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鏡破釵分
不可封了這書上的預言,因為時候到了。不義的,叫他仍舊不義;污穢的,叫他仍舊污穢;為義的,叫他仍舊為義;聖潔的,叫他仍舊聖潔。——《啟示錄》。
我愛你。
昏暗的房間裡,射燈變換著妖異魔幻的光,幽藍的水晶玻璃桌面上杯盤狼藉,嘈雜凌亂的drum‘n’bass音樂裡,他整個人仍彷彿沉浸在刺目燦爛的清晨陽光裡,久久回不了神。
我愛你。
他猛地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Kevin,怎麼了?”倚在沙發裡左擁右抱的金髮帥哥望著他開口,“你就不怕我的酒裡有東西麼?”
“裡面沒有,”秦淺面無表情地開口,“你知道我的原則,你享受你的就好了。”
“嘖嘖,看你這標準的衛道者形象,十足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James笑道,“我沒辦法,你知道我這一行,少不了這種寄託,天天沒玩沒了的片約通告,壓力大到快崩潰,反正公司也默認,只要我們注意分量,不讓媒體發現就行,KateMoss吸了毒更紅,
Topshop和她合作還不是每年付給她幾百萬鎊?”
“還有AmyWinehouse,我喜歡她,那首《Rehab》唱得多棒。”他抽了口煙,神情興奮,瞅了一眼異常沉默的好友,“你要我查的那個人,也是位癮君子?”
“可能。”秦淺蹙眉,“如果他找來,肯定是張新面孔,這個圈子裡你認識的人多。”
“沒問題。”James與他碰杯。
“還要嗎?”坐在秦淺旁邊的高挑女子向在座男女們微笑,自手包裡掏出一個琺琅胭脂盒,將裡面的粉末盡數敲到桌上的紙杯墊上。
看著秦淺推開眼前沾了些許粉末的蔻丹,James笑了笑:“其實感覺真的不錯,當初Donatella Versance還把鎮靜劑兌在可樂裡喝,真是絕。”
秦淺淡然出聲:“今晚所有開銷我買單。”
感覺不錯麼?對他而言,那是一個個噩夢。
朦朧不清的視線,搖晃的重影,身體虛浮,四肢無力,耳畔令他作惡的炙熱粗野的喘氣聲,背後壓著他的沉重軀體,清醒過來時,屈辱的疼痛感……“Kevin?”他驀地回神,握杯的手在抑制不住地顫抖。
房門打開,有個同伴腳步蹣跚地走了出去,卻在踏出門的那刻,扶住墻嘔吐起來。
“Shit!”James咒罵,“把她拉進來,先光上門。”
可是已經來不及,抬首的瞬間,秦淺撞上一道清澈、震驚的目光。
那一刻,他全身的血液頓時凝固。
“陳勖要是知道我趁他加班的時候把你帶到這裡來鬼混一定會發火。”小鄭湊到她耳邊笑語,卻發現她呆在原地一動不動。
“怎麼了,天真?”小鄭拍了拍她,然後發現她的目光直勾勾地望著一個方向,臉色蒼白。
那是一個包間的房門,門已關上,但她的腦海裡清楚鐫刻著剛才的一幕。
那個高挑妖嬈的女子,她記得。
她曾走過來和小鄭他們幾個打招呼,甚至輕佻地吻了她的臉頰,讓她困窘不已。
而女人魅惑地笑,在她耳畔輕語。
Crystal……她說水晶什麼?她問小鄭。
Crystal Meth,小鄭回答,不用理她,點頭之交而已。
任她再單純無知,也知道那兩個詞的意思。
冰毒。
然後就在房門開著的數十秒裡,她看見那個女人整個人都倚在秦淺身上,而後者正掏出厚厚一疊錢給她,包廂裡的男女,均是姿態**,神志不清。
她覺得世界忽然在她面前,一點點,分崩離析。
“我去洗手間。”她聽見自己木然地對小鄭說。
意識叫囂著,迅速控制了她的動作,她夢遊一樣地走過去,猛地推開那間包廂的門。
潘多拉之盒在那刻開啟。
“他媽的是誰?”James先是一愣,隨即讓站在門口的保鏢將莫名闖入的女子拉出去。
平日裡很安全的玩處,今晚的意外多得讓他心臟爆炸。
“等待,”秦淺開口,望著眼前神情激動的女子,“讓她進來。”
“你認識她?怎麼不早說?”James寬下心來,“朋友?還是玩伴?”
“我是他女人。”天真冷聲道,瞪著沙發山一臉沉寂的男人。
James又是一怔,隨即哈哈大笑,摟住左右美女:“這些都是我的女人。”
他轉頭看向秦淺調侃道:“她好可愛。”
天真根本不理會他,只是一步步走到秦淺面前。
“你是誰?”她盯著他問,這冷峻的容顏,漆黑的眼眸,曾經叫她貪看無數遍,為何此刻她會覺得陌生?
黑色的襯衫解開了兩扣,今夜的他看來頹廢且魅惑,那片讓她眷戀的寬廣胸膛,此刻正有一隻女人的纖纖玉手挑逗地游移。
略懂中文的James則是看著他們一頭霧水——這個女人神智沒問題吧,前一刻還宣稱自己是秦淺的女人,下一秒卻問他是誰?
只是他猜不透的謎題,秦淺卻懂。
“覺得我陌生嗎?天真?”他微微一笑,抬眼望去眼前神色蒼白的女人,“如果我說,這就是我本來的面目呢?”
“我曾經告訴你,我的世界也不夠明亮,你那時明白我的意思嗎?”他握著杯子淺酌低語,笑容竟有一種落拓的迷人,“你說你愛我,你真的了解我嗎?知道我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嗎?”
天真望著他,渾身顫抖,水眸裡布滿了震驚。
“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為了逃避我故意編的謊話?”即便到此刻,她還在倔強地反抗。
“你我心裡都清楚的,天真,”秦淺輕笑一聲,“今天在這裡,我們純屬偶遇,不是我為了哄騙你的無聊戲碼,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睜大眼看看這裡的一切,這裡所有人。”
他殘酷的話語,打碎她心中最後一絲幻想。
“你不適合我,我也不需要你,”他冷然輕嘆,“回到你的世界裡去吧,天真。”
他的聲音,依舊低醇動人,如她彷徨的時候,在她耳畔循循善誘的開導,如她難過的時候,睿智冷靜卻不失風趣的交流。
她一直以為他是她生命裡的光和溫暖,她仰望敬佩的對象,就在此刻,一切化為幻影流沙,瞬間崩潰消逝。
你不適合我,我也不需要你。
他說。
不,不。
她狂亂地搖頭,淚水迅速模糊了視線。
他騙她。
但他疏離垂眸,甚至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別這樣,我會恨你……”她驚惶到口不擇言。
“那就恨吧。”他不以為意地揚起嘴角。
塞納河畔並肩走過的一段路,埃菲爾鐵塔上天上人間同樣璀璨的燈火,宴會上短暫卻讓彼此心靈震顫的擁舞……那些相互取暖、笑鬧糾纏的時光,該結束了。
“我不要恨你!”她驀地輕喊,視線模糊,“我只要你愛我。”
為什麼要以這樣的真相逼她放手?
他怎麼會認為她承受得了這種傷害?
“即便是現在?看到我真面目的現在?”秦淺扔在淡笑,“承認吧,天真,你根本接受不了這樣的我,而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愛上你。”
失望是不是,不過別介意,生命中原就充滿了失望。
曾經,他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Destiny takes a hand,命中註定。
許多事情,也許冥冥中都是註定的。
“就這樣吧,不要再逼我,天真,”他的嘆息,擊中了她的心臟,“何必讓彼此難看。”
她垂眸站立,陷入異樣的沉默。
天真,是個好名字。
你的意思是,你對我感興趣?
人生重要的不是刺客所站的位置,而是所朝的方向。
天真,上車。
那些不是你的錯,沒有人會責怪你,天真。
你要原諒那時的天真。
你知道,除了Sean,我已經很久沒有送人禮物。
所以我跟上帝說,既來之,則安之,隨她吧。
我希望能看見你為我所做的一切,受的一切委屈。
你碰到我了,天真,我並沒有消失。
你為什麼要回來,回到這裡?
是他的手,牽著她走出晦暗青澀的歲月,多麼希望可以永遠牽著這隻手,相互扶持,共度漫漫人生中的彷徨與寂寞。
不要再逼我。
你不適合我,我也不需要你。
我從來沒有想過愛上你。
她終於抬首凝視他,淚痕猶存於眼睫,蒼白的容顏上卻有種不尋常的平靜。
“對不起,一直以來,給你添麻煩了,”她緩緩開口,望著始終面無表情的他,“仍是要謝謝你,教會我許多,沒有你,也沒有現在的段天真。”
解下腕間曾經辛苦尋回仔細拼湊的手鏈,她將最後一絲牽絆擱至桌面。
“再見。”然後,她毫不留戀地轉身出門。
分離已經上演,彼此重回各自的命運。
而他低首靜坐淺飲,亦沒有留戀目送。
他知道,這一次,她是鎮定離開。
一杯接著一杯,醉意深濃之際,他恍若錯置時空。
陰暗的房間裡,他意識昏沉,衣衫凌亂,空氣裡充斥酒精煙草以及令他作嘔的慾望氣息,房門被人推開的那瞬,刺目的光線劈頭蓋臉地淹沒他,他想抬手遮住自己狼狽裸露的身體,卻一點力氣也沒有,而身下的痛楚瘋狂牽扯他的神經。
有一雙纖細的手扶著他的臉,溫暖的淚水落在他眼簾上,嬌柔的聲音響在他耳邊……我帶你走,我不會再讓他們傷害你。
我不會,把你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