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九十四
一槍之威,收割人命無數,淒厲而殘虐。空中的男子站在那,銀發墨衣,天地之間彷彿已經沒有其他的色彩,丰神如玉,只可惜此時眼若寒星,那凜凜殺氣,叫人不寒而慄。
在他眼中,底下之人,宛若螻蟻一般不值一提。鋪天蓋地的血色橫流,僅僅為天地徒增一抹顏色,滿目蒼夷的肉泥枯骨,也將僅僅化入那沃土一片。由始至終,他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神色自如得如同晨起輕舞長槍,愜意自如。
俾睨天下,生殺予奪,在這一刻,由這男子一人一槍詮釋起來,完美得叫人屏息。
楊彩英目瞪口呆的喃喃自語,聽得身邊的人渾身一顫。
隨著墨言緩緩轉過身來,墨仲御眼睛一瞪圓,氣血直往上衝,大戰之後好不容易抑制住的翻湧血氣,在清清楚楚看到墨言的樣子後,一張嘴,噴出了一口鮮血。只是那萎靡的眼睛裡,閃爍的卻是興奮和難以置信的光芒。
墨言身形一閃,已經出現在墨仲御的身邊。
墨言的手指凌空在墨仲御的身上連點幾下,最後在墨仲御的肩胛處重重一拍。
墨仲御只感覺那緩緩滲透入身體各處的瀾冰之毒驟然一頓,整個身體彷如被一隻巨手生生鉗住一般不得動彈。
而隨著墨言的手掌在他後背一落一拍。一縷純粹得難以形容的元力滲入了他的體內。無法言喻的感覺讓墨仲御緩緩閉上了雙眼。那縷元力細若游絲,但所到之處,原本滯漲不前的元力卻仿若受到極大的召喚一般,前赴後繼地融入到那縷外來的元力中。所到之處,瀾冰之毒被摧枯拉朽地逼至握刀的手掌處,形成五道淡淡藍色的細線,從掌心延伸到五指。
「言,言兒?」向來彪悍的楊彩英此刻竟然有些結巴。直至此時此刻,楊彩英依舊如墜夢中,眼神有些閃爍不定。
墨言冷凝的臉色終於在楊彩英出口詢問之時稍稍緩和,溫和地道:「奶奶放心,等此間之事塵埃落定,回家我會將毒氣逼出,絕無大礙。」
當那醇厚如酒的聲音一鑽進耳朵裡,楊彩英如飲陳年佳釀,飄飄然只覺得這一生之中有三大幸事,一則洞房花燭夜,二則三兒繞膝下,三者,卻是今日孫兒重歸時。
楊彩英挽住自己夫君:「老頭子,你感覺如何了?」
墨仲御睜開雙眸,感受著體內重新澎湃的元力,看著墨言,淚花閃現。
男兒從不輕言落淚。他墨仲御這一生,第一次落淚,是在兒子雙黎失蹤久尋未果之後,那是心如死灰的絕望至極。第二次落淚,卻是今日愛孫歸家之日,那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慶幸和驕傲。
墨仲御的聲音鏗鏘有力,一字一頓:「言兒說我沒事,就一定沒事。」
三個兒子,最具天賦的墨雙黎也因為當初重傷之時漸入平庸之輩,孫兒墨言也被斷定為天靈皆閉之體。即便青黃不接,只要妻兒平安,他墨仲御從沒有半句怨言和不滿。
可今天,墨言帶來的這堪稱恐怖的一擊,卻徹底燃起了一世梟雄的墨仲御全部的豪情和驕傲。
這是他墨仲御的孫兒!自己一生所有的榮耀光華,也抵不上這一刻墨言的一槍之威。
有孫如此,夫復何求!即便現在就讓他死去,他也死而無憾!
墨仲御難以按捺自己的心情,仰天哈哈一笑,重重地連喊了三次「好!」一腔激動,化為三個響徹天地的「好」字。
墨家其他三脈,除了墨仲山跟大哥一樣激動不能自已,其他兩人卻一臉愕然,面如死灰。墨言不來,墨家很可能會覆滅,爭權奪利也不過是笑話一樁,可為何偏偏化解墨家危難的是他,一個他們從來不曾視為對手的「廢物」?
三大長老反倒沒有墨家其他人的吃驚和難以置信。
三人此刻宛如枯木逢春,對視一眼,毫不猶豫便深深鞠躬,異口同聲道:「見過元皇大人!」頓了頓,聲音中多了幾分感慨和激動,「幸得少家主及時趕回,墨家在少家主的帶領下,定能夠化險為夷。少家主一聲令下,墨家上下,定當追隨少家主,將犯我墨家之人,盡數斬殺,立我墨家赫赫之威!」
三大長老這番話說得是抑揚頓挫,情感澎湃,聲音遠遠傳去,整個墨家上下,連同敵方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而這話說得也頗有深意。要知道元皇之人,大都不願為世俗所羈絆。當初對墨言,他們也不曾敢提出讓墨言接任家主之位。
但今時不同往日,墨家遭此大劫,雖然墨仲御在墨家弟子中的名聲威望能夠保持墨家上下一心,卻遠遠不足以讓破而後立的墨家,再辟一個生機盎然,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局面。
墨家需要一個鐵腕十足的領導者,一個足以俯視世間的存在,一個能夠讓墨家上下為之狂熱簇擁的掌權人。此人,非元皇墨言莫屬!墨仲御的嫡系孫子,真真正正流淌著墨家之血。
「少家主」三個字便將墨言與墨家真正聯繫了起來,直接承認了墨言為下任墨家家主的位置。只是三大長老心中畢竟惶恐,墨家家主雖是無數人掙破頭顱想要坐上的位置,在墨言的眼裡,卻斷然不值一提。若是墨言埋怨他們自作主張,他們可萬萬承擔不起哪。
果不其然,墨言眼梢的餘光稍稍一瞥,三大長老竟生生嚇出了一身冷汗,慌忙鞠躬退至一旁。
原先還在趾高氣揚的八百餘人突然在眼前消失,其中不乏走出去都有一席之地的高手,每一個墨家子弟心裡都油然升起一陣後怕。若是來者是敵,如今這滿地血肉模糊,其中便有自己的一份。
聽到墨仲御中氣十足的三聲「好」,墨家子弟的心中莫名地安定下來。
迎戰台上的交談,因為墨言並未運用元力,他們都未曾聽清。而後三大長老的動作話語卻掀起了萬丈波瀾。即使墨仲御也需禮待有加的三大長老,在墨言面前卻鞠躬相對,極盡恭敬。
元皇之階的少家主!墨家子弟只感覺天搖地晃的暈眩感。墨家,終有擁有了第一位元皇當家。這意味著墨家將不僅僅是一個俗世的世家,以後當可以吸引源源不斷的元武高手前來效力,成為傲世而的一支勢力。
「少家主,是哪一個少家主?」有人終於忍不住出聲問道。
哪知一開口全身上下便挨了好幾個拳頭。
「說什麼屁話,我們墨家就只有一個少家主,墨言少爺。你丫的有點眼力沒有?」
揍罵得開口之人嚇得臉色煞白,緊緊摀住了嘴巴。好不容易盼來的元皇家主,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萬萬使不得哪。
「墨言少爺雖然不苟言笑,但待人公道和藹,和蘭姑娘那真是天生一對,地上一雙。當初我就納悶了,這樣神仙似的人怎麼可能是碌碌無為之人呢?」服侍過墨仲御一脈的弟子此刻是倍有面子,恨不得把當初見到墨言時他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都描繪出來羨煞旁人。
很快地,墨家上千弟子肅然站直了身子,震耳欲聾地喊了一句:「追隨少家主,立我墨家之威!」
所有人正欲單膝跪下,卻被一股柔力托起,清冷的聲音隨之傳來:「身為墨家人,當義不容辭。」
墨言沒有想到自己簡簡單單一句話,卻讓所有墨家子弟心情再度激昂起來。
惠武蘭的身子飄然來到迎戰台上,看著墨言,心中百感交集卻無從出聲。
楊彩英一笑,「言兒,快快見過祖外婆。」
墨言心中一暖,這一世自己的輩分著實不高,雖不若前世孤家寡人的高高在上,但擁有的親情,卻是除了酥酥之外自己倍感珍惜的。
墨言沒有絲毫的怠慢,躬身行禮。惠武蘭的身子微不可見一側,避過墨言的正對面,用只有她和墨言聽到的聲音道:「孩子,你,你可是已經達到那個層次了?實力為尊,老身喚你一聲前輩亦絕不為過哪。」
善於煉丹之人,惠武蘭的識辨力比普通元皇都高。站在墨言的身邊,她便隱隱感到自己的元靈之力都受到了完全的壓制。這只有一個可能,便是墨言已然達到了大陸傳為神話的那個層次,元神之階。如此不朽的存在,身為祖外婆的她亦根深蒂固地不敢承其大禮。
墨言的眼中閃過一抹讚歎。沌蒙在全力吞噬石靈,他此刻的力量,也僅是元皇巔峰之力。順利進階元神,也要等到沌蒙大功告成才能水到渠成。
「長者為尊,你是我墨言的祖外婆,無論我達到哪個層次,這一點,當永遠不會改變!」墨言的聲音輕而緩,間接承認了惠武蘭所詢問的事情,卻也帶著不容置疑的敬意。
彪悍如惠武蘭,身子竟不由自主地輕顫,看得楊彩英一臉疑問,正欲詢問,卻猛地聽到惠武蘭破口大罵:「那個不長眼的龜孫子,竟然說我惠武蘭的曾孫兒是天靈皆閉之體,眼珠子當真都讓屎糊了。我惠武蘭的曾孫兒,是不折不扣的神賦之才,空前,絕後!」
老人家雄糾糾氣昂昂的聲音瞬間爆發。
而她所咒罵的龜孫子云蘭若,此刻正帶領京中眾人,站於遠處的山頭上。墨家上空的一幕,全然落在他們的眼中。
雲蘭若的雙眼滿是驚疑不定:「墨言,怎麼可能是墨言?老夫當真看錯了,看錯了麼?」雲蘭若的臉仿若蒼老了幾分,隨即便下令道:「全力支援墨家,將來犯之人,給我重重圍住。」
但願這一切,為時未晚。
此刻的墨言,凌空站於兩大元皇之前。
長槍一指,我自從容,「自行了斷,可保全屍!」
簡簡單單八個字,卻讓整個墨家上下再度動容。
這八個字,誰都說得,但在兩位氣勢不斷攀升的元皇武者跟前說出來,這個天下,唯有我墨家少主方有這等豪情萬丈。
海存獰笑出聲:「小子,這句話應當換我來說才是!」
墨言的紫血槍重重一跺,虛空之中,長槍本無著力之點,但槍尾對準的地面,卻砰的一聲巨響,整個墨家的地面重重搖晃了一下。
「如此,那便死。」墨言的語氣平淡。
站於原地的海存消失了,唯有一個巨大的黑洞般的風口在不斷地撕扯。
墨言的身子一晃,整個人飛射而入那風口之中。
十數里內的空中激盪起陣陣風雷之聲。齊天一方不少人東倒西歪,被波及地無法安穩懸空而站。反觀墨家一方,卻絲毫不受影響,連修為最為低微的弟子,都興致盎然地看得津津有味。
原本看到元皇之戰,想要喝令弟子們退散下去的三大長老,生生把話吞了下去。惠武蘭咧嘴一笑,別提多麼輕鬆自在:「放心,有我曾孫兒罩著,毛都不會少一根。」
惠武蘭話音剛落,一聲慘叫聲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
一個身影直直落在地面,紋絲不動,正是海存。
墨言的身子隨著出現,雙腳立於海存的頭上。
只是片刻,所有人都看到了不妥之處。
墨言的長槍竟從海存的頭部灌入,直接穿透他的身子。墨言所站之地,並非海存的頭頂,而是那高出一截的槍尾。
海存如同一個被竹竿插直了的稻草人,立於地面上,聲息全無,已然死去。
所有人的心都漏停了一拍。
「我說過,自行了斷,可保全屍。」
墨言的腳輕輕一跺,身下海存的身子瞬間化為一片血雨,不復存在。
墨言的聲音依舊溫和,可聽在眾人的耳邊,卻堪比修羅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