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有別于過往醫治他人時所帶來的昏睡後遺癥,瑞兒這回吃足了苦頭。
她的頭疼痛難當,痛極而醒,醒後痛哭至昏昏入睡,睡著後又痛到清醒,是一連串仿佛沒有止盡的折磨。
頭痛之外,她的四肢沈重,無力又無助,吃不下任何東西,再精心調制的膳食,一入她口中,不到一刻鐘便難受的吐出。
“好難受……嗚……師父……阿烈……好難受……”她啜泣。
不眠不休守在床邊的金鴻烈扶抱起嬌柔的身軀,柔聲撫慰,“瑞兒乖,待會兒就不難受了。別哭了,你哭得本王爺的心都摔壞了……喝些水好嗎?”
她痛到唇齒打顫,無法自行喝下茶水,他便親自哺喂,又在她耳邊嗯嗯細語,情深之姿,足媲鸝蝶。
站在門邊看見這一幕,丁總管紅了眼眶,但有要事稟告的他不得不上前打擾。“王爺,毛公公前來傳旨,皇上召見您。”
“讓他等。”向來最是謹守君臣本分的金鴻烈,此時卻語出驚人。
“但是皇上召見……”
“讓他等,讓皇上等,讓全天下的人等!”金鴻烈微側俊顏,上面寫滿狠畏與絕望。“直到本王爺最心愛的人甦醒為止。”
“王爺……”跟在丁總管身後的毛公公動容了。
不少暗自守在四下的奴僕間,啜泣聲隱隱約約。
聽罷毛公公回宮稟告,金氏皇帝非但沒怪罪金鴻烈,反而還派出禦醫為瑞兒診治,卻也束手無策。
只有其中一名禦醫大膽的預言,“這情況,非病非傷,就只能等了。”
“等什麼?”仍是緊摟著昏迷的人,金鴻烈擡起頭,犀利又痛楚的神情竟教對方一時語塞,幾乎不敢往下說。
“等瑞兒小姐是會活下來,或是……”死去。那名禦醫沒膽把話說完。
“本王爺明白了。”金鴻烈自是明白對方的言下之意,並未遷怒對方,但是要所有的人離開廂房。
他沒遷怒對方,是因為不相信瑞兒會死。她若死,他也不獨活,就這麼簡單。
一刻又一刻,一時辰接一時辰,一日復一日……
時間流逝得何其緩慢,卻又何其快速,金鴻烈明明記得太陽方西下,怎麼一眯眼又日正東升?
他俯首,凝視懷中昏睡但氣色明顯紅潤健康許多的人兒……一滴溫熱的水珠滴在她的臉上,又一滴……他才麻木的察覺到那是自己的淚水。
“唔……”驀地,原本沈睡的容顏抽動了下。
金鴻烈呼吸一窒,看著她終于緩慢的睜開雙眼。
狂喜如潮水一般席卷過他全身,他努力佯裝平靜,雙手卻興奮激動得直打顫,俊顏更是在痛哭一場與撐面子到底的相克情緒中變得好笑又扭曲。
瑞兒沒有取笑他,而是輕輕籲了口氣,擡起手,勾下他的腦袋,虛弱卻主動的吻上他的唇。
“嗚嗚……哇哇哇……”
事隔許多年後,丁總管與鎮威王爺府的奴僕們依舊會津津有味的聊起,金鴻烈因為瑞兒終于清醒,當場號眺,哭得像個嬰孩一般的往事。
清晨下過一場細雨,空氣中充滿濕潤與清新的味道。
盡管瑞兒已經清醒,且感覺恢復良好,金鴻烈仍堅決不許她下床,要她臥床調養,她的膳食、更衣、如廁等事,他則一手包辦。
現下,他正將一匙銀絲燕窩粥吹涼,再喂她。
這是個極需耐性的行為,他卻毫無不耐煩神色。
“我自己吃就好了。”瑞兒其實不只一次這麼表明,有些事總是她可以自己做的吧!
“不行,也不瞧瞧你這是什麼虛弱身體?本王爺喂你。”金鴻烈想都不想便打回票,執意要服侍她。
吃完粥,她也不過咳了聲,他立刻取來一件皮裘。
“我自己穿就好。”她又要求。
“不行,你把手臂伸出來,本王爺幫你穿上。”他還是一口回絕,接著小心翼翼的為她穿上。
瑞兒有些好氣又好笑,“阿烈,我不是琉璃做的,不會一踫就碎。”
“你是黃金打造的。”金鴻烈想也不想便回答,“本王爺就怕捧在手中會融,含在嘴裏會化。”
他綿綿情話說得順溜,旁人可是聽得臉色發青——被惡心到的。
“沒想到鎮威王爺竟也如此兒女情長啊!本宮真是見識到了。”毫不客氣的推開房門,不請自來的翩皇女酸不溜丟的說。
“客氣了,皇女殿下。不請自來難道是東鷹國特有的風範嗎?”金鴻烈馬上臉色一整,擺出面對瑞兒以外的人的冷峻神情。
“你當本宮喜歡嗎?若非本宮臨走前想再跟瑞兒道別,豈會順道來催你?”翩皇女冷哼一聲,可是轉頭面對瑞兒時,卻又笑得燦爛如花。“瑞兒,你再睡個回籠覺,本宮去去就回,別擔心太多喲!”
“這話是本王爺該說的!”金鴻烈不悅的斥道,可是同樣轉頭面對瑞兒時,也露出笑容,“瑞兒,好好休息,本王爺去一趟宮裏,晉見過皇上後就回來,你幹萬別想太多啊!”大同小異的說詞。
瑞兒無奈的搖搖頭,卻仍忍不住擔憂之情,“這教我怎麼能不擔心呢?你們不僅是要去面聖,而且還打算做出那麼膽大妄為之舉……唔……”
金鴻烈吻住她的小嘴,打斷她的話,久違的甜美滋味很快就教他沈溺、陶醉直到幾近忘我之際,全憑著全副意志力,才得以抽身退開。
留戀的凝視著她那張被吻得嫣紅的小嘴,以及羞紅的嫩容,他最後僅以大手輕輕撫過,然後克制的收手。
“別想太多,本王爺真的就是去去便回來,好嗎?”
她能說不好嗎?瑞兒頷首,以擔憂的眼神目送他們離去。
這不是一場公開的召見,金鴻烈與翩皇女被毛公公直接引至禦書房,晉見好整以暇的金氏皇帝。
“鎮威王爺、翩皇女,可知道朕為何傳喚你們?”
“臣不知,還請皇上明示。”金鴻烈恭敬的說。
“朕已聽聞之前發生的事,不但是你欲迎娶的那名民女以天賦殊能將重傷瀕死的翩皇女救活一事,連之前那名民女拯救血崩產婦一事,朕也有所聽聞了。”金氏皇帝的表情愈發犀利,探索似的看著金鴻烈。“朕可有說錯?”
“臣不敢說錯。”未料金鴻烈立刻這麼回答,“臣不知皇上是從哪裏聽來的消息。臣欲迎娶的民女僅是個隨江湖郎中習得幾招醫餃的生手,仍有待學習,根本不真有什麼殊能,純屬道聽塗說。”
“是嗎?”金氏皇帝不信,“她不是救了血崩產婦一命?”
“子虛烏有之事。是那名產婦命大,加上那日正逢注生娘娘壽辰,神降奇跡,產婦自行止血的。”金鴻烈將先前散播的謠言內容,堅定的重復一遍。
“是這樣嗎?”那日的確是注生娘娘壽辰……金氏皇帝瞬視金鴻烈堅定的神情,原本的信念開始動搖了。“但是她不也救了翩皇女一命,當下治愈她嚴重的頭部毆傷?”
這就是金氏皇帝為何一並傳喚翩皇女的緣故,當場對質為證。
“啟稟皇上,本宮並沒有什麼嚴重的頭部毆傷。”翩皇女努力克服說謊的心虛感,告訴自己這是不得不說的謊。“本宮在那惡人撲上來時慌張跌倒,踫破了皮膚,流了些血倒是真的。不過幸好那民女尚識大體,知道本宮的嬌貴,當下就以自己的身子遮掩,保護了本宮……哼,不然本宮非治罪她不可。”
“真是這樣?”金氏皇帝的信念更加動搖了。“朕還以為……”
“皇上以為什麼?”金鴻烈問道。
“朕還以為那民女正是傳說中的瑞族人,天賦殊能,有著能治百病、起死回生的神秘力量,打算召她入宮,封為女醫官呢!”
果然如此!金鴻烈只覺得冷汗濕透背脊。
幸好他了解金氏皇帝,明君大器,卻仍有著不可避免的人君弊病,比方說對長生不老的回春之術有所冀望,若真在他眼前證實了瑞兒的殊能,她肯定立刻被強行召入宮中,休說迎娶,日後怕是連一面都見不著。
“皇上所知,恐怕有誤。如果那民女天賦殊能,又怎麼會在遭惡人攻擊後,傷愈卻仍受驚昏迷多日方醒?她合該自救,不是嗎?”為了在金氏皇帝的面前圓謊,金鴻烈和翩皇女很有默契的收拾起互別苗頭的敵對之心,共商大局,編造出漫天大謊保全瑞兒,且毫不後悔。
為什麼會後悔?為了保護心愛的人,他殺人放火都願意了,何況不過是區區欺騙聖上一事。
很明顯的,金氏皇帝被金鴻烈的謊言說服了,“也是,她若真是天賦殊能,合該自救,又哪會昏迷多日?嗯……”
金氏皇帝陷入長考,其他兩人屏息,靜待聖意最終如何定奪。
“罷了。”金氏皇帝是個明君,除了知錯能改,更懂得忖度大局。“看來是朕誤會了。”
成功了!金鴻烈暗中松了口氣,但仍嚴格維持住俊顏上的如常神色。金氏皇帝肯放過瑞兒了。
輕咳一聲,金氏皇帝肯這樣就放過這件事,一方面除了覺得自己是真的誤會了這件事以外,另一方面也覺得為了一個小小民女而跟鎮威王爺翻臉,乃不顧大局之舉。
須知金氏皇帝盡管身為九五之尊,但大將于下豈能無兵?而為了一丁點無證無實的傳聞跟一名向來效忠的人臣反目,是大不智之舉,金氏皇帝是決計不會這麼做的。
不過事到如今,他該如何修補自己親手造成的、冒出疙瘩的君臣關系?
“皇上,如果您沒別的事,臣可否乞請就此告退?”金鴻烈適時提出這個請求。
“你急著回去?為什麼?”
“那名民女已經懷有臣的孩子兩個月有余,加上身受重創,臣擔憂母子難以均安。”
“什麼?她有喜了?”金氏皇帝總算抓到借題作文章的機會,“那麼朕現下就賜婚給你們吧!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有民女……她叫什麼名字來著?”
“瑞兒。”金鴻烈早已習慣金氏皇帝偶爾說風雨就來的躁進態度。
翩皇女看了,不禁傻眼。
“好,重來一次。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有民女瑞兒,舍身拯救東鷹國皇女而不惜身受重傷,實應褒揚,又因民女瑞兒與鎮威王爺金鴻烈郎情妾意,非君不嫁,非卿莫娶,故朕特予賜婚,並令擇吉日盡快完婚,欽此。”
“謝皇上。”金鴻烈立刻高聲呼喊,五體投地,于聖前叩首。“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