的說,她一個箭步上前,擋住繼續往前走的羽田晴子,不讓她碰觸桌上任何一份攸關公司機密的文件。
即使羽田晴子成了總裁夫人,若無總裁親口許可,她還是照攔無誤,因為公司文件不得外流,總裁不相信身邊任何一個女人,包括秘書在內。
「為什麼他會不在?這時候,他不是通常會埋首公事中,忙得連抬頭的時間都沒有。」每回她來找他,看到他頭頂的機會居多。
「我不清楚,總裁的事不是我能過問的。」雖然她很想。周玉靜心裡微酸的想著。
杏眸輕睞,一閃銳光。「你是他的秘書,怎能以一句不清楚推卸責任,安排總裁行程不是你分內工作?」
「羽田小姐誤會了,我負責的是文書上的處理、接聽來電、過濾訪客名單、幫總裁推掉不必要的應酬。」不喜曝光的上司向來低調,以不張揚為原則。
「那他去了哪裡總會交代一聲吧!查出他的行蹤。」她的語氣帶著高人一等的氣焰,把秘書小姐當成高級女傭使喚。
忍著氣,周玉靜陪笑地露出抱歉的表情。「總裁沒吩咐,我不敢擅作主張。」
「你不知道我是誰嗎?」羽田晴子揚起甜美笑容,眼神卻是冰冷如蛇目。
「就算知道你是總裁未婚妻,我也無能為力,畢竟我領的是總裁的薪水,他不許下屬多嘴,我也就不便透露了。」她說得甚為無奈,好像真是盡忠職守的好員工。
羽田晴子冷笑。「周秘書,你以為我不曉得你在想什麼?留你在他身邊,不是因為你好用,而是你沒有非分之想的機會。」
憑她一個小小的秘書也敢作飛上枝頭當鳳凰的白日夢,簡直是不自量力。
聞言,她心口驚跳一下,「工作場所不談私人感情,這是總裁訂下的規矩,我沒膽明知故犯。」
周玉靜私心愛慕著容貌出眾的上司,也不只一次幻想能成為他身邊的女人,就算不是元配也甘願。
但是一句不談「辦公室戀情」,馬上打得她眼前一片黑,不管她付出多少,想要得到他的注意,全都化成一場空。
其實她也想過辭職,看能不能有一償夙願的機會,可是不當秘書,她又怎麼接近他。
所以她內心深處嫉妒著名正言順的羽田晴子,有意無意地刁難,因為頂著未婚妻頭銜的名門千金是她望塵莫及的。
「是不是你心裡有數,用不著我明說,不過給你個忠告,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別有多餘的心思,不切實際的夢少作為妙。」她把話講白了,要周秘書好自為之,別覬覦高不可攀的男人。
羽田晴子這番話帶著警告意味,不留餘地要人秤秤自己的斤兩,貶低的意思十分明顯,讓人顏面無光。
周玉靜一時氣不過,不禁想逞口頭威風,重挫羽田晴子的銳氣,便不假思索地說出,「與其防我,你還不如緊迫盯人,我是不具威脅的小秘書,撼動不了你已定的名分,不過另一個女人就不一樣了,總裁為了她連班都不上了。」
她羽田晴子不是唯一,所以用不著得意。
「什麼?」有這回事。
她神情微變,提著名牌包包的手倏地一緊。
「不信你去問周特助,他最明白一切……啊!我怎麼說出來了,總裁若曉得是我透露的,肯定會怪罪……」周玉靜佯裝懊惱,心直口快地說出上司的秘密。
「周特助也知道這件事?」原來只有她被蒙在鼓裡,他忙著沒空見她是陪著別的女人。
那張精心妝點的嬌容微浮狠色,不易察覺的陰影飄至眼底。
周玉靜搖著頭,表示不能多說。「抱歉了,羽田小姐,我還想保住工作,你有疑慮不要問我。」
不要問她……驀地,羽田晴子目光一利,聽懂了她的暗示。不找怕丟了工作的秘書,那就是找對夏仲夜行蹤瞭若指掌的周上錦。
所以她打斷開了一半的建案會議,仗著總裁未婚妻的身份,在眾人面前將周特助帶走,絲毫不覺行為有何可議之處。
「女人?」周上錦看了眼心虛地站在遠處的堂妹,當下了然她做了什麼。
他們的父親是兄弟關係,當年先進鼎天建設的他在叔叔的請求下,堂妹才能經由他的引薦進入令人嚮往的大企業。
不過他對堂妹的要求向來嚴厲,她有多少能力做多少事,只能勤奮不懈,不能有一絲懈怠,軍事化管理她在公司內的言行舉止,所以她能升到總裁秘書一職,他功不可沒。
但是周玉靜卻恨死守著死規矩的堂哥,他管得太多令人生厭,而且胳臂肘往外彎、幫理不幫親,怎麼也不肯推波助瀾,讓她得到想要的男人。
因此她才順水推舟讓羽田晴子找上堂哥,小小地報復他的不通情理。
「我都知道了,你不必怕我難過而瞞著我,我是明理的人,不會計較男人的逢場作戲。」她假意拭淚,做出強忍著心痛的受傷表情。
「不論你從哪裡聽來的閒言閒語,全是惡意的中傷,總裁的為人你應深知,他從不浪費時間做對自己無利的事。」
羽田晴子抽噎著,泛淚欲滴,「你是說沒那個女人嗎?有人刻意譭謗。」
周上錦神情嚴肅地避重就輕。「你是總裁未婚妻,不應聽信毫無根據的謠言,我相信美貌與才智兼俱的你能判斷真偽。」
其實他心中有個疑問,一向嚴峻的總裁還記得他有個訂婚多年的未婚妻嗎?他對她的關心遠不及出現不到月餘的趙法醫。
也許事情真有變動,他幾乎可以預見將有一場風暴來襲。
「聽你這麼說,我安心許多,不過我找了他好些天,老是找不到人,你能告訴我他在哪裡嗎?」沒有女人?真當她是無知的三歲小孩不成,聽不出他模稜兩可的回覆。
「總裁下南部看地。」他目光低垂,不與之對視。
「是嗎?」她揚唇輕笑,好似一朵紅艷玫瑰瞬間綻放,美得讓人目不轉睛。
外表溫婉美麗的羽田晴子,其實是淬了毒的響尾蛇,花紋斑斕卻劇毒無比,輕咬一口便令人中毒,短時間內立即致命。
她笑裡藏刀,櫻桃紅的包包表面被她的指甲刮出一條條細痕,深淺不一的像她的內心猙獰不已,想著怎麼搬開絆腳的石頭。
而在城市的某一處,也有個笑起來令人毛骨悚然的艷麗女子,她的雙眼狹小,眼角上勾,十足具有東方美的丹鳳眼,邪媚而妖艷。
她的年紀不大,三十歲上下,兩眼一眨也不眨地望著髮鬢泛白的中年男人,他的兩眼緊閉,躺在床上睡得很熟。
非常好命的,他一睡就是十年,不曾再醒來,呼吸平順得彷彿在作一場永遠也作不完的美夢。
他是艷麗女子的父親,她的最愛,她一生最崇拜的人。
但是他只說了一句「他累了想去睡一覺」,從此沒再爬起來過。
「拿到了嗎?」
一名戴著棒球帽的年輕男子吊兒郎當地從暗處走出。「拿到了,你要的血液樣本。」
「那人呢?」
他遲疑了一下,左腳右腳互換著,顯得侷促。「有個人及時扶住她,我無機可趁。」
「悄悄的將一個人帶走很困難嗎?」藥劑一注射,不省人事地任其擺佈。
「是不難呀!張博士,你下回可以去試試碰壁的感覺。」他埋怨著。多次穿上白袍喬裝醫生想闖入病房卻被攔阻在門外,他比誰都嘔。
女子頭一抬,將視線從雙頰凹陷的中年男子臉上移至年輕男子身上,輕蔑地哼了一聲,「無能。」
第十七章
「輕一點,陳同學,我還沒死,請你拿出專業,不要表現得像剛從醫學院畢業的菜鳥實習生。」喔!她在戳豬肉嗎?插一針試試鮮度,拔針再試另一塊。
她是死人,她是死人,她是死人……不會痛也不會有感覺,佛祖在她面前跳芭蕾舞,上帝引吭高歌出塞曲,她一點也不……痛。
頻頻抽氣的趙瀠青皺著眉,在心裡不斷自我催眠。
「不要一直哇哇大叫行不行,你吵得我沒法專心,我已經很認真在為你出力,人要懂得感恩……啊!又插錯了……」都是她的錯,不合作的病人讓她精神不集中才會一再出錯。
趙瀠青眼皮一抽,額上多三條黑條。「我鄭重建議你回學校重修注射學分,你讓我覺得自己像待宰羔羊,臨死前還得飽受折磨。」
「少囉唆,就是你一直跟我說話我才分心,還有,我是新陳代謝科醫生,不是開刀房的屠夫,你要找我就安分點,別再妨礙我插針了。」嗯,是這一條吧!
「陳妙華陳醫生,你要抽的是血管裡的血,不是皮下組織內的脂肪,你沒瞧見顏色不同嗎?」唉,她居然一點長進也沒有,枉費她當年當了兩年人肉針包。
「咦?啊!弄錯了,再來一次。」她不信沒一次對的。
趙瀠青幾乎要翻白眼了。「你可以改行當針灸師了。」
在她身上插滿針。
「趙小青,你再羅裡吧嗦就自己來,我肯幫你就該偷笑了,你知道我有多久沒碰針筒這玩意,醫生的手只需要Key in開藥單,打針抽血換藥是護士的事。」陳妙華以此來開脫自己的笨手笨腳。
要不是她渾身無力,趙瀠青也想自己動手。
望著佈滿針孔,彷彿長年吸毒者的手臂,她真是欲哭無淚。
連血管都找不到的醫生,這位久居實驗室的陳同學算是第一人。
又是一針插錯,趙瀠青已痛得說不出話來,面色泛青,豆大冷汗由額側滑落,她很想說一拳打暈她算了,看能不能減少痛楚。
「你到底是不是醫生?你戳痛她了知不知道!」看不下去的夏仲夜揮開女醫生的手,臉色陰沉得像要殺人。
要不是瀠青吩咐不能由別的護理人員代勞,怕有風險,他也不會眼睜睜看著她被這個蒙古大夫折磨得死去活來。
「兇……兇什麼兇,沒看我在盡力嗎?你……呃,什麼都不懂的人站遠些。」
天生怕惡人的陳妙華被人一吼,原本囂張的氣焰一下子弱下來,聲音也越來越小。
「我是不懂,但至少我的手不會抖,一條血管就在皮膚底下,你插了二、三十次還能找不到。」簡直匪疑所思。
一聽他不屑的諷刺,感覺專業被質疑的陳妙華也不太高興了,直接把針筒丟給他,然後趕緊跳開。「你行你來呀!我看你有多厲害。」
黑眸一沉,瞪著不負責任的女醫生。「可以,告訴我怎麼做。」
「咦!你真要自己動手?」她吃驚地推推鼻樑上的鏡架,兩眼睜大。
「我問的不是你,繼續貼在牆上當壁畫。」他研究著刻度五十西西的針筒,想著該如何使用它。
「你不是問我問鬼呀!這裡只有我一個醫生……」兩道令人頭皮發麻的冷芒一射,她又沒用地貼靠牆壁。
真是的,冷厲的氣勢未免太駭人,動不動就一掃,驚嚇懸壺濟世的名醫,她並沒有說錯呀!他幹麼用眼刀殺她一千次?
「咳咳!陳小華你忘了我們是同學嗎?」
「那又怎樣,我的同學何只你一人。」從幼稚園到大學,起碼有五百人當過她同學。
陳妙華是名副其實的書呆子,只會讀書不會玩樂,她的朋友少到十根手指頭數得出來,喜歡研究和看書,討厭流汗和笨蛋。
所以她的思想邏輯也很直,完全不轉彎,她拒絕將聰明才智浪費在不重要的事情上,直得讓人歎氣。
「需要提醒你法醫也是醫科出身嗎?」迷糊的毛病不曉得有沒有藥可治。
她突然如夢初醒,大叫一聲:「啊!你也算是醫生,只是後來選擇當法醫。」
明明是眾望所歸的明日之星,肯定能在醫學界大放異彩,偏偏堅持走法醫這條路,讓醫學院許多教授扼腕不已,輪流當說客說服她改變心意。
無奈她立場堅定,主張死人比活人可愛,一樣是拿刀,不會呼天搶天的軀幹較能讓她發揮所長。
「小聲點,陳同學,音量太大會讓某人不耐煩。」她看向緊抿薄唇的男人,他幅射出的冷焰足以灼人。
識時務的陳妙華比手劃腳,不再發出一絲聲音,教人看了好笑。
「仲夜,你先在我手腕輕拍打幾下,然後用手指感覺哪條血管的彈性度最好,選擇那一條進行抽血。」她開始解說。
「像這樣嗎?」怕弄傷她似的,夏仲夜輕握她手心,抬高,另一手徐緩拍打。
「再來用酒精棉片消毒,把針筒內空氣排光,針頭以十五到三十的角度插入血管……」她一個步驟一個步驟的教,有如課堂上的老師有條不紊的講解。
顯然的,夏仲夜的技巧比念了七年醫學院的陳妙華還好,他按照趙瀠青所講的方式去做,手很穩地一次就插對血管,順利地抽取約三十西西的血液。
這讓正牌醫生看了有幾分眼紅。臨時抱佛腳的比天天敲鐘的和尚還上手,這還有沒有天理呀!
「嘖,不錯嘛!你可以改行當醫生了,我把我的病人全轉給你,你光靠打針就能賺大錢。」什麼嘛!存心砸她的招牌。
夏仲夜連哼都懶得,完全不搭理她,他走到病床邊,彎身調整枕頭的角度,讓半坐半躺的女人感到舒適。
「妙華,你別消遣他了,我的血液檢驗報告怎麼說,驗出藥劑的成分了沒?」
除了暈眩和沒什麼力氣外,她感覺不到其他癥狀。
「驗是驗出來了,不過有些地方我還有質疑,再給我一點時間進行基因分析,我會給你滿意的答案。」
雖然是新陳代謝科醫生,陳妙華同時也從事基因方面的研究,成果斐然,醫院特別撥了筆款項讓她成立實驗室,專門研究人體基因。
先前她已抽了一管血檢驗,但血量不足才需抽第二管,以確保萬一。
說起來,她會一頭栽進基因研究裡,是因為她大腦病變而陷入長時間的昏睡,病理上查不出原因。
就是在那時候她得知了織夢者的存在,一次又一次,瀠青將她由漫無邊際的夢境帶出,最後有自我修復功能的大腦才慢慢恢復正常,改善過長的睡眠時間。
她也因此興起研究念頭,借由人類的基因組合探究異能力的產生,能不能複製或轉移?以及為何能代代遺傳?又為什麼不是後代子孫人人皆擁有相同能力。
所以定期供應血液的瀠青在一出事時,誰也不找地直接點名她,她手中有瀠青歷年來的完整資料,知道用什麼方式進行治療最洽當。
「她現在的身體狀況怎麼樣了,有沒有大礙?」即使人已清醒,始終不放心的夏仲夜眉頭深鎖。
風水輪流轉,換愛記恨的陳醫生愛理不理地由鼻孔一哼。「趙小青,你到底跟什麼人結仇?人家暗著來算計你,知不知道你體內的藥劑量再多五西西,你就真的要長睡不起了。」
藥量不多不少,剛剛好符合人體所能承受的極限,不會致命,但起碼失去意識長達十小時,方便長途搬運。
幸好她隨時備著各種藥品應急,否則這一睡下去,天就要黑了,順便急死某頭史前大恐龍。
「我……」誰對織夢者感興趣,她大概有個底,打從網路上全面搜尋名叫「織夢」的女孩時,她便預料到對方遲早會找上門。
「她被打進什麼藥物?會不會有後遺癥?」她的臉色是好轉了些,但不若先前紅潤,白裡透青。
還是不理他,陳妙華自顧自的說道:「你最好找幾個保鏢保護你,千萬不要一個人落單,人家手上有你的血液樣本,鎖定你是目標後,肯定還會找你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直到你落入他們手裡。」
世界上的瘋狂科學家多到數不清,對某項研究執迷的瘋子更是難以計數,這種人的共通點是只求達到目的,不在意有誰受到傷害,甚至已經走火入魔,直接拿人體做實驗,還要他們心存感激能成為偉大成果的祭品。
「我會保護她不遭遇危險,你只要告訴我她目前需要什麼照料、要注意什麼,以及忌吃什麼。」同樣的事不會發生第二次。
陳妙華一推高度近視眼鏡,假裝沒看見她私人實驗室多出一個高大男人,「相信沒有人比你更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我能幫你的有限,如果有萬一以自保為先,別人的死活放在一邊……」
夢能助人,亦能害人。真要有性命之憂先逃入夢裡,再利用「越界」的方式到別人的夢境,編織一個又一個的牢籠將人困住,她才有脫逃的時間。
「別管什麼規不規矩,對心懷不軌的人不用太客氣,那是他們自找的,你略施懲罰是為了導正善良風氣,我舉雙手雙腳贊成你給他們死……」得難看。
「你說夠了沒?要離地幾尺才能吊死人。」想漠視他?她做得不夠高明。
滔滔不絕說得正起勁,一道寒氣逼人的黑影突然籠罩上方,臉色一白的陳妙華半句也不敢吭聲,乾笑地高舉起白紗布投降。
沒辦法,她就是怕惡人,人家嗓門一大,她馬上龜縮了。
「仲夜,你別嚇她了,有事問我也一樣,在我體內殘留的藥劑是類似安眠藥、鎮定劑等的藥劑,不過量對人體無害。」只是會非常疲倦,提不起勁,昏昏欲睡。
夏仲夜收回凌厲眼神,手指沾上涼膏塗抹她青紫交錯的手臂。「還有哪裡不舒服?」
「不要緊張,我沒事,多喝點開水排掉體內殘存的藥,兩、三個小時左右,我就能一切如常。」她現在的手較有力,握住水杯不成問題,暈眩感也在消退中。
「沒騙我?」他瞇眸一視。
她咯咯低笑。「疑心病真重,這種事能騙人嗎?有時我都覺得你太愛操心了,讓人誤以為你真的很愛我,沒有了我比世界末日還慘。」
「……」他瞇起的眸更細了,幾成一條直線。
「我當然是開玩笑的,你怎麼可能……」驀地,趙瀠青像發現驚世寶藏,水眸越睜越大,粉唇輕嚅,「你……你什麼時候發現自己愛上我?」
那張令人膽怯的冷峻面容繃得死緊,似在痛恨什麼的冷言輕吐,「問那麼清楚幹什麼,真想當最富有的未亡人?」
他在害羞,偽裝的強勢仍掩不住暗紅浮動的面頰。
清亮的眸子多了一層水霧,她指尖微顫地輕碰他手背。「好好活著,讓我能看見你。」
她不求富貴,只求他平安健康。
「你才給我安分點,別動不動就提三個月期限,想走也要看我肯不肯放人。」他反握住她白皙小手,心疼萬分地輕撫著。
「好霸道……」她笑著揚唇,眼底掛著晶瑩淚珠。
「這才叫霸道。」他上身往前一傾,既狂野又輕柔地吻住緋色小口。
人真的要面臨失去才看得見自己的心,當意外發生時,看著她緊閉雙眸的蒼冷小臉,夏仲夜恐懼得不能自己,心臟像是瞬間凍結,連呼吸都感到困難。
在那一刻,他明白了這就是愛,早在第一眼看到她時就已愛上,只是他頑強地不肯相信自己有愛人的能力,折磨著她,也折磨自己。
「喂!不要太過分了,我還在這裡耶!吻得如癡如醉是什麼意思?存心讓人眼紅呀!我要棒打鴛鴦……」棒在哪裡,棒……呃,算了,她還真打不下去。
看到兩人真情流露的深吻,臉皮薄的陳妙華莞爾一笑,悄悄地走了出去,將空間留給中了愛情病毒的人。
「大哥,可以請你去看爸一下嗎?一下下就好,你不說話也行,只要讓他看你一眼也好……」
正如趙瀠青所言,她不斷地灌水,再把身體裡的水分排掉,大概兩、三個小時以後,她便恢復了精神,能下床走動。
但是愛操心的大男人不放心,硬要她多待幾個小時,等確定真無大礙,才允許她離開實驗室的病床,回家休息。
不過他們在距離醫院門口約兩百步的轉角被攔下,兩頰緋紅的「病人」難為情地用手遮面,因為她雙腳不沾地,被橫抱在男人懷中。
「我說過,那是你的父親不是我的,他有你們照顧就足夠了,還有,我沒有兄弟,不要再亂認親。」他們是一家人,而他什麼也不是。
已是大學生的夏仲揚仍不死心,擋在前頭不肯讓路。「爸最想見的人是你,他說他讓你以為他不愛你是他這一生最大的錯,他想向你道歉。」
人在大病一場後才驚覺曾經做錯什麼,夏鼎天年輕時不認為自己有錯,他只是多了一個女人而已,元配應該有容人之量,讓他遊走兩個家庭,畢竟他沒把情婦帶回家,威脅她正室的位置。
妻子死後,他也沒有任何愧疚地把外面的小老婆扶正,好讓外頭的私生子也能順勢認祖歸宗。
轉眼十幾年過去了,他也老了,頭髮白了一半,身體出了狀況,兒子不認他,還反過來打擊他,父子之間宛如仇人,再無一絲倫理親情。
躺在病床的他終於大徹大悟了,回顧以往的所做所為,他不僅無情又殘酷,還辜負深愛他的妻子,讓丈人失望,更對不起失恃的長子。
「不必再說了,我沒有過多的溫情足以施捨,如果醫藥費不夠,我會囑咐周特助匯進他戶頭。」基本的開銷他不會吝嗇。
「我不是來要錢的,大哥,我只是希望你走一趟爸的病房,十分鐘……不,五分鐘就好,爸病得很重,可能撐不過年底……」年輕男孩紅著眼眶,語帶哽咽。
撐不過年底……夏仲夜面色一凜,神情更為冷峻。「這件事與我無關,祝他一路順風……」
「夏、仲、夜……」低柔的嗓音輕揚。
黑瞳冷冽的半瞇,瞪視懷中女子。「你不要插手。」
他不想為父親的事與她起爭執。
趙瀠青徐緩揚眉,澄澈水眸璨亮如星。「我自己的麻煩都處理不完,哪有空閒管你的家務事,我尿急,想到三0五病房借個廁所。」
聞言,夏仲揚的眼睛亮了起來。
「這叫不管閒事?要上廁所,左手邊的樓梯口有一間女用化妝室,用不著特地跑到三樓。」他一臉不快,以冷眸警告她。
「可是那間的廁所比較寬敞,還有我喜歡的茉莉香味。」她神采飛揚,無視他滿臉慍色。
他俯在她耳邊,咬牙切齒地說:「你知道什麼叫得寸進尺嗎?」
夏仲夜的惱怒明顯可見,但是……「因為愛你,我不希望你心中再有仇恨。」
百煉鋼化為繞指柔,心愛女子的一句愛語,饒是嚴峻冷酷的大男人也招架不住,一顆剛硬的心軟化成萬千柔情。
曾經發過誓絕不原諒讓人痛恨的父親,但是站在三0五病房外的男人,卻是僵著背,漠然地望著躺在病床上的蒼老長者。
不一樣了。他心裡有道聲音說著。
曾經以為擊不垮的巨人,如今已是風中殘燭,霸氣的雙眸變得混濁,強而有力的雙臂枯瘦如柴,凹陷的眼窩看不到昔日的不可一世。
真的老了,老得連他都認不得了,像個茍延殘喘的陌生老人,拖著飽受摧殘的病軀奄奄一息,依賴呼吸器來讓自己多活一天。
「進去呀!我很急,排毒沒排乾淨會造成肝腎的負擔。」
咬著牙,他一哼,「你最好擠得出十西西尿液,要不然……」
她會親自體驗男人的「報復」有多累人,足以令她腿軟得下不了床。
「仲夜,你是我見過最性感的男人,我愛你。」她趕緊轉移他的注意力。
不只女人愛聽好聽話,男人亦然,表情硬邦邦的夏仲夜一聽到她呢噥軟語,比黑夜還深沉的瞳眸閃著點點星光。
「諂媚的女人。」他嘴角一勾,但隨即又繃起臉。
被一陣輕笑聲吵醒,病房裡的夏鼎天吃力地撐開沉重的眼皮,視力退化的他必須很努力地瞇起眼睛才能看清眼前事物。
驀地,他看到門口走進的身影,越來越清晰的面容讓他驚訝不已,怕是看錯,顫抖的手費力地扯掉氧氣罩。
「仲……仲夜?」真的是他嗎?他怎麼肯來見他?
夏仲夜沒回答,只是被某人逼迫往前走了一步。
「真的是你,我沒看錯,你來……咳咳!看我了,我太高興了……」他長得真好,挺直的鼻樑像他多情的母親。
夏仲夜還是沒回應,冷漠地看著自說自話的老人。
事實上,他相當訝異父親的衰老程度,他和他印象中的強人完全搭不起來,就是個很普通的老人,感覺隨時會撒手人寰。
他應該恨他的,恨不得用言語奚落他早日登天,可是一瞧見那張暗灰色的老臉,他真不知道要恨他什麼,他連恨得力氣也沒有。
但是他仍然沒法原諒他,母親的眼淚、父親轉身離去的背影,烙上心口的傷痕太深太深,深到他一回想起來便絞著心,異常疼痛。
夏仲夜終究沒開口跟父親說一句話,五分鐘不到,他便走了,因為他看到他最不想見的人……他的繼母莊瓊珍,她一提著丈夫的晚餐走進病房,他頭也不回地與她錯身而過。
還是有怨的,不能釋懷,一個破壞別人家庭的女人,有著不能被饒恕的罪過。
「喝!他怎麼在這裡出現?他們父子倆不是不和,他來做什麼?」太詭異了。
「我……我不曉得,他一直很恨我們,我以為他連踏進一步都不肯。」難道他發現了什麼,前來興師問罪,不給他們一條活路走?
「這種事你一開始就要防著呀!絕不能讓他們父子越來越近,有和好的一天,對你、對兩個孩子不會有任何好處,反而會被逼到絕處。」她太大意了,闊太太的生活舒服得她缺少警戒心。
「我有防啦!可是誰曉得他會突然冒出來,鼎天生病的事我照你的話瞞著,不讓孩子們通知他……」誰知百密乃有一疏,仍讓他得到風聲。
三0五病房前的走廊轉角,有兩個行跡可疑的男女將頭靠得很近,神色慌張的低聲交頭接耳。
這兩人不是別人,就是莊瓊珍和她好賭成性的胞兄莊瓊球,夏仲夜只注意到提著晚餐的繼母,沒發現假意關心,前來探病的猥瑣男人。
表面上莊瓊珍看起來能幹又世故,但事實上是沒什麼大腦的草包一個,她沒主見、耳根子軟,只會聽人安排行事。
所以出主意的人通常是她大哥莊瓊球,他常在她耳邊危言聳聽,一再挑起她的危機意識,讓她害怕有一天會被趕出去,流浪街頭。
先下手為強,這是莊瓊球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而這些年,兄妹倆在夏家的確搞了不少鬼,讓家裡的衝突不斷,瀰漫著緊張氣氛,甚至還動起歪腦筋想獨佔夏家財產。
「你看看他把我們害得多慘,安排進去公司的親朋好友一個個遭辭退,他們可埋怨得很,怪我們連安插個人也沒本事,他斷人後路的手段相當狠殘呀!」他欠了一大筆賭債快走投無路,不弄點錢來補洞,肯定被孫老大斷手斷腳。
「那我們該怎麼辦?他會不會已經知道……那件事是我們幹的。」莊瓊珍不安的吞嚥口水,神情慌亂地四下張望。
他一聽,啐了口口水。「不要自己嚇自己,自亂陣腳,他要有證據早就不放過我們了,哪會由著我們逍遙。」
「可是……」她總是心神不寧,老覺得有雙眼睛一直盯著她瞧。
「斬草要除根,上一回讓他逃過一劫,這次別想再那麼幸運。」他腦子裡又浮起壞念頭,陰惻惻地笑了。
「大哥,你是說……」她畏縮地顫著肩。
「呵呵……無毒不丈夫,他要我們一無所有?我們就讓他連命也沒有。」他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表情陰狠。
莊瓊球心狠手辣的笑著,以為天衣無縫,沒人曉得他的狼子野心,殊不知他和胞妹的密談全落入一名高中女生耳中,她驚慌無比地睜大雙眼。
單純的夏仲芬根本不曉得母親和大舅居然這般惡毒,兩人聯手謀害她最尊敬的大哥,失手一次再生第二計……不,不行,她不能讓他們一錯再錯,一定要把這件事告訴……
她心慌地想找個人傾吐,悄聲後退的身子走得急,不意撞上一堵肉牆,一張發白的臉往上抬,她看到的是一臉難以置信又痛心的二哥。
第十八章
「你說什麼?」
「這是全家投票表決的結果,請節哀順變,我們會在精神上支持你。」
「等……等一下,我想我沒聽清楚,你們一定在開玩笑吧!這種會出人命的事怎麼可能交給我負責?」
「吸一口氣,放輕鬆,不會有事的,我們對你有信心,加油!」
「可是……」
「你還給老娘可是什麼?要你做件事拖拖拉拉的,難得讓我放幾天假,享享清福會要了你的命不成。」
「……」
面對小妹的幸災樂禍、大姐的同情眼光,以及老媽的河東獅吼,被趕鴨子上架的趙瀠青真有欲哭無淚的感覺。
望著堆到滿的鍋碗瓢盆,洗碗精的泡泡流到水糟邊,她一雙拿手術刀解剖的手泡在冷水裡,一遍又一遍地清洗髒污的碗盤。
為什麼會是她?好無言的畫面。
話說,那一天她代替要上班的大姐接母親回家,照理應該是很平靜的一天,孰料到了全家聚會的晚餐時間,居然平白無故的掉下一個大災難。
什麼時候召開的家庭會議,怎麼沒人知會她一聲?好歹也要問過她這個當事人的意見,不要一拳打得她措手不及,全無招架之力。
「活該,誰教你忙著談戀愛,有了男人就樂不思蜀,我們看了眼紅,三次通知不到就算缺席,你喪失權益。」趙家小妹吐吐舌,得意又囂張的宣告。
問題是誰通知她了?三個女人關起門來自行討論,只象徵性的朝她房門口喊三聲,不在家的她自然無法回應,因此拍板定案。
「才幾個碗而已,你到底要洗到什麼時候?客人等著吃飯,你再磨磨蹭蹭的,人都走光了。」
趙媽媽的大嗓門一樣宏亮有力,她開口一喊,十條街外的街坊鄰居都聽見了。
「洗乾淨點才衛生,總不能讓人吃了拉肚子。」她想念浮馬林的味道,拿來殺菌最適合。
「怎麼,念你一句就給我板起臉色了,也不想想這些年是誰辛辛苦苦拉拔你們姐妹長大,我喊過一聲苦、一聲累嗎?叫你來顧幾天店不情不願的,真要我拖老命來養你們幾張嘴……」
「老媽小吃店」就開在住家樓下,空間不大,擺上四、五張桌子就滿了,一個移動式攤子貼著牆。
店裡賣的是麵食、滷肉飯,還有些小菜和滷味,附近的老鄰居十分捧場,用餐時間一到,常把小吃店擠得水洩不通。
扭傷腿的趙媽媽本來該關店休息,等傷好了再營業,可是吃慣她手藝的老顧客上門抱怨沒東西吃,閒不住的她應大家要求,傷了腿也要開門做生意。
可無法久站的她怎麼煮食?
在三票對一票缺席的表決下,由放「長假」的老二趙瀠青回家幫忙,趙媽媽前一天先指導廚藝不錯的大女兒做好小菜及滷味,而買菜的事交給老三去跑腿。
既然老大、老三都分配了工作,剩下來的老二責無旁貸,負責當幾天小吃店老闆。
只是,家裡的賢妻良母是大姐,從來不是她,一個名副其實的廚房白癡怎麼拿湯勺、下面餵豬……呃,是煮給客人吃,簡直是一大考驗。
「阿珍呀!不要再罵了,你生的三個女兒都很乖啦!你看她還肯來幫你,你作夢都該偷笑了。」奇怪,今天的氣象報告是大晴天,怎麼他越吃背脊越涼,好像快變天了。
「你唔甘嫌啦!水雞伯仔,女兒養大是別人的,沒路用,哪天我老得做不動時還要看她們臉色,肯不肯給我一口飯吃攏嗯哉。」她國臺語摻雜的和老鄰居聊天,嘴上百般數落女兒的不是,可臉上卻眉開眼笑的。
「珍仔嬸,你好命了,看看你女兒多勤快,你腳傷不方便還能放下工作幫你做事,你呀!該知足了。」修車店的年輕老闆一邊吃著滷肉飯,一邊偷瞄人家女兒。
趙家姐妹花遠近馳名,多看兩眼好配飯,可是呀!為什麼有頭「惡犬」虎視眈眈,瞪得人連筷子都拿不穩,一口飯吃到鼻子裡?
「對啦!要感恩,不是每個人都養得出這麼好的女兒,不過……」米店老闆忽然聲音一低,一雙倒三角眼往煮麵的大鍋瞧去。「緣投喔!你家快辦喜事了吧!喜酒別忘了我一份。」
「咽啦!咽啦!是朋友,我家青青說他是大公司的大老闆,不會喜歡我們這種小家小戶。」騙肖仔,都跟這麼緊了,還故意強調一點關係也沒有,真當她眼睛瞎了呀!
小家小戶?
黑眸一瞇的夏仲夜瞪向裝忙的女人,心裡冒出一句又一句○○XX,想把那只縮頭烏龜的龜殼瞪出幾個洞。
日進斗金的大老闆為什麼會屈就廁所大的小吃店,還不是為了她,她居然面不改色的撒謊,說兩人只是「朋友」。
那每天晚上睡在他身邊的人是誰?把他當抱枕睡的人又是誰?
「吼!這種朋友多交幾個啦,以後你這家店就有人手了,小店變大餐廳……」喝!這是什麼,他沒點「生」魚片。
「多交幾個?」冷得凍人的低嗓從上頭落下,似乎還有雪花片片的畫面。
「呃,那個……呵呵,一個就好,太多也吃不消嘛!況且像你這樣英俊又體面的男朋友也不多見。」哇!有沒有那麼奢侈,穿著阿曼尼煮麵,他那件染上油污的絲質襯衫要好幾萬吧!
一句「男朋友」讓夏仲夜的臉色稍緩。「吃麵,話少說。」
「是是是,我吃,馬上就吃……」嘖,讓個大老闆服務,會不會天打雷劈呀!
「無異議」通過的表決,就算是趙瀠青也不得拒絕,少數服從多數,所以她苦著一張臉,硬著頭皮接下大家的「期望」。
可是她的廚藝呀!真的只有一句話足以形容……慘不忍睹。
看不下去的夏仲夜只好跳出來幫忙,先幫她穩住客源,別飯沒煮好就砸了鍋,讓她母親又借題發揮地數落一番。
一開始真的只是下碗麵而已,他以為小店面不會有什麼客人,他來陪著她,以防又有人對她不利,他可以一面盯緊人,一面用電腦連線處理公事。
誰知面剛撈起,一個又一個的客人接踵而來,而切著粉腸的女人像在辦案,一小段一小段的量著要切幾公分,他連煮七、八碗麵後,二十公分長的粉腸只切到一半。
他真沒看過有人笨到這種程度,拿個碗會滑手、滷肉飯的醬汁淋到自己頭髮、切菜切到掉滿地,給他一份油面下鍋還拿起碼表計時,面煮糊了,還一臉訝異的問面為什麼會變成一坨。
堂堂大總裁何曾施展手藝,煮東西給別人吃,又有誰敢不要命地要求他下廚,偏偏遇到她,不可能的事全發生了。
「阿夜,對客人要笑臉迎人,你不懂,我教你,不要擺出欠了你幾百萬的臭臉嚇我的客人。」那張臉是來討債的呀!也不怕小孩作惡夢。
「我天生就是這張臉。」笑不出來。
尤其在他非常火大的時候。
趙媽媽又忍不住嘮叨,「沒人天生冷冰冰,長得又不醜、人模人樣的,如果笑口常開,還不迷死一大票女孩子,像你這樣頂著一張死人臉難怪交不到女朋友。」
一旁洗碗的趙瀠青聞言,肩膀明顯縮了下。
「你女兒。」他冷著臉說。
「我女兒?」她揚起大嗓門,怕人家沒聽見似的嚷嚷,「你說的是哪一個,我有三個女兒,你喜歡紅紅還是藍藍?」
「青青。」她唯一沒唱到名的女兒。
「青青喲!你是不是搞錯了?她可沒承認你是她男朋友,你別剃頭擔子一頭熱,唬我老媽子。」
夏仲夜目光一閃地將湯勺往後一搭。「趙瀠青,你要不要解釋一下,我給你三分鐘時間。」
「三分鐘……」這是威脅嘛!一把大勺子距離她鼻前不到三公分,熱騰騰的湯勺還冒著白煙。
趙瀠青苦笑地轉過身,表情僵硬道:「媽,你不要找他麻煩,免費的幫手不好找,除非你想要我煮碗麵給你墊墊胃。」
青青煮麵……趙媽媽把手往胃的位置一放。她想那碗麵一下肚,她也差不多胃穿孔了,等著被送進醫院。
「這不是我要聽的話,再給你一次機會。」冷然的聲音再揚。
清亮眸子圓了些,嬌嫩粉頰染上嫣紅。「你別這個時候給我找事,晚一點沒人時,我再私底下……」
「你只剩下一分鐘了。」他開始倒數讀秒。
「什麼?你還真計時,我敗給你了……」哪有人這麼厚臉皮,糾纏著要正名。
「趙媽媽、各位養大我們姐妹的衣食父母,這位一表人才、風雅俊逸的掌廚者是我的男……呃,朋友,我們正在交往中,請多多指教。」
成了吧!大老爺,難為情的事她只做一次,絕無下回。
「什麼趙媽媽,我是你媽耶!你當我是客人呀!」沒大沒小,不倫不類。
趙瀠青把假笑掛著臉上。「也沒哪個做媽的逼女兒當眾出糗,八卦站站長當久了,連女兒都能賣,好狠心的親娘吶!」
「哼!不知好歹,我是幫你澄清,怕你被人指指點點,一個沒出嫁的女人身邊跟了個男人,傳出去多難聽,媽的苦心全給你當驢肝肺了。」居然說她是八卦站站長,平常閒來無事和鄰居聊聊天有什麼不對。
「還有你呀!我家青青可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孩,你得認真地對她,要是只想玩一玩,趙媽媽我肯定跟你沒完沒了。」
被指著鼻頭罵的夏仲夜悶不吭聲,一雙深潭般的烏瞳柔視頰色緋紅的小女人。
「媽,大老遠就聽見你的大嗓門,誰又讓你指著鼻子教訓了。」年紀大了要少發火,才會長命百歲。
一道風似的身影從外面刮進來,餓死鬼投胎般地先把一枚鹵蛋往嘴裡塞,再用油膩膩的嘴色往母親臉上親。
「你又回來幹什麼?一張口無遮攔的嘴惹禍了,老闆叫你回家吃自己。」髒死了,她怎麼養出一個髒小孩。
「真是的,媽,你太看不起我了,你女兒是最受老闆歡迎的精英,開除我是他的損失。」好餓,她餓得足以吃下一頭牛。「我要一碗炸醬麵,炸醬多一點,再放三、四片肉,蛋半熟打在上面,再給我一碗豆腐味噌湯,有加蝦子的……」
趙漪藍很忙,忙著點菜。
「想吃自己煮,我不是你的男傭。」夏仲夜冷眸一睨。
趙家老麼很賊,烏溜溜的大眼一轉,雙手合十的央求,「拜託啦!姐夫,我真的很餓,待會還要趕到南投縣採訪名人政要,求求你行行好,賞我一口飯吃。」
一說完,她飛快地奔上樓,換下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改穿上正式的套裝,不同場合要有不同裝扮,當記者也需要一點門面來提升身份。
「姐夫?」聽起來滿順耳的。
夏仲夜嘴角微揚,甚至跟著店內播放的流行音樂一起哼唱,身體有節奏的擺動著,他熟練地下面、攪面,燙熟的蝦肉丟入味噌湯……
看得出來,他很適合小市民生活,雖然冷冽的氣勢和小吃店格格不入,可是仍有種違和的融洽感,讓他自然的放鬆,融入其中。
「不好意思,請給我一碗刀削面。」
柔膩中帶點嬌媚的嗓音如牛奶般清潤,輕輕淡淡的劃開笑聲連連的交談聲,注入一股細波。
「我們沒有刀削面……是你?」
笑意凝結,黑眸驟沉,眼前的粉妝麗人讓原本心情不錯的夏仲夜變得陰鬱。
「你為什麼會到這裡來?」
她不該在小吃店出現,也不該知道他的行蹤,就算是暫代他職務的上錦也僅知他有事待辦,真正的去處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沒想到他的保密到家還是有了縫隙,讓人探知到下落,登門入室來找他。
「你好像很意外,你能來,我不能來嗎?這家店還滿乾淨的。」她落落大方的打量四下。
突然跑來個看起來很高雅的日本女人,小吃店裡的客人個個好奇得要命,豎起耳朵想偷聽他們在說什麼,又是什麼關係。
包括趙媽媽在內,一堆人是脖子越拉越長,身子都斜了一大半,半掛在四方桌旁,舉動明顯得讓人想不瞧見都不行。
「你想做什麼?這裡的風格不合乎你的品味。」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他不客氣地下逐客令。
她掩唇輕笑,姿態嫵媚。「你怎會問我這麼好笑的事,當然是來找你,你讓我好訝異。」
那雙含笑的眼兒風情萬千,但是難掩一閃而過的冷意和嫉妒。
「回去,以你的身份不應該出現在此。」她該去的是五星級飯店,吃著法國大餐,手執波爾多紅酒。
「那你呢?你就該手持湯勺煮麵?我好難想像你在油膩的環境中大展廚藝。」她取出手帕,纖指優雅地想拭去他額上汗滴。
夏仲夜退了一步,不著痕跡的避開她的碰觸。「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回去你應該待的地方。」
「呵呵,真有趣,一間不起眼的小吃店有多大的魅力,能讓身價百億的大總裁紆尊降貴,也許我也該來學習學習。」她的視線越過男人的肩頭,十分冰冷的看向停下手邊工作,回視她的趙瀠青。
「出去,本店不賣刀削面。」他怒喝,身體倏地一移,擋住她不善的目光。
「那我改吃烏龍面好了,只要是你煮的,我連口湯都不剩,全喝個精光。」她笑得媚人,一副溫順的小女人模樣。
「沒有烏龍面。」他將湯碗倒叩,態度冷硬。
「日式拉麵呢?蕎麥面、廣島炒麵也成,我不挑嘴。」她不以為忤,繼續道。
他冷哼。「這是臺式小館,盡點日式料理,你鬧夠了吧!」
「鬧……」她笑得更燦爛了,宛如盛放的吉野櫻。「我剛聽見有人喊你姐夫吶!活了二十五年,我還不曉得自己在臺灣有個妹妹。」
敢喊他姐夫,她把她放在哪裡了,她的男人幾時成了別人的丈夫。
「羽田晴子,你最好適可而止。」他還肯給她面子就該知進退,別給自己找難堪。
羽田晴子?背一僵的趙瀠青神色複雜,暗自地垂下眼睫。
她的笑變冷了。「不介紹一下嗎?我倒想認識認識新姐妹……」
「不許再鬧,你給我出來……」他絕不能讓裡頭的女人知道,他是有未婚妻的人。
夏仲夜面色沉鬱地從大鍋子後走出,二話不說拉著她往外走。
兩人並未走遠,就在巷子口的景觀造景旁,店內的人看得見他們面對面交談,男的較強勢,一臉不快地抿著唇,女的嬌柔秀氣,看似受了不少委屈。
但是看得到卻聽不到,讓人有一絲絲埋怨,什麼事不能攤開來講,非要遠離人群,簡直吊人胃口。
「是你在胡鬧還是我逾越了?別忘了你是我的未婚夫,我們年底就要結婚了,我光明正大地來見你有什麼不對?」她抬得起頭見人,坦坦蕩蕩。
「年底是你們私自決定的,我的意思是延一、兩年。」他還不急。
「你同意過的,當時我問你是否可以,你隨口應了一句『隨你高興』。」因此她已經著手婚禮事宜,還在日本訂購了價值千萬的「白無垢」。
「那是在車禍前。」那時他覺得娶誰都無所謂,他只是履行當年愧對藍家而應承下來的聯姻。
反正他三十歲了,也該有個繼承人,羽田晴子又對他的事業有幫助。
「車禍前車禍後有何差別?我們的婚約早就訂下了,本來就該在今年完成終身大事,若非你出了意外,此時的你我已成夫妻。」一度她差點要放棄了,他昏迷不醒的時間實在過長。
「差別在我有了愛的女人,我們還有機會修正錯誤。」他慶幸老天給了他重新選擇,及時阻止他毀了自己的人生。
他作了一個夢,很美很美的夢,美好得他不願清醒。
同時也解開他的心結,藍若雅的自殺是她自己選擇的,他不該背負她自殺的罪惡感。
臉色刷地慘白,羽田晴子難掩痛楚地按胸口。「我愛你不是錯誤,我比表姐更早愛上你。」
那年她陪父親來臺洽公,趁空一個人上陽明山賞杜鵑,他躺在花海裡休憩,自此一顆少女芳心遺落在他身上。
當時她曾千方百計地打探他是誰,事先調查他會在哪出現來個不期而遇,好加深他對她的印象。
誰知她的積極反而引來表姐的注意,表姐一眼認出他是許久不見的鄰居大哥,蠻橫霸道的不許她再靠近他。
家中長輩要她退讓,說藍夏兩家本來就有聯姻之意,加上父親談完公事,她就得隨他回日本,所以她只得成全表姐,帶著破碎的心,告別她的初戀。
他冷諷道:「若雅已不在人世,提起一個死人有何意義?」
「至少當初你願意跟我訂婚是為了彌補對她的愧疚,她是我們之間的橋樑。」
她知道他不愛她,但是由他口中說出,她還是痛徹心扉。
羽田晴子認為他不愛她沒關係,兩人婚後再慢慢培養感情,在長時間相處下,他一定會看到她的好。
「橋斷了。」藍若雅不再是他的心魔,他沒有對不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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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店內打翻鹽罐的笨女人,他冷硬的心變柔軟了,深幽的眸中多了柔情,柔化了他駭人的峻戾。
他這神情讓一直注視他的羽田晴子好不嫉妒,她好恨奪走他目光的女人。
「斷了?」她木然地低喃。
「是斷了,再也修復不了。」他的視線調回她臉上,眼底柔光轉為漠然,語帶暗示橋斷緣也斷。
「你想悔婚?」聰明的她不會聽不出他話中之意。
「是讓你選擇對的人,你的幸福不在我身上。」他想起藍若雅,感情是沒有辦法勉強的,她用死換來的也頂多是他的愧疚,不會再有其他。
羽田晴子一聽慌了,死命地抓緊他手臂。「你就是我的幸福、我的未來,我不要退婚,我要永遠跟你在一起。」
「放手。」他一語雙關。
放開他的手,也放開她的心。
淚水迅速盈眶,她輕搖臉。「我不會阻止你心有所愛,你喜歡她,我也可以大方成全,男人哪個在外面沒有女人,只要你記得回家,我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你另築家庭。」
夏仲夜冷漠地看了她一會,最後才扳開她緊扣的手。「我不是我父親。」能周旋兩個女人之間而志得意滿,毫無愧疚。
她聽懂了,也更加難受。「那你可以親手煮碗麵給我嗎?」
「就一碗麵。」他能給她的就這麼多了。
經過瘋狂仰慕者的死、車禍、迷離的夢境、夢與現實結合的愛情,夏仲夜終於能成熟地面對感情,慎重地處理。
他希望羽田晴子能自己想開,以溫和的方式分手,別鑽進死胡同裡,落得親者痛的下場。
「嗯!一碗麵。」她點頭,神色淒楚。
當小吃店的客人無聊到拿起牙籤剔牙時,教人引頸企盼的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入店裡,他們趕緊拿起空碗,假裝吃得津津有味。
夏仲夜走過趙瀠青身邊時,輕握她手心一下,以眼神告訴她……不要緊張,沒事,聊聊而已。
而她回以乾澀的笑,以擦拭碗盤的動作穩住紊亂的心情。
一坨扁面下到滾水裡,長筷攪散,再加入冷水,再用筷子拌開。
面熟了,撈起,放在碗裡。
小白菜燙熟,往面上一擱,淋上一匙肉醬,撒下一撮蔥花,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陽春麵送到客人桌上。
先喝一口湯的羽田晴子掉下一滴淚,再吃一口面的她抽抽鼻子,她一口一口的吃著燙舌的湯麵,兩眼的視線由模糊變明亮。
當她喝完最後一口湯時,碗底是乾淨的,連點渣也沒留下。
她滿意了,深深一鞠躬。
「不愧是我未婚夫煮的面,口味滿分,謝謝你們對他的照顧,等我們結婚時,歡迎大家來觀禮。」
匡啷!客人們手中的碗都掉在地下,碎了,每個人一臉呆滯地張大嘴。
啊!這是怎麼回事,趙家老二的男朋友為什麼是人家的未來老公?
第十九章
羽田晴子的一記回馬槍使得漂亮,攻得人措手不及,她自始至終都沒答應要解除婚約,只用委曲求全的表情要求夏仲夜煮一碗麵。
她戲演得精,教人看不出一絲虛假,那一滴又一滴的淚水擄獲多少客人的心,就連拐著腿的趙媽媽也心頭發酸,差點要起身安慰她不要傷心。
誰知這全是耍著人轉的騙局,吃完麵後就露出狡猾本性,她眼底一滴淚水也沒有,被湯汁潤澤的唇說出令人震撼的一番話。
趙家三姐妹都是大家看著長大的,她們是什麼樣的人,這些叔叔阿姨再清楚不過,說他們護短也好,但照他們看來,分明就是郎有情妹有意,是這個日本女人硬要介入兩人之間,她應該就是八點檔連續劇中那種仗著男方媽媽喜歡,便自認為是人家準妻子的壞女人。
這下子原本的好感全沒了,一致認為她是個城府深沉的心機女,面目可憎。
被徹底激怒的夏仲夜,更是心一橫地把她丟進一輛路旁停放的計程車,給了司機一萬元車資,將她載向最近的機場。
她當然不肯走,硬要他陪同才肯離開,可是他根本懶得理她,連多看一眼都不肯,他急切地扛起對他而言最重要的女人,直奔小吃店的二樓,也就是趙瀠青的房間。
等不到人的羽田晴子既憤怒又難過,加上店內客人交頭接耳的議論她,以及老闆娘不友善的護女舉動,明嘲暗諷她是心機女,這才讓自尊心重的她待不下去。
「瀠青……」
看著坐在床畔的女人,夏仲夜語塞地想解釋,但他才一張口,臉色略顯倦態的趙瀠青先一步開口打斷他。
「我知道羽田晴子這個人,她是你的未婚妻。」
「你知道?」他不無訝異,怔愕得忘了下一句要說什麼。
她苦笑。「你沒發現我一開始就拒絕和你走得太近嗎?怎麼也不願意和你有感情上的牽扯。」
一場不切實際的夫妻生活,她認識的是夢境中對她深情不移的男人,他坦率、執著,對愛情忠貞不二,心裡、眼裡只裝著她一人而已。
她是旁觀的,織就夢境的異能者,怎麼也不能陷入虛幻的空間。
可是他的愛讓她無處可逃,她抗拒、妥協,而後淪陷,甘冒被他遺忘的風險,她付出真感情,在有限時間內和愛情賽跑,能多一秒的相愛,她就義無反顧。
這樣的愛如履薄冰,隨時會破裂,她不敢放任自己去破壞。
「因為曉得我有婚約在身,所以你遠遠避開我,絕口不提我們曾經愛過?」
趙瀠青將手置於膝上,頭低垂。「其實我查過你和她的事,你們家世相當,外表登對,她和你是同一世界的人,你們擁有相同的話題和交友圈,光是這一點,我就猶豫好久……」
他們真的很相配,不論在哪一方面都是無可挑剔的天作之合,她靠近過但又退開了,那是她到不了的世界,何必自取其辱?
何況他根本記不得她,就算她上前說明兩人關係,恐怕也會被當成瘋子趕走,讓她在愛的追尋上多一道陰影。
「我奶奶就住在你也住過的醫院的安養中心,正當我猶豫要不要再找你時,卻……」她說不下去了,太令人涼透心的一幕。
「卻什麼?」夏仲夜用他寬厚大掌包住她微涼的小手。
深吸了一口氣,她笑得比哭還難看。「那天去醫院我看到她俯下身親吻你,而你沒有推開她。」
光這畫面就夠她斷絕一切奢念,他不是她的,而是另一個女人所擁有,她不能為一己之私而傷害別人,她才是介入者,一個無人知曉的第三者。
她,在他的感情世界是不存在的,如果他已有想要廝守終身的伴侶,那她還進去攪和什麼。
放手很痛,不放手更痛,她選了一條讓大家走得平坦的路。
「你看到……」他眉頭一蹙,思索著三、四個月前所發生的事,隱隱約約地浮現……「等等,你是不是穿了一件斜肩紅色上衣,蘇格蘭裙,灰中帶暗紅?」
「你怎麼記得?」趙瀠青訝然地抬起頭。
小時候奶奶最喜歡她穿格子裙,所以她那天特意那麼穿。
他雙手捧起她黯淡臉蛋,以指輕描玫瑰花瓣般的唇。「她吻我的時候,我才清醒沒多久,還沒什麼力氣,連推開她都辦不到,所以才任由她那麼做,況且,她是我名義上的未婚妻,因為看到我醒來而欣喜若狂的表現,我也沒有立場斥責。」
「我能理解,你們是未婚夫妻……」雖然心口酸酸澀澀的,但愛情的世界要容納三個人太擁擠,她這個夢中人本該主動退出。
「理解什麼?你這個令人生氣的傻女人,居然傻傻地把我拱手讓人,沒問一句我願不願意,你讓我差點錯過你,實在太可惡了。」他要懲罰她的自作聰明,讓他們晚了三個月相見。
夏仲夜又是心疼又是惱怒地咬上櫻紅唇瓣,憐惜中帶著憤怒的蹂躪,隨後眼露溫柔地舔吮,把說不出口的情意送入她口中。
「你這人太蠻橫了,我那時哪曉得你愛不愛她!從表面上看來,你們的感情似乎很好。」為此,她還哭了一夜,隔天被人取笑兩眼腫得像核桃。
他又咬她,像吸血鬼一樣嚼咬最細嫩的頸部。「我不愛她,一點也不愛,你最好收起你發酸的醋意,我從來都不是因為愛而想娶她。」
趙瀠青微赧。「好啦!我曉得了,你不要再咬我,待會一走出這扇門,被我家人瞧見脖子上的咬痕,我是百口莫辯。」
「那就別出去,我們賴在床上一整天,做想做的事。」他意圖明確地掌覆她胸前渾圓,時輕時重的揉搓。
「別亂來,他們有可能貼在門外偷聽。」她嗔惱地挪開他大手。
「主廚」在樓上,小吃店等於無人掌廚,大伙沒東西可吃,想也知道窮極無聊的街坊鄰居會做什麼,他們寧可空著肚子也要看熱鬧。
夏仲夜頓了頓,豎起耳朵聆聽門外動靜。「房間沒隔音?」
「我們是『小門小戶』的普通家庭,誰會費心隔音。」何況一家都是女人,沒半個男人走動,哪需要浪費不必要的開銷。
「好了,尖牙利嘴的女人,你真不該當法醫,當律師說不定更適合你。」頓了頓,他又說:「那一天看到你的時候,心臟鼓噪得厲害,但你像陣風似的走過我的病房門口。」驚鴻一瞥便走遠,讓他有種心被掏空的悵然感。
「你真的有看到我?」
她當時其實是強裝冷靜,不想讓家人看出異樣,才若無其事的走過他的病房。
他把當時的心情說了出來。「我張嘴想叫住你,可是腦子忽然一片空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有這種衝動。」
趙瀠青釋懷地笑了,雙臂環上他頸項。「仲夜,辛苦你了,也謝謝你愛我。」
他意外地紅了臉,滿臉不自在地輕咳兩聲。「謝什麼,傻瓜一個。」
他才是該說謝謝的人,謝她讓他瞭解到什麼叫愛,也謝她豐富了他貧瘠的心。
「愛你嘛!當個傻瓜也願意,聰明人總要做件傻事才平衡。」不然會遭天妒。
「傻瀠青,你讓我也變傻了。」他想向全世界大喊:趙瀠青是我的女人,我專屬的織夢者。
「我接受你變相地說,我愛你。」她一向大方,不會介意他的小氣。
夏仲夜眉眼一彎的笑出聲,將她輕擁入懷。「有你的愛,我是世上最幸運的男人。」
「所以呢?」她淘氣地揚起眉,兩眼璨亮得令星辰都失色。
「我愛你,織夢的魔法師。」他深深吻住她,愛意深濃。
「我也愛你,迷航的勇士。」她一臉深情,迷戀地仰望刀鑿的俊顏。
由一場夢跳進現實人生,他們走了好長的一段路,曾經迷惘、曾經困惑、曾經為了愛而迷失,在佈滿荊棘的荒地播下開出紅花的種子。
如今花開遍野,結成鮮艷果實,夢在現實中成真,見證了他們的愛情。
「嫁給我。」深邃黑瞳凝著真心,眷戀著芙蓉花顏。
趙瀠青張了嘴,苦笑地搖著頭。「你忘了你還有個癡心一片的未婚妻。」
「她不是問題。」雖然棘手,但並非解決不了,她唯一勝過藍若雅的,是她懂得珍惜生命,不會有輕生念頭。
不過她是個相當驕傲的女人,心思複雜得近乎狡詭,人前優雅端莊,人後善使小動作,教人防不勝防。
「錯了,女人對感情最執著,若處理不當,恐釀大災。」從事法醫工作多年,她瞭解人性的兇狠,尤其是表面上越溫馴的女人,一旦遭遇情變,越是狠厲得教人難以置信。
「她的事我會找個時間處理,現在你該關心的是我們之間,你嫁不嫁?」他半帶威脅地逼近她,鼻間熱氣噴向她耳畔。
她怕癢地嬌嗔,「你這是在逼婚嗎?」
夏仲夜撫著她嬌顏低語,「我想像夢裡一樣喊你……老婆。」
心口一悸,她眼眸柔情似水。「我早就是了,不是嗎?我們的夢中婚禮。」
他是夫,她是妻,夫妻執手,情牽一生。
「夢是夢,做不得數,我要正式地娶你為妻,在我的配偶欄填上你的名字。」那樣她就跑不掉了。
「夢是假的,心是真的,不管夢裡夢外,我都願意當你的妻。」他是她不變的選擇。
「老婆……」他的愛妻。
感動之餘,夏仲夜湊上前,忘情地想與所愛的小女人纏綿。
「噓!」她食指置於人中,比出噤聲的手勢。
趙瀠青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失笑地一瞧門縫下透進的晃動黑影,手心輕覆門把上,扭開。
嘩啦!一堆人從門口往內跌,被壓在底下直喊救命的正是趙家老媽。
「各位很清閒嘛!看戲嗎?」
兩隻未著鞋的大腳赫然出現眼前,筆直長腿的主人正用殺人目光冷視。
「呃,我……我路過,這裡是我家嘛!我換好衣服正要出門跑新聞。」年輕人手腳俐落,第一個跳起來的趙漪藍趕忙撇清,故作無辜。
「媽,你要不要緊,需要人扶你一把嗎?」好難看的姿態,兩腿大張像一隻被壓扁的青蛙。
「死……死丫頭,還不快點拉我起來,剛剛是誰在我背上踩一腳?」她好像閃到腰,背挺不直了。
不只一腳吧!
眾人作鳥獸散,沒人敢承認那一腳是他的傑作。
「對了,姐夫,談情說愛之餘也不要忘了幫我煮麵,我要外帶。」趙漪藍眨了眨左眼,右手比著將戒指套入左手無名指的默劇。
感情的事能說斷就斷得掉嗎?
至少趙瀠青不以為然,不然她今天也不會遇到男友的前未婚妻,然後以類似綁架的方式被請到鼎天建設的頂樓。
起碼她該慶幸這裡是男友的「勢力範圍」,他底下的員工沒有上萬也有好幾千人,總有幾個偷懶的職員想打混,上來遛達遛達,呼吸新鮮空氣。
不過真應了那句人算不如天算,為了避免對織夢者存有野心的人有機會下手,夏仲夜日夜守著她。
可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這一天,醫院裡傳來惡耗,本就重病不起的夏鼎天大量吐血,他肝臟衰竭需要緊急換肝,而唯一符合捐肝條件的人,居然是最痛恨他的長子。
真是太戲劇化了,令人感歎世事無常,惡作劇的老天把人耍得團團轉。
無論要不要捐肝,夏仲夜勢必要走這一趟,因為夏鼎天指定他為唯一能簽下手術同意書的人,他把命交在兒子手上,由他決定他的死活。
這是極大的諷刺,也是對人性的考驗,父子間的恩怨就在這一刻有了結局。
原本趙瀠青要陪同他一起去探視,偏偏法院臨時來了公文,要她出庭,以法醫身份替一件她經手的女童姦殺案作證。
「呵,放輕鬆點,不要對我有偏見,我沒有要加害你的意思,就只是約你談談心。」順便聊一聊她們共同的男人。
趙瀠青先觀察所處的環境,同樣對她一笑。「讓你費心,還專程派人來接我,我都要以為自己是達官貴人,才有此榮幸。」
這女人真的很有心機,讓人防不勝防,輕而易舉掉入她布好的陷阱中。
誰料得到明明是夏仲夜車庫裡的名車,身為女友的她也坐過幾次,因此看到熟悉的車子開至法院門口等候,她想也沒想就上車。
這才發現司機換了個人,原本木訥老實的小鍾變成留了兩撇小鬍子的佐籐,操著一口流利的中文咧嘴一笑,自稱是羽田家的執事。
「其實你用不著過於自謙,若非你的身份特殊,我也不會煞費苦心地安排,假使有得罪之處望請海涵。」羽田晴子深深一鞠躬,禮數周到。
這女人周全的表面工夫令人發噱。「這兒的風景不錯,左眺淡水河,右後方是一0一大樓,搭個彩虹棚野餐烤肉也不錯。」
人要苦中作樂,隨遇而安,高興是一天,傷心難過也是一天。
「看得出來你心情很好。」羽田晴子目光一閃,冷意倏起乍落,「不過你也是明眼人,應該不難猜我今日相邀的用意。」
「這棟大樓的主人?」她也不挑明是誰,學她兜著圈子走。
「很無禮的,請你開個價吧!在我能力範圍內,一定竭盡心力滿足你。」這是最簡單又迅捷的方法。
趙瀠青一聽,幾乎要長吁一聲。「用錢買感情是非常不聰明的做法,你有想過我不缺錢嗎?」
法醫的收入和她的身家一比微不足道,但對一般人而言綽綽有餘,只要別太奢侈,每個月還能存些錢當養老金。
「是很俗氣,但我想應該沒人嫌多吧!很少有人不受金錢誘惑。」鳥為食亡,人為財死。
「或許我是那個例外。」要不然以她的工作性質,多收幾個「紅包」也可以蓋樓了。
有些人希望水落石出,有些人不希望案情明朗,在對與錯之間,人們總以他們想要的方式生存,在利與人性中徘徊。
可惜她一向覺得錢夠用就好,從不貪財,尤其是出賣人格、泯滅良心的不義之財。
「你這是在拒絕我嘍?」溫婉笑容變淡了,慢慢浮起陰霾。
「說拒絕太抬舉我了,換個庸俗點的說法,我不出賣愛情。」
「由得你說不嗎?」羽田晴子和煦春日的笑顏不見,取而代之是蔑然的傲慢。
趙瀠青忍不住笑出聲,覺得兩人此時的對峙像八點檔的灑狗血情節。「這不是你邀我的目的嗎?說服我,或是說服自己?」
總要有個人放棄,三個人的雙人床太擁擠。
描繪精緻的亮眸倏地一瞇。「你真令我感到驚訝,處在對你不利的狀況下猶能侃侃而談,彷彿啜飲下午茶般悠閒。」
「不然呢!驚惶失措地逗你開心。」她沒當小丑的本事。
「你不怕我傷害你?」羽田晴子語氣很輕,但眼神銳利。
趙瀠青往通往樓下的封閉鐵門一瞟。「你的執事違反臺灣的槍械管制條例,你可知情?」
抵著她後腰的冰冷物體絕非玩具槍,在她打算掙扎呼救之際,聽到了拉開保險栓,扣扳機的卡嚏聲響。
螻蟻尚且偷生,她不拿生命開玩笑。
「治安再良好的地方也有危險,我們總要保護自己。」擁槍自重是有錢人的特權,用不著大驚小怪。
「但在我國而言,他已觸犯。」她神色自若道,不因人在槍口下而有所畏懼。
「我知道你有辦法逃避法律的制裁,若被強制驅離,這是你所希望的嗎?」
美目冷銳地一閃。「你很會說話,而且很有自信,不過我不得不同情你,為你的天真。你真以為你得到他嗎?你沒想過他為什麼突然對你這麼執著?」
「老實說曾經想過,不過後來想開了,如果愛情也有所謂的保存期限,那我該做的,是好好把握並享受它。」她故意說得輕鬆,好卸下羽田晴子的防心。
「我看你能灑脫到幾時,如果你曉得自己只是代替品還笑得出來嗎?」她將給她重重一擊。
「代替品?」趙瀠青微露疑色。
羽田晴子素手一揚,身側的英挺執事遞上一隻牛皮紙袋。
「他愛的人根本不是你,你被騙了,他思思唸唸的是這個女人。」
一張沒有臉孔的素描紙從紙袋滑出,除了大而有神的靈璨水眸外,以下的五官是一片空白。
「你和她有著一模一樣的眼睛,他連作夢都喊著她的名字,長得像她是他看上你的主要理由。」哼,還能不心痛嗎?沒有女人能忍受自己是別人的替身。
幽幽一歎,趙瀠青臉上流露動容柔光。「她叫織夢對吧!」
她訝然。「你怎麼知道?」
「天底下沒有一模一樣的雙瞳,因為織夢就是我。」他憑殘存的記憶畫出她的眼睛,想找尋她。
說她傻,那男人才真傻,在茫茫人海中,追尋著一個不確定是否存在的女人。
「什麼?」她就是織夢?
看得出羽田晴子非常震驚,她處心積慮地為奪回所愛,沒想到早是人家的手下敗將,她輸得一敗塗地。
「人太執著只會令自己受傷,你何不放過自己,他不愛你……」已成定局。
那句刺耳的「他不愛你」一出,羽田晴子立即愀然變色,神情陰沉的露出憎恨目光。
「如果你不在了,他還會愛你嗎?」老天不眷顧她,她就自己創造機會。
看到佐籐亮出黑管槍口,趙瀠青凜面一喊,「不要做傻事,若我真有個萬一,他絕對不會放過你。」
她呵呵低笑,眸色染狂。「失足墜樓與我何關?順便一提,你現在站的位置正是當年若雅表姐掉下去的地方,她驚慌尖叫的聲音好悅耳。」
「你把她推下樓?」她將心中的猜測說出口。
羽田晴子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罪行,反而得意的描述,「誰教她不肯把我要的男人讓給我,還說寧可死也不要讓他成為我的,我只好成全她了。」
本來表姐只是想作戲,她甚至還打了電話要夏大哥來替她收屍,然後裝模作樣的借酒澆愁,控訴夏大哥的冷漠無情,而她被表姐找來演勸阻她別輕生的角色,但她越想越不甘心,為什麼她要成全表姐,明明她的條件也不差,兩人一言不合吵起來,表姐因為喝了酒,力氣敵不過她,拉扯之間墜了樓。
她則在夏大哥趕來之前逃離現場。
「你殺了她……」趙瀠青開始有了害怕的感覺,畢竟羽田晴子的癡迷已到了病態的程度。
她陰陰地笑道:「你要自己跳下去,還是先在胸口開一槍?一樣是死,我讓你有選擇權。」
配合得很好,主人的話一說完,盡責的佐籐朝趙瀠青的腳旁開了一槍,濃濃的煙硝味瀰漫,地下多了個嵌了子彈的小洞。
「你逃不過法律制裁的,何必自誤誤人?」她被逼著移動腳步,一步一步靠近牆邊。
「至少沒人可以得到他,他還是我的……」
驀地,時間像凝固似的,話說到一半的羽田晴子動也不動地定住,她臉上表情不變,飄動的裙擺也固定在某個角度。
連風都是靜止的。
「幸好趕上了,不然又會被某人罵我無能。」分秒不差,英雄式的出場。
「咦!你是……」好眼熟。
壓低的帽簷一掀開,一張相當稚氣的臉露了出來。「幸會了,織夢者。」
第二十章
咦!為什麼這麼暗?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漫無邊際,好像永遠也走不到盡頭,層層黑霧似厚重的牆,讓人寸步難行。
驀地,黑暗中多了一抹光亮,一盞長腳的路燈在前面引路,它的微光下是一張清妍出塵的女性臉孔。
「奶奶,你的防護網也布得太縝密,存心想考倒你孫女嗎?」
走了將近一小時仍看不到出口,薄汗微沁的趙瀠青有些喘,她啟動織夢能力,繼路燈後又織就科幻片中才有的飄浮板,她坐在浮板上前進。
不過又過了許久仍不見盡頭,她疲態漸露,取巧地畫出一扇門,她在心裡默念著想去的地方,伸手將門打開。
突然間,一道炫目的白光打向她雙眼,突如其來的強光讓她睜不開眼,好一段時間才慢慢適應。
但是她一睜開眼,立刻被眼前的情景震住,高樓大廈林立,半空中掠過的不是鷹鳥,而是飄浮列車,人以漫步的方式在天空行走。
這是一座浮於水面的城市,底下是噴水的鯨魚,色彩斑斕的魚群優遊其中,還有大海龜帶著小海龜,熱鬧而繽紛。
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也佩服奶奶天馬行空的想像力,居然平空創造出如此虛幻的居住環境。
「你不該到這個地方來,快回去。」太胡鬧了,不知其危險性。
朗朗晴空下忽然飄來一朵烏雲,一名穿著牡丹繡花旗袍的女子從雲中走出,阻擋她的去處。
「奶奶,我是特意來找你,想請求你一件事。」真的太久了,該是讓自己自由的時候了。
「咦!你認出我了?」花樣年華的女子漸漸變了模樣,烏髮染銀,背微駝,斑斑皺紋老化了俏麗容顏。
古雁玉恢復原有的容貌,是名七十有餘的老嫗,她察覺有人侵入她固若金湯的夢境,因此特來查看,沒料到闖入者是她親孫女。
「奶奶,我是受人所托,請你放了她的父親。」就算不是為了別人,她也早就想到夢裡見祖母一面。
「父親?」她有些迷惘地眨了眨眼,身陷夢境太久,有時她也分不清何是真、何是假。
「一個名叫張家慧的女子,她要找回疼愛她的父親。」
一直以來,她都以為尋求織夢者的人,皆是為了滿足個人私慾,想利用她的織夢能力發大財。
直到碰到容貌絕艷的超能力研究者,她才瞭解自己錯得有離譜,誤解了追蹤者的心願,並不是每個人都對夢感興趣,他們要的,只是一家團聚。
至於那個戴棒球帽的男孩,他叫「炎風」,是個能使時間暫停的超能力者。
之前,他便是利用暫停異能注射藥劑到她體內,取出約十西西的血液樣本。
「姓張……嗯,張……是張偉文吧!你要我把他放出夢境?」妥當嗎?他可是整起事件的主謀。
「是的,奶奶,該結束了,當年害死父親的人所剩無幾,他們的下場都不是很好。」滿淒涼的,受到妥善照顧的幸運者少之又少。
有人已經死了,有人遭到棄養,躺在陰暗污穢的安養中心,有的像張家慧的父親,勉強用呼吸器維持生命,但再精良的科學儀器也阻止不了他健康上的敗壞。
聞言,她眼神黯然的歎了口氣。「就算我想放他們走,他們也不一定肯離開,你自己看吧!」
古雁玉一揮手,眼前的畫面轉到室內,不見老態的張偉文意氣風發地坐在豪華辦公桌前,提筆批示公文,桌上立了個燙金名牌,寫著「社長張偉文」。
而他大腿上坐了一個小女孩,他邊辦公邊慈愛的逗弄女兒,一旁還有溫柔美麗的妻子笑著為他送上咖啡。
不只是他,當年和他一起策劃騙局的人全都位列高官,共同治理這座古雁玉創造出來的城市,他們不會老、不會死、不再有病痛。
有錢、有權、有女人,想要什麼就有什麼,這是所有男人的夢想,誰捨得拋棄名利權勢。
這便是古雁玉想給孫女看的,當初只是想困住他們的用意已經失控,隨著越來越貪婪的慾念,她必須不斷地編織更美好的遠景來滿足他們。
「爸爸……」
驟地睜大眼的趙瀠青熱淚盈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風采依舊的父親抱著十歲的她開懷大笑,搖著波浪鼓逗她開心。
她從沒見母親那麼嫵媚過,嬌媚地依偎父親身旁,眼中滿是崇拜和依戀。
「在他臨死前的那一刻,我感應到他快死了,他作了個回家的夢,所以我『越界』到他的夢裡把他帶出來。」一個做母親的私心。
「越界」是把一個人從他的夢境帶到另一個人的夢境中,這對織夢者而言是相當危險的行為,而且也不被允許,因為能力不足者有可能在中途迷失了,導致兩人成為夢的孤兒,無處可去。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嗎?」拭著淚,趙瀠青淚眼婆娑地望著年輕好幾歲的父親。
「隱約有感覺到吧!畢竟他也是卓越的織夢者,他不提,我也就不說。」就讓大家一起活在夢裡,無憂無慮地過著幸福日子。
「奶奶,這是不對的,你不可以讓夢與現實混亂了,在真實的世界裡,還有他們該負的責任,以及數著日子等待他們的人,夢是要醒的。」
「我知道自己做了一件錯事,可是……」她無法扭轉,夢編得越大越難以控制。
一時間,她竟也狠不下心毀掉親手創造的夢境。
「不要責怪你奶奶,她是捨不得我消失,夢的結束也等於失去唯一的兒子。」
有不愛兒女的父母嗎?她太愛他了,想用一生守護他。
「爸?」他怎麼……
咧開白牙一笑的壯碩男子揉亂她頭髮。「青青,你長大了,爸都快認不出眼前的大美人是我缺牙的小心肝寶貝。」
「爸……你好嗎?」
趙瀠青想問問父親過得好不好,夢裡的他快不快樂,可是她問不出口,未語淚先流。
「哭什麼,傻丫頭?爸偷活了好些年也足夠了,我作了很美很美的夢呢!」他一如生前的爽朗,哈哈大笑。
「你知道自己已經……」她哽咽了,沒能往下說。
趙強國面容慈藹地撫著女兒面頰。「死了,我的屍骸大概已是一堆白骨了。」
「爸,別說了。」她不想聽。
「哈,不說就能逃避現實了?你越大越笨了,還有呀!媽,恐龍已經絕種,本來我也以為這一切是真的,結果一抬頭看到翼龍從我頭頂飛過,我嚇得清醒了。」
原本只是懷疑,一隻翼龍證明了他的臆測。
「你這孩子真是的,早就曉得了為何不告訴我一聲?害我拚命地瞞,拚命地織夢,結果把夢搞得太大了。」連她也無法收拾。
他眨了眨眼,淘氣的模樣跟小女兒趙漪藍如出一轍。
「我孝順嘛!不忍你傷心,你想要我活著,我就活著,兒子是媽心頭上的一塊肉,不掛著你怎成。」
「你呀,都是三個孩子的爸了,做起事來還是這麼不知輕重。」讓人既寬慰又感傷。
母親的愛是最偉大的,願意犧牲一切守護兒子,趙強國甘願挨訓。
不過,他也是一位父親,一個女人的丈夫,為了他所愛的家人們,他的笑容變淡了。
「青,替我照顧你母親,雖然她嘮叨又愛操心,可是她很愛你們,老是一邊念一邊用扇子幫你們扇涼,怕你們被蚊子叮……」刀子口豆腐心,一個善良又有包容性的好女人。
今生沒有福氣陪她到老,就等來世吧!
「爸……」
「回去嘍!女兒,剩下的事爸來處理,你只管把奶奶吵醒,叫她別睡了,一睡近十年又不是老妖精……」他邊說邊順手一推,將女兒推進一扇銀色大門。
倏地,一道暖和光線照在趙瀠青微顫的眼睫上,她抖了幾下張開濕潤的眼,一顆晶瑩剔透的淚水由眼眶滾出,滑落腮側。
她看到白色的天花板,旋轉的手術燈,焦急萬分的女子面容……喔!她被一股蠻力推開了,躍入眼中的是神色冷峻的男人,她的最愛。
「怎麼樣,身體有沒有不舒服?」
突然被一具溫熱的胸膛抱入懷裡,趙瀠青頓感溫暖的搖著頭。「我沒事,只是有點累。」
「下次不許你再拿自己安危開玩笑,別人的死活與你無關,一個也不準幫。」夏仲夜冷聲冷氣的下最後通牒,禁止她「越界」入夢。
看到她在睡夢中露出驚懼神色,時而顰眉,時而顫抖,甚至淚流滿面,油然而生的憤怒凌駕了不捨,幾度想打斷進行中的「夢遊」。
他是心疼她的,捨不得她在夢裡受苦,而夢外的他只能乾著急,無法進入夢境中幫她,讓他氣急敗壞,遷怒身邊所有人。
「別人?」被用力一推的異能研究者張家慧挑起眉,冷視狂曬恩愛的愛情鳥。
「張博士,我已成功見到我祖母,也瞧見你父親在她夢中,我想他不久之後就會清醒。」而她也該去接回奶奶,共享天倫之樂。
「真的嗎?」平靜無波的眼眸出現一絲激動。
「也許他現在已經醒了,現實的一分鐘等同夢的一星期……」
她還沒說完,張家慧便急急忙忙地奔到隔壁房間,很怕是一場夢,昏睡十年的父親仍一覺不起,在睡眠中自然辭世。
氧氣機運轉著,枯瘦的老人仍然沒有絲毫動靜,靜靜地躺在雪白大床上,一如睡著了,安詳而充滿……死氣。
突地,腦波測量器發出急促的嗶嗶聲,二氧化碳吐出的量變多,凹陷的眼窩微微抽動……
「你……你是誰?」太久沒用的聲帶發出沙礫磨過的沙啞聲。
張家慧哭了,流下欣喜的眼淚,她握住父親骨瘦如柴的手。
「爸,我是小慧,我長大了……」
同時,在醫院的安養病房裡,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婦人輕吐了一口氣,緩緩睜開酸澀眼皮,見到近十年來第一道陽光。
這是夢嗎?
眼前竟是一片的白,找不到任何繽紛的色彩,白得彷彿世界再無污濁,只有純淨,連高聳入雲的建築物也是白的。
咦!是希臘式風格的白色階梯,一、二、三、四、五……哇!一共有十五階,她幾乎可以聞到地中海的味道,真實得不像是夢。
「哎呀!拖拖拉拉的在幹什麼?時間快要趕不及了,你還要磨磨蹭蹭的,不想結婚了是不是……」
結婚?
誰要結婚?
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好像是……老媽在大喊。
趙瀠青輕輕眨動長睫,似醒非醒地看看四周,有些迷惑,有些茫然,有些身在夢中的飄浮感,她咬著唇,想確定是不是在作夢。
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對著她笑,小花童一身素白的捧著漆白花籃,籃子內是沒有雜色的百合、海芋、風信子、山茶花、桔梗……的花瓣,一樣白得宛如雪花。
一道白玫瑰鋪成的花徑延伸到前方,上百名可愛的小朋友分男女站在花徑的兩旁,每個人手上都抓著一隻氣球,上面寫著……我愛你,老婆。
她動容得都快哭了,雙手攏掀起過長的裙擺,在兒童的詩歌吟唱下,快步地走向等候在教壇前的男人,將手往他的掌心一放。
好真實,真實得像是假的。「我不是在作夢吧?」
穿著一身白的新郎俯下身,在她耳畔邪惡的低喃,「我可以證明不是夢,如果你同意我提前親吻新娘子。」
他會讓她知道什麼叫痛。
「夏仲夜,不許你再咬我,我都快要不能出門見人了。」趙瀠青一瞪眼,輕捶笑得輕狂的可惡傢伙。都是他害她差點趕不上自己的婚禮。
「那最好,留在家裡陪我玩吸血鬼遊戲,我最大的目標是在你全身上下留下我專屬印記。」一說完,他又輕輕吮咬她白玉耳垂。
她沒好氣地羞紅臉。「要是害我在婚禮上出糗,今晚你別想碰我。」
她用了整整一盒的蜜粉才遮住他留在頸子、後背、鎖骨上的激情咬痕,她媽還誇張地說要送她一桶油漆,省得人家笑她養出個浪蕩女兒。
「新婚之夜你要我獨眠?想都別想。」都是他的人了,還能逃到哪去?
「那你就給我安分點。」她當眾打老公,引來一陣轟然大笑。
「我盡量。」但不保證做得到,因為她太迷人了,讓他情不自禁。
夏仲夜那天趕到醫院時,他父親已呈現彌留狀態,在留下幾句抱歉的話後就往生了,等不及兒子捐肝給他。
夏鼎天一死,最恐慌的不是遺孀莊瓊珍,而是等著拿錢還賭債的妻舅莊瓊球,他竟異想天開地想在喪禮上綁架夏仲夜的女朋友,向他勒索大筆贖金。
一直暗中留心他一舉一動的夏仲揚、夏仲芬,得知他又起壞念頭,二話不說的報警處理,在他有所行動時當場逮捕,以現行犯論處,及時救下差點被帶走的趙瀠青。
怕被牽連的莊瓊珍在兒女的勸說下,全盤供出兄長的罪行,包括他偷剪車子的煞車線導致夏仲夜煞車失靈撞上山壁,以及事後買通不肖警察偽造車禍出於意外的調查報告。
人死恩怨了,曾經憎恨父親的夏仲夜選擇原諒,放下仇恨往前走,並接納繼母所生的弟弟妹妹,兄妹三人較以往親近了些。
至於莊瓊珍,他做不到以德報怨,但至少不追究她幫兇的行為,只讓莊瓊球入獄服刑,讓他在牢中反省過去的所做所為。
而羽田晴子住進療養院了,接受精神治療,因為她不只一次出現幻覺,看到死去的表姐在她面前飄晃,而且她上一秒鐘還在餐廳吃飯,誰知眨眼間卻只著內衣褲的出現在百貨公司門口。
她尖叫,精神崩潰了,自始至終不知道是張家慧和炎風聯手的惡整,她整天疑神疑鬼地不敢踏出房門半步。
「夏仲夜,你願意娶趙瀠青為妻嗎?一生一世寵她、憐她、愛她、照顧她。」牧師說著婚姻誓約。
「我願意。」夏仲夜聲音宏亮,眼底滿是濃濃深情。
「趙瀠青,你願意嫁給夏仲夜為妻嗎?一生一世敬他、愛他、順服他。」
「……我願意。」順服!她盡量。
「好了,新郎可以親吻新娘。」
老婆,你給我遲疑了一下,不想嫁給我嗎?愛計較的男人閃了閃眸光。
是太緊張了嘛!老公,你絕無僅有的男性魅力電得我神魂顛倒。水眸柔情似水,傳遞情意。
好吧!原諒你。
夫妻間無聲的交流沒人知情,賓客眼中只瞧見兩人深情擁吻,畫面唯美得令人想落淚。
「獻給你,我的愛妻,這是屬於你的夢幻婚禮。」
「老公……」她感動得紅了眼眶。
這是一場夢,夢裡的婚禮,她看見母親、大姐、小妹還有含笑祝福的奶奶,她們在她的夢境中分享她的喜悅和幸福。
但是,她卻想回到現實中,和愛她的人一起經歷生老病死,讓夢成為回憶。
「謝謝你的愛,我愛你,夢的主人。」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