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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淺》第74章
七十四、峰迴路轉

  天真,你好。

  這似乎是我第一次寫工作以外的郵件給你。

  從前你做工作匯報,按例都是現發給Thomas,再抄送我和其他相關人員,滿目的郵件地址裡,你的名字安靜地躲在那裡,每回看見,我都會想到你的微笑,和那雙彷彿會說話的眼睛。

  那時候,我回覆你更動的是什麼——已閱?

  北京的天氣比倫敦要冷許多,昨晚和小鄭在後海度過,忘記了那家酒吧叫什麼名字。

  他照樣喝得爛醉,原本瀟灑不羈的一個人,如今連笑起來也是三分落寞七分凄涼。

  非雲回國後不久就去了中國駐非洲某國維和部隊,她完全可以不去的,但聽說是主動請纓。

  運輸車輛翻下峽谷墜落深湖,數次搜救無果,已認定她與同車兩人死於車禍。

  天真,你知道麼,我有多痛恨寫這兩個字。

  看著如今的小鄭,彷彿看見從前的我。

  飛雲的死幾乎把他擊垮,而顧家二老也不肯原諒他,甚至連葬禮也不允許他參加,因為他們認為非雲遠走異鄉是因為他。

  國內大小事務現在都由我暫時接手,計劃中兩家新分店亟待開張,四天來我不停地奔走,萬分繁忙,此刻能坐下來寫信給你,已是極大的奢侈。

  我由北京飛香港,飛上海,再坐火車去杭州,一路上,窗外掠過無數個城鎮,幾千里天空和大地,幾千萬個人……我覺得累,多麼希望那幾千萬人中,有一個你。

  想你時,你在天邊。

  坐在浦東機場裡,我摸著腕上的手鏈,想像著當初你在法蘭克福,如何將那些珠子一顆顆找到,撿起。

  我終於知道自己錯得離譜。

  今早自鏡中發現一根白髮,分外醒目。

  原來不知不覺,半生已過。

  回首從前,我自問做事從不願後悔,唯一不能原諒自己的地方,就是當初沒有珍惜你,留住你。

  天真,記不記得我曾一再強調,從沒想過要愛上你。而你這樣笨,一直沒有明白其中含意。

  說著句話時,我已愛上你。

  你明白麼,或許,是我先愛上你。

  坐飛機時遇見氣流顛簸,我竟會覺得恐懼,我怕萬一不測,再也見不到你。

  天真,人生短暫,我們不能變成只可以去回憶裡尋找彼此。

  祝好。

  秦淺。

  坐在電腦面前的天真,淚眼朦朧。

  樓梯裡傳來腳步聲,她關掉頁面,站起身。

  “我帶了你喜歡的椰奶紅豆湯。”陳勖看著她,“在微波爐裡熱著呢。”

  “謝謝。”她道,忽然間,眼淚決堤。

  陳勖將她摟進懷裡,緊緊地環住,什麼話也沒說。

  原來在悲歡離合面前,人類是這樣的脆弱渺小。

  陷落感情裡的人,每一個都有自己的痛與悲傷,被人無法承擔也無法體會,沒得躲,也沒得救。

  緣分,終只有這一世吧?

  小鄭縱是負了飛雲,可承受的苦痛又少了哪裡。

  秦淺負了她,如今卻念念不忘。

  而她和陳勖呢,又作何解?

  她沒有回秦淺的那封郵件。

  從那以後,他們也沒有再聯繫過。

  只是偶爾從時尚媒體的報道裡看見Kevin Chun在中國大陸市場開拓進展的消息。

  Sean有時學校放假了會找她蹭飯,總是有意無意提及他老爸的事情,而天真始終表情平靜,最多也是微笑,到後來,小傢伙也就悻悻住口。

  “你在這裡等我,不許亂跑。”天真拍拍Sean的小腦袋,準備去做定期檢查。

  “我知道,那裡寫著‘男賓止步’。”Sean瞅了身旁的姐姐阿姨,有些不自在。

  目送著天真往內廳走去,他找了個角落的位置,低頭玩PSP。

  可仍有人不願意放過他:“小孩,你長得真漂亮,剛才進去的是你媽媽?”

  Sean抬起頭,微惱地看著身旁一臉八卦樣的女人:“是。”

  “你想要弟弟還是妹妹?”她又問。

  “隨便。”他答,手指仍噼哩啪啦地按著遊戲鍵。

  反正都不是他老爸的種,管他是男士女,都註定被他欺負——就讓他為老爸出口惡氣吧。

  “你老爸嘞,怎麼沒來?很不負責任哦。”那女人繼續聒噪。

  靠,他老爸來做什麼?來觸景傷心?

  “我來也是一樣的。”他不耐煩地道,深藍的眸幾乎要冒火。

  “Vincent,坐這裡吧。”有道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Sean一怔,下意識地轉過頭。

  天雷勾地火。

  眼前這一幕,果然是勁爆了。

  將棒球帽拉低了一些,他站起身,快速地穿過過道,離開大廳。

  “Sean?”父親的聲音自電話那頭傳來,帶著一點疲憊,“有事嗎?我好不容易剛睡著,小子。”

  “老爸,有件事我得找你商量。”他連忙開口。

  “什麼事?”秦淺揉了揉眉心,疑惑地問。

  “我在陪Jean作產檢,可是我看見Vincent陪另一個女人過來。怎麼辦,我是不是不能讓Jean看見他們?”Sean拿不定主意。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兒。

  “你現在過去,和Vincent打個照面。”秦淺開口,“你要作出一副很震驚的樣子,他如何反應,那就是他的事情了。”

  Sean有些驚訝。

  “爸,我以為你會樂見Jean撞到他們。”他直言。

  “你去吧。”秦淺沒有回答兒子的疑問——究竟是什麼狀況他不清楚,當他唯一關心的是天真的心情和情緒,他還不至於隔岸觀火這麼沒品。

  Sean依父親的話行事,看見陳勖的臉色微變,他俯身與同行的金髮女子耳語,然後離開。

  天真一出來,就看見Sean站在走廊裡等她。

  “我肚子疼,想上廁所。”他表情看起來有些難受。

  天真連忙帶著他往外走,出門那刻眼角餘光似乎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眉心微蹙,沒有回頭。

  十二月的倫敦下了好幾次雨,天氣陰冷。

  天真向來不愛多穿衣服,從前冬天再冷也是裡面T恤外面一件外套,而如今懷孕了,只好裹得嚴嚴實實,圓鼓得像個球,自己看著鏡子也覺得滑稽。

  同事們走得差不多了,她還有幾分稿子要審,望著窗外沉沉夜色,她看看電腦屏幕下方的時間,已經快十點了。

  桌上電話響。

  “天真,你手機是不是沒電了?什麼時候回家?”是陳勖。

  “真是沒電了,”天真看看一片漆黑的手機屏幕,“還有些稿子要審,沒事,我一會叫車回家。”

  “我也沒有回去呢,最近有個棘手的案子,”他答,“你走的時候再給我打個電話。”

  “好。”天真掛斷。

  不過半分鐘,電話又響。

  “又怎了?你放心——”

  “天真,”一道低沉的聲音傳來,震進她心裡,“是我。”

  “你怎麼會知道我辦公室電話?”她怔了數秒,才輕輕開口。

  “你手機關機,我問Anna的,只是想碰碰運氣,沒想到這麼晚你還在。”

  “還有點事情沒做完。”天真輕聲答。

  “一切都好嗎?”秦淺問。

  “嗯。”她出聲,下意識地問,“你呢?”

  “我不好,”他的語氣淡淡地,“你看到我郵件了嗎,天真?”

  “看見了。”天真微怔——“他不好”和她看那封郵件有邏輯關係嗎?

  “你沒有回我。”他道。

  “我不知道說什麼。”她猶豫了一下,坦誠地答。

  耳邊傳來他輕輕的嘆息,似有似無,聽不真切。

  “如果沒有什麼事——”她又有種想逃的衝動。

  “一起吃宵夜?”他打斷了她,問。

  天真愕然:“你在倫敦?回來了?”

  “剛下飛機,”秦淺坐進車,抬手看表,“我盡量趕在十一點左右到,好不好?”

  天真沉默。

  “天真?”他試探地喚她,心裡有些忐忑,“你願意等我嗎?”

  她仍是不說話,手中的筆無意識地在紙上畫著凌亂的圖案。

  秦淺也跟著默然,握著電話的手指有些僵硬,他覺得呼吸窒悶,按下車門上的控制鍵,車窗緩緩降下。

  雨後深藍的天空上,月色朦朧,撲面而來的寒風冷冽。

  他覺得自己的一顆心也開始發涼。

  “今天冬至,我家鄉吃湯圓,香港人習慣吃什麼?”忽然,聽見她低柔出聲。

  秦淺的嘴角輕輕勾起一道弧度,然後,那抹笑意漸漸擴大。他坐起身,又靠向椅背,以掌撫額,揚起表情愉悅的臉,頭一次,體會什麼叫喜不自禁。

  “那麼,就陪你吃湯圓好了。”他道,“我問福伯哪家做的最好吃。”

  他淡淡笑著,溫柔輕淺,不讓她聽見。

  直到掛斷電話,他仍在笑……天真天真,他的世界裡因為有這樣一個段天真,變得如此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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