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新皇 (下)
寂靜。
在逼宮事件之后,整個皇宮就陷入了沉寂中,以往宮里雖然也是規矩嚴格,但是在上面看不到的地方,下面聊聊天,說說閑話也是很常見的,再或者有個特權的,甚至有可能偷個懶。
但是在那場逼宮之后,哪怕是在冷宮里當差的,也都打起了精神,上面的人不發話,下面的人,那恨不得連動都不敢動一下,王梓山和光晷的人亂成一團,吵的不可開交,但是下面的卻一個個都閉緊了嘴巴,繃直了身體,一個個都沉默不言,因此,鶴翔的哭喊,也就從遠到近,整個皇宮,仿佛都是她的哭喊了。
王梓山的臉色變了,光晷的臉色變了,常王的臉色變了,皇太夫的臉色也變了,在這一刻,除了低著頭的高太尉以及那在皇太夫懷里,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感覺到外面的危險,也不敢發出聲音的嬰兒外,殿中人的臉色,都是一變,而鶴翔的聲音還在逼近。
“陛下、陛下……”
隨著這一句句,撕心裂肺似的哭喊,鶴翔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她一進來,就直奔皇太夫而去:“皇姨父,陛下何在?”
皇太夫愣愣的看著她,王梓山最先回過神,咳嗽了一聲:“平西王怎么在此?”
仿佛她出聲了,鶴翔這才注意到她,她抬起頭,有些茫然的看著她:“原來是王大人,啊,二姨也在,鶴翔見過二姨!”
雖然現在都被封王了,但楚王的輩分還在那里放著,因此鶴翔還是恭恭敬敬的對著楚王行禮,她態度謙卑,表情溫順,那姿態,比楚王的孩子還要孩子,但楚王此時卻如同吃了把蒼蠅,別提多惡心了,只是這個蒼蠅她還不得不吞下,因此當下也擠出一絲笑容:“鶴翔這是做甚?快快起來。”
鶴翔就著她的手站了起來,哽咽的開口:“二姨,陛下真的去了嗎?”
楚王僵硬的點點頭,鶴翔道:“我要去給陛下上香、磕頭。”
她說完,又轉向皇太夫:“皇姨父,陛下在哪里安置?”
皇太夫說了,鶴翔道:“那還請皇姨父找人給鶴翔帶路,這里畢竟是皇宮,鶴翔也是不敢私自亂走的。”
她這話一出,兩邊的人都幾乎要破口大罵,不敢私自亂走,那她是怎么走到這里的?現在又來說什么規矩?不過她這話更令皇太夫不好接口,猶豫了片刻,她還是道:“我帶你去吧。”
“那就有勞皇姨父了。”
皇太夫在前面帶路,鶴翔立刻跟上,光晷和王梓山對看了一眼,也立刻隨了上去,在此時,她們半點都沒有要看安樂帝的心思,但是,鶴翔去了,她們不能不去,否則將來的物議,都能將她們議死!
安樂帝雖然駕崩也有一會兒了,但一開始,皇太夫沒有發喪,后來又手忙腳亂的,所以,此時,安樂帝還是在自己的寢宮中,從安樂帝的寢宮,到皇太夫的寢宮,距離也不是太遠的,但是,就在眾人快到的時候,外面又傳來巨大的慟哭。
“陛下……”
“吾皇……”
“陛下!陛下!”
……
聲音陳雜,亂糟糟的一團,但也能聽出,是在哭安樂帝,而且,從稱呼上來判斷,應該是朝臣在哭。王梓山和光晷等人的臉色又是一變,如果說鶴翔的到來令他們臉色發青的話,那現在,簡直就是發黑了。
果然,不一會兒,就有個黃門來報,說一些老臣和一些宗室,在外面哭靈了,而且要求進宮來吊孝安樂帝。
“也算是她們有心了。”聽到這個消息,王梓山光晷等人都是咬牙切齒,只有鶴翔開口道,“也算是她們有心了,雖然有點不合規矩,但也不能辜負了她們這片情義,皇姨父,就讓她們進來見陛下最后一面吧。”
“這是什么話?”皇太夫還沒有開口,楚王又道,“什么時候,臣子可以集體進后宮了?這天家的顏面還要不要?”
在這個問題上,王梓山和楚王是一致的,她張開嘴,就要附和,但不等他開口,鶴翔就道:“二姨,您是長輩,我本來是不該說的,但若說天家的顏面,二姨此時穿的是什么衣服?晴明穿的是什么衣服?還有鄧大人、韋大人,你們都是老臣、重臣,都是陛下在世的時候依仗的股肱之臣,說出去,也都是受百姓敬仰的,鄧大人更是理學大家,怎的在這件事上,卻連一般的百姓都不如?”
鄧夏韋易都是十多年的高官了,平時安樂帝和她們說話,也都是客客氣氣的,什么時候被人這么削過面子?但在這件事上,她們卻偏偏反駁不了。
雖然她們來的時候,就知道安樂帝駕崩了,但那個時候,畢竟沒有發喪,她們總不能穿著孝服過來,等到皇太夫讓人敲鐘的時候,她們已經在宮里了,這個時候忙的,也都是爭位,哪還想到換衣服?
鶴翔又道:“而且,若是說不合理,幾位大臣又是怎么進的這宮里?莫不是私闖?”
“大膽!”見她越說越凌厲,楚王開口道,“如此誅心之語,可是能隨便開口的?莫不是平西王現在架子大了,身份高了,也就不將我這個長輩看在眼里了?”
“鶴翔不敢,鶴翔只是覺得,若是二姨和其他大人能進宮來吊孝,那么其他大人,自然也是可以的。”她說著又轉向高太尉,“高大人說呢?”
“平西王言之有理,若老臣此時也在外面,必然和眾位大人一樣,也是想來給陛下送行的。”
她這話算是一錘定音了,雖然兩邊人都不想再有人進來,但走到這一步,她們都知道,皇位一事不可能馬上敲定了,在這個時候,自然是不想做那得罪眾人的事情,不過也不可能將全京城的官員宗室都放到后宮來,那樣也的確是太出格了,因此就挑了幾個輩分最貴的宗室,以及三品以上的大員進來。
于是進來的人在宮里哭,剩下的人在宮外哭,亂糟糟的哭成了一團,等到好不容易哭了一番之后,就開始討論皇位的事情了,眾人剛開了個頭,鶴翔就道:“此事我也就罷了,陛下是怎么說的?陛下可留有遺旨?陛下既然是有血脈留下,我等身為臣子,自然是要擁護陛下的太女登基的。”
“平西王此話卻是正理!”王梓山開口道,“皇女雖然年幼,但已露明君之像,我等只要用心輔佐既可。”
她這話一出,跟著她過來的人紛紛附和,但其他人卻都面露不快,過了片刻,一個年長的宗室才開口:“王大人不知現在京城傳言嗎?”
王梓山心中一個咯噔,但還是強笑道:“些許傳言,又怎能……”
“些許傳言?我等來時,這傳言已經響遍京城了!”
“就算如此……”
王梓山在這邊爭執著,而那邊,卻有一個黃門悄悄的拉了皇太夫一把,皇太夫有些驚訝的回過頭,然后就覺得手中多了個紙條,他打開,就見里面有一句話:“四更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皇太夫臉色一變,瞪著眼前的黃門:“你……”
那黃門笑的謙卑:“殿下,高大人覺得這孩子,生來就該榮華富貴,而不該操心的。”
皇太夫表情一僵,然后有些絕望的看向王梓山。鶴翔來了,他們本來五成的把握,就只剩下三成,這張紙條,那三成又去了一成,此時高遠航又表明了態度……
那他們連一成的把握都沒有了!
他長吸了口氣,慢慢的開口:“爾等都是朝廷大臣,豈能為一些傳言左右,若讓外面人聽了,天家的顏面還要不要了?”
他突然開口,倒令得其他人都是一驚,那老宗室還想說什么,她又道:“然現在正是多事之秋,我大雁,也實不該將這千斤重擔放在一個孩子身上……”
他一點點的說著,下面的人有驚奇的,有驚異的,更有震驚的,特別是王梓山,她幾乎是驚駭的看著皇太夫,皇太夫面無表情的看向眾人:“我不過是一個男子,這些朝堂之事我是不懂的,儲君的冊立關乎我大雁國運,也就有勞于各位了。”
他說著,慢慢彎身行禮,其他人自然是不敢受的,紛紛還禮,只有王梓山,愣愣的站在那里,而不等她回過神,鄧夏就開口道:“既然皇太夫這樣說了,那下官就在這里舉薦光晷殿下!光晷殿下向有賢名,一向受士林愛戴,此時也只有她能擔當重任!”
雖然覺得皇太夫的話有點蹊蹺,但這個時候,哪還有謙讓的?因此鄧夏第一個跳了出來,她一開口,她這邊跟來的人也紛紛贊同,光晷一再表示著謙遜,但眼睛卻看向高太尉,不過高太尉和剛才一樣,面無表情的站在那里。
高太尉不說話,那些后進來的,也大多都不出聲,她們倒不見得都和高太尉是站在一起的,但都知道,這個時候,高太尉的站位是非常重要的,特別是,鶴翔又是帶著人過來的,她們來的時候都看到了,那一隊人馬,雖然說不多,可若是真的反了臉,她們這里又有哪個能頂得住?
其實若是可以,她們現在也不想來踏這個渾水,但是宮里的人已經上門傳旨了,她們再不愿意,也是要趕過來了,不過人雖然是過來了,但大多心中卻是一個打算的,那就是絕不輕易出頭,因此就算一開始王梓山的那個提議,她們大多也只是面露不快,而不說什么,而那個先前反對的老宗室也不再開口,得罪一方也就夠了,她可不愿意把兩方都得罪了。
她們都不說話,于是滿屋子就只剩下一個聲音,仿佛滿天下都同意光晷登位了,而這個時候,鶴翔笑了笑:“若是六堂姐為儲君,也是大好的。”
她這么一說,眾人更是驚異,還有人懷疑自己是不是做夢了,今天這是怎么了?一個個都謙讓了起來,皇太夫也謙讓,這鶴翔也謙讓,難道說……光晷的圣君氣象就這么濃厚?
這個時候,連光晷自己都是驚異的,她咳嗽了一聲,正要開口,突然傳來一個聲音:“臣有異議!”
“臣,有異議。”隨著這一句,高平慢慢的走了出來,她身上有伯爵的封號,所以剛才也跟著眾人一起進來了,她一上前,先對著皇太夫、楚王等人行了禮,然后才慢慢的開口,“按說,在下官職卑微,又是小輩,此事不該臣下多嘴的,但是,昨晚卑下就在陛下的身邊,因此有一些事情,倒不得不說。”
她一開口,眾人都知道,這是代表高太尉的意思了,因此當下就有人道:“忠勇伯有話自然請說。”
“其實,卑下也只有三句話要說。第一句,御林軍統領鄭林是在晴明臺下進宮的時候被殺的;第二句,晴明臺下,是和那亂臣寧王一起進來的;第三句,只有晴明臺下,有進宮的令牌。”
她說完,就又退了下去,晴明臉色青白,厲聲道:“忠勇伯這是什么意思?這是在說,我也為亂黨嗎?”
高平沒有說話,晴明還要說什么,卻被常王拉住了,鄧夏等人正準備說什么,王梓山突然站出來,對鶴翔行禮,然后又面向眾人道:“王某提議,由鶴翔殿下登位!”
“李某附議……”
“韋某附議……”
“附議……”
附議的聲音不斷,先是王梓山那邊的,然后后來的也紛紛出口,高平的話,就代表了高太尉的意思,這時候王梓山倒向了,她們自然是不能落后,因此一個個都跟著附議,到最后,連韋易也跟著附議,這么一圈附議下來,光晷再無翻身的可能。
鳳巢二十七年五月六日,新皇登位,史稱宣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