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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處金屋可藏嬌》第65章
第五十二章 執念深時枉費心

齊國臨淄

「孩子,我的孩子。大哥,還我孩子!」一個相貌清麗的女子,靠在床榻上,眼神迷離望著房簷,口中喃喃地喊道。

一個鬚髮斑白的老人搖著頭,收回了自己診脈的手,對一邊的中年男子說道:「相國大人,令夫人的病,恕老父無能為力。」

那男子赫然便是主父偃,他聽到這個答覆,又憐憫的看了一眼床上之人,然後對老人說道:「有勞了。」

「不敢。」老人連連拱手,告罪而去。

等人都離去之後,主父偃方坐到床邊,握住那女子的手,略帶沉痛的說道:「清兒,你醒醒吧。我現在是齊國相了,紀家的人,已經傷害不了你了。你知道嗎?」自漢文帝開始,一直在極力削減諸侯王的權力,景帝五年曾經下令諸侯王不得治國,一切庶務交由中央任命的國相來處理。(前文稱主父偃為相國,是不對的。應該是相。)所以在各自的領地上,雖然諸侯王是名義上的最高領導人,但是很多事情上他們卻插不了手,而主父偃之所以能夠在齊國如此囂張,正是因為這個。

「義父,義母該吃藥了。」一個女子端著一碗湯藥走了進來,對著主父偃說道。她便是主父偃所收的義女,主父晴。

「晴兒,」主父偃抬眼看了看眼前的義女,接過碗,說道,「不是讓你走了嗎?怎麼……」

「義父,論語有言,父母在,不遠遊。」主父晴淡淡一笑,說道。她長得並不算美,但是身上卻有一種令人十分舒服的氣質,溫和中帶著堅韌。

「晴兒,你走吧。以義父和陛下數年君臣之情,他必不會下令追捕你的。但是你若還留在這裡,那就……」主父偃正色道。

「義父,當初你說想在有生之年為義母報仇,才來楚國的。現在,既然義母還活著,不如就此收手,我們一家人搬到別的地方去。」主父晴跪在主父偃身前,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望著主父偃,苦苦懇求道。

「晴兒,晚了。」主父偃嘆了口氣,摸了摸主父晴的頭,對這個自八歲起便跟在自己身邊的女孩,他一直視同親女,見她在這個最後的時刻仍然不肯放棄自己,終於還是對她吐實道,「今日從王府傳來消息,齊王他,自盡了。」

「什麼?」主父晴並不是一個對一切都茫然不知的女孩,在主父偃的教導下,她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諸侯國相雖然是代天子理國政,監督諸侯王,但是同時,他們對於各諸侯也負有保護之責,如今齊王死了,齊國無後嗣絕,這個責任,自然是要主父偃來負的。

「即使齊王未死,為父也沒有退路了。」主父偃放下藥碗,扶起主父晴,說道,「遼東城一事,為父處置欠妥,失去盛寵不過是遲早的事情。而陛下之所以還由著我,不過是因為為父向他保證過,願以一身性命助他消去齊國。況且為父早年得罪了不少親貴大臣,早已經親手鑄下必死之局。逃,是逃不掉的。」

「義父,若早知道,義母還活著,也不會……」主父晴聽到這句話,終於開始默默落淚。

「晴兒,這都是命。現在說這些都遲了。」主父偃搖了搖頭,然後說道,「你走吧。」

「義父,難道真的沒有別的補救辦法了嗎?」主父晴猶未死心,咬牙問道。

主父偃見她執意不肯離去,便走到一邊的竹幾遍上,鋪開一張白紙,沾墨寫下幾行字,然後交到主父晴手上,說道:「你帶著這個回長安。茂陵邑李府找一位名為李希的郎官,或有可救。」

「真的嗎?」主父晴接過書信,猶自帶淚的臉上浮現驚喜之色。

「自然是真的。」主父偃拍了拍她的臉,然後說道,「你快些啟程吧。陛下的聖旨也不知何時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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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昭陽殿

陳嬌斜斜的靠在臥榻上,自那日劉徹留宿起,她已經好幾日不曾出房門了。不過不用出門她也知道,那一晚的留宿已經在後宮掀起了巨大的波瀾了吧。

那一晚,的確有非常不對勁的地方,陳嬌不覺把眼睛調到了一邊的燭台上。雖然說,這個時代的人們習慣於在蠟燭上增添香蘭,使得房中的佈滿隨著蠟燭的燃燒而逸出的香氣,但是那一晚的香氣,還是過於詭異了。想起第二日,劉徹意味深長的眼神,陳嬌心中有些顫抖,他一定猜到了些什麼自己不知道的。

最終,陳嬌終於放下手中的書簡,站起身,對著外面喊道:「飄兒,準備一下,我要出宮。」

「娘娘要去哪裡?」飄兒問道。

「堂邑侯府。」陳嬌說道。

飄兒有些啞然的看著她,然後說道:「可是出宮要先和陛下那邊打個招呼。」

「我知道。」陳嬌打斷她的話,「所以你現在準備一下,我們去宣室殿。」

宣室殿中,劉徹正接見公孫弘及衛青兩人。在漢武帝的時代,西漢正漸漸形成三種並行的官僚體系,分別為丞相率領,負責執行決策的外朝官、大將軍率領負責決策的內朝官、以及處理皇帝與皇族私人事務的宮廷官。公孫弘為御史大夫,是外朝官之首丞相的副官,但是這幾年來,在劉徹的有意培養下,他已經逐漸取代了丞相平棘侯薛澤成為了外朝的實際主事人。而衛青雖然還不曾就任大將軍之職,但是這兩次的戰爭勝利已經足以使他在朝中擁有顯赫的地位,自他回朝後,劉徹對他的倚重是人所共見的,主父偃去後,他變成了劉徹所中意的主事內朝的人選。

「弘卿,關於匈奴軍臣單于病重一事,你怎麼看?」劉徹問道。邊關飛馬疾報很快就被送到了劉徹的案頭,「軍臣單于病重,伊稚斜反意昭然,而匈奴太子於單兵勢亦不弱於其叔。」劉徹看著這份奏報,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匈奴軍臣單于在漢文帝19年繼位,在這三十多年的時間裡,他的陰影一直籠罩在漢朝皇帝的頭上。而劉徹的姐姐,隆慮公主劉姍便是在25年前和親匈奴,成為軍臣單于的妃子中的一個。

「回陛下,臣以為,當在二者之間擇其弱者助之。」公孫弘和衛青對視了一眼,然後緩緩說道,「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而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不,對匈奴來說,應該是兩敗俱傷。到時候,我大漢坐擁漁人之利便是了。」

「……」劉徹略一沉吟,然後轉頭向衛青問道,「仲卿,你呢?」

「回陛下,臣贊同公孫大人的說法。」衛青低聲說道。

「是嗎?」劉徹自嘲的笑了笑,說道,「看來,朕想乘火打劫,卻還欠些火候。」

「陛下,恕臣直言,若要出兵塞外,逐匈奴北去,只怕朝廷現下支持不了。」公孫弘開口說道。文景之世均輕徭薄賦,劉徹繼位之後也沒有增加太多了的農業稅,七十年的積蓄早已經在這幾次的大兵團調動中消耗的七七八八。如果,劉徹要繼續這場戰爭,那麼顯然,就必須再去挖掘新的財源。

「朕也知道。」劉徹點了點頭,他並非完全不知柴米貴的那種帝王,對於此事也是十分苦惱。

「陛下!」就在此時,楊得意匆匆跑進殿中,附在劉徹耳邊,一陣耳語。劉徹聽完點了點頭,淡淡說道:「朕許了,讓她去吧。」

衛青習武之人,耳力較一般人要好些,他隱隱聽到「廢后,堂邑侯府」等寥寥數詞,眉頭不覺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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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嬌得到劉徹的允許後,便坐上了離開的馬車,向堂邑侯府行去。而館陶公主劉嫖似也早預料到了女兒的來臨,端坐在府中的等待著她的到來。

「是你,對吧。」陳嬌看著劉嫖,問道。

劉嫖只是笑了笑,然後說道:「是與不是,又有什麼分別?嬌嬌,陛下並沒有追究,你又何必執著於此。」

「……」

「從他答應本宮不再對你下藥開始,便隱含了一個承諾,那就是允許你誕下皇子。一直不肯在你殿中留宿,不過是因為他心中還有猶疑,本宮這麼做,只是推了他一把罷了。」劉嫖說道。劉徹很瞭解陳嬌,自然知道以她的驕傲是不屑於使用這些手段的,想必很快就能推測出安排下這一切結局的人是她。只不過,以他的胸懷,既然當初做出了承諾,今日自然不會因為劉嫖的這點小動作而翻臉,後宮妃嬪爭寵,下點春藥催情本是平常事。

「只要一碗湯藥,他很快就可以糾正那晚的錯誤。」陳嬌說道。

「他不會的。」劉嫖輕笑著說道,「嬌嬌,你還是不懂,他已經屈服了,在對待你的這一點上。所以,為了你,他絕對不會再給你下藥。」

「屈服?」陳嬌不解的望著劉嫖。

「他捨不得你。雖然娘不知道你是怎麼辦到的,不過顯然你做得很好,比娘預想的要好得多。」劉嫖又想起那一次,劉徹特意宣她入宮談事。那是第一次,看到這個倔強的侄兒服軟。

劉嫖看了看猶自疑慮重重的陳嬌,走到她身邊,拍著她的肩膀說道:「阿嬌,徹兒對你的確是不同的。而我們現在要做的,只是利用這個不同,處理掉衛子夫。」

陳嬌轉過頭,看著劉嫖,然後緩緩說道:「娘,難道你不知道,對著劉徹謀劃這些,無異於與虎謀皮嗎?我不知道你有什麼樣的打算和計劃,但是最好就此停止。」

「嬌嬌!」劉嫖聽到女兒說出如此沒志氣的話,不禁出口喝道。

「他絕不是我們可以戲弄的人,娘。」陳嬌沒有理會她的說話,只是繼續說道,「我今天來,是來問你,東陽李希和我們家是什麼關係?」

「你怎麼知道他?」劉嫖有些驚訝的收回了手,雖然她知道陳嬌失蹤的這兩年多都是和李希在一起,不過,也沒想到女兒能夠這麼快就猜到李希和他們家的關係。

「我對他還有一點印象,在恢復記憶之後。」陳嬌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臉上帶著苦笑,李希曾經數度以下人的身份回府,其中有一次,就給了陳嬌那顆寶貴的綠色鑽石。她接著問道,「我們陳家起於東陽,他和我們家……」

「這個嘛,」劉嫖略一思索,便作出了決斷,說道,「他是你的大哥。」

「大哥?」陳嬌想了許久,卻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答案。她原先只以為李希或者是和陳家關係密切而已。

「不錯。」劉嫖說道,「你出宮在外的這段日子,多虧了他的照顧才得保平安。前陣子,他特意上門拜訪的。」

「想必不僅僅是拜訪這麼簡單吧?」陳嬌回想著自己和李希的交往,漸漸理出了頭緒,李希想來是不甘寂寞了。

「……」劉嫖僅僅是沉默了一下,便開口說道,「他如今通過資選,已經是郎官公署的一名郎中了。」

「區區三百石的郎中,又怎麼容得下大哥的才華呢?」陳嬌低下頭,眼中滿是複雜神色。現在總算知道,李希之所以一定要強行將自己送離,原來還有另外一層考慮在。

「嬌嬌,你哥哥的資質你是看在眼裡的,他幫不了你什麼。」劉嫖見女兒這個樣子,便開解道,「如果不是衛青這兩年來表現出眾,你以為衛子夫還能得到徹兒偶爾的照拂嗎?還能維繫她在後宮的地位嗎?宮中步步凶險,就算陛下心中有你,朝中也須得有人幫襯才行。」

「娘,你說的我都知道了。」陳嬌抬起頭,看著劉嫖,然後說道,「只是以後,別再插手管這些事情了。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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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退了衛青和公孫弘後,劉徹有些疲憊的靠在玉幾之上,楊得意見此,忙著人送上新泡好的茶,然後慇勤地問道:「陛下累了,要不要到花園走走,或者出去散散步?」

「出去走走吧。」劉徹飲了一口茶,然後說道,踏出殿門後,對著身邊緊跟而上的幾個郎官說道,「朕在宮中隨意走走,有楊得意陪著便是了。」

這一日的天氣十分不錯,秋高氣爽,晴空萬里。劉徹在遊廊上緩緩走著,一旁的楊得意則小心的侍候著。

「得意,最近朕沒怎麼關注宮中之事,一切都還好嗎?」劉徹看著空中的雁群緩緩飛過,狀似無義的問道。

「回陛下,有陛下在,自然是一切安好。」楊得意小心的答道。

「得意,朕不想聽這些粉飾太平的話。」劉徹淡淡地說了聲。這話立刻讓楊得意額上冒汗,他終於結結巴巴地說道:「後宮一切都好。只是前幾日,陛下留宿昭陽殿一事傳出後,椒房殿和披香殿的兩位娘娘,似有不滿。」

「那麼,增成殿呢?」

「增成殿……自那日陛下一怒離去之後,李美人便閉門謝客了,義侍醫日日送來的奏報上說,娘娘身體情況尚好,皇嗣也沒什麼事情。」楊得意答道。

「噢。」劉徹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她一貫都是很懂事的。」兩人行了一段路後,劉徹看了看前方,說道,「我們這是到了郎官公署了嗎?」

「回陛下,是的。」楊得意答道。

所謂的郎官就是皇帝的侍從武官,平日擔負著內廷宮殿的值宿守衛,皇帝出行時充任扈從警衛。他們的最高長官便是郎中令,屬於九卿之一。因為郎官是最容易接近皇帝的人群,所以漢代的許多大人物最初都是以郎官的身份出現在史籍上,如李廣最初便是漢文帝的郎官,張騫在武帝建元年間為郎官,司馬相如、主父偃的政治生命也是從郎官開始的。郎官由於其身份的特殊性,所以郎官公署就設在離未央宮不遠的地方,執勤完了的郎官們便可以到此處休息。

劉徹見不覺間來到了此處,便饒有興致的走了進去,郎官公署因為並非什麼重要的地方,門口並無太多的守衛,劉徹帶著楊得意便暢通無阻的走到了裡面,不多時,劉徹便聽到了一個自己熟悉的聲音。

「顏老,此話何意?莫非不看好陛下對匈奴用兵?」說話的人正是司馬相如,身為中郎將的他在此,本不出劉徹的意料之外。只是,自從從卓文君處知道此人對陳嬌有些不軌想法之後,他便再也不曾召見過他,幾乎已經將他遺忘了。

「駟並非不看好,只是擔憂朝廷無以為繼,屆時只怕匈奴為患更甚。」另一個聲音緩緩的,顯然說話者的年紀已經不小。

「顏老說的倒是不錯。我看朝廷這幾次征伐下來,國庫怕是會吃不消,農不足,天下終究還是會為兵戰所累。」另有一人說道。

「我看並沒有糟。」又一個聲音響起,這聲音劉徹很熟悉,是從前陪讀的桑弘羊,只聽得他說道,「現在朝中困於錢糧之事,但是治下的商賈還有諸侯卻是十分富庶,若運用得法,自然能夠將他們積蓄化為錢糧。」

「弘羊,此法凶險。」那蒼老的聲音再度響起,持有明顯的不讚同態度,「我朝之富賈,據鹽鐵之利,坐擁天下之財,要對付他們,談何容易。」

「最可恨者,那些商賈不念皇恩浩蕩,反與諸侯勾連。」第三個說話的人又恨恨的說道,「李兄,你怎麼看?」

那人輕輕嘆了口氣,說道:「人言我朝民給家足,凜庚盡滿,府庫財余,京師之錢累百矩萬,貫朽而不可校。又誰知我朝下有兼併豪黨之徒,武斷於鄉曲,民多喪地為奴,中有商賈勾連諸侯,圖謀裂地自封,皇權難固,外有匈奴兵威強盛,虎視眈眈,家國垂危。」

「兼併、商賈、諸侯、匈奴算得上是我朝四害了。」桑弘羊應和道。

聽到此處,劉徹有些心神動搖,便推門而入,說道:「朕竟然不知道此處藏有大賢。」此言一出,房中諸人俱驚,五人之中以司馬相如官職最高,他忙向前迎道:「臣等叩見陛下!」

「都平身吧。」劉徹點了點頭,一一掃過眼前諸人,發現其中有三張從未見過的新面孔,便對著他們三人問道:「朕方才聽幾位愛卿言之有據,不知三位名為何?現居何職?」

「回陛下,臣馮遂,乃議郎。」馮遂頷首道,從前他其實見過劉徹,只是劉徹對他的印象不深刻罷了。

「回陛下,臣顏駟,乃郎中戶將下屬的一個郎中。」顏駟雖是第一次面聖,卻是不卑不亢。

「回陛下,臣李希,與顏老同為郎中。」李希直視著劉徹說道。

劉徹見此心中暗暗點頭,對三人欣賞有加。只是他又向顏駟望了一眼,對他如此大的年紀了仍然只是一介郎中感到不解,郎中是郎官中地位最低的那等官,僅比散郎略高一些。於是他就開口問道:「顏卿,何年入宮為郎?」

「回陛下,臣自文帝年間便為郎中。」顏駟答道。

「什麼?」這個答案令劉徹也不禁吃了一驚,從漢文帝年間至今,少說也有30多年了,30年間職位居然紋絲不動,未曾陞遷,這也太讓人吃驚了。他不由得問道:「以顏卿之才,何以……」後面的話便消去了,說出來未免對已逝的文景二帝不敬。

「回陛下,文帝尚老而我年壯,景帝好武而吾習文,陛下……」顏駟當然知道劉徹話中之意,便回答道,說到陛下二字時,卻不僅猶疑了。

「朕如何?」劉徹追問道。

「陛下好少吾已老!」此一語算得上擲地有聲,頓時讓房中一片沉默。

漢文帝由一眾老臣扶上皇位,平生所倚重的自然也是老臣,漢景帝屢受匈奴和諸侯叛亂之苦,自然是好武不好文,而劉徹繼位以來為了進行自己的新政,越級擢拔自然都是沒有根基的少年人,以便讓他們順從自己的旨意行事。但是這三位皇帝的不同喜好,對於顏駟來說卻不免是個悲劇。

「朕好少?」劉徹心中不斷玩味著這句話,嘴邊劃出一絲笑容,然後對顏駟說道,「顏卿可知朝中之御史大夫,公孫弘?」

「回陛下,公孫大人之名,臣自然知道。」顏駟點頭道,仍然是一派淡定。

「顏卿比之弘卿,怕是還要少上幾歲吧?」劉徹調侃道,「朕好少,自然要好好重用你的。」一言便將方才有些尷尬的氣氛化解了。

方才還暗自為顏駟擔憂的李希也不覺舒了一口氣,眼中帶著讚賞看向劉徹,心道,果然不負明主之名。

「馮卿,朕對你倒是有些印象,不知你?」劉徹轉向馮遂問道。

「回陛下,家父馮唐。」馮遂說道。馮遂的父親馮唐是文景之時的有名的懷才不遇之臣,後免歸故里,劉徹初即位時,遍求賢良,那時候有人舉薦了馮唐,但是馮唐年紀已經90餘歲了,便拒絕了徵召。為了顯示對這位老臣的恩寵,劉徹下了一道詔令,令他的兒子馮遂入宮為郎,算來馮遂入宮也有近十年的時間了。

「原來是名門之後。」劉徹點了點頭,看向李希,問道,「李卿是何年入仕?」

「回陛下,臣乃是今年資選為郎的。」李希頷首道。雖然說漢代並無什麼科考,不過通過資選入仕的官,比之征辟所得的官還是要為人看輕一點的。

「是嗎?李卿大才,幸而不曾埋於荒野。」劉徹笑著點了點頭,李希方才所說的幾點,深得他心,「明日起,顏卿、李卿均升為議郎,二人並馮卿、桑卿一起,金馬門待詔。」

根據漢制,所有的被徵召之士,都會在公車待詔,而其中的最優異者,則在金馬門待詔。得到金馬門待詔的地位,等於說你在皇帝心目中,已經是高級官吏的候選人了。

這對於場中四人來說,簡直可說是喜從天降,只是他們四人都算得上是才智高超之人,還都能把持得住自己的心智,讓自己安安穩穩的下跪謝恩。而被單獨落在一邊的司馬相如卻是面色不好,對於皇帝就此將自己拋在一邊感到有些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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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昭陽殿

陳嬌不意外的看到劉徹的坐駕再度來到了昭陽殿,兩人都很默契的沒有提起陳嬌去堂邑侯府的事情。用完晚膳之後,劉徹令楊得意去宣室殿取些奏摺回來,於是陳嬌和劉徹在內室各據一頭,各做各的事情。陳嬌埋頭畫著她的設計圖,而劉徹批閱著他的奏摺。

完成了幾樣圖紙之後,陳嬌看了一眼燭台上的蜜燭,已經燒去了一半,再看了一眼對面的劉徹,發現他左手肘輕輕支在案上,托著左頰,雙眼全合,顯然已經是睡著了。此時室內的所有宮女宦官都已經被他們二人支開,陳嬌便站起身,想到一邊拿衣裳給他蓋一蓋,可是一起身,就覺得雙蓋一軟,又勾了一腳,整個人撲倒在地上。

巨大的響聲當然馬上就把劉徹弄醒了,他有些哭笑不得看著陳嬌不雅的坐在蓆子上面,嘶牙裂齒的揉著自己的膝蓋和小腿。他走到陳嬌的身邊,跪下來,接過她的腳,伸手輕輕揉了揉,說道:「怎麼這麼不小心?」

「太久沒這樣跪坐了,一時不習慣。大概是小腿血液循環不暢通,所以沒什麼力。」陳嬌在他力道適中揉捏下,感到十分舒服,輕輕呼了一口氣,說道。

「小腿血液循環?」劉徹聽到這個名詞,疑惑的問道。

「啊……」陳嬌聽到他的追問,就知道糟了,便問道,「這個問題比較複雜,我能不能下次解釋?」

「不可以。」劉徹從來就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怎麼能讓這樣的疑惑放在心裡。他抱起陳嬌,將她放到床上,然後一邊為她揉微微有些淤青的小腿,一邊用那種好奇寶寶的眼神望著她。

陳嬌只得嘆了口氣,開始為這個帝王講解那些基本的生理知識,應付他沒完沒了的追問,面對一個十分精明的好奇寶寶是一個多麼頭痛的事情,陳嬌終於領會到了,兩人每每要為一點小小的問題爭執得面紅耳赤。而一邊的蠟燭漸漸消了下去。

「我知道了。只要做一個實驗就可以證明聲音的速度比光的速度慢了。才不是因為眼睛長在前面,耳朵長在後面呢。」陳嬌絞了半天腦汁,終於想起了八百年前被她扔在不知道哪個角落的實驗方法,忙推了推一邊的劉徹,想要和他說實驗方法,來推翻他的歪理邪說。一轉頭卻發現劉徹已經靠在枕頭上睡著了,她推了推他,見他還是沒有醒過來,知道他是真地睡著了。

陳嬌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的睡顏,拉過一邊的被子給他蓋上,手不覺在他臉上描著他的眉型,唇型,睡著了的他沒有了清醒時的銳氣,反而多了一份安詳。方才的爭執讓她有一種回到從前的感覺,他們之間與國事無關,只是像兒時那樣,為了一己對錯而負氣相爭。

她知道劉徹希望能夠彌補他們之間的裂痕,雖然他說不出更多的甜言蜜語,做不出更多的貼心的舉止,只是,他們之間,真的還有可能嗎?至少,陳嬌自己心中知道,她對他是再也不會有那種信任了,無論是從阿嬌的記憶來說,還是從陳嬌的所知來說,劉徹都不是一個好丈夫,可是她卻偏偏逃不出,不僅是因為權勢的禁錮,也因為心的禁錮。

「徹兒,你知道嗎?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她輕輕在他的額際落下一吻,淚隨之落下。

過了許久,當陳嬌靠在劉徹懷中沉沉睡去,劉徹才睜開眼睛,眼神清澄,他低頭摟過陳嬌為她蓋上被子,看著一邊閃耀著熠熠紅光的蜜燭,看著撲火而去的飛蛾紛紛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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