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重生
「嘀——嘀——嘀——」
什麼聲音在耳邊有規律地鳴響著……
身體好沉重,彷彿壓著鉛塊一樣,絲毫不能動彈。眼皮費力撐開一條縫,明晃晃的白光頃刻射了進來,刺激得眼球劇烈痠痛,不自覺狠狠皺了下眉頭。
這是哪兒?是地獄嗎?地獄應該遍佈閻羅惡鬼,充斥著怨魂的哀嚎,怎麼會……如此寧靜而明亮?
「阿冉,醒了嗎?」有人急切問道,聲音好熟悉。
「太好了阿爸,我去叫羅醫生過來。」這次換了個女聲,隨即傳來一陣高跟鞋敲擊地面的清脆聲響,漸行漸遠。
眼皮抖了幾下,勉強睜開,周圍白茫茫一片,不住搖晃著。一個人形出現在視野裡,影影綽綽,辨不真切。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消毒水氣味,這是丁冉喜歡的味道,是少數能帶給他安全感的物質之一。
喉嚨好幹,快要冒煙了,一開口,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打磨著鐵器:「我……死了嗎?」
懸在頭頂的面孔朗聲笑道:「傻孩子,哪那麼容易死,白龍王講你今年該有一劫,如今應了,往下也就太平了。」
白龍王?這些年沒去泰國拜過廟,白龍王何時幫他測了吉凶?眼神緩緩聚焦到說話人的臉上,晃動著的無數影像慢慢聚攏成一個,那是……
「爸!」丁冉渾身一激靈,想坐起身來,卻一陣眩暈,重重跌了回去,「乾爸你……」
乾爸你……還活著?丁爺還活著!恐懼使丁冉全身的毛孔瞬間收縮起來。自己去美國前,他明明躺在床上病入膏肓,瘦成了骷髏摸樣,後來也明明見過他的屍體!怎麼此刻,他聲音洪亮、臉色紅潤,好端端站在面前呢?連頭髮,都恢復了烏黑色澤!
「阿爸好得很,汗毛都沒有少一根。」伴隨著高跟鞋節奏明快的鏘鏘聲,轉眼走到近前的——是丁非,她也活著!眼前的丁非比印象中瘦很多,臉孔反而圓嘟嘟的,頂著一頭稍顯土氣的髮型,倒年輕了不少。
丁非握住丁冉的手,感激地說:「阿冉,這次多虧了你,爸爸才能平安無事。如果不是你奮不顧身開車撞上去,真不知道阿爸他……唉,姐姐都不知怎麼謝你才好,你是我們丁家的大功臣!」
太荒誕了,一睜開眼,看見的人聽到的話為什麼都如此離奇?是在做夢嗎?死掉的人也會做夢嗎?夢境又怎麼會如此逼真,還是,這乾脆就是現實?
開車……撞上去……救丁爺……這些確曾發生過,卻是遠在他十八歲的時候。
彼時大元幫迅速崛起,大有與同生會分庭抗禮之勢,兩下數次談判不果,對方暗下殺手。那次丁爺從東三條大道的議事堂出來,一輛卡車忽然全速衝了上去,街道不寬,兩旁也沒什麼遮擋,丁爺行至路邊,身後是巨型廣告看板,兩旁只有寥寥幾個保鏢,眼見避無可避,幸虧丁冉開車抵達,不計後果地從側面直直撞了上去。全速碰撞之下,卡車偏離方向,一頭紮進街邊的圍牆裡,司機當場被擠壓成了肉泥。丁冉走運,車子被離心力帶出去轉了幾圈,甩在燈柱上,撿回一條命。只是左側胳膊和腿部嚴重割裂傷,鎖骨骨折,打進了兩顆鋼釘。
丁冉扭動了幾下,果然左半邊身體纏裹著厚厚的紗布,雙肩也被繃帶固定住了,和當時情景一模一樣。難道這是……十年前?
丁冉眼神焦急地搜尋著:「手機呢?我手機!」丁非立刻從床頭抽屜裡取了遞給他。
那是個翻蓋款的手機,按鍵式的,沒有攝像頭。像素不高的屏幕上赫然顯示著:二零零二年七月一日。
翻開通訊記錄,最上面一個是七爺,接著全是丁非。是了,那陣子丁非忽然心血來潮要出海釣魚,一大早跑去店裡買工具,她什麼也不懂,隔三五分鐘就打個電話給丁冉。先問他是否要買金屬釣線,丁冉回說不釣鯊魚的話就沒有必要。又問該買手釣竿還是海釣竿,丁冉說有一種叫做手海兩用竿的東西。再後來她又問如果漁輪不下心拆下來了要怎麼裝上去,丁冉就無語了。還好那時七爺的電話進來了,他匆匆幾句打發了丁非。
七爺說他內侄刀少謙來外島小住,約丁冉週末過去吃飯打牌,那應該是他第一次聽見刀師爺的大名。掛上電話不久,就出事了。
丁冉緊緊攥著手機,汗從鬢角滴了下來。如果這是現實,那從現在算起足有十年之久的記憶,又是哪來的?難道那才是夢?和愛人的若即若離,互相算計,對家人的狠心背負,無力保全,雷霆的含冤入獄,唐尼的屍骨無存,最後的同歸於盡……都是夢?那這夢未免太漫長太清晰了吧,每個細節、每句話、每個眼神,竟都歷歷在目。
丁爺見丁冉神色慌亂呼吸急促,十分擔心:「阿冉,哪裡不適?」
「我……」丁冉愣愣看著十年前的丁爺,腦子飛速遠轉,「我……沒什麼,有點頭暈。」
丁爺趕緊向羅醫生詢問:「阿羅,是否有什麼不妥?」
一直安靜站著的羅醫生微笑回答:「森哥放心,手術很成功,麻醉藥物的效力沒完全過去,有些頭暈噁心是正常反應。阿冉這樣年輕,會很快恢復的。」
丁爺點點頭:「對你我是放心的。只是阿冉內向,怕他有什麼忍著不肯說出來。」
丁家父女已在醫院守了一夜,如今見丁冉一切平安,安排下幾個人手,便放心地回去休息了。丁冉繃緊的神經終於放鬆了一些,手中一滑,手機掉在地上,「吧嗒」一聲。房門立刻開了條小縫,一個面孔消瘦,大眼睛的小分頭閃了進來:「丁少有事?」
「那個……誰……」這張臉丁冉似乎有印象,又一時想不起名字,只好胡亂比劃了一下,指指地上的手機。
小分頭也不介意,慇勤介紹道:「阿仁,陳永仁。叫我阿仁就行了。」隨即很有眼色地撿起手機,恭敬放在桌上。
丁冉忽然想起什麼,心思一動,叫住他:「昨晚看球賽了嗎?」
阿仁沒想到出了名待人冷淡的丁少會無端端跟他聊起球賽,謹慎答道:「昨天出了那麼大的事,我們都在丁府和醫院兩頭守著,沒工夫看比賽。是今早上買了報紙才知道結果的。」
丁冉揚揚下巴,示意他說下去。阿仁匯報說:「巴西二比零贏了德國,拿下了五冠王。羅納爾多一人進了兩隻球……」
這真是太神奇了!昨夜受傷入院,一直到剛才,他應該都是昏迷不醒的,可這場球賽的結果和細節他都知道,且準確無誤。趕緊揮揮手,將阿仁打發出去。丁冉幾乎無法抑制內心的激動和興奮,他不但沒有死,而且帶著所有的記憶,回到了十八歲!重生了!
十八歲,多麼美好的年紀。這一年雷霆尚青澀稚嫩,他們之間,將有著無數的可能。那些錯誤,都有機會改正,那些失敗,都有機會挽回!他要重頭來過!
丁冉閉上眼睛謀劃著,現在是七月初,兩週之後,他可以出院。再過一個多月,丁爺會在壽宴上宣佈與俄羅斯黑幫合作的那條軍火線全數交給崔炎去做。那是雷霆拚死拚活從大元幫手裡搶來的,他心內不服,黑了崔炎的貨,於是兩人就此結怨,才會引發之後的陷害和入獄。一定要做些什麼扭轉局面,不能讓崔炎得逞!
可沒有了這場坐牢的經歷,唐尼從何而來?看來還要想辦法與唐尼產生點關係才行。還有刀刀,這個刀師爺對雷霆來說至關重要,既然他已經出現了,一定要儘早將他送到雷霆身邊。鑑於自己與刀刀從前的交情,再次成為朋友應該不難。
丁爺是肺癌去世的,發現時便是晚期了,已回天乏術,平常該勸他少抽些煙才是。姐姐與羅嘯聲成婚,是在一年之後,當時他們突然宣佈要結婚,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從不知二人竟是情侶關係。以丁非近期反常的表現來看,他們很有可能已經開始秘密交往了。
如果羅嘯聲不是丁爺女婿,丁爺還會一門心思選他做繼承人嗎?是否雷霆也有機會?可若是姐姐不嫁給羅嘯聲,那他最寶貝最疼愛的小外甥女樣樣,就不會出生了………
丁冉在這雜亂無章的思緒中,昏沉睡去。第二天醒來,他更加深信這一切不是夢境了,因為麻藥效力過後,混身上下刀割般的疼痛逐個叫囂起來,讓人生不如死。整個上午,丁冉的眉頭都未展開過,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
羅醫生說,人的疼痛神經各不相同,有人會相對敏感些,鎮痛藥物雖然可以止痛,但是多少會有些副作用。丁冉說他不怕,暈總比疼舒服得多。況且以他自身的經驗來看,麻藥用多了,有了抗藥性,說不定以後還能靠這個救命……
丁非來陪了一上午,然後神秘兮兮跑掉了,說下午與人有約。丁冉試探著問:「你戀愛了?」
丁非歪著頭想了想,一臉嬌羞:「還算不上呢。臭小子,不許八卦不許打聽,更不許跟阿爸講!等有了眉目,保證第一個告訴你!」
她前腳剛走,羅嘯聲後腳就來了,彷彿約好了要掩人耳目一般。
坐了一陣,羅嘯聲不時看表,似是留意著什麼。看來他和丁非的約會時間快到了。丁冉存著將那兩人拆散的壞心眼兒,故意拖住羅嘯聲:「嘯聲哥,躺著好悶,陪我說話吧。」
明明是求人家,卻一副命令的語氣,羅嘯聲脾氣好,並不與他一般見識,只為難地遲疑了一下,便大方坐到一邊。
偏偏丁冉是個沒話的人,默默對坐了半天,羅嘯聲只有沒話找話:「阿冉,傷口還疼嗎?」
丁冉淡淡地說:「還好。」
羅嘯聲貌似欣慰地點點頭:「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嗎?儘管告訴我,明天看你可以順便帶過來。」
丁冉想了想:「沒有。」
羅嘯聲臉上掛著禮貌的微笑:「聽二叔說你出院之後還要做一段物理治療,我認識個很有名氣的中醫師,到時候介紹給你。」
丁冉抿抿嘴角:「謝謝。」
這時丁冉的手機響了,是丁非打來的。一接就聽見那邊風大浪大,應是在海邊無疑。丁非急吼吼問道:「阿冉,那魚餌好像沒有吸引力,魚都不吃怎麼辦?」
丁冉嘆口氣:「按我說的做了嗎?」
丁非背課文一般念叨著:「南極蝦,餌料粉,加海水,一比一點五比一,自然下沉,沒錯啊!」
丁冉正要說什麼,電話那頭隱隱傳出個男人聲音,興奮叫嚷著:「非,快來,有魚上鉤了!」
丁非歡快地笑了起來,匆忙掛斷了電話。難道說,與丁非相約垂釣、惹得她春心蕩漾的人不是羅嘯聲,而是另有其人?那段時間,在她身上到底發生了多少故事,是自己和丁爺所不知道的呢?
轉頭看看坐在一邊和藹有加的羅嘯聲,丁冉也懶得招呼:「我累了,嘯聲哥,你忙吧。」
羅嘯聲知道他的脾氣,倒也沒有不悅,又關懷了幾句,不尷不尬地告辭離開了。
躺在床上,丁冉心中疑惑:自己受傷的事情,想必幫會上下早已傳遍。如今過了一天一夜,怎麼我家那條瘋狗,還沒有出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