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古來才命兩相妨
元朔六年春四月。
霍去病無聊地在地上踢著石子,發洩著怒氣。一個月前他們還帶領著十萬騎兵出塞,打算橫掃大漠的,可是卻在途中遇上了單于的主力,僅僅殲滅了數千敵人就不得不返回定襄修整。方才他請求出戰又被衛青否決了,真是讓他非常氣悶。
不知不覺間,他來到了紀稹的房前,便推門而入,說道:「微之,我煩死了。我們出去比劍吧。」微之是紀稹出征前陳嬌給起的字。
推門而入後,他驚訝地發現房中還另有一名男子,從他們二人嘴角尚未完全收攏的笑容可以看出,兩人方才應該是相談甚歡。
「去病。」紀稹只愣了一下便恢復了常態,起身為霍去病介紹道,「這是我從前在遼東城的朋友邢天,聽說我來了定襄,所以來探望的。」又轉頭對邢天介紹道:「邢天,這是霍去病,我在長安的朋友。」
「邢天見過霍校尉。」邢天微微一笑,給霍去病行禮道。
「不必多禮。」霍去病皺眉道,繼而轉向紀稹說道,「微之,陪我出去練劍吧。」
「這……」紀稹有些為難地看著邢天,這是他們五年來第一次見面,談了沒幾分鐘,就將人拋下,似乎不大好。
邢天聳了聳肩,說道:「沒關係,正好我也想見識見識所謂的剽姚校尉的武藝。」
霍去病立刻聽出了邢天口中明顯的不屑,眼光冷冷地掃過邢天,一手拉住紀稹,頭也不回地向校場走去。紀稹回頭微瞪了邢天一眼,用另一隻手在他腹部狠狠來了一下,邢天痞痞的笑容立刻變形。
校場之上,過招的人,已經從紀稹和霍去病變為邢天和霍去病。兩人可算得上是勢均力敵,長期的僵持不下,引得許多人在旁觀看,不斷有喝彩聲傳出。
邢天驚訝地發現霍去病居然不是他想像中的那種紈褲子弟,雖然他是憑著裙帶關係做了這個剽姚校尉,但是本人卻的確有真材實料。想來也是,能做稹的朋友,應該還是有幾分才學的。想到這,他不覺轉頭看了看校場邊上的紀稹。這一分神,霍去病的劍立刻就擺到了他的臉頰邊上。
感覺頰邊的血絲凝成血珠慢慢滴下,看著眼前這個眼神犀利的少年,邢天反倒笑了,他說道:「霍校尉的武藝,邢天領教了。方才無禮之處,還望見諒。」
這時,一邊忽然傳來一陣掌聲,三人回頭發現居然是一身戎裝的衛青蘇建等人。紀稹、霍去病和邢天三人立刻上前見禮。
「沒想到定襄居然還有這樣的少年英雄,不知道公子貴姓?怎會來此?」衛青對著紀霍二人點了點頭,然後轉向邢天說道。
「在下邢天,並非定襄人,而是遼東人氏,此來是探望舊友的。」邢天上前一步,應道。
「噢?這麼說,」衛青的眼睛轉向紀稹,說道,「是紀校尉的朋友嘍?」
「正是。」紀稹應道。
衛青眼中閃過一絲失望,正要再開口說些什麼,卻被一個粗粗的聲音打斷,「你去過匈奴嗎?」
邢天抬頭,看到一個眼光銳利如狼的大漢在衛青的身後虎視眈眈地瞪著自己。
「你去過匈奴嗎?你的武藝,像匈奴人。」那人繼續問道。
邢天疑惑地望著紀稹,紀稹便立刻上前附在他耳邊輕聲說道:「這是前將軍翕侯趙信,原本是匈奴的小王。」
邢天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開口答道:「在下過去四五年都在匈奴遊歷,也向匈奴的勇士學過一些拳腳功夫。」
「你在匈奴待過?」衛青臉上出現驚喜的神情,開口說道,「好!好!好!那邢公子對塞外草原的情況一定十分清楚嘍?」
「這,在下曾去過一些地方,還算得上清楚。」邢天說道。
「邢公子,元朔二年,陛下曾經下令,民能入匈奴得以終身復者,可為郎。不知,邢公子是否有意仕途?可願為我軍效力?」衛青立刻開口道。
邢天淡淡一笑,說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邢天身為男兒,自然願意為漢軍效勞。」
衛青得到這個答案立刻鬆了口氣,雖然皇帝讓張騫隨行,但是他畢竟已經離開匈奴有四五年之久,對於地形什麼的雖然熟悉,可是,對匈奴軍隊的情況就不甚了了了,這也是導致他們一出關就遇上單于主力,激戰之後不得不退回定襄、雲中一帶休整的原因。如今有一個剛從匈奴歸來的人加入,他們對匈奴方面的情報顯然能夠更加準確。
要知道,這一個月的休整已經使得此次的出征失去了突襲的機會,伊稚邪有了防備之後,必然會命令左賢王部向右靠攏,如果兩軍主力硬碰硬地打,便是贏了,那傷亡的責任也不是他衛青負擔得起的。
當晚,衛青就將邢天留在了大帳之中,徹夜長談。
……
夕陽西下,廣袤的草原,無盡的遠方使得太陽看來也不再遙遠。霍去病站在城樓之上,遙遙地望著天那頭的落日,綠色的草原彷彿被燒成了紅色。過了一會兒,霍去病感覺到身後有細碎的腳步聲,果然,紀稹很快就出現在了他的右手邊上。
「明天就要出徵了,在這裡做什麼?」紀稹問道。
「我剛才去找你。」霍去病說道。
「……那怎麼不進來?」紀稹略略有點心虛地說道。
「他們是誰?」霍去病正視著紀稹,眼中帶著探究的意味,說道,「我發現,你來了邊城之後,似乎變得忙碌多了。」
「都是些從前的朋友,你知道,我在遼東待過。」紀稹含糊地回答道。
霍去病不再說話,只是看著他,最後才拋下一句話,踏步離開。
「但願,只是朋友。」
在張騫和邢天的幫助下,漢軍一帆風順,襲擊了多處匈奴人的部落,戰果可以說非常理想。但是還沒來得及過幾天舒心日子,衛青就接到了一個噩耗。
「什麼?前將軍和右將軍和單于的兩萬騎兵單獨相遇了?」
「是的。大將軍,蘇將軍令小人前來求救。」報訊的小兵已然受傷不輕了,衣服上有著斑斑血跡。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衛青問道。
「是今晨,今晨兩位將軍率領我等向大將軍方向圍攏的時候遇上的。」
「現在已經是日落時分了。一日的時間……」衛青略略籌算,不由得一身冷汗。就算蘇建和趙信再怎麼能耐,以三千對兩萬,怕是凶多吉少啊。就算是兩名將軍和三千騎兵,這樣的損失,已經足以讓他這次出塞所有的戰果都化為烏有了。
「大將軍,」見衛青沉默不語,那小兵又說道,「請快發兵救援。」
「本帥知道了。」衛青點了點頭,眼睛掃過帳內的將領,公孫敖,公孫賀,李廣……不,蘇建和趙信多半凶多吉少,不能再派這些大將去,必須收縮兵力才行。稍稍思慮了片刻,衛青便做出了決定,他拿出令箭對傳令兵說道:「傳剽姚校尉和屯騎校尉……等下,將邢天公子也一併喚上。」
「是!大將軍!」
三人很快就來到了大帳之中,帳內嚴肅的氣氛立刻讓他們感覺情況不妙。果然,就聽到衛青開口說道:「前將軍和右將軍路遇單于騎兵,已經激戰了一日。你們三人,領八百勇士,前去接應他們二人。千萬記住,無須纏鬥,能帶回多少人就帶回多少人!」
三人對視了一會兒,方上前一步應道:「是!」
……
「霍校尉,天色已晚,我們在此休息吧。」邢天看了看滿天的星辰,說道。
霍去病拉住馬韁,沉吟了一下,點頭應允,對士兵下令道:「原地休息,不准下馬。」
「是!」
八百騎兵得了令之後,開始呈一定陣勢慢慢散開,那是經過嚴格訓練才有的默契。霍去病左右看了看,發現所有人都到了自己該待的警戒位置,滿意地點了點頭。邢天暗暗看著這一切,不由得發出一聲讚歎。霍去病的眉頭忽而皺了起來,策馬向紀稹方向行去。邢天也發現紀稹的行動有些不對,便跟著上去了。
「微之,你怎麼了?」霍去病來到紀稹的身邊,問道。
紀稹對兩人笑了笑,指著前方某處,說道:「你們看,那是什麼?」
邢天和霍去病兩人低頭一看,看到前方有篝火的痕跡。邢天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色,立刻躍下馬,摸了摸地上的土壤,又察看了一下四周,回頭詭異地一笑,說道:「微之,也許我們可以抓到一條大魚!」
……
「大將軍,人都已經集合好了。明日一早,就可以拔營離開了。」公孫賀走到衛青身邊說道。
「子叔。」衛青轉過頭,眉宇間儘是憔悴的神色。
「你在擔心去病?」公孫賀問道,眼中也有著擔憂之情。霍去病可說是在兩人的眼皮底下長大的,雖然這幾年來有些離心,可畢竟還是自家的孩子。
「蘇將軍都已經隻身回來了。可他們一去三日了……明日若再不回來。這十萬人馬也不可能為他們停留……」衛青揉了揉額頭,嘆氣道,「我不該讓他們去的。我應該像去年春天那樣,讓他和紀稹都在後面待著。」
「仲卿,不要太擔憂。去病是個機靈的孩子,不會有事。」公孫賀安慰道。
「但願,但願……」衛青望著夜空喃喃自語道。
一夜未眠,衛青在床上翻來覆去,他清楚地知道,一旦他帶大軍離開,就算霍去病和紀稹及所帶的士兵還活著,也遲早會被匈奴人的大軍所吞噬。失去了霍去病,失去了紀稹,他回去該如何面對姐姐衛少兒,該如何面對陛下和昭陽殿中的那人……
隱隱約約中,衛青彷彿聽到了馬蹄聲,但是凝神一聽,又什麼都沒有。他不禁苦笑,自己大約是太希望去病回來,產生了幻覺吧。
「呼」的一聲,帳幕被人猛地撩開,一個士兵鑽了進來,神色激動,指著帳外,不住地說,「大將軍,霍校尉,紀校尉,邢公子……」衛青先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立刻鑽出帳外。
這時候,正是黎明時分,薄薄的晨霧還圍繞著連綿的營帳,衛青還看不太清楚四周的情況,但覺得歡呼的聲浪隨著一陣陣的馬蹄聲變得越來越大。只一眨眼的工夫,就有三匹駿馬同時在他的眼前停下,揚起的塵土一時迷了他的眼睛。待他睜開眼睛,就看到金色的陽光灑在眼前三人的身上,連同他們胯下的駿馬亦變作了金色的。三張因為興奮而顯得流光溢彩的容顏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其中尤其是霍去病,那張他從小看到大的稚氣的臉,彷彿在一夜之間脫繭成蝶,成熟長大了一般。
「舅舅,你看我們抓到了什麼!」霍去病露出一笑,對著衛青甩下手中的一個人頭,如同一個邀功的孩子。
……
伊稚斜聽著來人痛哭流涕的報信,臉色變得如死人一般難看,整個大帳也變得靜寂無聲。之前收服趙信的歡樂已經蕩然無存,帳內的匈奴君臣被這突如其來的報信給震得暈頭轉向。
「你說,本單于的大父、季父、相國、當戶還有籍若侯連同保衛他們的兩千士兵,都被漢人給斬獲了?」伊稚斜雖然努力鎮定,但是聲音中還是有些微的顫抖。但這也怪不得他,剛剛眾人還在享受著擊敗漢軍、降伏漢軍前將軍的快樂之中,忽然之間知道自家的幾個重要人物被人一鍋端了,而且其中還有兩位單于的血親,這種打擊,實在太讓人難以接受了。
「是的,大單于。只有小人冒死跑了出來。」那傳信之人痛哭流涕應道。
「誰幹的?誰幹的?是衛青嗎?不對,他如今是漢人的大將軍,不可能獨領八百人去圍捕大父他們。那是李廣那老匹夫?」伊稚斜來來回回地走動著,呼出的氣息吹動著嘴上的那些鬍子,「一定是李廣那老匹夫!是他,對吧?」
「小的不敢欺瞞大單于。不是飛將軍。不是!」傳信之人不斷搖頭,「是三個不認識的小將!」
「……三個不認識的小將?」伊稚斜彷彿被這句話給噎住了,說話變得非常艱難。
「是的,大單于!」
被賜坐在左手邊第一個位置,已經受封自次王的趙信聽到三個不認識的小將一語,心中一突,神色不覺變得有些黯然。
伊稚斜立刻注意到了他的神色變化,便問道:「自次王,你自漢新歸,可知道這三人是誰?」
趙信立刻起身回道:「回大單于,那三人,如果小王沒有料錯,應該是衛青的外甥,漢剽姚校尉霍去病,漢朝皇帝的妻舅漢屯騎校尉紀稹和一位自我匈奴歸去的漢人,遼東邢天。」
聽完回報,伊稚斜跌坐到位置上,輕聲喃喃道:「漢朝,竟然還有如此之多的少年英雄!」
趙信見此便走上前,跪在地上,稟報導:「大單于!請聽信一言。信雖然是漢朝回來的降將,但是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是匈奴人,信亦保證所說的絕對是肺腑之言,希望大單于能夠聽一聽!」
「你說吧。」彷彿是預料到了趙信即將說的話,伊稚斜的神色變得更加的陰沉。
「請大單于以大局為重,帶族人向北走吧,越過了大漠,漢人就沒有靠近我們匈奴領土要塞的機會。漢人不習慣大漠,也不知道怎麼越過大漠,南界的大漠會成為我們匈奴的天然屏障的!休養生息之後,我們可以再緩緩圖之。」趙信咬牙說道,「但是,如果我們一直留在此處。只要漢朝皇帝再派衛青出塞幾次,匈奴就完了!」
「……」伊稚斜對於趙信的建議,一言不發,帳內的其他人也是悄無聲息。
趙信見此不得不又說道:「大單于啊,只要我們匈奴的男兒還在,這些土地我們遲早都能要回來的。但是現在,我們必須要離開啊!這三四年來,衛青每次出塞都收穫了不少好男兒的性命。匈奴的人口和漢軍是沒法比的啊!」
此言一出,伊稚斜不由得有些意動,這時,營帳的簾幕被人撩開,一個面色瘦黃的老人被人攙扶著走了進來。伊稚斜抬眼一看,正是近來纏綿病榻的中行說。
中行說走到趙信身邊,對他點了點頭,然後轉向伊稚斜說道:「大單于,請聽自次王的諫言,這漠南已經不是匈奴的地方了,該是我們離開的時候了。」
未央宮,宣室殿。
「……前將軍翕侯信以八百騎降匈奴,右將軍衛尉建盡亡其軍,獨以身脫。其罪,臣不敢專權,請天子自裁之。另,剽姚校尉霍去病、屯騎校尉紀稹協同匈奴歸者遼東邢天,斬首虜二千二十八級,及相國、當戶,斬單于大父行,籍若侯產,生捕季父羅姑比。」
李希讀完最新的軍報,抬眼望瞭望深思中的劉徹,從他的臉上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樂。相對於前幾次的輝煌,衛青這一次出塞成績,可以說是相當暗淡,雖然斬敵萬餘,但是自身卻折損兩位將軍和數千騎兵,尤其深知漢軍情況的趙信降胡,對於漢軍來說是大不妙之事。相比之下,他的功績可能還不如率八百騎兵夜襲的霍紀二人。
劉徹靠在扶手上,一言不發想了一會兒,開口說道:「擬詔!」
昭陽殿。
陳嬌為劉嫖斟上一杯清茶,開口問道:「娘來看葭兒嗎?我這就著人去喚她來。」
「不用了。」劉嫖搖了搖頭,扶了扶髮髻,說道,「娘來,是要告訴你一個消息。衛長公主聯姻的對象,是平陽侯。」
陳嬌點了點頭,臉上沒有一點意外的痕跡,只是輕輕地笑了,說道:「這不是正好嗎?姨表聯姻,就像娘你當年做的。」
「哼,就像我當年做的。她劉婧有那個本事嗎?況且徹兒也不是先帝。」劉嫖不屑地說道。
「娘,你就別考慮這些了。你年紀也大了,有些事情也莫管得太多。」陳嬌見劉嫖心火又起,便微微起身,握住她的手說道,「過陣子,讓那董君陪你到別莊住上一段時間,長安的事情,你就別管了。」
「嬌嬌……」劉嫖望著變了許多的女兒,開口說道,「不是娘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只是,葭兒終究是個女孩子。那太子內有母居中宮之位,外有舅氏坐擁大將軍之職,我大漢自高祖開基以來,還沒有哪位太子的地位像他那般穩固的。你真的,有把握嗎?」
「娘,我大漢自高祖開基以來,也沒有出現過像當今的陛下這麼強勢的君王。」陳嬌低眉說道。
「籲!」勒住馬韁,讓戰馬停下來,霍去病再次回頭看了看草原,這個給他帶來了初次榮光的地方,面上不覺浮現了一絲惆悵和不捨。
「去病,走吧。」和他一起停下的人還有紀稹,他亦看了一眼草原,勸道。
「微之,」霍去病最後呼吸了一口草原特有的清新氣息,說道,「我終於知道,長安真的並不適合我。」
「……」紀稹聽到這句話,眉頭微皺,剛想說點什麼,霍去病就勒馬向定襄城跑去,沒有給他任何說話的機會。而他也很快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抓住了,他轉頭一看,不意外地看到了邢天。
「讓他去吧。他是天生的戰將。你們,不合適!」邢天說道。
「邢天……」紀稹輕嘆道,「我問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趙信他會投降?」
邢天挑了挑眉,說道:「我沒那麼神通。只是,那個男人,有一雙匈奴人的眼睛。匈奴的雄鷹是不會長久停留在大漢的軟泥芳草中的,他總有一天會回到草原,回到他的故鄉。只是我沒想到會這麼快。」
「不過,這樣也好。他的失敗才能襯托出我們的成功。所以,你我二人才能一舉封侯啊,冠世侯。」邢天說道。
「……然後也可以順便打擊到視人不明的衛大將軍,對嗎?」紀稹嘴角微動,扯出一絲苦笑。
「沒錯!」邢天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五年了。我們都長大了,紀稹。我們回來,不是為了繼續在衛家之下,仰他們鼻息而活,而是要取而代之。」
「……其實衛將軍的確是國之棟樑。如果拋卻衛家人的身份……」
「他不是那種人,就像你和我不可能拋棄陳娘娘一樣。」邢天說道,「紀稹,不要猶豫。你不要忘記,這五年來,我們散落各地,到今日才重新聚首,為的是什麼。」
……
桂宮。
劉徹含笑聽完了劉婧的話,說道:「皇姐不必多說。」他步下台階,走到劉婧的身邊,說道,「你我姐弟感情不同一般。只要姐姐覺得合適,朕是不會阻止的。只要,姐姐覺得合適。」
劉婧聽完這個回答,愣了一愣,但是仔細看了劉徹的表情卻又看不出什麼端倪,便笑道:「芯兒是我自小看著長大的。容貌端秀,性情溫和,做我平陽侯家的媳婦,自然最合適不過了。」
「是嗎?」劉徹微笑道,「那麼,朕就下一道命令,成全了芯兒和襄兒的婚事。」
劉婧略帶不安地離開桂宮,腦中始終不能忘記方才離開時,劉徹那莫測的笑容和那一聲「皇姐,走好」,總覺得和這個自小親近的弟弟,有了一絲的隔閡,再也無往日的親密無間了。
「莫非,本宮想錯了。子夫的後位終究還是……」她心中不由得有些猶疑,隨即又搖頭否決了自己的猜測,「不,大漢自高祖以來,有哪位太子的地位像據兒這麼穩固呢?不會錯的。況且阿嬌,她已經沒有可能再誕下皇子了。」
衛長公主劉芯和平陽侯曹襄的婚事就定在元朔六年的九月,在衛青和霍去病等人歸來後的不久。那一夜,整個長安城都為當今皇帝的第一次嫁女而瘋狂,從長安到灞上的道路,被人用琉璃盞裝點得美麗異常。圍觀的老人們感覺彷彿回到了十多年前,當今皇帝迎娶前皇后陳阿嬌的那一夜,雖然當時沒有這麼多漂亮的琉璃盞,但這種奢侈卻如出一轍。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兩個十分漂亮的小女孩手牽著手,穿梭而過,赫然就是本該身在宮中的劉葭和麥芽糖。劉葭的臉上滿是好奇的神情,彷彿第一次出籠的小鳥般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四周。偶爾也有一兩個不軌之徒看到這樣的兩個漂亮孩子,動了心思,尾隨著兩個孩子,但是很快就會被那些在暗處的護衛們收拾掉。
「公……」到了一處較安靜的小巷裡,麥芽糖轉頭想說話,才說了第一個字就被那女孩子瞪了回去,立刻改口,「小姐,我們該去和夫人她們會合了。」
「好啦,知道。」劉葭一邊把玩著手中新買的小玩意,一邊心不在焉地應道。
麥芽糖見她答應了,暗暗鬆了一口氣,拉著她的手向另一個方向走去,過了一小會兒,就見到一盞紅色燈籠,門口站的正是兩人都十分熟悉的人。
「郭叔叔,」劉葭看到郭釋之,臉上立刻露出笑容,走了上去,說道,「是娘讓你來找我的嗎?」
郭釋之對劉葭笑了笑,屈膝說道:「公主,你回來了啊。快進來吧。娘娘和陛下在裡面等你呢。」
劉葭走到裡面,果然看到劉徹和陳嬌在裡面,正談著些什麼。她撲到劉徹的懷中,蹭了蹭臉,撒嬌道:「父皇不是說過幾日再來嗎?怎麼現在就來了?是不是想葭兒了啊?」
劉徹摸著女兒的頭,輕輕地笑道:「葭兒,今天玩得開心嗎?」
「嗯,葭兒第一次出宮,宮外好好玩噢!」劉葭連連點頭說道。
「那就好。」
陳嬌含笑看著女兒和劉徹嬉鬧,心中有些感嘆。劉芯出嫁的前幾日,劉徹特意來昭陽殿詢問她是否要暫時離開未央宮。她想到過幾日便是劉芯的大喜之日,到時候整個禁中都會陷入一片喜氣洋洋之中。她既不覺得這件事情和自己有多少關係,也不願意違心地將昭陽殿佈置成什麼樣子來迎合這種氣氛,便點頭答應了。原先她還以為只是移駕到上林苑去住兩天,卻不想劉徹安排的車駕卻將她們母女倆載到了長安城外的一個小院子裡。然後她才從隨行的馬何羅的口中知道,劉徹在主持完劉芯的婚事之後,就會來和她們會合。
「父皇,我們這是要去哪裡啊?」劉葭在劉徹懷中蹭了一會兒,問道。
「葭兒從來沒有出宮過。這次,父皇帶你和你娘去遠點的地方,好不好啊?」劉徹笑了笑,說道。
「遠點?」
「嗯,比如,新豐城?」劉徹貌似隨意地說道。陳嬌聽到這個名詞心中輕輕咯噔了一下,但是面上卻保持著平靜的神色,靜靜地聽著劉徹說話。
劉葭卻是一臉的疑惑,在她小小的腦海裡,世界的範圍還僅僅限於禁中和上林苑,根本不知道新豐在哪裡。
「新豐呢,是高祖皇帝命人建造的……」劉徹抱起女兒,為她解釋道。
……
「陛下可以離開長安很長時間嗎?」待女兒睡去後,陳嬌走到劉徹的身邊,問道。
「朕已經讓人去安排行幸雍地行宮的事宜。到來年十月之前,朕都有時間可以陪你出去逛逛。」劉徹開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