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回到張府，將離剛剛把他放下，小笨蛋就哭喪著臉逃跑了，將離顧不得過去哄他，心裏早就累得沒了力氣。

　　他懶洋洋地坐在房裏，腦海裏都是剛才的情景。

　　他急切地趕到阿青的面前，阿青卻什麽都不懂，一門心思地記挂著對街的小吃。

　　他對他生氣，砸壞了他的糖葫蘆，他難過地一顆顆撿起來，心疼地握在手裏。

　　他生氣地對阿青發脾氣，阿青第一次對他動手，他又哭又鬧，滿臉的鼻涕和眼淚，腮幫子鼓鼓的，眼睛腫得難看極了，多麽狼狽，多麽可憐。

　　阿青，阿青，爲什麽心裏都是那個小笨蛋，他爲了小笨蛋難過，小笨蛋爲了糖葫蘆難過，到底誰比較可憐？

　　將離越想越難受，越想越生氣，眼前浮現阿青哭鼻子的樣子，揮之不去，又克制不了。終於，他實在坐不住了，冷著一張俊美的臉孔，一腳踹開房門，氣呼呼地走出去。

　　等到將離趕回集市的時候，小販早就走得七零八落，好不容易逮到一個賣糖葫蘆的攤子，最後一串竟然被一個年輕人買走了。他著急地跑過去，把那個人攔住。

　　「把糖葫蘆賣給我。」心急之下，將離哪里還有平日的斯文模樣，不講道理地朝那個人吼道。

　　年輕公子愣住了，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爲什麽、爲什麽要賣給你？這個、這個是我買到的。」

　　將離想到那個小笨蛋也許正悶在被子裏偷偷地哭，便不耐煩地皺起眉頭，嘲諷道：「多大年紀的人了，還吃這種小孩子的玩意兒？」

　　那位公子被將離說得面紅耳赤，不甘心地反駁道：「這位公子年紀也不小了吧？」

　　將離心裏著急，沒工夫和他廢話，一隻手搶過東西，另一隻手扔了碎銀給他。

　　「得罪了。」

　　說罷，年輕公子還沒反應過來，將離已經不見蹤影，他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竟然什麽都沒有了。

　　將離回到張府的時候，阿青已經在大堂吃飯了。將離把小桃叫了過來，假裝無意地問起阿青的事情，小桃氣呼呼地說，阿青回來之後就把自己關在房裏，也不知道待在裏面做什麽，傍晚的時候哄了半天，這家夥總算出來吃飯了。

　　將離以爲阿青會把集市的事情告訴小桃，沒想到他竟然誰也沒說。小桃離開之後，將離悄悄潛進阿青的屋裏，把糖葫蘆放在他的枕邊，心想，小笨蛋睡覺前總會發現的。

　　將離一個人坐在房裏，就連婢女送來的飯菜都沒有吃，心裏說不出的煩悶和難受，總覺得什麽事情都不順心。他叫來了府裏的奴僕，讓他們出去買幾罈好酒，不多久，奴僕搬著酒罈回來，小心翼翼地按照他的吩咐放在院子裏。

　　將離嫌屋裏太悶，非要把東西擺在外面，嘴上說是賞月喝酒，偏偏板著臉孔，怎麽都不像會有興致的樣子。

　　他的酒量極好，喝了半天都沒有醉意，心裏越發覺得煩躁，氣惱地把酒罈摔在地上，「乓」地砸個粉碎。

　　「哎喲。」

　　忽然，將離聽到一聲驚呼，他詫異地環顧四周，竟然看到門口站著一個人。

　　「小笨蛋？」即便院子裏面黑漆漆的，將離仍是一眼就認出阿青的樣子。小笨蛋不情願地站在門口，滿臉驚恐地看著他。

　　「還不快過來？」將離臉色一沈，不高興地說道。

　　阿青猶豫半天，還是拿不定主意，雙腿好像生根了一樣，就是不肯過去。

　　「不過來就出去。」話剛說完，將離就後悔了，看到阿青緊張地微微顫抖，他更是心疼不已。對一個傻子發脾氣幹什麽？難道他能明白自己的苦悶？

　　將離無奈地歎了口氣，慢慢地放軟語氣道：「你過來吧，我不會打你的。」

　　阿青的眼睛濕濕的，鼻頭還有些紅，也不知道是不是剛才又哭過了。

　　「男子漢大丈夫，總是哭鼻子算什麽，還不快過來。」

　　聽到這話，阿青總算跨出了一步，他雙手緊緊地拽著自己的衣服，好半天才走到將離的面前。

　　「怎麽哭成這樣了？」看到阿青的眼睛都哭腫了，將離的胸口就好像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說不出的煩悶和疼惜。

　　「還在生氣？」

　　阿青愣了一會兒，使勁地搖搖頭。

　　在街上的時候，他確實有些生氣，但又不僅僅是生氣。

　　將離緊緊地抱住他，把他勒得喘不過氣了，彷佛有一股力量把他牢牢地包裹，那麽強烈，那麽用力，連他的心情也跟著不一樣了……

　　可惜，阿青根本不明白這麽複雜的感情，片刻的恍神之後，他心心念念的還是那些孩子氣的玩意兒，而非將離的緊張和擔憂。

　　將離面無表情地看著阿青，又問道：「那你哭什麽？爲了那串糖葫蘆？」

　　阿青傻傻的點頭，小心翼翼地從懷裏掏出了什麽，將離湊近一看，竟然是自己送去的糖葫蘆。

　　他心頭一揪，剛要說什麽，忽然看到阿青著急地叫道：「糖葫蘆，糖葫蘆化了，怎麽辦，糖葫蘆，我的糖葫蘆，先生給我的糖葫蘆。」

　　聞言，將離心裏一陣苦澀，鼻子酸酸的，眼眶都濕潤了。

　　「糖葫蘆，我要糖葫蘆，先生給的糖葫蘆不可以化掉。」

　　阿青越是急著把糖葫蘆抱緊，糖葫蘆越是化得快，眼看著小笨蛋又要哭了，將離低聲罵道：「真是大笨蛋，捂在懷裏當然會化掉。」

　　阿青以爲將離在責怪自己，委屈地反駁說，「我要悄悄的，不可以讓爹爹知道，先生給我糖葫蘆，爹爹會生氣。」

　　說著，阿青撅起了屁股，重重地拍了兩下，又忍不住「哎喲」了一句。

　　「爹爹生氣就要打屁股，爹爹會打先生的屁股，打屁股會痛的。」

　　將離心想，難不成小笨蛋死也不肯告訴小桃生氣的理由，也是爲了保護自己？他哪里是小笨蛋，根本就是大笨蛋。

　　心裏這麽暗罵著，將離卻忍不住摟住了阿青的肩膀，他溫柔地撫摸著小笨蛋的臉頰，上面還帶著淡淡的淚痕，指腹摩挲著紅腫的眼皮，小笨蛋順從地閉上眼睛，一臉的舒服和愜意。

　　「不生氣了？你不是要打我嗎？」

　　聽到這話，阿青急著睜開眼睛，認真地說道：「生氣！先生摔爛糖葫蘆，先生是壞蛋！」

　　說到一半，他緊緊地抱著懷裏的糖葫蘆，心疼地看著它漸漸融化，慢吞吞地說道：「可是，先生送了我一串新的糖葫蘆，先生又不壞了。」

　　將離來不及出聲，阿青一邊掰著手指，一邊又說道：「先生好看，先生會教我寫字，先生給我講故事，唔，還有……」

　將離無奈地笑了，問道：「是嗎？還有什麽？」

　　還有什麽，還能有什麽，對小笨蛋來說，自己不就跟小桃一樣，帶他去吃東西，給他講故事，他就會覺得高興。就算那個人不是自己，對他來說也沒有區別。

　　就在將離走神的時候，阿青忽然想起了什麽，耳根微紅，又道：「還有，還有先生的抱抱很舒服，暖暖的，緊緊的，我喜歡。」

　　說著，阿青急著證明什麽，突然撲上去，使勁地抱住將離，雙手牢牢地勒住他的身體，說什麽都不肯放手。

　　「我喜歡！我喜歡這樣的……」

　　將離慢慢地擡起手，輕柔地撫摸著阿青的背部，阿青覺得舒服極了，心安理得地靠著他的胸口，傻乎乎地笑得歡喜。

　　明知道小笨蛋不懂情愛，將離竟然爲了一句笨拙的喜歡就激動不已，他把阿青緊緊地抱在懷裏，就好像回到幾百年前的時候。

　　「長瑄，長瑄……」

　　阿青忽然擡起頭，奇怪地問道：「長瑄是誰？」

　　他看了看四周，表情越發困惑，「這裏沒有長瑄呀，只有阿青和先生。」

　　將離不禁笑了，隨口便說道：「笨蛋，長瑄就是你啊。」

　　「我就是我，我是阿青，不是長瑄。」

　　看到阿青拼命地反駁，將離不由得感到煩躁，他忽然又鬆開手，嚴厲地說道：「你就是長瑄，懂不懂？」

　　阿青想了一會兒，仍是搖了搖頭，卻不敢再說什麽。

　　將離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把他趕到了旁邊，阿青也不多嘴，乖乖地拿著糖葫蘆，心滿意足地舔著上面的糖漿。

　　等到阿青不出聲了，將離反而漸漸地平靜下來，他心想，自己和小笨蛋嘔氣有什麽用，難不成還能告訴他自己和長瑄的事情？就算他說了，小笨蛋也聽不懂。

　　想到這裏，將離很快就釋然了，他看到阿青如此寶貝這串糖葫蘆，既是害怕它融化，又不捨得吃掉，心裏越發覺得高興。

　　「小笨蛋。」

　　阿青早就習慣了這個稱呼，乖乖地擡頭看向將離。

　　「小笨蛋，你說，我對你好不好？」

　　阿青不假思索地點點頭，又生怕將離沒有看清，大聲地答了一句「嗯」。

　　「你過來。」將離揚唇一笑，慢悠悠地說道。

　　阿青愣了一會兒，看到將離皺了皺眉頭，趕緊走到他的面前。

　　將離倒是第一次這麽湊近地打量阿青的容貌，長相不一樣了，腦袋也不一樣了，可是，他總覺得這個人就是長瑄。

　　相愛千年，追尋百年，內疚也好，痛苦也罷，最深的感情都是因爲這個人。他輕輕地撫摸著阿青的臉頰，依稀浮現出長瑄的樣子，那人總是板著臉孔，冷漠得彷佛什麽都不在乎，偏偏又被自己傷得遍體鱗傷，甚至不願意再看一眼，不願意記得自己。

　　將離忽然捏住了阿青的下顎，咬牙切齒地說道：「哼，不管你逃到哪里，記不記得從前的事情，我都要和你在一起的。」

　　阿青痛得「哎呀」亂叫，卻又不敢拍開將離的手，可憐兮兮地看著對方。

　　將離頓時清醒過來，總算發現眼前的人是小笨蛋了，他鬆開了手，不等小笨蛋躲開，又抓住了他的手腕，「躲什麽，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阿青愣愣地看著將離，任由著他把自己扯到懷裏。

　　「小笨蛋，你親親我吧。」

　　阿青臉上一紅，猶豫半天，才小聲地說道：「娘說，不可以和大姑娘親嘴。」

　　將離大笑起來，一邊揉著他的頭髮，一邊又哄道：「笨蛋，你看我是大姑娘嗎？」

　　阿青的表情越發掙扎，認真思量半天，仍是使勁地搖搖頭。

　　「可是、可是娘說了，不是大姑娘也不能隨便亂親的。」

　　將離皺了皺眉頭，難免有些不高興。他歎了口氣，擺出一副笑嘻嘻的表情，又說道：「只是叫你親一口，又不是讓你吃毒藥，你怕什麽？要不然，換你讓我親親，怎麽樣？」

　　阿青茫然地看著將離，奇怪地問道：「爲什麽要親親我啊？」

　　將離嘴角含笑，少了先前的戲謔之色，神色認真道：「我親了你，就會一輩子對你好的。」說著，不等阿青回答，將離又問道：「你不喜歡我對你好嗎？只對你一個人好，一輩子對你好。」

　　阿青呆呆地看著將離，心裏漸漸生出一種說不清的滋味，他無法形容那是怎樣的心情，卻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推動自己。彷佛鬼使神差一般，他忽然重重地親了一口將離的嘴唇，將離下意識地摟緊小笨蛋的腰部，不給他逃開的機會。

　　「哎喲，好疼。」

　　將離剛把舌頭伸進阿青的嘴裏，阿青就哭喪著臉直喊疼，將離不高興地皺起了眉頭，卻也沒有勉強小笨蛋。

　　兩個人的嘴唇分開之後，將離才發現小笨蛋的臉頰紅紅的，害羞的樣子有趣極了。他一邊捏著阿青的耳垂，一邊笑問道：「你臉紅什麽？」

　　阿青慌張地捂住臉頰，竟然驚奇地問道：「啊？我臉紅了？唔，我的臉好燙，怎麽辦？我是不是發燒了……」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麽會臉紅，就好像他也不知道爲什麽會去親將離，他只是傻傻地想著，將離一定會很高興，而自己也喜歡將離對他好。

　　這時，將離抓住了阿青的手腕，不准他隨便亂動。目光在他的嘴唇來回打轉，說不出的歡喜和得意。

　　忽然，外面傳來小桃的聲音，想必找的就是阿青。

　　「走，我送你回房，剛才的事情不准告訴任何人，知道嗎？」

　　阿青順從地點點頭，倒不忘把半串糖葫蘆塞進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