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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第42章
隆隆隆……

隆隆隆……

強光,鐵門,隧道。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頭好痛。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像是在給什麼撞擊,真的,好痛。

*****

隱約,我感到頭頂是陣輕微的搖晃。我的髮根正抵著某道光滑的硬物,不停震盪著。我輕皺眉頭,把雙眼勉強睜開。

「呼啊……!」

我張開口,猛然吸進一口氣。

強光遽然從四面八方湧進眼簾,瞳孔因瞬間的強烈對比而無法適應,看到盡是朦矓一片的光影。漸漸,我感到震盪——不只是頭部的震盪,而是整個身體都在震。我正坐在某道軟軟的「東西」上,這「東西」依據住某個頻率在輕微的搖擺著。

「喂,搞咩啊。」

某道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嗄?

「拿,同你講,咪諗住玩野啊!」

我揉了下眼皮,嘗試把眼前的事物看清。一點又一點的橘紅色燈光,瞬間掠過,是街燈。我看著玻璃窗外的街景,那快速後退的景色,早已關門下閘的商店,了無人煙的人行道,頭頂上籠罩的天橋底。我認得,我認得這裡……

旺角道。

這裡是旺角道,就在西洋菜街轉角處,海皇粥店對出的那段,旺角道。

轉頭往前看,我看到一個又一個的人頭,有男有女,有長髮有短髮,全都背向著我。我發覺自己正坐在一張柔軟的椅子中,就在這群男女的正後方。我看著身旁玻璃窗外快速掠過的旺角道街景,嘗試了解這是什麼一回事。慢著,這裡是……

小巴?

紅van車廂裡?最後一排?

「喂,我旺角道起飛,旺角道起飛……」

車頭某處傳來一陣粗獷的聲音,大聲吼叫。聽到如此一句,我竟感到一陣似曾相識,卻又非常陌生的感覺。思緒混淆期間,我平放在椅子上的雙手,下意識的抓緊了下,摸到小巴椅子那粗糙又破爛的塑膠表層。

那是一種非常真實感覺。非常非常的真。

就像你走在銅鑼灣祟光門外,準備看燈過馬路時的那種焦急感,你不會懷疑自己是在做夢。對,我不是在做夢。眼前的一切一切,都是真的。

什麼回事?

「喂!喂!同你講緊野啊。」

身旁的聲音又在響起。十分接近,就在耳邊。

我還沒了解這到底是啥回事,即反射動作的轉過頭來,看往身邊講話的人。一個穿著純白色襯衫,鼻上擱著一副黑色粗框眼鏡的瘦削男子,突如其來的進入我視線範圍。

我認得他,眼前的這個男人……

阿……信……

——不!慢著!

他不是阿信!

眼前這個瘦削男子,穿著阿信的襯衫,頭戴粗框眼鏡,的確與阿信有幾分像。可他決不是阿信!

我不認識他!

「喂,無野啊,係咪飲多左啊。」男子伸手輕拍我的肩膀,一臉懊惱,「無理由啊!我地都無叫酒。喂,你唔係連飲汽水都會醉啊嘛!」

男子突如其來的一拍,我卻感到無比的驚懼感,慌張側過身來,把他的手甩開。

「唔好掂我!」我狂呼怒叫,瞪著眼前的陌生男子,嘗試動身站起來,「你係邊個!」

男子看著我的行逕,完全傻了眼:「咩啊!」

說罷他即伸出雙手,嘗試把我按下。我沒有讓他有觸碰我的機會,挪動身子,從座椅上站起。

「咩事!到底發生咩事!」我激動大叫,抓著身前的灰色椅背,吼叫道,「做咩事?答我,宜家究竟發生緊咩事!」

我看著腳底下微微抖動的紅van地板,看著車窗外掠動的旺角街頭……What the fucking fuck is going on!!

我為什麼會在紅van車上,我是怎麼來到這裡?

這荒謬的一刻,我雖然不能確定到底發生了什麼回事,腦內卻有種意識告訴自己,一切都毫不連貫,不合情理。對,這一切都連不起來——慢著,我出現在這台紅van車廂之前,到底在幹嘛?

「仆街……」我低吟一下,用力拍了下額頭,嘗試記起之前的事。

卡噠卡噠、轟隆轟隆、車底下嚴重冒煙的引擎、吐露港、夜夜痴纏、我將孤單,你將消失,像這一晚、白粉友、被撞飛的畫面、破窗而出的白粉友、四周一片黑暗、唯一的亮光、隧道、拋錨、獅子山、防毒面具人、手術刀、被擋住,前無去路的隧道……

中年男子……Yuki……

我。

猶如早上起來嘗試記下剛發過的夢,當下我只想到一些凌碎畫面,模糊之餘更是完全連不起來。我用力想著,卻抓了個空,更感到這些畫面正慢慢消逝,往我腦海深處沉殿去。不成,完全想不起。

我唯一知道的是,眼前所在的這台小巴,這個場景,既熟悉,又陌生——我不屬於這裡。我別過頭來,伸手揪著「阿信」的衣領,憤然問:「點解我會係度!點解我會係度架!」

「阿信」完全沒預期我會這樣做,整個人愣住了,某道黑色物件從他手上溜走,「啪」的一聲,跌落在地板上。我側頭察看,發現是一枝紅色的雙頭筆。



我疑惑,順著阿信攤開的手掌方向,往前方座椅的棕色椅背看去。

就在那早已給割至破破爛爛,充滿原子筆和塗改液語句的塑膠椅背上,我看到一列貌似是給新畫上去,還閃著濕潤的墨水反光,非常潦草的塗鴉圖案。

我非常肯定這是「阿信」剛剛畫上去的一列塗鴉,因為整塊椅背上,就只有這列塗鴉圖案是紅色——十七個紅色火柴人圖案。

十七個都平排著,十七個都手牽著手…



看到「火柴人圖案」的剎那間,心底猝然翻出一陣似曾相識的感覺,像是在某處見過同樣的東西……大帽山、大雨、紅van、林村、倒影、椅背、火柴人、撞擊、撞擊、撞擊、白色面具……

跳剪畫面過後,一組奇怪的字眼浮現於腦間——「火柴人預言」。

它們頭上,該是寫著一個個數字,預言著我們的死亡時間!

還有還有!火柴人圖案的右上角,該是畫著一個戴著面具的「防毒面具火柴人」,遠遠的看著他們……兩大,一小。

想罷,我即低頭向椅背的火柴人圖案看去,嘗試察看預言數字的蹤影——卻看不到。給剛剛劃上去,還閃墨水反光的紅色火柴人公仔,它們頭上除了其他沒關係的原子筆塗鴉外,根本沒有數字,右上角也沒啥「防毒面具火柴人」。

就這樣的,只有十七個火柴人圖案,手牽著手「站」在那邊。

不對啊,沒有「數字」,沒有「面具」,難道這裡不是我記憶中的「那台紅van」?還有,為何我啥都沒有記起,卻這麼確定,眼前的這個人叫「阿信」!然後記憶中的「那台紅van」,又到底是……

我站著原地,疑感皺眉,不能理解到底發生了啥事。

看到我如此神色,還坐在椅子上的「阿信」即伸手拉扯我的褲角,一臉彆扭道:「喂,大佬啊,你唔好咁痴線啦。又係你提議畫公仔既,枝筆仲係你自己既添,你唔係到宜家先玩野啊。」

「Shit……」我輕拍了下額頭,嘗試把思想弄清,強迫自己振定下來。

「阿信」沒在意我的異樣,微彎下腰,左手重新拾起掉在地上的雙頭筆,道:「唔畫咪唔畫囉,唔洗嚇到我跌筆既。」

我搖搖頭,急忙鬆開他拉扯住的手,強裝冷靜向他道:「聽住,枝筆唔係我既,我亦都從來無叫你畫過任何野——我唔知到底發生咩事,亦唔知你係邊個。我之前曾經經歷果呢一切,但都有小小唔同。我唔知到底究竟係時光倒流,定係我入左另一個平行時空。總之,我唔屬於呢度。我唔識你,更加唔係你朋友。」

聽到我的連珠炮發的話語,「阿信」先是愣了數秒,「嗄」了一聲,嘗試理解我在說什麼。

接著,他嘴角遽然咧開,尷尬笑道:「咩啊,阿池你噏乜啊——」

他剛叫我什麼?「阿池」?

沒待他說下去,我即把他的話打斷:「咪住先,你叫我阿池?我個名叫游梓池啊嘛……」我頓了一頓,伸手指著他本人:「咁你呢,你叫咩名?阿信?」

「阿信」猛地搖頭,訕笑道:「唔係啊,我叫梁朝偉。喂!你啲戲都幾好喎,咁叻去考藝員訓練班啊笨!」

我沒理會「阿信」這種不知情的挖苦,嘗試越身誇過他,步出座椅旁的走廊通道。不成,這一切都嚴重的扭曲,搞錯了。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我都不可以繼續待在車上,我要下車。

「喂,唔係咁啊?」「阿信」以為我在生氣,連忙把我拉住:「喂,講下笑乍喎。咩啊,家陣你扮得野,我唔扮得啊?」

我擺脫他的攔阻,扶著椅背,硬生生站在車廂中央的走廊通道。聽到我和「阿信」的爭吵,小巴上的大部份乘客此時已轉過頭來,好奇看著車廂後方的我們倆。

我看著他們的臉孔,極力抑制內心的激動。

「眼鏡青年」、兩個「MK潮童」、「睇波男女」、「中年女子」、「白粉友」、「LV港女」、「油頭毒撚」、「Peter」、「Jasmine」、「中大Yuki」……

剎那間,腦海間掃過了一系列的暱稱和名字,我想不起這些人到底是幹嘛的,卻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我「認得」他們,卻都「不認識」他們。

一如身旁的「阿信」,小巴內的毎一個乘客,他們所穿的衣服、所作的打扮,我都輕易辨識得到。甚至,他們各自的年紀,也跟我記憶中的「那些人」都很相像,教我一看就知道「誰」是「誰」。

可我還是一個都不認識。

小巴上乘客的穿衣打扮得很像「那些人」,卻都不是「那些人」——對我來說,他們完全全任是群素未謀面的人。而我就這樣站在那邊,跟他們尷尬對望著。

此時紅van已駛離了旺角道,轉進何文田與九龍塘交界,準備於窩打老道上飛馳。

「啪噠、啪噠、啪噠、啪噠……」

那裡突然傳來一陣強勁的電子節拍,我皺眉,循著聲音抬頭看去,發覺是車頂揚聲器所傳出的音樂。如無意外,小巴司機正在聽收音機。

「繁星已睡 騎警已睡 狂風再共 街燈暢聚

黃燈有罪 紅燈有罪 聯黨結隊 表演壯舉」

聽到車頂傳來「健神」的聲音,我完全愣住了——在重複!一切都在重複!

腦海間遽然出一個模糊卻真實的畫面:就在某個凌晨夜色裡,我坐上了一台從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當紅van開始轉上窩打老道時,當時的我,也一樣是在聽《極速》!鄭伊健「健神」的《極速》!就在我電話裡的“Midnight Express” Playlist!

一定是!不會有錯!

——慢著,那天晚上我到底為啥會出現在旺角?我閉合雙眼,嘗試倒帶,記起那夜凌晨的「實際情況」……我溘然記起陳奕迅《無人之境》的歌詞。

對!那天晚上我們在唱K!我約了幾個舊同學在旺角新之城「唱K」!我轉頭看著坐在位子上的「阿信」,雙眼猛睜,一臉詫異:「你……我地頭先……」

「阿信」被我看得混身不自在,茫然說出一句:「頭先?點啊,你係咪唱K唱到傻左啊。」

「唱K」!真的是「唱K」!這完全跟腦海裡「那夜凌晨」的一切都微妙地重複著!

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啥我會在這裡,為啥我會完全失去記憶!這群小巴乘客究竟是什麼一回事!他們是誰?

「The legend is back, I shoot suckers like crack,

and attack with my tire track, as big as pay back……」

車頂揚聲器開始傳來《極速》中段的英語間奏,我看著車窗外快速後退的九龍塘景色,清楚紅van快要跑完這段窩打老道,開始上橋往獅子山隧道駛去。不成,雖則說不出是幹嘛,心底卻有股強力的預感,告知我非常不好的悲劇即將發生,並叫我趕快需要下車,就現在!

我轉過頭來,望向前方,準備向車頭開車的「小巴司機」大嚷叫:「停——」

可話說到一半,卻被另一把男聲給掩蓋住。

「阿池!」

聲音竟在喊我的名字。

我立即轉身,循著聲音源頭看去。就在小巴的車頭位置,靠近窗邊的座位旁,站著兩個身影,一男一女。

我不「認識」他們,卻「認得」他們。

一如車廂內其餘乘客,此時此刻,他們已全然換上一副我不認識的臉孔,以及一把我不認識的聲線。可從「他們」的身高、體格、以至肢體語言來判斷,我還是第一眼就能把他們辨識出來。

「中年男子」,「Yuki」。

剎那間,猶如電影中那些沒人說話,彼此只道看著對方的奇怪場面,在這搖晃不定的紅van車廂裡,我們三人就這樣的對望了兩秒,面面相覷。我甚至確定不了,此刻站在眼前的二人,到底是誰?

「卟嗒。」

一記清脆的輪胎響,腳底下傳來微蕩,紅van已跑完了窩打老道,開始上斜。我扶著椅背,勉強穩住身子,皺眉向眼前的二人投以疑問目光:「你地……」

首先點頭的是「中年男子」,他依舊一臉驚訝的看著我,口角顫抖道:「阿池?係咪你?你……都黎左?」

?!

聽到「中年男子」的「係咪你」疑問,一個荒謬又恐怖的可能性在我腦裡閃過——我會不會已經跟其他人一樣,臉上的容貌已經改變?

剎那間我是很想拿出手機,或是擠身到玻璃窗前,看看自己的反光倒影。可隨著紅van上斜拐右,駛過了映月臺,我就知道距離紅van駛進獅子山隧道的時間已無多,心內的不安感覺愈滾愈大,不應再浪費時間。

「阿池,係咪你?」「中年男子」又問:「你都黎左?」

我把視線放回在「中年男子」和「Yuki」身上,這素未謀面卻又無比熟悉的兩人。久久未語的Yuki面如鐵青,似乎未能接受這是一件真實發生的事。

「究竟發生咩事?」「中年男子」繼續說,口沬橫飛:「頭先一有知覺,起身已經坐左係架小巴度……呢度究竟係邊度?發生咩事!」

聽到「中年男子」的同樣疑問,我再次拍了拍額頭,嘗試在記憶中鉤起點線索……隧道……鐵門……白光……頭疼……三個人……

中年男子,Yuki,我……

「我地應該係係條隧道入面!」我閉著雙眼,痛苦地回想:「我地三個!其他人死哂喇!得返我地三個!」

久久未語的「Yuki」,此時也頻頻點頭,終於發聲:「我……我都記得!獅子山隧道!我地入左獅子山隧道!」

「Yuki」話音甫落,車頭已傳來「小巴司機」的吼叫,他沒回頭,只靠著擋風玻璃前的倒後鏡來看我們:「喂!講撚夠未啊?你地幾條友企哂起身想點啊!」

我依舊皺著眉頭,看著眼前擋風玻璃,疑惑著。

「屌你就快入隧道喇,你地班友坐低好唔好啊!」小巴司機繼續罵道:「拿講明先啊!我唔撚理,總之一陣如果有差佬停架車,問你地幾條友做乜企係係度。話撚知佢係咩,我一定話唔關我事,係你地自己企乍——大家明啦?」

聽著「小巴司機」的咒罵,一段似曾相識的畫面,霍地於我腦間快速跳播……

「拿講明先下!我唔撚理,總之一陣上到去,如果有咩唔衣郁唔岩既,話撚知佢係咩,我一定第一個走先——大家明啦?」

小巴司機攤開雙手,側頭無奈道。



猶如給一記強勁閃電撃中,我瞬間愣住了。

剛剛那是什麼?剛剛想起的那句,小巴司機站在寶鄉道上,無奈看著眾人說話的這個畫面,到底是啥回事?

未待我有多餘時間深思,紅van車頭的擋風玻璃已溘然暗淡起來,卻又瞬間給一盞一盞的蒼白燈光照亮。車外的風聲,車聲,輪胎聲,頓時變得狹隘起來。

紅van已駛進了隧道,獅子山隧道。

不成,不成,頭愈來心愈痛,顱骨下的痛楚愈滾愈大——實在有點不對勁。

「做咩事?」「中年男子」抱頭叫道,愈說愈激動:「點解我地會係架小巴上面?呢度係邊度黎?我唔明,我完全唔明白!」

我心內的疑惑跟「中年男子」有過之而無不及,實在回答不了他的提問。可就在同一秒鐘,我卻聽到身旁的「Yuki」,口中正喃喃道著什麼,聲音比蚊子拍翼更小。

「唔得,唔可以入隧道……」

嗄?她說什麼?

「會消失……所有人都會,消失。」

車外的隧道白光,湊巧打在了Yuki臉上,映出她那神情呆滯,嘴角顫抖的驚惶模樣。

剎那間,宛如一連串快速接剪的電影畫面,腦內給某種龐大的力量不斷抽搐,衝擊著。我閉合雙眼,緊皺眉頭,無可避免地感受著那些畫面……

獅子山。廣福道。太和邨。腳踏車。美孚新邨。

摩斯密碼。湯姆少校。日語男子。胎記同學。

舊墟公園。潮童姦屍。大帽山。防毒面具人。

數位系統署。兵臨城下。那打素醫院。核爆。

倒數。獅子山隧道。

阿怡。

那夜凌晨,一台小巴,十七個乘客。

隧道前後,竟經歷了生死難忘的,三個晝夜。

然後,我想起來了。

一切,我都想起來了。

那夜凌晨,

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

「呼啊……!」

我喘過一口氣,睜大雙眼,轉身看著車廂內的所有乘客,他們此際都是如此不解,熟悉又陌生的他們,莫名奇妙跟我對望著——可是,我想起來了。

我全都想起來了。

我連忙轉過頭來,向擋風玻璃外看去。紅van此時已跑完了大半條隧道,前方還有大概五百米的距離,純白色的拱形隧道向右拐去,穿進一片黑漆之中。亳無疑問,那就是獅子山隧道的沙田出口。

也就是一切恐怖事端的開始。

這一次,我再也不能讓它發生!

我連忙推開「中年男子」和「Yuki」,往前踏出幾步,向「小巴司機」叫嚷:「司機!停車啊!快啲停車啊!唔好出隧道,千其唔好出隧道啊!」

「小巴司機」聽到我如此叫囂,再也忍不住,終於回頭看了我一眼,詫異道:「屌,又點啊!」

我沒有放棄,伸手指著前方,指著那逐接迫近的隧道出口,激動道:「唔係,你一定要聽我講!千其唔好出去!千其唔好出隧道!會消失架——佢地全部人都會消失架!」

「屌香港地真係好撚多痴線佬!」小巴司機想也不想,轉頭看回前方,繼續開車:「頂你個肺,咁撚鐘意搞事——我出到收費亭就放低你,你條痴線佬食自己啦,仆街!」

聽到如此一句,我不禁急了起來。

「唔係啊!我求下你,你要信我!宜家就停車!」我雙眼睜得猛大,嘗試叫「小巴司機」相信我的話:「你一出隧道就會開始,成個世界就會消失架喇!全部人,全部車,通通都唔見哂,剩返我地十七個!你要宜家就停車!我求下你!」

「戇鳩鳩……」小巴司機失笑一聲,緩緩搖頭。

與此同時,身後也傳來一陣訕笑聲,回頭看去,車廂內所有乘客均也顯出一種冷漠的嘴臉,沒人願意相信我講的話。

「我一早講撚左,係要搭van仔入大埔架啦!你睇,有戇鳩仔睇喎!」我看到一個應該是「睇波男」的人,向身旁的「睇波女」道。

「屌,前面班阿叔係度He-he-hur-hur,咩事啊。」兩個年紀比較小,打扮旺角的「MK潮童」在竊竊私語。

「喂,個靚仔頭先講咩話?咩消失啊?」後方一個短髮女子「Jasmine」,向身旁的「眼鏡青年」道。

「唔知啊,我都唔明。」聰明盡頂的「眼鏡青年」,此時卻一臉糊塗應道。

「喂!阿池!」車廂末端,帶著黑框眼鏡的「阿信」正極力向我揮手:「阿池……喂!你搞乜啊!痴左線咩!快啲番埋黎坐啦!」

無論如何,整台紅van就是沒人願意相信我的話。

我再次轉身,看著擋風玻璃外的火速靠距的隧道出口——剩下兩百米。

「我揸咁撚耐小巴,咩都見過哂,仆街,就係無見過痴線佬喎!」「小巴司機」繼續笑著,並指著紅van外面的隧道情況,道:「屌你老母,你自己睇下,仲有人過我地頭添啊,點消失啊!消失,我宜家就要你係我面前消失啊仆街!」

猶如電影中的慢動作鏡頭,我看著隧道隔壁線,兩台快速超過我們的私家車,一藍一紅——這感覺似曾相識。

沒錯,就在我們出事的「那夜凌晨」,這兩台私家車,也曾經在這超過我們。我也想起,當晚出隧道前,除了兩台超過我們的私家車外,紅van後方更有一台通宵巴士,就在我們後面。

想罷,我立即轉身往紅van後方的玻璃窗外看。果然,看到一台編號是「N」字起首的通宵巴士在後方狂追不捨。我看著通宵巴士兩盞耀眼的車頭燈,嘆了口氣。

沒有例外,一切都在重複。

回頭再望前方擋風玻璃,只剩下一百米。

只剩下一百米的距離,悲劇就會再度重演。

就在這時候,不斷在嘲笑我的「小巴司機」,臉上神色忽地一轉。與此同時,我感到腳底下震盪了下,傳來「卡噠卡噠」的聲響。

紅van慢了起來。

它慢起來了!

「屌!乜撚野事啊又!」「小巴司機」邊握著方向盤,邊察看座椅下的腳踏油門,「唔撚係啊,隧道先黎壞車?」



天!這可是真的?

我側頭看著窗外飄然而過的景物,發覺它們向後消失的速度的確是減慢了——紅van的確慢了起來!它慢起來了!

分不清這到底是命運安排,還只是單純的機緣巧合,紅van竟會在如此關鍵時刻才壞掉。我不禁轉悲為喜,同時咬緊牙關,緊張的看著前方的僅餘一百米,期望紅van能夠在隧道出口前安然停下。

「個引擎壞左?停唔停到!」我心情複雜的看著「小巴司機」,緊張問道:「係隧道口前停唔停到!」

「小巴司機」卻激動握著方向盤,雙眼睜得大大的,吼叫道:「我頂你個肺!唔剩係個引擎壞撚左,係成架車都壞撚哂啊!」

嗄?我蹲在車頭位置,聽不懂「小巴司機」剛剛說的話。

冷不防,地板突如其來的震撼了下……

「嘭—喇—!」是一記強勁的碰撞聲。

車後似乎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猛推。

「啊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車廂內傳來連串尖叫聲,有女的,也有男的。

我立即轉身往後看,只見在紅van末端的玻璃窗外,那兩盞耀眼的車頭燈,此時已變得非常接近,根本就在紅van正後方,推著我們走……

通宵巴士。

通宵巴士不斷撞撃著紅Van車尾,發出宛如怪獸咆嘯般的恐怖金屬響。似乎是紅van突然的減速,以致尾隨的通宵巴士收掣不及,撞了上來。

被一台高速行駛中的雙層巴士追尾,雖是件非常驚險的事,可相比起來,我還是極力保持著冷靜,在意前方的隧道出口。因為,我清楚知道,如果紅van現在衝出了獅子山隧道,接下來發生的事,要比這僅僅只是追尾的金屬大怪獸,更為可怕得多。

回頭,擋風玻璃外,我們跟隧道出口就只剩下不到二十米的距離。

「踩Brake啊!唔好出隧道啊!」我蹲在駕駛座前,激動向「小巴司機」吼叫,「千其唔好出隧道啊!踩Brake啊!」

只見「小巴司機」雙手握緊方向盤,一臉痛苦。可無論他雙手是轉左或扭右,紅van似乎也不受控制,逕自向前衝。

「個Brake無反應,成架車都壞撚哂啊!」「小巴司機」看著前方大叫。

窗外只剩下十米……

後方的雙層巴士在猛推。

然後,就在我蹲在駕駛座旁,看著前方的黑暗遂自迫近,心想是否還有時間轉身衝到後方,開門跳車逃生時,紅van已既快又慢的跑完了那最後的十米,衝出了獅子山隧道的沙田出口……

蒼白的光芒立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黑漆,與寂靜。

我合上雙眼,雙手抱頭——完了。一切都完了。人類總要犯下相同的錯誤,歷史在周而復始的公轉——我們又來到了,這該死的「無人結界了」。

然後,就在這絕望一刻,我卻聽到了紅van後方的強勁金屬吼叫。

「嘭—喇—!」

猶如怪獸般的恐怖咆嘯,以及腳底下紅van車身的抽搐與震撼,依舊持續著。

嗄?

我立即轉身,往紅van後方看去,嘗試了解這是啥回事。黑暗中,只見那兩盞耀眼的車頭燈依然存在,並沒莫名其妙的消失於空氣中。

對,雙層巴士並沒有消失。

回頭看去,就在隧道出口過去,剛才超過我們的那兩台私家車,也同樣存在,無驚無險的繼續行走中。

它們沒有消失?

我眉頭輕皺,回頭看了看身後的「中年男子」,「Yuki」,以及整台紅van內的所有乘客,嘗試了解這是什麼一回事——直至兩秒過去,心裡開始意識到個事實,喉頭竟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面部肌肉鬆弛,我裂嘴一笑……

「得左喇!無消失!佢地無消失!」我歡喜若狂,逕自對著車廂內的人傻笑:「全部人都仲係度,無消失到啊!」

可此時此刻,小巴車廂內沒人有空理會我,他們都忙著受驚嚇,忙著應對後方追趕我們的金屬大怪獸。

「嘭—喇—!」後方又是一下恐怖的撞擊聲。

「啊呀呀呀呀呀!」群眾尖叫。

我開始感受到,紅van現在已不是自我行走著,而是失去了動力,給後方的雙層巴士使勁推著。往擋風玻璃外看,前方再看也不見橘黃街燈,看不見柏油馬路。換來的是一欄鐵絲網,以及黑漆漆的草叢。

「卟—嗒—」

車底傳來巨響,車身發出無可比倫的劇力震盪。這刻的我清楚知道,紅van已失控衝出了馬路,往隧道出口旁的山坡地飆去。下一秒,紅van又撞到了個什麼,發出筆墨再難以形容的恐怖聲音。

然後,天變成了地,地變成了天——整台車子翻倒過來了。

人聲、玻璃碎聲、撞撃聲、地板摩擦聲、以及該是金屬扭曲的恐怖響叫,聲聲一耳。我已記不起,這到底是我經歷的第幾場車禍,以及所有事情。

好痛。

天旋地轉的一刻,除了痛,我已什麼也感受不到。

混身鮮血,躺在地上,我只迷糊的從口袋裡拿出了手機……我緊咬牙關,提醒自己千萬不能痛得暈過去,吃力按動手機落幕,嘗試敲出八個數字,撥出。

好想好想,就打出一個電話,就告訴她,我還在

——我沒有消失。

「Dodo……Dodo……」

話筒中傳來電子等待信號,冗長又空洞。

拜託,快一點點,快點接吧。

「Dodo……Dodo——」

然後,話筒傳來一陣空鳴,等待信號陡然停止

「喂……?」

那邊傳來她的聲音——我很想開口說點什麼,卻發覺整個身體都痛得不像話,喉嚨發不出半晌聲來。

「喂?阿池?係咪你?」

我好想應她,卻做不到。

我還在!聽不聽到!

「喂——?喂喂,出聲啦!」

你看,我沒有走,沒有消失啊!

「喂?你再唔出聲,我收線架喇!」

阿怡,是我!聽不聽到!

「咁Byebye喇……」

不,不要!

阿怡!

咔!

「Doo……doo……」

話筒再次傳來電子信號響,我聽著,喉頭舂不出半句話,眼下卻帶點濕。

眼前一黑。接著,我便失去知覺。

*****

嘟嘟……嘟嘟……

滴答……滴答……

一片漆黑,很黑很黑。

某種電子器材不斷響叫,某種在我耳邊不斷的流動著。

我感到有人使勁按著我的胸口。

「橕—住——」

是把女聲。

「好—快—結—束,好—快—無—事——」

嗄?我聽不懂。

很想問,卻開不了口。

我嘗試張開雙眼,卻沒有力氣。

「好—快—就—完——」

嗄?

你是誰?在說什麼?

我到底在那?

就在此時,就在我的正上方,女聲又說了句話。

這次我卻聽不懂。

一句也聽不懂。

「XXXXXXXXXXXXXXXX。」

日語。

「XXXXXXXXX,XXXXXXXXXXXXX。」

一個有理智的人,絕不可能會跟自己講話。

明顯,這裡存在著一個,同樣聽得懂日語的人。

果然,就在女聲講完的同一瞬間,另一把低沉的男聲驟然出現。

同樣講日語。

聲音好耳熟。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男聲連珠炮法的說了一大句話,頓了一頓,卻似是還沒說完。

我皺眉,嘗試把雙眼睜開。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男聲似乎留意到我的舉動,急忙住口。

我睜開雙眼,強光進入眼簾。

我看到兩個模糊的人影。

就坐在我身旁。

一白,一黑。

一個穿著白色護士製服的女子,一個穿著深黑色西裝的男子。

他們此刻都看著我。

我嘗試挪動身體,卻感到非常沉重。

頭部,手臂上,胸脯上,插滿了一根又一根的疫苗注射器

看著他們,我把口張開,嘗試擠出點聲音。

「呢度……係……邊……」

這是我一生人中,說得最痛苦的一句話。

卻換不來答覆。

無論是白衣護士,或是西裝男子,他們都只顧看著我。

並沒答話。

我吃力的咳嗽了下,再次開口。

「我係……唔係……死……死……左?」

誰知白衣女人這次卻沒有沉默,而是轉頭向旁邊的西裝男說句什麼。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她似乎是在翻譯。

西裝男聽罷,簡短答覆她一句。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聲音鏗鏘有力。

白衣女人點頭,轉為看著我。

「荒木先生話……」

白衣女人欲言又止,似乎在思索自己的翻譯是否正確。

誰?

荒木?

沒聽過的名字。

未幾,思索過後,白衣女人再次開口。

「荒木先生話,你仲未死,叫你放心——」

我把視線轉移,看著白衣女人身旁的西裝男子。

他正低頭瞪著我。

「——因為,黎緊你仲有好多,好多野要做」

聽罷,我忽地覺得西裝男子的眼神非常嚇人。

手臂雞皮疙瘩,我打了個哆嗦。

*****

隆隆隆……

隆隆隆……

強光,鐵門,隧道。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頭好痛。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像是在給什麼撞擊,真的,好痛。

「來,完結這一切,好嗎?」

誰?誰在說話?

他媽的,到底發生什麼事?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完結,也是新的開始。」

Fuck!

是誰!是誰在講話!

我到底他媽的在那兒?

隆隆隆……隆隆隆隆……

這他媽的是啥回事!

那些聲是他媽的啥回事!

「上帝有光就有光,有生命就在生命。」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頭很痛。

真的很痛。

「我說,一切都結束了。

兒子啊,這裡再沒罪人,你再沒過錯了。

重新做人,好嘛?」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快要……

痛死我了!

「結束了,開始吧。」

然後,疼痛感突然結束了。

奇怪的機器聲也結束了。

再沒有強光,痛楚。

一切都結束了。

一切。

*****

「Epilogue :這夜凌晨」

窗外夜空沒帶半片雲朵。

我坐在床邊,迎面感受自間隙中吹進來的微涼夜風,呆望十八樓窗外的大埔夜色。許多晚上,許多個諸如是這種時份的晚上,看著這既熟悉又陌生的大埔夜景,我總會暗自感嘆,如果那夜凌晨我沒坐上這台紅van,現在的世界,還是一樣嗎?

應該,很不一樣吧。

「池。」身後傳來她的聲音。

我轉過頭來,雙手擁抱著剛剛睡醒的她。

「Yuki……」我輕喚一句,把頭擱在她的肩膀旁,瞇眼的著牆上的跳字鐘——她這自然醒,醒得還真是時候。

「你無訓?」她在我耳際碎道,「又發噩夢?」

「無訓……」我搖了下頭,看著牆上的跳字鐘,心裡無意義的算著那秒針跳動,「無訓,無時間喇。」

我故意撒了個小謊,隱瞞我剛才的確有嘗試去睡,卻怎樣也睡不著的事實。畢竟那已是過了一陣子的事,我不想Yuki知道我心底的不平衡,不想她再為我擔心。

即使,我還是如此的執著。

那一夜,那些人。

有時我會想,我倆這樣苟且偷生下去,是否一件恰當的事。我實在說不出自己和他們的分別,也想不出為何自己可以存活下來,而他們則不能的理由。有好幾次,我什至是平靜不下來,心裡那種不平衡與難受感,教我真想在這跳下去,把自己撞個粉身碎骨,一了百了。

畢竟,在死後的極樂世界為所欲為,總比在一個恐怖的無間地獄裡永世倫迥來得暢快,尤其是要遇到這種事。

跟我相比,Yuki似乎把所有事都看得很開,她完全是活在當下。

她打了個呵欠,隨便做了點伸展運動,從床上彈了起來,半走半跳的躍進了浴室。我又再看了看牆上的跳字鐘,轉頭向Yuki叫喊道:「喂,唔好沖涼喇,無時間喇。」

「嗄?咩話?」已經躲在浴室裡的她,聽不清楚。

我從床上躍下,向浴室裡方向大聲喊道:「無時間喇,唔好沖涼住喇。直接換衫啦!」

說罷我也走到了衣櫃前,從中取出了待回要用的衣褲,換上。肚子忽覺有點餓,反正Yuki還沒準備好,我便躡手躡腳的溜進了廚房,從冰箱取出了杯雪糕,撕掉包裝,吃著等。

香草呍呢嗱雪糕,從來都不是我喜好的口味。

我真不明白,冰箱裡,為何總是放著一些我不喜歡的食物。雪糕吃到一半,Yuki已經換好了衣服,從沿室裡步出。

「咦?乜你都鐘意食呍呢嗱味既咩?」她一邊把頭髮扎起,一邊問,

「就係唔鐘意。」我把雪糕重新蓋起,放回冰箱裡,「下次唔好揀啲咁既味,唔該。」

「你估我想,我有得揀既咩……」Yuki無奈說句,把鞋子穿上,「快啲啦,差唔多喇。」

聞言我也步出了廚房,把鞋子穿上。然後,我們各自從木門後方的掛鉤上,取下了那根本就是象徵式的,可有可無的「東西」後,即把木門拉開。

動身離家前,我在Yuki的額頭上,輕輕親了下。

很快,我們就下了樓,離開我家住的大廈。走在人行道上,抬頭看著天上的萬里無雲,我突然感到失落。

「做咩啊?」走在旁邊的Yuki察覺到不妥,牽著我的手。

我沒有點答,只是搖了下頭,把目光望向遠方,感受這一刻的寂靜。

我家距離目的地沒有很遠,就只有五分鐘的路程。很快,我們已到達了目的地,時間剛剛好。我們按照指示就在混凝土河堤上,凝視著河面。

腳下河水靜謐流動著,晚風有點清涼,四野依舊空無一人。我看著對岸北盛街的河堤發呆,心裡是種說不出的感覺……又來了,這到底是第幾遍了?

我看了看手上的計時器,應該差不多了,就在這段時間上下。

「喂!黎喇,黎緊喇。」身旁的Yuki小聲提聲。

聞言,我立即從複雜的回憶思緒中抽身,回過神來,看著十點鐘方向,這條散發著橘紅燈光,橫越林村河兩岸的古老橋樑——廣福橋。

橋上此時走來兩個身影,如果你仔細看,從他們的體格大小及步姿來判斷,你會發現他們是一對男女。可即使不看,經過十幾遍的反覆驗証後,我也能夠清楚知道,此刻廣福橋上走著的是對男女。不會有錯。

打從「那夜凌晨」起,打從我之後,這地方不再存在錯誤。

我和Yuki互看了一眼,點了下頭,逕自戴上手中提著的那「東西」——一個漆黑色的防毒面具,玻璃圓孔的兩大一小。

我抵著狹窄的呼吸空間,轉身望向廣福橋,瞇眼看著遠方橋上的兩只身影。他們倆正慢慢走著。

直至走在左邊的那個男的,無意間察覺到我的存在,跟我對望了眼。剎那間,這個跟我打照面的年輕男子,即被我嚇得雙腳發軟,摔了在廣福橋地上。

不會有錯,我非常清楚,這男子此刻的名字。

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

曾經我,現在他。

阿池,游梓池。

*****

「只有在這裡,受難就是受難。那些在這裡受難的人並非在別的地方會由於這種受難而升騰,而是:在這個世界上被稱為受難的事,在另一個世界上是極樂的殿堂,但永遠也通不過去。」 —卡夫卡

 《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

 全劇終

故事連續至此告一段落,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無比忍耐及支持,

對創作者而言,毎次寫作都是一次充滿挑戰性的自我訓練,

這次學習了很多,在各方面也學習到了,無論如何,再見紅Van,再見游梓池,衷心感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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