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蘇岐——心之所往(上)
他喜歡殺人。
斬破人血管時,他才會露出花般粲然盛放的笑顏。
雖然是這樣,卻不喜歡被濺到血污。
所以,一般殺人時,他都會躲開不讓那些骯髒的液體濺到。
十四歲離開長樂宮往江湖,此去一年中,劍下亡魂不計其數。
與他比武失敗的唯一結局就是成為屍體,他曾說過,敗者只有一亡,這個世界不適合弱者生存。
所以,任對方是仁心俠骨還是惡貫滿盈,是英武的男人還是嫵媚的女人,敗者只有一條路——死。
而他清明的雙眼從來不會因為殺人無數而蒙上塵埃,也從來不曾猶豫一絲半毫。
猶如驚鴻掠空,他只用了一年便挫盡了天下名門的氣焰,然後,這個人消失了,一年後,以長樂宮宮主身份出現在這世上。
擁有無盡榮華,傾國容顏和權勢的長樂宮主人——蘇岐。
眾國唯恐怠慢,紛紛將本國美女珠寶等等各種珍貴資源貴重物品源源不斷地運往長樂宮籍以討好那位喜怒無常的主人。
可是,偏偏那個人什麼都不稀罕,只喜歡殺人,每天將前來窺探的人殺盡殺絕時,就是他一天中心情最好的時候。
即便如此,仍然有某國公主懷上他子嗣的好消息傳來。
在公主娘家還來不及歡欣雀躍舉國歡慶時,便傳來了嫁過去的那位公主遇刺身亡一屍兩命的消息。
於是,第二,第三,接二連三懷上那人骨肉的公主一一死於意外。
饒是消息再不精通,也能瞭解長樂宮的意圖——那個人根本不打算留下自己的後代,也不想跟任何一國聯姻,他對這天下,沒有興趣。
最後,啟王最憐愛的女兒,也是在長樂宮地位僅次於影妃的那位公主躲避開了宮裡精密的檢查,終於偷偷產下了一男一女。
可惜天意弄人,那位公主和她的孩子最後也一併死於刺客之手。
這就是長樂宮眾人所瞭解的過往。
某個午後,蘇岐突然從淺眠中醒來,瞥了眼塌上呼吸沉穩的人,憐愛地將他有些凌亂的頭髮稍稍整理下。
把玩了一會那人軟軟黃黃的發絲後,輕輕起身,披著披肩,攏了攏衣服,悄悄走到外屋去整理梳理頭髮。
他不喜歡我被其他人碰,不喜歡我在侍女面前衣衫不整,不喜歡我要人幫忙整理儀容,不喜歡我練功太過,不喜歡我……不珍惜自己。
一邊對著鏡子將頭髮挽起來——現在的蘇岐已經可以很熟練地做這些事了,唇角輕揚,露出了淡淡笑容。
真是,讓我恨不得時時刻刻守在他左右,若不是怕貼得太近而不能自持,真想無論走到哪都將他摟著抱著。
只可嘆他的身體還不夠好,就算自己甘願做被擁抱的一方,他的身體也不允許自己對他太渴求。
就算是兩人結合了,但做為一個男人本能,想佔有心愛的人,這樣的渴望卻日益激烈。
一開始,是怎樣?
對,只是確認了他並不是那些為了權利而誕生的孩子,那樣無助又充滿求生意志的眼神,真是讓人喜歡。
不安又帶著脆弱的堅決。
果然已經不是方才嬰兒那純白無趣的神情。
斬殺明妃於他眼前,卻沒見他有絲毫仇恨,一雙眼裡儘是驚恐愕然。
這孩子,跟明妃沒關係,體內卻又流著我的血……
多麼奇妙。
從來不曾動搖的心卻突然生出柔軟情緒來:這個孩子,恐怕是因為我才能活在這身體內的吧,是我給予了他以人這一身份活下去的機會。
是屬於我的孩子。
明明知道有多瘋狂,卻又忍不住愉悅了起來:這孩子已經腳筋盡斷,無法練武,目前不會對我造成什麼危害,暫且,讓他活著好了。
看他有沒有對我造成危害的本事。
然後,在自己的默許下,蘇六將那孩子養在了長樂宮。
每天的日子仍然是平淡地,沒有任何起伏地黑白著,混沌著。
殺幾個人,殺一群人,殺十幾人,殺幾十人……
血液的顏色絢爛無比,無論是什麼樣的人,血液都是一樣的鮮紅腥臭。
人類大概跟那些牲畜沒什麼區別,除了血液的氣味更大外。
第四年的某個晚春,長樂宮一如既往地來了一群不知死活的江湖人士。
興沖沖地趕去,如同割草般輕巧地割斷了他們的喉管,血液噴濺到地上變得暗紅,匯成小小的紅色河流。
開心狂笑之餘,又覺得很無聊很無聊。
這些人都太弱,幾乎是沒有防備地任人宰殺。
果然跟牲畜沒有區別。
灌木從中露出的那小小衣角在風中微微顫抖。
我都忘記了,宮裡還有那小子的存在呢。
唔?還有個女娃娃?
是了,明妃生下的那個女娃娃我也沒殺的。
因為那孩子的出現讓我覺得意外了嘛,算了,暫且就讓他護著的那個女娃活下來好了,反正在蘇六的眼皮底下,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
去練功吧,很無聊呢……
這樣想著,便踏葉而去了。
對,在那時的自己看來,他都還像個有趣兒的玩具般可有可無。
再又是過了一段長長的時間,蘇四蘇七都換了新人,有時候會偶爾聽到蘇八說起蘇六院子裡的那個女娃娃是如何的美麗如何的有天賦——但自己,卻是對那個平淡的,安靜的孩子比較有興趣。因為,那個孩子才是屬於我的。
於是藉著自己突然心血來潮地想將宮裡那些暴露得太明顯的細清理一番的機會,要蘇六先將那孩子趕出去,自己再以走火入魔要他治療的藉口去接近他試探他。
然後,真真像是入魔般無法自控起來。
若要我說,到底是為什麼而對他這樣著迷,可能也無法說得清楚。
等意識到時,已經變成這般了。
脆弱的,卻又堅強的,剛強的,卻又柔軟的,對待每一個人,都是那樣的溫和,寬容。
讓人不知不覺得想更靠近他,感受到他散發出來的小小溫暖。
這個人,是那個孩子嗎?
這個人,是因為我的關係才得以存在的那個孩子嗎?
既然如此,這個孩子的光芒是屬於我的,旁人憑什麼要圍繞在他周圍,分享他的溫暖!
可是,還不待自己將這獨佔的願望說出口,他居然想要趕我走!
是,我是待得不想再回長樂宮了,可這不證明你可以趕我走,這天底下哪裡有人敢主動趕我走?
若是以往的自己,一定是想也不想便仰手將此人給擊斃掌下。
但在聽到他平淡地將猜測到的結論以冷漠的語氣說出來時,只覺得這天,一下子,灰暗了。
不說要抬手殺人,甚至連說話的力氣和勇氣都失去。
原來,他是這麼的厭惡我。
原來,得出這樣的結論會令人痛到泣血。
明明是屬於我的啊,為什麼會如此厭惡我?
失魂落魄地回到長樂宮,甚至不知這一路是如何過來的。
直到留下保護他的探子傳信說他被啟國太子所擒,才勉強打起精神,親自前往救助他。
不希望他能喜歡上自己,最起碼,能稍微不那麼厭惡我,就好了。
無法辨別那心急如焚的情緒是為何而起,也無法理解自己為何如此的對一個人心心念。
因為這些情緒都太陌生。
讓人畏懼——又嚮往。
夕陽如血,筆直衝入啟太子的府邸,站在他面前時,他詫異地看著自己。
是驚訝我會來救他嗎?
……稍微有些高興。
然後將因為疲勞過度而暈倒的他理所應當的帶回長樂宮——只差沒放聲高歌了。
他能在我面前這樣毫無防備地暈倒,難道不是最好的證明嗎?
他並不討厭我,就算是之前嘴巴上說的,也只是嘴硬而已。
於是,他在長樂宮住了下來,每日以自己喜歡的笑容面對自己,而自己也學會了他那樣的微笑——因為他似乎很喜歡。
長樂宮是自己覺得安心的地方,他是自己覺得安心舒服的人,兩者都在身邊,更不用說,可以獨享他的溫柔。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卻不料想,他只待身體恢復了便想離開!
去尋他那些所謂的朋友嗎?
他不是有我了嗎?
我只要他就夠了啊,為什麼他還要其他人?
不明白,不明白……
真想將他一口一口地吞下去,一點也不剩,不將他分與任何人。
可是……
做不到。
不要說吞下去,連輕輕咬痛他都下不去手。
曾幾何時,我會如此的如此的小心翼翼?
如此,那麼我來留住他,利用他的慈悲溫柔,弄傷身體,踐踏著自己的尊嚴,總是會留下他的。
如果他要離開我,那好,我死的時候,他盡可以大步離開這長樂宮。
或者,他已然猜測到了自己決絕的心意,在他面前自傷過兩次後,便不再提要離開的事了。
於是這般,日子過得飛快,突然某天發現,他漸漸很少吃東西了,人幾乎瘦了一大圈。
雖然仍是笑著,卻不再明亮……
原來,我還是忽略了他的剛強,他是這麼的固執,被勉強只會讓他漸漸枯萎。
我還能怎樣?
臨放他離開前,俯視他安靜的睡顏,還是忍不住像之前千百次所做那般,偷偷將唇蓋在他柔軟的唇瓣上。
只屬於我的孩子,我終究還是只能順從於你,哪怕對這天下所有人都冷漠,卻無法將這樣的意志用在你身上,因為我可以不在乎所有人,卻不能不在乎你。
我期望你能露出那溫暖明亮卻又柔和的笑容。
所以,我只能選擇臣服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