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君恩厚薄有誰知(一)
陳嬌覺得自己幾乎完全被心中那股慌亂佔據了全部的心神,以前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之下,她都沒有這麼慌亂過。無論她怎麼哭鬧,怎麼捶打,劉徹都沒有理會過她。一開始,陳嬌還會試圖叫喊,希望有人來救她。但是每一個人,都自管自的低著頭,權當作沒聽見,理智上,她知道再叫喊也是做無用功,可是卻制止不了自己的驚叫。
劉徹抱著她,走到猗蘭殿,把所有的人都攔在外面,獨自走到裡面,打開地道,走了下去。陳嬌望著黑乎乎的周圍,反而不再喊叫了,她隱隱知道了他們即將到達的地方和即將來臨的。
劉徹站在上次他看著的牆壁前,把陳嬌放下。他低下身子,撫摸著陳嬌的臉,看著她臉上未乾的淚痕,問道:「為什麼不喊了?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的,對吧?」
陳嬌扭過頭,不願意看他,這個地方,給她一種悲傷的感覺,她只知道自己現在,非常的不想呆在這裡。
她狠狠地甩開劉徹的手,說道:「我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只知道我要出去!」說完,就向外面走去。
「不許走!」劉徹當然不能就這麼讓她走,他立馬抓住她的手,往回拽。
「放手啊!」陳嬌死命的掙扎。
兩人拉拉扯扯之間,忽然有一樣東西從劉徹袖間掉了出來,在安靜黑暗的地道里,那「咚」的一聲,顯得異常的清晰。陳嬌不覺停下動作,呆呆的望著地上那個在地上閃耀的東西。那東西在燭光下閃閃發光。陳嬌心裡雖然在說,不要去碰它,不要去碰它。但是身子卻不由自主地靠近,緩緩的彎下腰,伸手去把那東西撿起來。
陳嬌第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一顆鑽石,一顆罕見的綠色鑽石。望著這顆鑽石,眼中不由自主地流下淚來,腦中不斷閃爍著很多很多的畫面,關於這個綠色鑽石,關於從前的阿嬌,關於他,關於他們的婚姻。原來在她的腦中,仍然有著原來的那個阿嬌,只是,回憶太痛苦,那個她選擇了沉睡而已。
「阿嬌!」劉徹走到陳嬌身邊,扶著她的肩膀,輕聲說道,「你記得的,對吧?」
「你記得,這個是你親手給我的。」
「你記得,你親口說過你會永遠陪著我的。」
「你記得,我們在度過的洞房花燭夜。」
「你記得……」
「是啊。我都記得。」陳嬌收起鑽石,握在自己的掌心裡,輕聳肩膀,讓自己脫離劉徹的掌握,轉過身,看著劉徹。
只是一個眼神,劉徹就知道,從前的阿嬌已經回來了。
「阿嬌!」劉徹臉上滿是驚喜,一種失而復得的驚喜,他伸手想要將她擁在懷裡。但是,手在半空中,就被陳嬌打掉了,緊接著,他就聽到陳嬌冷冷的說道:「我還記得,你在這裡親口說過,你要廢了我。你說你不需要我了。」
劉徹的笑容不覺凝固住,手也僵在半空,他直直的盯著陳嬌的臉,那雙盈滿淚水的眼睛,有著他熟悉的痛心。那是他兩年多來,一直刻意忘記的眼神。
「阿嬌!」劉徹頹敗的收回手,放在自己的額前。
「徹兒,你說,我從來都不瞭解你。我們的過去,大夢一場。」陳嬌其實並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打算做什麼,但是剛剛接受到的那段記憶,已經完全支配了她,她現在只想發洩,只想讓眼前的男人難受。
「這是你親口說的。那一天,你讓我做了一個噩夢,一個永遠不會醒的噩夢。」陳嬌漸漸走近牆壁,「好了。我忘記了,我可以重新開始了。你的夢再也不會纏著你了,你可以永遠清醒的明白的君臨天下。這樣不是很好嗎?我不會再那麼傻,你也可以輕鬆了。」
「現在後悔了嗎?還是說,我走了之後,這個地道里的東西還是像陰魂一樣纏著你。」說到這裡,陳嬌忽然轉頭看著劉徹,那眼神中已經不復剛才的悲傷,而是一種奇怪的癲狂,「如果那樣,那我現在幫你毀了它!」說完,她就開始用手中的鑽石去劃花牆壁上的筆跡。
「什麼靜女其姝,什麼螓首蛾眉,什麼桃之夭夭,都是騙人的,騙人的!」
劉徹看到她的動作,臉色大變,立刻上前去抓住她的手,不讓她動作,「停手,別這樣。阿嬌。別這樣!」但是,陳嬌此刻的力氣卻大增,劉徹怎麼都拉不住他,就在牆上的筆跡幾乎要被劃完了之後,劉徹感覺到身前人一軟,已經昏倒在自己懷中。
劉徹意識到懷中人已經昏睡過去了,他手留在半空中,微微顫抖著,很快的,他狠狠地把陳嬌擁在懷裡,眼睛也不覺有些紅了,他看著被劃花的牆壁,漸漸流下淚來。
「阿嬌,我今天跟太傅學了詩經。你給你寫一首啊。」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啊,你居然笑話我!你自己來遲了,還敢笑話我。打你打你!」
「徹兒,你在寫什麼啊?」
「沒,沒什麼。」
「喂,我們兩三年不見了。你遮什麼遮啊,你那點小心思,我還不知道嗎?螓首蛾眉,巧笑倩兮。」
「說,說了叫你不要看的嘛。」
「你壞死了。太傅就教你寫這種東西啊?」
「徹兒,洞房花燭夜,你幹嘛帶我來這裡啊?」
「來看這個。」
「啊,你以前寫的。那時候多傻啊。」
「我,不,是朕再加一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啊!誰准你寫這個的,擦掉擦掉。」
「擦不掉的,我用這個珠子寫的啊。」
「又來?你每次都這樣。欺負我擦不掉。」
「阿嬌,並不是騙你的。」劉徹抱起陳嬌,向外走去,地道中迴蕩著他的話。
「皇上從猗蘭殿出來了?」衛子夫打發掉陳掌之後,心神不寧的在嬌房殿中踱著步,就在她快忍不住離殿的**時,終於有一個宮女跑進來稟報。
「回娘娘,是的。」
「那皇上現在去哪裡了?」衛子夫微微算了下,從剛才入殿到離去才僅僅不到一炷香的時間。
「聽說那女子似乎是昏倒了。皇上又抱著她去了昭陽殿!」宮女答道。
這時,又沖進來一個宮女,說道:「娘娘,皇上剛剛下令召太醫令。」
衛子夫聽到此處,眉頭皺成了峰形,隨即她意識到身邊還有宮女,便在臉上漾出一個笑容,說道:「你們辛苦啊。都先下去吧。」
「是,娘娘!」兩個宮女齊聲應道。
很快,殿內只剩下衛子夫和她的心腹依依。衛子夫一言不發的坐在床上,一旁的博山爐放出的香菸漸漸朦朧了整個室內,日光漸漸斜了,暗了。依依終於忍不住開口道:「娘娘,不過是個平民女子罷了。沒什麼好擔憂的。」
「依依,你不懂。」衛子夫搖了搖頭。共處十餘年,她很瞭解皇上,那是一個太過驕傲的男人,所以他絕對不屑於去勉強任何人,尤其是女人。可是,今天他居然帶著一個一直哭喊的女人到猗蘭殿。猗蘭殿,那是他幼時成長的地方,自從他繼位之後,便被封鎖了,是以她雖然入宮十幾年,還為他生下了三個公主一個皇子,卻也從未踏入過猗蘭殿一步。猗蘭殿,那是單屬於皇帝一個人的禁地。
不,這個世界上還有另外一個人能夠踏入猗蘭殿。衛子夫又搖了搖頭。她永遠不能忘記,自己看著那人從猗蘭殿出來時的震撼。那一刻,她才深深明白,無論她平日如何受寵,無論她為皇上生下多少兒女,都不能改變那人在皇上心中的地位。那人會被冷落,會被送到宮外,永遠也不能再見到皇上,可是同樣的,她衛子夫也永遠不能踏入猗蘭殿,不能得到皇帝真正的歡心,她的地位永遠危如累卵。
可是現在,皇上居然打破了自己一貫行事的原則,強行帶一個女子回宮,還帶她去了猗蘭殿。這分明說明,那女子在他心中,份量不輕。
「依依,帶據兒來,本宮想見見他。」衛子夫一抬手,制止住依依的欲言又止,露出一個笑容說道。
「是,娘娘。」依依伺候了衛子夫這麼多年,當然知道她其實一個意志極為堅定的女子,外柔內剛,很多時候,如果她做了決定,別人再多的寬慰、勸解都是多餘的。
披香殿
「娘娘,此事千真萬確,椒房殿現在都人心惶惶的。」一個宮女跪在王靈說道。
「是嗎?難得皇后娘娘也會發怒啊。」王靈靠在床上,微微扯了扯蓋在身上的毯子,臉上似笑非笑。
「娘娘,連皇后都如此失態,皇上帶回來的那個姑娘……」在一邊拿著扇子的宮女阿靜低頭說道。
「阿靜,好了。」王靈瞪了阿靜一眼,又轉頭對那宮女說道,「你做得很好,本夫人知道了。阿靜,打賞。」
「是!」阿靜雖然不知道什麼原因,但是還是聽話的從懷中拿出一串五銖錢,遞給那個報信的宮女。
等到人離去之後,王靈懶懶的說道:「去把門關上,今晚如果有人求見,就說本夫人病了,不見。」
「娘娘?」阿靜不解的立在原地。
「傻丫頭,皇上帶那姑娘進宮一事,肯定已經傳遍後宮了。晚上,一定會有些鶯鶯燕燕的來探消息。你不關上門,難道等人來吵嗎?」王靈看著這個自小跟在自己身邊的侍婢立在那兒,就知道她腦子一定還沒想通。
「他們怎麼不去見皇后呢?」阿靜搖了搖頭,直說不可能。
「皇后?她可是出了名的溫柔婉約,有容人之量,還有個皇子作後盾。皇上做什麼,她都不會有意見的。那些庸脂俗粉當然知道即使找上她,也不能挑動她在皇上面前發脾氣,誰會去花那個功夫。」王靈微微摸了摸肚子,說道,「如今這後宮中,太后是不管事的,能做主的也就三個,皇后,我還有增成殿的那位。她們不找皇后,當然會找上我們了。」
「那,娘娘對這事?」
「一貫溫柔的皇后如此失態,這種事,如果傳到皇上耳朵裡,他會怎麼想?皇后又怎麼會如此不小心的,任由宮人這事洩漏出去呢?」王靈打了個哈欠,「她如果是那種人,我倒不用這麼費心了。」
「那,娘娘的意思是,這個消息是假的?」阿靜問道。
「只怕是真的。」王靈閉上眼睛,「因為是真的忌憚那新入宮的女子,才會故意把這消息放到披香殿來。」
「這,這是為什麼?難道她不怕我們把這事告訴皇上嗎?」
「無非是希望迫我去對付那女子罷了。再說,發怒這事無憑無據的,我能將她怎麼樣?」王靈說道,「如果我去探那女子的底細,又自做聰明的在皇上面前提起她發怒的事。那才是真的稱了她的心呢。」
增成殿
「李姐姐,這宮中,皇后和王姐姐之外,就屬你最能做主了。你看那昭陽殿的女子,到底是個什麼身份啊?」一個不知名的少使(妃嬪的封號)親熱的說道。
「茜只是一個小小的美人,哪有什麼資格知道這些啊。」李茜溫和的說道,「各位妹妹還是回去吧。茜真的不知道。」
「可是李姐姐,」還有人想說些什麼。
「阿國,送客。」李茜仍然笑得十分溫和,輕輕將自己的衣裙從一個長使(妃嬪的封號)的手中抽出,向屏風後走去。
一眾後宮佳麗無奈,只能打道回府。等到人都散了,李茜的貼身侍婢阿國才回到房中,看到正在卸妝的李茜,問道:「娘娘,他們都散了。」
「是嗎?那就好。」李茜放下手中的耳墜,說道,「我們也睡吧。」
「那姑娘的事,娘娘不打算管嗎?連皇后娘娘都為此發怒了呢。」阿國是李茜進宮後才跟著她的,從小在宮廷中長大的她知道,從自己開始服侍這個主子的那天開始,自己的富貴就和她連到了一起,所以一直以來都積極地為她出謀劃策。
「我管不了,也不管不起。阿國。」李茜順了順垂下的長發,說道。
「咦?那不過是個普通的民女。皇上最近這麼寵娘娘你……」
「如果只是一個普通的民女。」李茜的手頓了頓,「那麼,皇后娘娘就不會失態,也不會讓消息傳到我們這裡來了。」
「娘娘?」
「不過,你說得沒錯。這的確是件大事,我不能一點反應也沒有。」李茜隨即微笑,對著阿國笑道,「明天,你去請太醫令來,就說,我可能懷孕了。」
「什麼!」阿國聽到這句話,可不止是驚喜這麼簡單。因為李茜的身體虛弱,所以一貫以來她的經期都不是很規律,就算身為貼身侍婢的她,也不是很清楚她的身體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