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回到小樓,舒揚的車子已經停在院子裡。
我怔在門口,不敢肯定是否自己的那一番話,令他不再絕決。
只是沒想到他會這麼快回來。
廳裡燈光通明,白紗的窗簾低垂著,這一刻映著一雙相擁的身影。
我悄悄立在門口,心有微微的痛。
卻轉不開視線。
原以為「愛」這個字,於我遙不可及。
然而當我觸摸到它,我已不能去品味它。
那一雙影子的半邊,那再也熟悉不過的輪廓,氣息,語調,他的憤怒和他的戲謔,他的身體和力量,他的溫柔與暴烈。
…… 這樣可笑的愛情。
我只有雪藏,深深地雪藏起來。
他會摁著我的頸,冷笑,「照照鏡子,因因,你憑什麼愛?」
細雪濕了我的衣和發,忽然覺得好冷。
原以為可以等到明早再走,過了今夜,或許雪停。不過又有什麼區別,一樣的冷。我從旁門悄悄進去,簡單的收拾了行李。其實只有一點藥而已。
廳裡的兩人,舒揚為孟廷煮了咖啡,暖暖的捧著,倚偎在沙發上,合披著一條小羊毛蓋毯。 咖啡杯的熱氣,令雪夜反而溫馨。
我稍稍站遠,怯於打擾沙發上的兩人世界,「孟先生,舒先生,我走了。鎖匙我放在餐桌上。」 說完輕輕鞠躬,儘量放輕腳步,踏出門去。
「因因,過來。」孟廷卻叫住我。
我怔了一下,舒揚正離位去了洗手間,我只好走回到孟廷面前。
「拿過來,手裡是什麼東西?」還未等我回答,手裡的袋子已被孟廷劈手奪了過去,懷疑的目光令我心痛得一縮。
袋子被倒過來,藥瓶七零八落的掉落在茶几上,有一隻滾到地上碎了,藥片散了滿地。
「這是什麼藥?」孟廷似乎有些詫異。
「…止痛藥。是住院的時候,醫生開給我的 … 對不起,我以為這些藥留下來也沒什麼用,所以…所以……」
孟廷不耐煩地打斷我的話,「你過來。」
我咬了咬唇,按照他的手勢走近幾步。孟廷的手在我身上摸索,制服的每一個衣袋也翻遍,將我翻轉身,前後都檢查了一遍。
「你的錢呢?」
我忍住眼淚,「我、我沒有錢。」
孟廷居然這樣懷疑我。他的錢包從來不會亂放,而舒揚有時會將一點零鈔丟在抽屜裡,可是我未曾動過一分一毫。
這兩個星期的薪水,直接被中介店扣掉作為佣金,我一分錢也拿不到。
舒揚回來,我不禁低頭退後兩步。孟廷也收回手,冰冷的語氣,「把這些收起來,滾吧。」
我慌忙俯低,將散在地上的藥片和碎的瓶一併收進袋裡。
門外,風捲著細雪忽地撲了一臉。淚也被凝住了。
路燈暗淡,如同一團黃瑩瑩的影,路上半是雪半是泥,頃刻便濡濕了鞋。
這樣的清冷,反而令我從剛剛屈辱中解脫出來。
一切已成過去。
孟廷的冷,和孟廷的熱。
沿著路慢慢走,踩在雪裡,印下一窩一窩濕的足印。路上連一輛車也沒有,路燈拉長了我的影,淺淺斜斜地印在雪地上。
我竟然有愛,竟然有愛。我以為我的心早已死去。
當日鎖鏈鎖了腳裸,我也終於放棄了毀棄生命。我以為,我的心已經死了,至此,生與死已無分別。
心比身先死。
我伸手,細細的雪沫隨著風跌落在掌心,不成花,簌地便沒了蹤影,只留下徹骨的一點冰涼。
路的旁邊,是一條宛如靜止的河。
腳已經凍得麻木了,我停下來,想緩一緩。望著漫天的細雪,無聲無息,任風捲風落,終於墮入河裡。
公路上有車輪滑飛的聲音,我下意識回頭,急剎在路邊的車子有人打開車門,向我走來。
「因因,快過來。」
我不禁退後兩步,是孟廷。
他步子本來很疾,看到我後退,卻又放緩,遠遠地對我招手,「因因,過來,乖。」
我搖頭,只覺得心慌意亂,不知是否要逃,腳步納納地後退。
孟廷便如平常那樣怒了臉,「好,我看你再敢動一步!」直奔著我衝了過來。
難道要捉我回去?我笑自己的痴心枉想,孟廷曾經些些許許的溫柔,不過是我一廂情願的虛幻想像。
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也許真的近了,便會如幻像般消失。我慌張地只想躲避,忽然身子墮入冰冷,原來我已踏落路邊的河。
冬天的河,河水只到腰際,我踉蹌幾步,立在水中。恍然以為自己會如細雪般消逝,在孟廷眼前消逝。他卻直追到河裡來,捉住我,狠狠打在我的臉上。
我的身體已凍得失去知覺,如不存在。卻仍可感覺到痛。凍僵的嘴唇迸出血來。
孟廷喘息著,盯住我,我閉眼等著他再打過來,然而他卻只是替我抹去嘴邊的血跡。暗夜裡他的眼神深邃,細雪朦朧,我看不清楚。
輕輕掙脫他的手,我走向河的深處。
「放過我,孟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