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 作戰會議
順利地踩著「奇數」到了家,一進餐廳,就看到丁爺面對著滿桌食物在抽菸沉思。
丁冉禮貌道了聲:「乾爸早。」大眼睛似笑非笑地瞪了起來。
丁爺知道小兒子那副表情是在催促他將煙熄滅,剛要說什麼,卻嗆進一口煙氣去,劇烈咳嗽了起來。
丁冉趕緊繞到後面,邊輕輕幫丁爺拍著背,邊委婉勸阻:「乾爸,一大早就抽這麼凶,難道不怕被阿姐看到訓你?」
「昨夜睡得晚,抽支菸提提神。」丁爺無奈地解釋道,「說起這個阿非,一早上都沒見人影。她哪裡是早起的人,說不定昨夜里根本就沒回來。唉,真是女大不中留。來,阿冉,陪爸爸吃早餐。」
丁冉笑笑,乖巧地坐在丁爺身邊,小心探尋著:「昨天動靜鬧得真夠大。我出去吃飯的時候遇到炎哥,也沒覺出有什麼不妥,誰知一走出餐廳就遇到暗殺了。想想真危險,子彈偏一點的話,我與炎哥就是最後一次見面了。」
丁爺砸吧著嘴搖了搖頭:「事情沒那麼簡單,你看昨夜遇襲的幾人,皆是有驚無險,沒一個傷及性命。料想這打著楊順發旗號的傢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噢?」丁冉一驚,卻不動聲色「難道……有什麼陰謀?」
丁爺放下手中吃食,琢磨著說道:「楊順發的案子沒那麼簡單,不是外界謠傳的什麼黑道仇殺,其中牽扯到了政治和黨派紛爭。我懷疑,有人想敲山震虎,要挖點猛料出來,給楊順發一夥翻案。」
沒想到自己病急亂投醫想出來的招數,竟然歪打正著了。見丁爺的調查轉去了相反方向,丁冉稍稍定下心來:「阿爸,這又是黑槍又是跟蹤的,會不會威脅到你的安全?這段時間你與楊次長他們來往密切,頻頻見報,要多點提放才是!」
丁爺哈哈一笑,全然不放在心上:「這裡外十三島,敢動我丁森的人,那一定是活得不耐煩了。倒是你和阿非,平日出入小心,常帶著些人手,以防萬一。」
丁冉點頭答應著,暗暗思索如何順著丁爺的思路,將這故事編排得再逼真一些。
幾天之後,雷霆家那棟老式公寓樓裡,丁冉、刀刀、阿堅這些雷氏小集團的高中低層們又統統聚齊了。此次會議的議題,是如何快速乾淨、不留後患地解決掉崔炎這個隨時有可能引爆的炸彈。
精神領袖丁冉率先提出了「巧合、意外、車禍」這樣的六字方針,身為師爺的刀少謙充分發揮其運籌帷幄、警察剋星的一技之長,制定出了三套劇情各異的待選方案,老闆雷霆根據自身多年實戰經驗,進行了仔細地篩選和修改,拍板確定了最終計劃。而靠鐵拳和狗屎運走天下的阿堅則一身輕鬆,只安心等待著符合他武力值的任務。
整個行動說起來很簡單。時間就選在崔炎的新跑車到港那天。崔炎是個車迷,這款跑車以「起跑快、瞬間加速」著稱,他提到了車子,定會迫不及待地享受一番這生死時速。而以他的脾氣,絕不會允許保鏢或司機分享他與愛車充滿激情的第一次,這無疑是個下手的好時機。地點選在一條近期有小型施工的彎道上,提前對路面和護欄做足手腳,趁崔炎飆車飈得興起時,射擊其前輪側面,引發爆胎,這樣車子就會偏向爆胎的一面,在急速行駛的情況下,路面打滑,無法控制,極可能發生翻滾。如果位置計算得當,崔炎會筆直翻向鬆脫的護欄,之後連人帶車滾落山崖。
難的是,每個細節都要自然且不留痕跡,做成真實意外的樣子。幾人之間需要默契而嚴謹的配合。其中任一環節出了差錯,或是留下什麼蛛絲馬跡,整個計劃就都得泡湯了。
商量到前去實施射擊的人選,雷霆和丁冉發生了爭執。
為了嚴格保密,這件事參與者只能限於他們四個,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暴露的危險。而四人之中,刀刀是個君子,向來只動口不動手。阿堅手腳倒是利落,只怕關鍵時刻智力跟不上,缺少臨場應變的腦子。丁冉認為他自己最合適,雷霆卻說什麼也不答應。
雷霆強硬地質問丁冉:「別爭了,說什麼也不行!論槍法,論車技,你哪一樣比得過我?還是由我去!」
丁冉輕聲細語反駁道:「槍法、車技不需要多有水準,夠用就行。」
雷霆一拳砸在桌子上:「你有多少把握?不管怎麼說,我去,比你的把握要大!就算有危險,也該是我去扛,我怎麼能讓你……」
「把握再大,也不能保證萬無一失!」丁冉打斷了他的話,搖搖頭,「不管誰去,都有失手的風險。一旦事情敗露,憑我與丁爺十年父子,最起碼他可以保住我一條命。換做是你們任何一個,下場都必死無疑!」
見雷霆的面色愈加陰沉,刀師爺將眼鏡摘下來,捏在手裡擦了擦:「我呢,和丁丁是朋友,自然捨不得他去冒險。不過我這個人呢,做事的原則從來就是利益為上,安全第一。怎樣做能在完成目標的情況下,將負面影響減到最小,並有效地保存實力,那就是最恰當的選擇。還有什麼,比活命更重要的呢?」
聽了他一席話,雷霆又將目光投向阿堅,阿堅左右看看,認真思考了五分鐘,清清嗓子嚴肅說道:「我……沒意見!」
雷霆騰地站起身,走向陽台,房門被大力帶上,震顫得門縫裡的牆灰噗噗濺落。丁冉與刀刀對視了一眼,輕輕嘆口氣,跟著悄無聲息走了出去。
阿堅也想跟出去,被刀刀一把拉住褲帶:「堅哥堅哥,作為一個稱職的保鏢呢,你要學會看老闆臉色行事。有時候兩個人的問題,就該兩個人解決,換做三個人,就解不開了。」
陽台外面,雷霆抽出支菸叼在嘴上,可打火機連擦了幾次都點不著火,氣得他狠狠摔扣到地上。丁冉走過去,蹲下身將打火機撿起,試了幾下,擦起火來,送到雷霆嘴邊幫他點著了煙。
雷霆猛吸了幾口,皺著眉頭望向樓下空無一人的街道,和漸漸凋敝的樹木,有兩三隻麻雀靜止在縱橫交錯的電線上,彷彿一排亂點的逗號,夕陽將所有物體的影子拉扯得又斜又長,讓人想起很多年前那些後巷的黃昏。
丁冉和他並排趴在欄杆前,偏過頭看著雷霆被逆光勾勒出金邊的側面,幽幽問道:「雷霆,你還記得第一次跟我說話,是什麼時候嗎?」
雷霆緩慢地搖了搖頭,吐出團濃重的煙霧,將眼前的世界籠罩在一片虛無之中。
丁冉輕輕笑了一下:「是一九九零年的六月二號。」
雷霆止不住驚訝道:「真的?怎麼記那麼清楚?」
丁冉的笑意之中透著幾分調皮:「因為六月二號,是幻影超人的生日……」他笑出了聲,「沒錯,就是那個一身黑衣,披著斗篷,能瞬間移動,號稱要維護地球和平的傢伙!」說著一手叉腰,一手握拳伸向天空,做了個幻影超人變身的幼稚姿勢,嘴裡還學起了當年的經典配樂,「登登等等鄧登……嘟嘟嘀嘟……變身!」
雷霆終於被他逗笑了,叼著煙的嘴角不自覺裂開半邊。
丁冉的笑容之中卻隱隱流露出幾分惆悵:「在認識你之前,我只和幻影超人玩兒,他不說話,我也不說話,他不動,我也不動,我們就安靜地坐著,從早到晚。後來,我遇到了你,還記得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嗎?」雷霆傻乎乎搖了搖頭,丁冉的眼裡閃爍出一片光芒,「那時候你對我說『嘿,那個瘦皮猴,一起玩啊!』你看,是一起玩兒,對嗎?我喜歡這『一起』的感覺。我不想像幻影超人一樣,做個不會說話不會動的玩偶。」
雷霆急忙辯解:「我沒那麼想……」
丁冉望著他的眼睛,溫柔而堅定地說:「雷霆,一輩子很短的,說好一起玩兒,就要玩到盡興。那麼首先,要保證我們兩個都能好好地活下來。」
雷霆覺得,自己心底某些柔軟的地方莫名酸澀起來,他磕磕巴巴地說:「我,我只是……一想到要你為了我去冒險,就好像被一塊大石頭壓住了一樣,說不出的難受。其實你原本可以安安穩穩做你的丁少爺,何苦呢?我雷霆算什麼?瘋狗一隻,爛命一條!」
丁冉眼睛盯著牆角,半天,忽然鄭重說道:「雷霆,我也有我的人生哲學——對於輸贏,我並不執著,別人的成敗,我也沒有興趣。但屬於我的東西,屬於我們的東西,誰也別想奪走!我知道你該得到些什麼!」
伴隨著一聲鴿哨,晚巡的鴿群呼嘯著掠過頭頂,猶如一片灰白色的激流,沖刷去最後一點曖昧的霞光,暮色降臨。
接下來,是繁瑣而枯燥的準備工作。
首先是時間表,要精確到秒數。從崔炎駕車出發開始,計劃啟動,在他首選的A號路口,製造事故,影響通行,他勢必轉向B號路。那條路開出不遠,會有「前方圍欄施工,危險慢行」的字樣,要在他經過的時間段,停放一輛大型貨車阻擋視線,使其毫無警惕,依舊開足馬力。
圍欄的工程一定要延緩進行,這個只要匿名向監察署投訴工程中存在回扣問題,再偽造些以假亂真的證據投寄過去,工程就會被暫時叫停,直到證明包工頭及負責工程的官員清白為止。
之後是路面的處理,要預先聯繫工廠,在預定日期前後幾天,陸續運送黃沙經過事發地點,這樣路面出現沙石才變得順理成章。而當日要有一輛車,偽裝成運沙工廠的車子,故意將黃沙灑出,鋪陳妥當。
辦事用的機車,要找到和當日崔炎被襲擊時一樣的款式,連衣著也要類似。這樣萬一不幸被目擊者看到,也可以繼續推到那根本不存在的「楊順發的人」頭上。
射擊輪胎不能用手槍,子彈留下的痕跡會引起警方懷疑,要選擇射釘槍。那附近有建築工程,出現釘子之類的物體也合情合理。
射釘槍一定要經過改造,選擇開口的樣式,一般射擊範圍能達到十到二十米。槍口附近的鎖止彈片要拆掉,之後人工銲接一條有膛線的槍管上去,否則釘子出膛後由於沒有自旋來穩定狀態,就會翻跟頭,射不了太遠。
車子翻下山崖後,基本會撞毀。萬一崔炎命大,死不了,還要想到補救措施。使其汽油箱洩露,或人為傾灑汽油。之後用未登記的手機號碼撥打崔炎的手機,致使電磁波產生的火花引燃空氣中揮發的汽油粒子,促發爆炸,以至車毀人亡。
這一切說來簡單,執行起來卻複雜無比,要經過無數次的演算操練。光是一個射釘槍的改造,就讓阿堅足足在機房裡關了一個禮拜,搞得滿手傷痕。他氣憤地抱怨:「干,啊讓老子拿片西瓜刀去開了他算了!靠北類!早知道混了黑道還要做銲接師傅,不如留在台南賣蚵仔面類!」
等一切佈置妥當,時間也到了。
經過一個月的悉心準備,眾人既緊張又興奮。出發之前,雷霆擔心地問丁冉:「第一次殺人,會怕嗎?」
丁冉挑眉反問:「當年你去殺蔣佛頭和程三的時候呢,怕不怕?」
雷霆輕描淡寫地一笑:「心裡想著是為了你報仇去的,就不怕了。」
丁冉回以同樣的一笑:「我也是。」隨後熟練地跨上機車,戴好頭盔,點火。
臨出發前,丁冉回頭燦然說道:「雷霆,注意你的措辭,我不是去殺人,我只是去……射穿一個輪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