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勝之不武
當晚聚會是某著名時尚雜誌為慶祝其創刊十周年舉行,捧場受邀的大有人在,閃光燈下人頭攢動,天真跟著Thomas步上台階,穿過長廊,不時停下來與人打招呼。
微笑,握手,寒暄,遞名片,諸如此類,記不清重複了多少遍。
“來了?”熟悉而淡定的聲音響起。
天真抬起頭,水晶燈下,那一個人站在那裡,長身玉立,光影在他俊朗的臉龐上交錯,那一瞬間,彷彿千萬年時光匆匆而過。
她心中暗惱——段天真,你是中什麼邪了?
秦淺看著高挑許多的天真,視線落在她足間,眉頭頓時一動:“也不怕傷口疼。”
天真笑:“Thomas替我挑的Jimmy Choo,很美吧,我就當自己是人魚公主,步步痛心,但值得。”
“可惜她不肯換上你新設計的那件晚禮服,Y形皺褶,女人沙漏線銷魂無比,”Thomas遺憾地抱怨,“原本想讓她做個免費模特。”
“那不適合她。”目光掃過天真有些窘迫的神情,秦淺淡淡道開口。
“呵,哪裡不適合?”Thomas眉開眼笑,“是顏色不適合,還是大露背設計不適合?”
秦淺不語,天真臉上卻更燙了些。
會場所在的這幢哥特式建築物,已有幾百年的歷史。英國這樣的古老建築實在太多,許多大型的樓屋如今經常被租用成活動場地。
相比之下中國的歷史建築大多用木,不易保存且嬌貴得很,否則誰在太和殿辦一次Party,一定是驚天動地,氣勢非常。
趁酒會開始,人群散開之際,天真躲進角落裡,望著墻上的壁畫思緒神遊,得到短暫的休息。
“有些詭異是不是?”有人在她旁邊緩緩出聲,“Dior的毒藥香水廣告就是從十九世紀歌特式圖案中獲取的靈感。”
“是麼?”天真望著眼前的男人,微微一笑,“我不喜歡毒藥的氣味。”
他亞麻色的頭髮,灰綠色的眸,說話有些愛爾蘭口音,是個有魅力的男人。
“哦,”他笑,“我喜歡你的香水味。”
“事實上,我沒用任何香水。”天真道,他言語裡的恭維實在太過明顯。
“真的?”男人訝然挑眉,笑容迷人,“據說,不用香水的女人沒有未來。”
“那是否用不同的香水就會有不同的未來?”天真眨眼。
“你很有意思,”男人朗聲而笑,伸出手來,“John Powell,小小bian ji。”
能在這裡出現的,想必也小不到哪裡去。
“Tuen Jean,小小助理。”她回答,同他握手。
“可否請你——”目光停在走至他們跟前的男人身上,John的聲音凝滯。
“您好,John,”秦淺朝他打聲招呼,姿態自然地拉住天真的手腕,“人太多,我終於找回自己的舞伴了。”
天真怔忡,尚未反應過來,已被他拉入舞池。
“如果不會跳,跟著我慢慢來。”低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秦淺的手已放在她腰際。
天真有點暈眩……這是什麼狀況。
“你認識他?”她小心翼翼地跟著他的舞步。
“嗯,點頭之交。”他答,似乎並不想對此多談。
他身上那股的好聞的氣息又開始迷惑她,天真有點想問他怎麼會突然邀舞——呃,其實是強行逼她陪舞。
“專心點,別人在看呢,”他淡然出聲,“這樣跳一曲,很多人便認識你了,省得一一介紹。”
他的回答,解釋了她心中疑問。
“喔。”天真輕聲開口,心中有些悵然。
一曲完畢,他看著她微微一笑:“跳得不錯。”
天真沒有說話,卻發現彼此還是保持著相擁的姿勢。
“結束了。”她低聲說。
秦淺似乎怔了一下,隨即放開手,不露痕跡地往後退了一步。
曲終人散,天真走到吧檯邊要了一杯蘇打水,才發現自己握著杯子的手微微顫抖。
猶自失神,被鈴聲驚醒。
她望著屏幕上閃爍的名字,遲疑了一下,仍是接了。
“餵。”她語氣平和。
“天真,”陳勖在那頭喚她,“剛才送Lyla參加聚會,在車裡正好看到你進去……最近可好?”
“哦,挺好,”天真淡淡地答,“調到營銷策劃部了。”
“是麼?”陳勖似乎有些訝然,隨即意味深長地一笑,“看來秦淺倒是記住了我說的話。”
“你對他說了什麼?”幾乎是他話音剛落,天真就追問。
“他沒告訴你?也是,像他的性格,”陳勖道,“我跟他說,若他真心要當你的英雄,還請一直盡職,你很沒有安全感,他若無心,便不要讓你太過依賴,否則害人且不利己。”
“陳勖,你實在多管閒事。”天真切齒,憤然道。
“這麼激動?”電話那頭的聲音忽而轉冷,“天真,我真的是在多管閒事嗎?”
天真掛斷電話,心中郁結煩悶。
“怎麼,心情欠佳?”居然又是John出現在她面前,他要了一杯紅酒遞給她,“試試,會覺得舒服一些。”
天真不語接過,心中思緒翻涌,不知不覺竟喝了大半杯。
原來秦淺將她從身邊調開,其實另有原因。如果不是她此刻所猜測的那樣,那天她問他陳勖是否對他說了什麼,他又何必否認?
他究竟是怎樣看待她的?一定認為再把她留在身邊,將來他會覺得諸多困擾吧?
她想起她那個沒有分寸的吻,想起他那刻震驚的眼神,心中又悔又痛——她怎會因為他給予的那些瑣碎溫暖,就認為他是可以親近的,認為彼此之間有一種只有他們才明白的默契?
依稀記得又喝了半杯,她覺得腦中發熱,連John殷切的問候聽起來也讓她煩躁萬分。
“天真。”熟悉的聲音響起,她也看見此刻最不想見的人。
他又一次帶著她離開,卻是將她拉至人煙稀少的花園。
“你幹什麼?”她無力地問。
“John是圈內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他道,表情隱隱有些責難,“你跟他一起喝酒……女孩子要把自己的名聲搞壞很容易。”
“我要怎樣是我自己的事情。”天真冷冷道。
“你怎麼了?”秦淺皺眉,感覺到有些不對勁。
“為什麼撒謊?”天真抬起頭,清澈的眸望著他,“為什麼騙我陳勖和你什麼都沒說?是因為他的話,你才把我調開的嗎?”
黑眸盯住她水氣漸生的眼眸,秦淺抿脣不語。
“你不必這樣的,”天真低下頭,忍住眼中的酸熱,“我知道自己比不上你成熟冷靜,事事理智從容……但我希望什麼都弄得明明白白。”
“天真——”他出聲喚她,心中似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我知道我從來都說不過你,”她急促開口,“你不要說話,聽我說完。”
“好,你說。”他望著她低垂的小臉,輕聲道。
“你說過,你的世界也不夠明亮……那種感覺我了解,可你能否牽著我的手,帶我走一段?” 她的聲音低柔且堅定,在夜色中響起,而遠處的燈火,似乎忽然就暗淡了下去。
“就算前面的路依然黑暗,可我原本就習慣了黑暗,而且你已經讓我明白,最壞的那些都已過去……我並不需要你的承諾,只是請你讓我相信,這世上仍還有值得我喜歡的人。”
她緩緩伸出手,終於觸碰到他冷峻的眉眼,線條分明的臉頰。
而他神情震動,目光深沉。
“該說的我都說了,”她微微一笑,眼中淚花閃爍,“對不起。”
她轉身。
一步、兩步……她聽得見自己離開的腳步聲,因為它們一下又一下,都踩在她的心裡。
有誰的腳步聲更快了些,趕上了她的。
左手忽然一暖,被人緊緊握住,那溫暖有力的勁道,緊得她手指泛疼。
“走吧。”他說,聲音異常低柔,牽著她,並肩而行。
難以抑制的淚水在那一刻涌上眼眶,而天真聽見他低聲道:“帶你一起走可以,只是不能那麼愛哭,勝之不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