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舊夢啟封
倫敦Hea Throw機場似乎永遠都不會安寧下來。
放眼望去。有人靜坐,有人擁抱,有人購物,有人吃喝,眾生百態,悲歡離合。
上次回去,是母親病危,她靠在米蘭懷裡,簌簌發抖,十幾小時的航程裡完全沒有合上眼過,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這一趟離開,她沒有讓任何人送她。怕重蹈覆轍, 她連咖啡也不敢喝,只是塞了耳機閉上了眼,喧鬧的背景頓時淹沒在音樂聲裡。
Ipod裡,放的是Nick Cave的《To be by your side》,憂鬱深沉的歌聲,鳥群展翅高飛的撲響,震顫人心的鳴叫……她仰著頭,感覺臉頰劃過濕熱的淚水。
飛越過那山,飛越過那海,穿過了那茂密無際的森另,掠過那令人窒息的山谷啊,我為你而來。飛過那莫測的沙漠,越過那壯麗的山脈,穿過了狂風和驟雨,我為你而來。每一里路,每一年,每個人的淚光點點,我解釋不了,也不願去深究。我只堅信一件事,翅膀
能將愛送到面前,今夜我守候在你身邊,可明日我又將飛遠。從深深的海洋島那高山之巔,掠過你夢的邊緣,來到那令人屏息的山谷間,就是為了陪伴在你的身邊。飛越了那一望無際令牛羊卻步的荒野,親愛的,我永不停息,就是為了陪伴在你的身邊。
有沒有人說你像只小鳥,他曾說。
為什麼?她問。
天真,你像那隻小鳥,慌慌張張的,想找個地方停下來,卻又充滿了警覺,不敢停留太久,所以一直在飛。
很久之後的某一談,他望著窗外的鳥群,突然這麼回答她。
萬水千山,我終于飛到你身邊,以為可以停在你掌心,你卻收回手,讓我去尋覓另一方沒有你的天空。
“小姐,小姐……”旁邊有人推了推她。
她摘下耳機,疑惑地問:“什麼?”
“好像是你的手機一直在響。”
她打開包翻出手機,屏幕上顯示了三個未接來電,都是Thomas的。
猶疑間,鈴聲又起。
“Thomas,怎麼了?”她接通電話問道。
“Kevin出事了。”Thomas上來就是這麼一句。
她手一顫,卻仍是平靜地問:“他人怎麼了?”
“他人沒事,但是公司……”
“Thomas,”她迅速打斷他,“既然他人沒事,公司的事已經和我沒關係了。”
“可是Jeans……”
“沒有可是,”她苦笑一聲,“Thomas,請你放過我。”
她已經這麼辛苦。
那邊沉默半響,傳來一聲嘆息。
“天真!”在她以為Thomas就要掛斷電話的時候,米蘭的聲音突然響起。
“我不知道我們再找你對不對,”米蘭的語氣有些無奈,“如果你願意的話,也許可以上網搜一下Kevin Chun現在的狀況,或者,這個電話結束後你就關了手機等待登機……總之,你自己決定。”
天真怔住。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呆坐在原地,心亂如麻。
不,她不要再去想他,不要再和他有任何牽連。
她塞上耳機,繼續聽歌。
可忽然間,聽見耳裡的全是那短短一句——Kevin出事了。
她拿起手機,上網,在搜索欄裡輸了兩個單詞,Kevin Chun。
無數個結果涌了出來,各種格式,文字的,視頻的,圖片的。
她盯住屏幕,腦中一片空白。
“Kevin,現在外面都是記者,不管怎樣,我們都必須盡快召開新聞發布會。”Thomas看著坐在沙發裡的秦淺,後者握著紅酒杯,面無表情地喝著。
“二十分鐘後我會安排他們進會議中心,你目前不要出面……”
“你的發言會講些什麼?”秦淺打斷他的話,深沉如墨的眼眸望著他,“Thomas,我知道你處理事情的手段,但這些照片確實是真的。”
Thomas望著桌上的今天剛發行的報紙,娛樂版頭條赫然寫著:璀璨之後的污濁,揭秘KevinChun——首席設計師在意大利時曾是重度癮君子,被疑聚眾吸毒,同性男友因此致死。
新聞附帶的兩張照片,一張是秦淺和一個男人親密相擁的情景,似乎在一個燈光昏暗的酒吧裡,兩個人看起來都意識不清,另一張照片,則是秦淺似乎在昏睡,而旁邊有人往手臂打針,有人則吸食白粉,背景環境難以辨別。
Thomas蹙眉望著秦淺:“即使是真的,也已經過去,是有人故意要翻你舊賬,難道你就這麼認栽?”
“你看著辦吧。”秦淺靠在沙發上閉上眼,臉上有厭倦之色。
“請問被披露的照片是否屬實?”
“Kevin Chun真的是gay嗎?據說知情者懷疑是他害死其男友,你們如何解釋?”
“請問Kevin Chun有沒有完全戒毒?還是一直都是癮君子,不過隱藏得很好?”
“他向來低調,是否就是因為不像以前的事情被人翻出來?”
Thomas剛走上台前,記者們的提問已經迫不及待地接連拋出。
“各位下午好,讓你們久等了,我是Thomas Watt,Kevin Chun營銷部門主管,兼任設計部總監,也是此次事件的發言人。你們有任何問題,我都會盡力為你們解答。”
他微笑開口,態度鎮定老練。
“請問作為Kevin Chun的員工,你們在聽到這一爆炸性新聞時,是什麼反應?”
“非常震驚。”
一記清亮的女聲,響在Thomas開口之前。
他頓時愣住,望著穿過人群,一步步走上台的年輕女子。
“Jeans,你怎麼回來了?”他壓低聲音問道,“你要做什麼?”
“讓我來和他們講,Thomas,”天真淡淡一笑,明亮的眸望著他,“相信我。”
後者遲疑地看著她,數秒後點點頭,緩緩退開。
天真走到講台前,迎上眾人詫異不解的目光。
“各位好,我叫Jean Tuen,曾是Kevin Chun的私人助理,並在營銷部就職一年半,但是我還有另一個不為人知的身份,那就是Kevin Chun的情人。”
“我知道你們很震驚,請聽我講完,”人群中議論聲頓時炸起,而她微笑繼續,“一周前我已經辭職,所以今天在這裡,我並非以員工的身份來進行危機公關,只是對大家談一點個人想法。”
“一個小時前,我還在Hea Throw機場,等待飛回中國的航班,但安檢過後我知道這個新聞,所以我又回來了,諸位不相信的話,這是我的登機牌,”她舉起手上的紙片,“而且我的行李此刻已經在飛往上海的客機上,大家也完全可以查到。我為什麼要回來?因為作
為他曾經最親密的人之一,我先告訴你們一個我所知道的Kevin。”
“如你們一樣,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是癮君子,真的是同性戀且害死了所謂的男友,但我可以說,在我眼裡,他一個有才華有責任感有氣度,正直善良的好男人,是一個寬厚溫柔的好父親,也是一個情深意重的好丈夫。是他帶著我走出人生的低谷,學會積極向上,
重新相信感情,他教會我很多人生道理,也對我關愛備至,而我之所以辭職並離開,因為我愛上了他,但他卻無法回應我。他的錢包裡,至今還放著他妻子的照片,他從來不對我撒謊,掩飾他對亡妻的深情,他告訴我,他憐我,惜我,寵我,喜歡我,辜負我,對不起我
,但卻不能愛我,在我們分手,我決定離開後,他怕我為此受到傷害,在我的人生再度留下陰影,甚至在兩天之內設計並趕制出一件婚紗給我,希望我以後可以嫁給真心愛我的人,而他則永遠像家人一樣呵護我,祝福我。”
“我曾經苦苦追求,執著於這份感情而不得,誰也無法體會我的失望和傷痛,在他乾脆利落的拒絕之後,我應該憤而離去的,但是我無法恨他。所以,我去而復返,所以,我現在站在這裡。我想問各位,同性戀如何?即便他真的吸過毒又如何?難道我們要一直受困
於過去嗎?請你們請一下,一個對自己的妻兒,親友,員工都至情至真的人,他能壞到哪裡去?我不管他現在的公眾形象有多差,他的事業也將受到多大的影響,我依然敢告訴全世界,我從來沒有後悔愛上過這個男人,也堅信他永遠值得信任。”
“謝謝,我要說的就是這些。”她點頭致意,淚水就在那一刻,驟然涌上眼眸。
“請問,可不可以讓我們看一下那件婚紗?”角落裡,有個年輕的女記者舉起手。
“當然可以,”天真忍住眼淚微笑,“真巧,我所有的行李都已託運,惟獨這件婚紗隨身帶著。”
她打開手提箱,捧出裡面的紙盒,心臟失了節奏。
其實,她自己也從未看過,因為她不敢,她怕看一眼,原本收拾好的情緒又會輕易崩潰。
她原本是想,等到時光沉澱一切,當她終於對他釋懷的時候,再打開這個紙盒。
當潔白的紗袍在閃光燈下展開的那刻,所有人都屏息於它的美麗。
一針一線,每一個皺褶,每一處線條,每一寸絲緞……無一不透著精緻的用心。
沒有人可以懷疑它所有凝聚的真誠和深情。
沉寂。
不知誰在身後鼓起了掌,然後,整個大廳內都響起了掌聲。
此起彼伏的閃光燈下,天真低下頭,淚流滿面。
這是他留給她最美的回憶,也是她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
走廊拐角處,有個人長身淡立,他遠遠凝視講台上的嬌小身影,薄脣緊抿,眼眶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