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何處不相逢

　　他細眉細目，嘴唇削薄，個子不算高，用粗布包了髻，身上卻透出一種平常人所難有的淩然世間的飄逸感，但是又像是放不下紅塵一樣充滿了滄桑的味道，如果要用東西比擬，只能說他像是一杯酒，還是入口淡而後勁十足的類型。

　　「在下莫忘。」他向我們作揖，「寒舍少有人來，我徒若是招待不周，還望見諒。」

　　他的聲音如同他的長相一樣，細膩溫和，給人一種說不出的舒適感。

　　「我叫蘇慕紫。」我也學樣作了個揖。

　　「在下譚軼忻，久仰。」譚軼忻跟著我說。

　　「在下田上石。」田小三倒是老實，不說「久仰」了。

　　莫忘笑眯眯地跟著我們的介紹移動視線，不時點點頭，看到商璃時目光微微一錯，很快恢復常態，「這位元公子不便通報姓名麼？」

　　「在下商璃，久仰莫大夫。」商璃自知失態，鞠躬為敬。

　　「駕臨寒舍可有事由？」莫忘請我們進去坐之後，開口問。

　　「請問莫忘大夫可知道一種毒藥……」我猶豫了一下，「長心。」

　　莫忘不動聲色，手中冷茶的杯子一晃，濺了兩滴水出來，「蘇小姐確定說的是……長心？」

　　我嚴肅地點頭，「是。」

　　「此藥早已被朝廷江湖所禁，鄙人一名小小郎中又怎麼會有呢？」他綿裏藏針地應答。

　　「我要求先生給的，不是長心這毒，而是長心的解藥。」我認真地看著莫忘的眼睛。

　　「哦？」他掀起眼皮看我，「天下早已沒有長心這味毒，要解藥何用？」冷笑了一聲後，吐言道：「莫不是想要從解藥的方子裏提出長心的配方吧？」

　　這句話就像利劍一樣刺進我心裏，把他在我心中溫和高大的形象統統擊碎了，這廝居然這麼多疑！

　　我看起來很壞嗎？

　　明明就是一正義的化身啊！

　　譚軼忻忽然在我面前伸出他的大手，「緩藥。」

　　我不解地看著他，但還是聽話地把藥給了他。

　　「這裏是長心的緩藥，我們中間有人中了長心，這才求助於先生您，若是先生執意不醫，我們便告辭了。」譚軼忻面色凝冰。

　　莫忘接過藥丸，歎了口氣，「不過是一顆緩藥，能說明什麼？你們人多勢眾，又怕些什麼？」

　　「師父，他們不是壞人……」谷蓮心幫我們說好話。

　　「蓮心莫要多言，去泡杯涼茶來，給各位消消火氣。」莫忘將手中的杯子遞給穀蓮心。

　　穀蓮心一怔，「師父——」

　　「去。」莫忘瞪她。

　　這個鏡頭有點眼熟啊，好像革命党請救兵時的暗語，而且特別像世仇家的兒女相愛了，女方家長要把男方幹掉，女方不依又不得不依的狀況。

　　懸疑只存在於不知道她請來的救兵厲害不了。

　　看來大家都跟我想法一致，所以全場安靜，目光都齊刷刷集中在門口。

　　似乎等了很久很久，才有一個蒼老而有力的聲音傳來，其響亮程度可以讓人肯定是救兵用內力發出以震懾敵方的，臺詞還特別濫俗：「蓮心丫頭你別拉我啊！我烤雞還沒吃完呢！」用悠然自得的口吻讓敵方心理壓力加重——我真是個厲害的分析家，得瑟個。

　　但是這強調，這聲音，這……烤雞……

　　從天而降一個閃電，劈啪，雷得我渾身冒煙。

　　這世界真是小。

　　只見裴南北老爺爺一步一顛地跳進來，「誰欺負我家莫忘老……咦！小東西你們怎麼來了？我躲到哪兒都能給你逮到！山路不好走啊，真是辛苦你們三個孩子了……這兩位是？」問完我們還轉頭問噴了一桌茶水的莫忘，「莫老弟，你要我幫你欺負誰？」

　　屋子裏又是一片整齊的寂靜。

　　「說話啊，來來來，小東西先說，這兩個是誰？」裴南北往桌子上一跳，坐好了。

　　「他姓田，叫小三……不是，上石，是個商賈來的……這是他跟班……叫大山……這個是我的跟班……酸菜……你不認得啦？還有這個是我的……還是跟班，叫元辰。」我敬了個禮。

　　「哦……哦……哦……我知道了……哦……」裴南北一路答應過來，「田小三？這名字有意思！」

　　「在。」田小三少爺蹦出來。

　　「沒事，你跳出來幹嗎！」裴南北把一臉懵懂的田小三按了回去。

　　「老東西你怎麼在這兒？」我順著他的話題下去，順便給多疑大夫一個提示：我倆是老朋友了。

　　「來看看我小老弟和老朋友。」說罷看了眼莫忘，我發現他手指上還有油花，還真是吃了烤雞來的。

　　「小老弟？」我看看莫忘，「他？」

　　裴南北點頭，很滿意我的悟性，「想必你的三豐劍法也小有成就了。」

　　這什麼跟什麼？「扯……遠了……」我抹了把汗，「你老朋友是谷姑娘？」這輩分不是一點點亂啊。

　　「當然不是！我老朋友是……唔！」莫忘忽然站起來捂住他的嘴。

　　「言多必失。」莫忘看來還沒有放下對我們的戒心。

　　「說與他們聽……」裴南北的眼神游到田小三身上，「還是先讓小東西說說怎麼來的這裏？」

　　「我們來找長心的解藥。」我特意把「解藥」這兩字重重咬。

　　「給他們唄！」裴南北看了莫忘。

　　「這個……」莫忘似乎有些難做。

　　「莫老弟你太小氣了！」裴南北慫恿他。

　　「解藥即便我給了他們，他們也配不起來。」莫忘得意了一小下，「所以，如果他們真有心要解毒，不若留在這裏，我給他解就是了！」

　　他話音剛落，還不等我們同意，田小三就拍手了，「好啊好啊！」

　　其興奮程度大約不亞于看到一張長期免費飯票。

　　莫忘顯然就後悔了，「我說的是留一個人，這裏可沒有這麼多地方給你們住。」

　　「關於食宿，自然是不用先生操心了。」譚軼忻也有些看不過莫忘的行為，特意潑他冷水。

　　「我們得留下陪商璃！」我點頭，「小三少爺要是不方便留下的話倒是不妨先行啟程，盤纏你不用擔心的。」

　　「我也留下來好了，這裏風景旖旎，我很喜歡。」田小三作醉眼朦朧狀。

　　「你不考察市場了？」我訝道。

　　「嗯？考察市場？」他反應了一會兒，「哦，不用了，這次最主要的目的是出來玩的。」懶洋洋拉出一個笑臉。

　　他別過頭，細細品味外邊的山和水，無視了停駐在他臉上的三道目光。

　　我想，在關鍵時刻，我和商璃、譚軼忻的思想還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