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杯子之爭
為什麼執意於我?他問。
真的是因為她認為自己的青春美好強大得可以與時間作賭嗎?真的並不一定愛她等候的那個人嗎?
一個不想回答的問題,她逃避了一年半。
母校蒼翠的草坪上,幾百年古老的建築見證了無數學子的婚禮。
花束在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天真在人群裡悄然後退。
仰頭時,哥特式尖頂之後的天空藍得刺目,讓她在一瞬間眼中酸澀。
“Jeans,為什麼要逃?”溫和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那是幸福的禮物。”
“Matt,”天真回過頭,驚喜地看著一頭灰發,卻儒雅斯文的導師。
她看了看喧鬧的人群,有些不自在地微笑,“可我不是宿命論者。”
“Jean今天很漂亮,”Matt望著新娘笑道,“你聽過一句話嗎?讀大學的目的就是為了找一個好丈夫。”
“這樣豈不是沒有女生跟你做研究?”天真調侃。
“你一定看過《越獄》是不是?現在很流行,”Matt笑道,“那天聽到一句台詞,我和我太太都非常感動。”
“什麼?”天真好奇地問。
“You and me ,are true。”
其他一切都不重要,是假的也沒關係,只要你和我,我們之間的感情,是真的就可以了。
天真怔忡。
“無論是學業。事業,甚至婚姻,都可以靠人的努力來經營,但惟有感情,沒有規則和邏輯可言,有時再努力也未必有結果,有時不用多努力就能輕鬆收穫。”
“謝謝你,Matt。”天真深受震動。
“Jean,你比那時開朗許多。”他道。
天真點點頭,他指的是母親去世時她那段失魂落魄的日子。
“我不知道是什麼或者是誰給你帶來了這樣的改變,但我希望你以後能更加快樂。”Matt望著她,衷心祝福。
落葉紛紛的林間小道,鬧市中幽靜的百年茶室,藍天流雲下的港口,古老靜謐的校園……讀書時曾經走過,停留過的那些地方,她都想希望能跟某個人一起重游。雖然不知道是否有機會,但想像著也是種甜蜜,這樣的感覺,也許就叫做思念。
心情莫名地變得輕快。
忍不住,想聽聽他的聲音。
“天真,有事?”漫長的等待之後,他在那邊問。
“其實沒有什麼事,”她微笑,“就是——”
“我現在有點忙,回頭再說。”
想你。
就是想你。
沒有出口的字句,消失在他驟然掛斷後的忙音裡。
她拿著電話,站在街道上怔了半響,才緩緩地放下手。
又被潑了一頭冷水。
沒關係。
她對著櫥窗裡的自己微笑,真的沒關係,反正……又不是第一次。
相處一年半多,已經習慣他的霸道和淡漠,是她自願陷入並獲兩重天的煎熬。
“情況怎麼樣?”那頭掛斷電話的秦淺,看向一臉凝重的Thomas。
“一周內整個大倫敦區已經連續三家店被人半夜惡意砸櫥窗或潑油漆,”Thomas道,“雖然因為保全措施完善,店內未受損,但影響很不好,我懷疑是有人故意針對我們。”
秦淺沉默不語,面無表情。
——也許,不是針對整個品牌,而是針對他個人。
“警方那邊盯著點,讓他們最好快點查出來,必要的話,剩下的分店可以派員工夜間駐守,”他沉吟片刻,吩咐道,“還有,最重要的是媒體,一定要打點好。”
“我明白,這些我都已經著手辦了,”Thomas點頭看著他,“你呢,這陣子一直在忙春夏設計,應該好好回去休息下,Jean去參加同學婚禮,是明天回來了吧?”
“嗯。”秦淺淡應。
推開門,空氣裡有奶茶的香濃。
秦淺脫下外套,緊繃一天的神經終於稍稍鬆弛下來。
“等Sean回來,就可以吃完飯。”廚房裡傳來熟悉的聲音。
“對不起,很忙,所以沒去接你。”他走過去,環住她的腰,吻了一下她潔白的頸項。
她手肘王后抵了一下,微微退開身:“沒事。”
他望著她平靜的嬌顏,一手托住她的下顎,銳利的黑眸對上她的視線。
“你怎麼了,”他問,“好像很不開心?”
天真垂下眼,聲音輕淡:“我也沒什麼好開心的。”
“同學結婚,不是喜事麼?”他道。
“又不是我結婚。”她小聲嘟噥,開始拿盤子。
他沒有說話,半響,才緩緩出聲:“你想結婚了?”
他的語氣很奇怪,有點驚訝,有點壓抑,有點嘲諷。
天真一怔。
其實她主要是因為昨天下午那個電話覺得不快而已,卻被他這樣反將了一軍。
“你真了解我,秦先生。”心頭積攢一天一夜的委屈頓時化成怒火衝上了嘴邊。
“打住,段小姐,”他揉揉眉心,“我很累,今天不想和你理論。”
天真望著他臉上的倦色,眼中閃過不忍,便沒再多言。
“那個杯子到哪去了?”浴室裡,傳來他的質問。
“什麼杯子?”天真走了過去,然後才恍然大悟,“哦,你說牙刷杯?我導師送了我一對學校新出的紀念品瓷杯,我想正好咱們可以用,就換上了。”
“我原來的那個呢?”他問。
“我扔了啊,在垃圾桶裡,”天真看著他面無表情的臉,“那個很舊,都有小裂紋了。”
“你扔了?”他臉色一變,沉聲道,“誰讓你隨便動我的東西?”
天真愕然:“不就是個杯子麼,你至於嗎?”
“你知道什麼!”他神色陰郁地怒吼,“那本來是一對的!你要用新的你自己用好了,幹嘛不問一聲就換了我的?”
天真驀地呆住。
那個舊杯子,本來是一對的?那麼另外一個……她忽然間全都明白了,明白了他為什麼發火,為什麼那麼寶貝那個杯子,因為,那是他用來懷念Lucia的,用來展示他們至死不渝的愛情的。
瞬間窒悶的空氣,似乎能穿透她的胸口,引發陣陣鈍痛。
她對他而言似乎可有可無,高興時陪她聊幾句,有時完全疏離,她忍了。
她一肚子委屈和沮喪回來,依舊為他洗手作羹湯,她認了。
她歡天喜地把這對新被子帶回來,洗乾淨換上,結果他說——你要用新的你自己用好了。
——那本來是一對的!
“如果我今天把你那個杯子摔碎了呢?扔到樓下被收走再也找不到了呢?你會把我怎麼樣?”她盯著他,自嘲一笑,“原來我還比不上一個破杯子。”
她真是有夠可笑和悲哀。
秦淺望著她,眼中閃過一絲懊惱。
天真拿起原本給他的新杯子,在手上掂了掂,突然鬆手,精緻的瓷杯在地上碎成數片。
“你——”秦淺頓時一震。
“這樣不招你喜歡,留著也沒什麼意義。”她蹲下身,用面紙小心撿著地上的碎片,彷彿撿著自己破碎的心,“挺好,你還真把一對杯子當成‘一輩子’,而我嘛,繼續用我的單個就好了。”
秦淺盯著她蒼白的臉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的語氣很輕很淡,甚至嘴邊還含著一抹笑意,可他卻覺得,心口像被什麼狠狠糾住一樣,有種絞痛的錯覺。
“我走了,原諒我今天沒法留下來,我不知道怎麼面對你。”她收拾完畢,拿起自己的外套和手提包,沒有再看他一眼。
對於他,她一直誠實得像個孩子。
他只是僵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
電梯口,天真遇見Sean,她匆匆打了聲招呼,與他擦肩而過。
“老爸,她怎麼了?”Sean一進家門就問父親,“好像眼睛紅紅的,要哭不哭的樣子,是不是又被你打擊了?”
秦淺抿緊脣,神色陰郁。
“我說老爸,你不愛人家,乾脆趁早甩了她,免得耽誤人家青春,我估計她同學結婚也挺刺激她的。”Sean調侃道。
秦淺沒有說話,只是盯著那個孤伶伶的新杯子,黑眸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