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身體很倦怠。
當透也在第二次睜開眼來時,已是第二天早上。
腰部一帶的鈍痛,讓透也明白是昨晚與穗高交歡後的後果。
透也十分訝異自己的淫交。
且與穗高性交時,他幾乎抛開所有的一切,只沈浸于與穗高在肉體上的互相需索!
然後渾渾噩噩過了一夜。
發現門被打開時,透也才張開雙眼。
身穿毛衣與牛仔褲的穗高,坐在透也的床上看他。
「……穗高老師。」透也在羞澀中,與他道聲「早安」。透也與穗高結合爲一體已非第一次。可是在第二天早上見到他,自己會羞愧難當是鮮少有的事。
「你可以多睡一會兒。」穗高的視線多情地瞥著透也。
「不好意思,要我做飯吃嗎?」
「不用,我已有准備了沙拉。」
「沙拉嗎?」透也仰視著心愛的穗高。
會寫暢銷小說的穩高,其實在生活及家事上幾近白癡。他甚至連最簡單的沙立也做不好。但透也睡在他家的第二天早上,穗高卻會親自下廚。透也第一次看他所做的沙拉時,不禁噗哧一笑。
「你想吃東西吧?」
「想。」
「那你先吃些東西後再睡,因爲你的臉色不太好。」說完這一句,穗高就離開房間,留下透也一個人。
透也再看看時鍾,已過了十點。
平時醒來,都忙著准備上班。
透也忽然想起自己來找穗高的目的!昨天他不是來拿穗高的原稿嗎?
結果透也卻表明想與穗高求歡,把工作撇一旁跌于肉體之樂中!
「——要怎麽辦?」每當與穗高談論公事,透也便沒有自信面對他。
而且,他只是來取穗高的原稿罷了。
這是透也抛棄尊嚴及肉體,換取的穗高之作品。穗高下次的著作,將以什麽作爲題材?
思及此,透也便有些心慌。
他想盡快鑒賞穗高所編織的獨特世界。
同時能第一個優先拜讀原稿的,當然就是透也。
所以,透也必須隱藏起自己的羞恥,與穗高公事公辦。
透也起身,到穗高告訴他客人使用的盥洗室洗臉。透也昨天穿來的西裝被挂在衣架,而他那件毛衣及牛仔褲已洗幹淨,放在床邊之椅子上。
這是透也向穗高借來穿的,這些衣服充滿了幹淨的陽光味,不過是穗高的穿在通也身上嫌大了點。
「……你要吃飯嗎?」
「好的。」被又打開門的穗高如此一問,透也便站起身,但他的腰似感到一陣陣酸疼。
「你如果不方便,我可以送來給你吃。」
「不用。」透也立即走在穗高前面,顯示他仍撐得住。
走到餐廳邊,便看見圓桌上放了咖啡、沙拉及烤焦的吐司及……
「這是什麽?」透也指著盤子上裝的看來不是很美味之物,穗高看了一眼回他說。
「我是用微波爐煮蛋。」用微波爐煮蛋,當然會把蛋燒炸開!透也望著不甚可口的蛋,也還是勉強說了一句「看來很好吃,」之外,就只有坐下來。
「你吃吃看。」
「唔,那我吃了。」
透也依其言吃了一口就合住嘴巴。
「味道如何?」
「……很難解釋的味道。」
「是嗎?」穗高聽了聳聳肩。
透也靜靜地吃起沙拉與蛋。
一擡起頭,便與望向他這邊的穗高視線相遇。
使透也幾乎不敢迎視。
想起穗高對自己說的「我喜歡你」這句話,透也的內心就很雀喜。
——但透也一定要把此行的任務說出來。
只怕穗高一聽,便會很掃興。
本來是透也引誘他的,所以透也很珍惜與穗高共度的每一分鍾。
當透也提出要取原稿的話時,自己也就要與鍾愛的穗高分開,回工作崗位上。
那就等吃完餐再說。
把餐吃完,接著喝起穗高泡的咖啡。
透也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開口道——
「嗯,老師……」透也對自己的行爲致歉。
「昨天對你做出那種事,實在很抱歉。」
「做出什麽事?」
「我不但阻礙你的工作,且這麽放肆地尋求肉體上的快樂。」
「你說這個嗎?」穗高不以爲意的回他。
「你不需要爲此抱歉。」
「但我總是覺得……有些過意不去。」透也接著忽然擡起頭,又說。
「還有我想談公事了……」
「你說。」
「我是不是可以拿原稿了?」
「——原稿?」穗高複述一遍。
「我該回公司去了。」透也當然不想離開穗高。
「也對。」穗高的口氣很恬淡。但透也的心情卻七上八下。
嚴格來說,今天透也根本不能在此與穗高一起用餐的。因爲三月中旬便要發行穗高新書的精裝本。透也昨晚未查過手機來電,也許副主任的桢原會擔心透也拿不到稿而打電話詢問。
要是換作別的偏遠地帶,可以藉手機接收不到爲由來向桢原說明,但在葉山用這一套會破功。就是爲了穗高那一句,「如果不是通也來取原稿就不給」才會讓透也前來。
更要命的是,萬一未取到原稿回公司,鐵定會被公司同事認爲透也也太會混了;透也對工作的要求及其自尊而言,他不希望這些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我今天能拿到稿子嗎?」就在此時,穗高的電話響起。
「我先去接電話。」穗高說著站起身。
「啊,是桢原先生嗎?我是櫻井。」
聽到穗高的電話響音,透也也從盥洗室打手機給桢原。
「噢,有什麽事?昨天都沒有電話,我很擔心哦。」透也的手機,不僅有三通是桢原打來的留言電話,且還包括簡訊。
「對不起,我正在和穗高老師提原稿的事,但他還沒有給我。」
「啊?」桢原的聲音有些奇怪。
「他說原稿有些必須修改的地方。」透也只好編出一個理由。
現在連透也都沒有把握,穗高是否會交出稿子。「怎麽會這樣?怎麽也拿不到嗎?」
「我也沒有……把握。反正我今天下午才會回公司。」透也因不敢惹毛穗高,委屈著在盥洗室聯絡電話。
也許透也提的不是時候,使穗高有意刁難他。如果只是刁難也無妨。
只要他能交出原稿就可以。
透也豈能空手而回?對公司也交代不起。
事實上,是透也把公私混淆。
只要不上班,透也便想與穗高膩在一起。這也不是上班族該有的行爲吧。
透也很想把積存于內心的話說出口,但只怕穗高仍無動于衷,也不把原稿給他。
不過以透也對穗高的了解,他不是信口開河的人。譬如他如果交不出原稿,就絕不會謊稱他已完成。
「透也,你是哪裏不舒服嗎?」忽然聽到穗高的聲音,透也便急忙把通話鈕按掉。不管桢原多體恤,透也也不希望外人對自己與穗高的關系知道太多。
「並沒有,我馬上出去。」透也把手機放入口袋,慌忙走出盥洗室。
看見穗高的心情,似乎比先前好了些,他看著透也微笑。
「今天天氣不錯;要不要到海邊走走?」
「咦……」
「還是去看場電影?」到海邊或看電影,對透也都是誘惑。
何況又能與穗高膩在一起。
但此刻透也最想要的,卻是穗高的稿子。
「怎麽了?你好像不太對勁喔?」
「不是,是我想拿原稿。」
「原稿我已經寫好,是我看你沒意思拿。」什麽話?
既然已經完成,爲何不交給透也?
「你很會尋我開心。」
「什麽?」透也搖搖頭。
「沒什麽。」
穗高把窗邊的窗簾拉開;滿屋子的陽光就流瀉進來。庭院的樹木蒼郁青翠;宛如陶淵明般的世外桃源。然穗高這位皇帝不急,卻急死太監的透也!
「那我們去看電影吧?」
「可是……」
即使原稿拿到手,透也也似著了魔般限著穗高走。一看透也點頭,穗高的表情也開朗起來。
放電影室是在地下室,這個由水泥所造的空間,冬天亦相當寒冷,不放暖器顯然毫無暖意。
透也亦忍不住打著哆嗦,穗高就抱住他的肩。
「老師也會冷吧?」
「會吧。」
「什麽會吧。」
「因爲我並不覺得太冷。」穗高在某些方面的知覺,比一般人遲鈍!而且穗高怎麽會看不出,透也此時急切想要的,只是他的原稿咽!他看不出透也幾近心焦如焚嗎?
當他們坐到狹小的位子上後,穗高動了一下附設之裝置後,螢幕就出現了影像。這是部描寫滑鐵盧橋的電影『哀愁』,透也不禁被內容吸引住。但他也發現坐在身旁的穗高在吐著氣。
「……你歎什麽氣?」穗高則回說「你這麽專心看電影,我覺得很無聊!」既然如此,就不要找透也來看呀!
接著穗高便對他說。
「你不用管我,好好看吧。」
「可是。」
「我不要緊。」穗高的唇先是輕輕碰碰透也的頰邊。
然後封上他的唇。這是連電影上浪漫的甜蜜接吻也比擬不了的熱情火吻,讓透也情不自禁摟住了愛人。
在糊裏糊塗看完電影的午後,透也便算計從此地回東京的路程與時間,到了接待室後開口了。
「啊……我……」
「你會下象棋嗎?」透也不解其意,雙跟圓圓睜著。
「下象棋?」
「你不懂嗎?」
「啊,我是懂一點,可是……」透也不知如何作答。
「知道下象棋規則嗎?」
「不知道。」
「那沒關系,等真正下起來你可以一邊學習。我去拿棋盤來。」
「啊……喂……」穗高怎麽強迫透也下象棋呢?
這真的使透也急得似熱鍋上的螞蟻!
「以後我們無聊時,也可以下下象棋。」穗高這麽說。
難道穗高想利用原稿,把透也留下來嗎?
「傍晚時分再去散步,現在風太大了!所以先來下下棋。」
「不過我……」對說話支支吾吾的透也,穗高會心一笑。
「你不方便嗎?」透也爲不引起穗高一絲不悅,只好將就的點著頭。
「不會。」
透也此時此刻是恭敬不如從命。
他也做好心理准備,想拿到穗高的原稿,恐怕在時間上會有所耽擱。
透也在胃絞痛將近二小時之間,窩著陪穗高下象棋,但他已到忍無可忍的地步。
「你要喝杯茶嗎?」
「老師要爲我泡嗎?」
「好。」與東京的住處不同,這裏未有幫傭,穗高住這裏時是有管理員夫婦會照料、但僅限于早晚二餐;其他的均得自行處理;對于穗高諸多的不便,讓透也很想騰出些空間,來幫他打理的念頭,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來泡。」透也怕笨手笨腳的穗高,不小心被熱水燙傷。
「也好。」
這時口袋的手機在震動,透也跑到廚房匆忙瞥了一眼。是桢原的簡訊「剛才你突然把電話切斷,是怎麽回事?」
現在透也用簡訊回桢原,也是一言難盡。他也不方便用電話免得穗高起疑。
在透也正想回信之際,他的背後突然伸出一雙手。
「啊?」
穗高用漠不關心的表情,把透也的手機看也不看的折起來。
「你打電話爲什麽要偷偷摸摸?」
「我只是想傳簡訊。」
「那可以大大方方在我面前傳呀!」
「是可以,但我想難得休假……卻都是工作的電話,怕你不高興才……」
透也作此解釋。
「都是公事嗎?」
透也擡起頭看著小聲說話的穗高,穗高已看出透也一心一意只爲了工作。
「你和我在一起,全是爲了工作吧?」穗高的口吻混雜著倦怠之意。
……穗高又是這種寂寞孤獨的表情。
也是透也最害怕面對的。
他感到胸很悶。
透也一刻也不想離開!
他要陪侍在穗高的左右!
但因爲工作在身,由不得他!
是他僅存的一絲理性,驅使自己必須離去。不然又會難分難舍。
透也也很懷疑自己這一點!
「——我來這裏本來就是要拿老師的原稿,所以請老師不要見怪。」
透也必須保持冷靜,因爲他不能確定穗高是否已經完稿。
「你說的也沒有錯。」穗高的語氣並不是很開心。
透也只好硬著頭皮。「可以請老師給我稿子嗎?」
透也並向穗高深深一鞠躬,表現自己的誠意。
「對這麽執著的你,覺得好迷人。」穗高皮笑肉不笑。
透也甯願把這句話,聽成是穗高對自己的贊美。
「我也是不得已的,因爲要吃人的飯、領人的薪水。」
「是的。如果不是工作,你絕對不會來吧?」透也聽得出穗高在揶揄,他不知如何以對。
穗高的話中同時影射透也放縱自己更勝于工作的態度。
「老師也一樣!如果不是有公事,也不會把我叫來吧!」
「你如果想來,我很歡迎。對了,你沒看過我祖父收藏的畫吧?」
「我很願意欣賞,但不僅限于畫而已。」
「也欣賞庭園嗎?」除了上述說過的,透也最想看的是穗高的原稿!難道穗高真的在耍自己嗎?他不會做出如此無聊的事情來吧?
但透也已忍不住沖出口道。
「老師是在耍我嗎?」
「你是什麽意思?」
「因爲老師讓我覺得……你在用拖延戰術!」
「隨你去想吧!」穗高放出這句話,使透也進退不得。
透也繼續說。
「不然老師還想要我做些什麽?要我說出——只要能拿到原稿,我什麽都可以獻給你的話嗎?」
「你不要這麽沖動嘛!」穗高這句有安撫意味的話,卻消除不了透也的火氣。
「……我會盡量。」透也壓低聲量,睨著男人。
但透也不敢保證自己的耐性,還可以持續多久。
「透也?」
「到現在我已不在乎;不管你把稿子燒掉或毀了,我都無所謂。」事情愈演愈烈!
因爲透也實在不明白,穗高爲什麽要如此刁難!
就算穗高再放肆,也有個限度吧!透也不是聖人,豈能任他擺布下去!「透也!」
穗高這一句魅惑他內心的聲聲呼喚,也搖不醒透也的理性。
透也當然需要讓頭腦冷靜。
他不想再接受穗高惡意的折難。
透也在二樓的寢室草草換好衣服,穿上外套。然後把向穗高借來穿的衣服口一並帶回去准備送洗。
透也在找不著紙袋下,把折疊好的衣服夾在腋下走至玄關,穿好鞋子打開門之當兒,嗅到冬天枯木之氣息。
他徑自走至車站。透也受夠了穗高的不知好歹!
自己是愛穗高愛到昏了頭!
但將來自己與穗高這份戀情,會怎麽演變?透也亦不得而知。
走到車站的路程,顯然不很近。
透也在路上打公用電話給編輯部的桢原,只能編出穗高的稿子尚需修改,所以目前還拿不到這個借口。本來透也也想豁出去,幹脆明講是自己無能拿不到原稿,但他還是按捺下來,以防將來有機會與穗高碰面之尴尬。
走到半路,透也在便利商店買了一瓶熱咖啡。
後來再問路人;才知要到車站還很遠,早知坐計程車好一點。
此際,透也並非抱著緊張與著急的心情,用箭步如飛的腳程,反而是有些垂頭喪氣。
「好冷。」那一杯咖啡,驅不了海風灌過來的寒氣。
但至少可以使腦筋保持冷靜。
透也當然相信,穗高說喜歡他的話,可是他怎麽不把稿子給這也,令他十分費解。
透也望著前方長長的下坡路時,無意間也看到停在路上的一部車。
當然斜倚在駕駛座車門的,是身材高大的穗高。
「……啊!」披著外套的穗高,看來帥氣十足。
「你要走可以告訴我一聲呀!搭公車或計程車路程已很遠,更別說是用走的。」
「因爲……」
「你不要回答又不是小孩子!」
穗高有些責備這也。「我送你到車站去吧,上車。」
穗高說著,就坐上駕駛座。
透也再拒絕的話,勢必會讓事情更爲惡化,所以依順的點頭。但就在他打開車門時,助手席上已放了一個很大的封套。
透也的心髒立即跳至喉嚨口!
「……這是……?」
「你要的原稿啊。」穗高的唇角漾著笑意說。
且在大袋子上放有透也的手機。
透也把那些拿起坐到車座上。
「這下你可以交差了吧?」穗高的聲音很冰冷。
「可是!」
「你不想要嗎?」
「當然要!」
透也深怕穗高把紙袋搶回去似的,緊緊抱在胸前。然後聽到穗高趣他一聲「真搞不過你」。
「啊?」
「有了這些稿子後,我就沒用處了吧?」
——原來那是穗高……拖著不給的理由嗎?
「怎麽可能!」只要這麽一句話!
便可以讓透也的,充實滿溢!
穗高的每一字一句,都會在透也平靜的心湖,掀起陣陣的漣漪。
穗高對把工作視爲最優先的透也,也很無奈吧。
透也被這個比他大的男人,與生俱來的稚氣所感動。
「老師,你是故意刁難我的嗎?」
「隨你去解釋。」穗高說的話,常常會令人一時會不過意。
「說要住在老師這裏一晚的,是我自己。」
「——對啊。」信號燈是紅燈時,穗高緩緩刹住車。
「我也不想和……老師分開。可是有工作要做,也是很不得已,所以請你一定要體諒。」透也說出心裏的話。
「而且我有必須完成的工作,你就多擔待一點。」透也想取得穗高的諒解。
「……我當然明白你的心情,也會記住。」穗高這麽說後,又再次踏著離合器。接著二人在車內保持著沈默。
「到了。」
「啊……太感謝老師。」
「你自己小心一點。」透也准備下車。
心裏有些依依不舍。
穗高對下車的透也補充道。
「我剛才有和桢原先生聯絡過……向他表示是我延誤了交稿。」
「但你明天交到公司,就可以進行作業了。」透也聞之呆愣住。
穗高向來不說謊的,但爲了透也他將計就計。穗高看著發呆的透也一眼,又笑著說。
「如果我再請你來,你會睡在我家嗎?」
透也不發一語的坐回助手席,注視著他的男人。
「是你自己說;與我親熱後很不想回家的!結果是你食言而肥。」
透也在不知所措下,只好輕聲說了—句「我說過你不能怪我呀」。
但透也的心在會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