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異端審判第五小隊

　　黃昏時分，殘陽即將沉入西邊那無邊無盡延伸的森林裡，可即使在如此微弱的陽光之下，依舊可以清晰辨識到巴提亞古堡已經變成廢墟了。

　　那倚靠著險峻的山脈，以及仿佛貫穿山脈一樣的湍流的古舊城堡，建築在被石壁城墻所圍成的園林深處，它明顯的帶有中古時期的風格，因為在城堡的選地和構造上融匯了魔導炮發明之前的戰術思想。

　　然而，就是這麼一座在文化上有著難以估量的歷史價值的城堡，此刻正燃燒著熊熊大火，一條條翻騰的火蛇仿佛要將一切都焚燒成灰燼。

　　「……火勢應該差不多要開始變小了。」

　　隊長斯普勞特望著火光中的古堡，臉上沒有流露一絲感情，他帶著半張面具，面具上眼孔處透出駭人的紅光。

　　他的身後站著一男一女，巴蒂是一名臉上帶有十字瘡疤的彪悍壯漢，他背著一個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十字架，棱角處帶有鋼鐵的鈍感，幽暗漆黑不知道是用什麼材料製成，但絕對不輕，可他就這麼一直負在背上，行動間絲毫不受影響。

　　溫蕾薩是一名面帶冰霜的女性，光是看見她，就有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來，她的衣著一點也沒有騎士或者戰士的風格，反倒像是東方大陸的飄逸感，而且背負著一柄青色的長劍。

　　在三人的背後，是一地的屍體，以及聽從調令，前來打掃戰場的輔助人員。這些聖堂武士看著環繞著這片廢墟之城的黑暗深邃的森林，心情仿佛身處深井的井口窺探著井下無底的深淵一般。

　　被火舌吞噬過所留下的焦痕，以及從城墻那邊飄來的惡臭氣息刺激著聖堂武士的視覺和嗅覺，漆黑的鳥兒詭異的啼叫聲響了起來，走在最前方的戰士的軍靴跺到了碳灰。

　　這時，就像是最強風呼嘯在耳邊一般，喧囂的聲音爆發而出，一個漆黑的物體像魔神一樣膨脹，從地面躥升而出，並發出了讓靈魂都為之毛骨悚然的慘叫。

　　這是一個由許多屍體拼湊而成的死靈怪物，全身都是那種被燒焦的油脂肉，就像是一個大肉團，不停的蠕動著，吞噬周圍的東西，一旦有新的屍體被它吃掉，體積又會擴大。

　　聖堂武士們沒有退縮，他們爆發出光明鬥氣，向著噁心的死靈肉球衝過去，英勇的揮舞長劍，試圖劈開肉球。

　　就像是鮮嫩的番茄被小刀割破一樣，猩紅的汁液噴發出來，這些汁液帶有腐蝕的毒性，不過聖堂武士們早有準備，無論是光明鬥氣，還是身上的光明盔甲，都擁有對這類黑暗系劇毒的抵擋力。

　　然後，這顆大肉球不知痛覺，而且有著強大恢復力，保守估計至少吞食了二十具屍體，本來一名聖堂武士發動了最強的攻擊，光明鬥氣從長劍上延生出去，越有十米長，本以為能一劍將肉球斬成兩半，誰知道肉球裡面竟有著一個堅硬無比的核心，光刃也無法將之斬破。

　　一招失手的聖堂武士不但沒能殺死敵人，反而將自己也搭進去，肉球上伸出了樹根鞭毛，將來不及撤退的聖堂武士捆住，往肚子裡拉進去，那看上去像是食道一樣的肉壁在不斷蠕動著，上面的毒液能直接腐蝕掉光明鎧甲。

　　「啊啊啊——救命啊！」

　　這名聖堂武士奮力掙扎，奈何肉球的力量也是巨大無比，一名戰友試圖幫忙救他，結果也搭了進去，反而比他更先一步被吸進肚子裡，只留一隻拼命掙扎的手臂在外面，好像不小心掉入沼澤中，不斷沉陷下去的失足者。

　　便在這時，傳來的重物破空的聲響，巨大的十字架像迴旋鏢一樣飛過來，一擊將集合眾多聖堂武士的力量也無法殺死的肉球徹底粉碎掉，簡直像是被棍子狠狠砸碎的西瓜一樣，屍體的碎肉漫天飛舞，帶著腐臭的血液，濺了在場的聖堂武士一身。而那個巨型十字架在轉過三百六十度之後，重新回到了古蒂手中，被他像抓彈珠一樣輕鬆抓在手裡。

　　那名被吸進去的聖堂武士沒能逃過一劫，雖然不知道是否已經死在肉球的肚子裡，但現在已經連同肉球一起，被十字架砸得屍骨無存，斷裂的屍體跟那些飛濺的肉醬攪合在一起，無法分辨。

　　一名同伴可能被誤殺了，但是這群聖堂武士並沒有轉身去埋怨古蒂，盡管一個個陰沉著臉，心情不好。

　　因為他們知道就算抗議了也毫無意義，那三人是異端審判團的成員，在神聖聯盟中擁有極高的權力，尤其在剝奪生命權力上，普通人被他們殺了也是白殺。

　　何況，異端審判團成員的脾氣向來古怪，惡劣暴躁的不在少數，正面頂撞的話很可能會把自己的小命也賠上，反正就算被殺了也無人會幫忙伸張冤屈，加上打肯定打不過，所以就算覺得委屈也只能打碎牙齒往肚子咽。

　　忽然傳來了一聲尖鳴，成為驚弓之鳥的聖堂武士們立即爆發鬥氣，全部面向聲音發出來的那一邊，有幾個已經在劍上醞釀月牙型光刃，隨時準備劈斬出去。

　　「白癡，住手，只是隻烏鴉罷了……」

　　聽著仿佛嘲弄一般隨之響起的不吉之鳥的叫聲，舉劍和呆愣的武士們都恢復了清醒，最終不斷吐露出咒罵的話語。

　　一位有些畏懼地望著天空中盤旋黑鳥的聖堂武士身體忽然猛的一震，伸手指向那被火焰吞噬後露出的仿佛蟲牙一般黑色洞眼的城門。

　　「隊長大人，你看……」

　　手指的方向，在那裡是一堆殘破的木材，以及一些看上去襤褸破敗的東西吊掛在那裡。不用仔細看，只憑借那種足以讓胃產生痙攣的腐臭就可以知道了，那是近十具被貫插在木刺上的屍體。

　　聖堂武士們雖然早已經習慣了屍體，可依舊難掩心中的恐懼，當然也有很大一部分，是來自背後三人無形的壓力。

　　一隻壯碩的黑烏落在其中一具屍體上搖晃起來，留下刺耳的一聲啼叫，黑鳥咬下屍體的耳朵飛走了，因為它的這個舉動，有什麼粘膩詭異的東西從腐爛的屍體腹部滑落掉在聖堂武士們的腳邊。

　　仿佛刺激得眼睛都睜不開的腐臭讓聖堂武士們後退了一步，可不幸的是，他們還是一眼就看了出來，那個像泥汙一樣骯髒又不堪的物體是一個小小的胎兒。

　　「這是……嘔嘔嘔——」

　　這些意志堅韌，哪怕面對外形詭異的肉球都不曾皺眉的戰士們竟也受不了這樣的刺激，一些人在道德感的雙重壓迫下，忍不住嘔吐起來。

　　「這幫異教徒！要把他們一個不留全送進地獄！」

　　深知如何將恐懼轉為憤怒的聖堂武士一邊詛咒著，一邊用長劍佈置除魔陣，在聖光輝耀之後，將周圍的瘴氣都除去，防止再有之前那樣的亡靈生物產生。

　　在那被血色染紅的天空上，無數的烏鴉像蒼蠅一樣盤旋亂舞，烈火使城堡裡的一切都燃成了灰燼，在煙灰之中有些硬硬的焦塊，那是幾乎不可辨識的人類的遺骨，時而可以看到散落在地上的一些沒能保護好主人的鎧甲和頭盔。

　　望臺也好，樑柱也好，幾乎全被燒毀崩落了。那些舉著火把身著白色軍裝，在石壁間穿梭著的聖堂武士們不時地停下調查遺體或者遺物，最終毫無收獲只得放棄似的搖搖頭，之後接著前進。

　　「看來守衛們全部戰死，然後被烈火吞噬了，總計七十六名青銅級，十二名白銀級，兩名黃金級，幾乎全部都被一招殺死，還有十六名總計魔法師，四名高級魔法師也沒能逃過性命，這就是異端審判團第五小隊的實力——半面天人斯普勞特，戰爭之王巴蒂，風行劍仙溫蕾薩。」

　　在空虛的廢墟裡回響的是人們驚嘆的聲音，哪怕是同一陣營，也不禁為此感到戰栗。

　　一名年輕的聖堂武士壓抑著憤怒道：「連嬰兒和婦女，甚至懷孕的孕婦都沒有放過，他們做得實在是……」

　　「住口！」帶隊的聖堂武士隊長大聲呵斥，「這是你有資格評價的嗎？記住，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既然是異教徒，就不必講什麼情面，斬草不除根，將來後悔的就是你自己。」

　　他在說話的時候，不住的打眼色，年輕的聖堂武士明白，這並非隊長心裡的真心話，只是擔心會被外面的三人聽見，不得不說出這樣的話，為的就是保護他，畢竟盡管彼此相隔數千米，還有一座城堡隔開，可難保對方不會有什麼監視的秘術。

　　於是，他只能是握著拳頭忍耐道：「我明白了，謝謝隊長的批評。」

　　他並不畏懼死亡，也有勇氣對強者提出不同的意見，但是他不能因為自己的正義感而讓隊友陷入危機，畢竟很難保證不會被遷怒。

　　太陽完全沉入西山之中，武士們的憤怒已經隨時間燃盡，相反恐懼又再次襲上心頭，每個人都想早早離開這個鬼地方。

　　這個時候，城堡開始劇烈的震動，地底下仿佛有什麼東西要鑽出來，裡面的聖堂戰士不敢去探查仔細，深怕這片廢墟會塌陷下來，一個個急忙往外跑。

　　而在外面，可以仔細的看見，大量陰暗能量在城堡上空聚集，那是人們死後的憤怒和不甘的怨念，最終出現了一個黑暗通道，各種地獄生物在裡面湧動，向外衝出。

　　狡猾的魔童，擁有刺客身手的寄生魔，作為魔射手的妖姬，擅長衝鋒突破的巨角飛行魔……約莫三百隻黑暗生物從裡面衝出來，他們一出來就定好了目標，向著異端審判團的三人飛去。

　　其中會使用魔法技能的生物早早的射出了攻擊，主要是火焰魔法和黑暗魔法，偶爾攜帶一些雷系魔法，只見漫天的火霞蓋壓下去，密密麻麻的攻擊好似流星雨一樣。

　　看到這一幕，巴蒂殘忍的笑了起來，帶著傷疤的臉看上去異常兇惡：「來了來了，終於上正餐了，之前沒能好好享受的戰鬥，這下子可一定要讓我玩個痛快啊！破壞、毀滅，這才是戰爭的真諦！」

　　他拔出背後的十字架，上面的強化型召喚陣閃耀起來，在地面上結出一個比普通召喚陣大上十倍的魔法陣，接著原地出來一頭龐然大物，二十米高的身軀，黃金色的皮毛，一米多長的利爪。

　　黃金比蒙巨獸！

　　陸地霸主中的黃金家族，比蒙巨獸本來就是物理攻擊最強的魔獸，魁梧的身軀天生為戰爭而生，兇殘狂暴，它們甚至能廝殺巨龍當做食物，在肉搏戰中不輸給任何種族。而一千頭比蒙巨獸中會誕生一頭黃金比蒙巨獸，它類似矮人中的山丘之王，是兇徒中的兇徒，戰爭魔獸中的霸王。

　　它對著天空發出了怒吼，音波衝擊形成了激烈的氣流，一些弱小的地獄生物直接被吹到倒卷而回，害怕得瑟瑟發抖。

　　然而，無論是巴蒂還是他的魔寵都沒能享受殺戮，因為有人比他先一步動手了。

　　溫蕾薩手中捏了一個法印，背後的長劍發出一聲龍吟，昂然出鞘，頓時平地刮起了風暴，不過斯普勞特站在原地不受影響，連身上衣襟都沒有被風吹氣。

　　巴蒂緊張道：「溫蕾薩你不能這麼做，這是我的獵物，虎口奪食是最缺德的！」

　　可惜，依舊慢了一步，那青色的長劍飛上半空後，劍光化成劍絲，劍絲交織成網，直接向著漫天的地獄生物蓋過去，所有觸碰到劍網的生物都被切割成大小均勻的肉塊，從空中撲通撲通掉下來，灑下一片鮮血淋漓的「果凍」雨。

　　不敢就戮的地獄生物對著劍網噴吐出魔法攻擊，但是炎彈也好，霹靂也好，黑暗刃也好，擊在上面全部被湮滅，劍光上有專門破除術法效果的咒印，因此這些中低階的魔法根本無法造成傷害。

　　一些喪失了鬥志的地獄生物掉頭就跑，重新轉回結界通道裡的倒也罷了，那些試圖繞過去，渴望在主物質界生活，不願意回歸陰暗地獄的傢伙們，全部被劍網包抄了，一個不漏，盡數絞殺成血肉果凍，紛紛揚揚灑落下來。

　　地獄通道快速縮小，重新閉合，而劍網也回歸成劍光，劍光散離變回飛劍，飛劍回轉入鞘，一切動作都是那麼風輕雲淡，溫蕾薩的表情從始至終就沒有改變過。

　　看見這一幕的聖堂武士們心中直冒寒氣，尤其是剛剛那位忿忿不平的年輕武士，瞬間明白自己的弱小，他自以為的正義，在這樣的力量下只怕連說出口的權力都沒有。

　　巴蒂雖然沒能好好享受一番，但也忍不住吹了一個口哨：「不愧是從東方流傳過來的秘術，看起來輕飄飄沒什麼威力，打起來就是真的兇殘。那本劍典放在聖堂圖書館的深處，就從來沒人看懂過，據說這種什麼什麼劍術就算在中土也是屬於一流的術法。」

　　溫蕾薩瞥了他一眼，不緊不慢道：「是青蓮劍訣。」

　　隊長斯普勞特對身後那名被魔法束縛主的中年女性道：「這下足以證明，你們侯爵家的確是勾引了黑暗生物的異教徒。」

　　那女性眼中早已失去了反抗的神光，悠悠道：「那並不是我們召喚出來的，到底怎麼一回事你心中最為清楚，又何必惺惺作態。當初被拋棄的私生子，如今獲得了超越世俗的力量，這只是證明，侯爵的眼力不行，沒能看見你的未來是如此可怕，他必然後悔，當初放走了一個喪心病狂的惡魔。」

　　「不，睜大眼睛看看彼此的身份吧，現在我是天使，你們才是惡魔。」斯普勞特低聲地說，「上帝把我從死境裡救出來，就是要我來懲罰你們，難道我要違背上帝的指令嗎？不可能，夫人，這決不可能的！」

　　「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好歹也是你的父親。」

　　「哈哈哈，父親？我曾在在寒風刺骨的冬天，蜷伏在黑牢的草堆裡呼喊他，請求得到他的寬恕；當酷暑難當時，我曾在地牢的石板上滾來滾去地呼喊他，請求得到他的原諒；我曾在滿懷惆悵的悲嘆聲中，在傷心的呻吟聲中，絕望的呼喊他，請求他能可憐我……但是，什麼都沒有，我被徹底拋棄了，我哭泣過，我詛咒過，現在我來取回自己應得的東西！」

　　斯普勞特舉起一根法杖，法杖的頂端是侯爵的頭顱，保持著臨死前震驚的面容，遮掩半張臉的面具上的瞳孔射出妖異的紅光。

　　「既然生前他不肯多看我一眼，那麼就讓他在死後永遠看著我！」

　　「那麼就為你自己復仇吧，」可憐的侯爵夫人哭道，「你應該讓你的報復落到罪首的頭上，你應該去報復他一個人，為什麼還要牽連那麼多無辜呢？盡管是不同的母親，但那些都是你的兄弟姐妹啊。」

　　「聖典上寫道，父親的罪將會落到他們第三第四代兒女身上。這世上全是罪人，哪裡來的無辜？上帝在他的預言裡都說了這些話，我為什麼要比上帝更仁慈呢？」

　　斯普勞特伸出手，想要解決這麼已經徹底心死的女人，這時天外飛來一隻白鴿，將一份羊皮卷放到他的手裡。

　　巴蒂好奇的問：「是組織裡的人，催我們去殺悲吟的龍姬嗎？」

　　「不，計劃更改，我們要去獵殺一名膽敢褻瀆天使威嚴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