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2 病弱與彆扭
原本設陷阱圍堵獵物這樣的差事,並不需要丁冉親自出馬。依照雷霆的意願,恨不得將他的寶貝冉每日揣在懷裡隨身攜帶,並隨時掏出來疼愛一番。
只是這一次,在丁冉堅持之下,雷霆並未加以阻止。
一則,有唐尼這個高手在,遭遇危險的可能性幾近於無,即便是槍林彈雨,也有本事將人完整撈出來。再則,事關羅姐夫,畢竟中間連著個丁非,想來就算是證據確鑿,他也要親自經手才能安心。
更何況,丁爺喪禮在即,眼前有大把的事情纏著雷霆,使他焦頭爛額,再沒多餘精力拘著丁冉了。
這日晚上,約了大元幫嚴家父子喝茶。出門前看看時間差不多,本想打個電話問問情況,轉念一想,既然沒有動靜,一定是臨時耽擱了。冒然打過去,說不定會影響行動。再說丁冉那樣的脾氣,萬一自己追得緊了,還會不開心。
總之萬事有唐尼,沒什麼可擔憂的,於是便沒放在心上。再說晚上的會面至關重要,也使他無暇旁顧。
不論天下大勢,還是裡島風雲,總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黑道巨頭丁爺的消逝,也是這島上黑色勢力的一次大洗牌,所有人的立場、身份、態度都在發生著悄然轉變。
裡島地界,三教九流,龍蛇混雜,大小幫派社團無數。但叫得出名號的,只有三家——同生會,大元幫,小和興。
小和興是由分散在十三島各處的大量「和」字頭幫會集結而成,雖然人數最多,勢力最廣,卻是一盤散沙,各自為戰,終究不成氣候。
同生會盤踞裡島,生意卻做到世界各地,軍火,博彩,毒品,色情業無一不沾,是這島上的一方霸主。與大元幫以多倫道為界,一東一西,分庭抗禮。
民國年間同生會姓秦,日據時期姓君,一代代傳下來,直到姓了丁。至於接下來姓羅還是姓雷,就看各自造化了。
與之不同的是,大元幫世世代代都姓嚴。
若說同生會是裡島黑道上的第一社團,那麼嚴家,就是第一家族。因此能夠與之搭上關係,求得支持,無意將成為雷霆「王位之爭」的一枚有力籌碼。最重要的是,嚴家主營毒品,而雷霆是不沾毒的。
於是一番虛與委蛇、互探虛實之後,雙方便就大有可為的合作計劃商談起來。
當他們恣意暢談的時候,很可能,在周邊某條陰暗巷子裡,分別打著大元幫與同生會旗號的兩伙小混混們,正揮刀互砍。也很可能,在某個烏煙瘴氣的娛樂場所,兩家旗下的堂主管事正為了幾條街的歸屬搶奪得面紅耳赤。他們全然不會想到,彼此的大哥正優哉游哉坐在一起喝茶。這就是大佬和小弟的區別。
小弟們爭的是「眼前」,大佬們爭的是「長遠」。
可小弟們又只能爭「眼前」,如果「眼前」都丟了,就一輩子無法出頭成為大佬了。
嚴家人告辭之後,雷霆再次想起丁冉一行,才發覺時間已經比預定超出三個小時了。這中間沒有任何消息傳回,不用問,一定是發生了什麼意外。
趕緊打給唐尼,詢問之下,唐尼頭一次回答問話遮遮掩掩、語焉不詳。直到雷霆不顧情面劈頭蓋臉罵了一頓,才將這一晚發生的事情詳詳細細如實道明了。
雖然猜測出會橫生枝節,卻沒想到這樣嚴重,尤其得知丁冉受傷了,雷霆尚算冷靜的大腦有些失控,臉色都變了:「他人呢?他人呢?」
早料到雷霆一定會小題大做,丁冉劈手從唐尼手裡奪過手機:「我在外島,七爺這。」
聽見他吐字清晰,中氣十足,雷霆的心稍稍放下幾分,卻又瞬間重被火氣點燃:「我說不要去,你總對什麼都不放心!我用得著你替我出頭替我扛嘛!你,你能不能為我想想,別總他娘的讓我懸著心!你就看透我不行嗎?是不是沒了你,我雷霆就一定成不了事!我……」因為太過激動,他雙眼通紅,語無倫次,說話還帶著濃重的顫音。
丁冉知道他的本意,所謂生氣,歸根結底是在擔心自己,怕人在氣頭上,說出什麼更不好聽的話來,於是趕緊截住,淡淡丟出一句:「要接我就快點來,不接我就自己回去了。」
「你!」雷霆被噎得一梗脖子,「等我一小時,不!三刻鐘。」
平日一個多小時的路程,雷霆四十分鐘就到了。想來一路上吃下不少罰單。帶著股邪火就衝了進來,周身冒著黑氣,駭得七爺家裡老老小小趕緊避讓三米開外。
一進大廳就看到丁冉裹著條毛毯窩在沙發裡,正捧著杯熱茶慢慢吮著。他頭上纏著紗布,嘴角都是淤青,一邊臉頰又紅又腫,彷彿塞了個叉燒包在裡面。眼見雷霆一陣風殺到,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便幽幽望了過來,內裡泛著水汽,樣子跟受了多大委屈一般。
對付雷霆,他有得是辦法,知道什麼時機該耍威風,什麼場合該示弱。此刻雷霆真怒了,他也就不會硬碰硬了。尤其在外人面前,可不能因為家務事而出醜。
果然,雷霆被這幅可憐像一震,火氣立刻消去一半。湊到近前滿臉焦急,看哪裡都心疼,又不敢摸不敢碰,手懸浮在半空,嘴裡「嘖嘖嘖」的,生怕他的寶貝一碰之下會生生碎掉。
笑面佛七爺在旁邊滿臉紅光和著稀泥:「呃……正所謂,以和為貴,家和萬事興嘛。老九呢,也是一時氣昏了頭,畢竟笑珍丫頭出了這樣大的事。哎呀,霆仔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阿冉也是我孩子,老九呢,又是我弟弟,長輩生氣教訓教訓小輩,天經地義,可不好記恨的!」
聽見他話裡話外大有代表九爺賠不是的意思,丁冉十分過意不去,趕緊踹踹雷霆:「今晚多虧七爺了。還好刀刀及時把他老人家請去,不然再沒旁人能壓得住九爺。」
雷霆沒多說什麼,恭恭敬敬對著七爺鞠了個九十度的躬:「七爺,您的恩德我記下了!」倒把七爺搞得不知如何應對。
看看時間不早了,雷霆扭頭問丁冉,「怎麼樣,自己能走嗎?」
丁冉嘆了口氣,甩掉毯子,有氣無力從沙發上撐起來。
雷霆二話不說,走到他前面,轉身半蹲下去,寬闊的後背穩穩停住,想將丁冉背到車上。
可這幅撅著屁股的姿勢,真是難看得緊。丁冉又設想了一下自己撅著屁股哼哧哼哧爬上去的姿勢,更加難看。於是照著雷霆屁股踹了一腳,將人踹出一個趔趄,自己東倒西歪走了出去。
上了車,丁冉便懶懶靠在了雷霆身上。沒有外人,他也不再逞強了。此刻渾身從骨頭到肌肉都泛著痠痛,身上一陣陣發冷,卻又止不住流汗。腦袋裡面灌進了水銀一般,昏昏沉沉,被車一顛,大腦彷彿脫離了腦殼控制,劇烈晃蕩起來,額角的青筋突突跳著,脹痛難忍。連帶著磕破的傷口也悶悶地叫囂起來。
雷霆只覺得身邊的人一個勁往懷裡鑽,雖然繃著臉孔,心裡卻美滋滋的。他的冉可是千載難逢撒嬌一回。
但是很快他就覺察不對勁了。即便是隔著衣服,也能感覺到丁冉的身體在微微打著冷戰,還小貓一樣蹭來蹭去。老半天,懷裡微微傳來一句:「雷霆,我好像有點發燒。」
雷霆一把拉起丁冉的手,手心濕熱,再摸摸額頭臉頰,都觸手滾燙,當即怒道:「丟他老母,什麼好像,就是在發燒!被打得在水坑裡亂滾,能好得了?這下老實了!」埋怨歸埋怨,心裡卻焦急萬分,趕緊吩咐前頭手下,「開快點,先打電話,叫史覺醫生到家裡候著!」
「不要……」丁冉掙紮著表示反對。
雷霆一愣:「怎麼啦冉?」
丁冉神智已經不太清醒,迷迷糊糊嘟囔著:「名字……聽起來髒……」
「……」一瞬間,車裡的人都沉默了,前座上兩人腦後掛著大顆的汗珠。雷霆砸吧砸吧嘴,一揮手,「換一個名字聽起來乾淨的醫生!總之要快!」
回到家,醫生已經等候多時了。體溫計一測,三十八點九度,連忙打了一針。又重新檢查了頭上的傷口,上了藥,確保並無大礙之後,雷霆才放醫生離開。
丁冉從被放到床上開始,就昏昏睡著,打針的時候也沒反應。只是睡得不甚安穩,可能因為身體不適的原因,總是輕微扭動著,眉頭糾結。雷霆一直坐在床邊守著他,一會揶揶散開的被角,一會擦擦滲出的汗珠,一會理理凌亂的劉海。
因為發燒,丁冉臉色泛著不自然的紅暈,鼻子急促翕動著,不知是不是做夢的關係,眼珠不住在眼皮下滑動,連帶著睫毛微微顫抖。雷霆看得入神,很小心很小心伸出手指,順著眉毛和眼窩的肌理描摹著,又不敢真碰觸到。看著原本漂亮的臉蛋青一塊紫一塊,嘴角還帶著血絲,又止不住心酸。
睡著的人嘴唇猶自輕動,似在說著夢話。將耳朵貼上去,很努力才分辨出幾個字:「……捲毛狗……怎麼又遲到了……GO,去撿回來……」
聽見那傢伙連夢裡都在拿自己當狗訓,雷霆止不住輕聲笑罵:「做夢就做夢,哪那麼多廢話!」
睡到凌晨兩三點,丁冉醒了,溫度降了不少,身體也輕鬆了很多。一睜眼,正對上那幅火辣辣專注的狗眼,嚇了一大跳。就著雷霆的手喝了幾口水,才啞著嗓子發問:「怎麼不去睡覺?」
「你佔著我的床,難道要我睡沙發!」雷霆立刻撤回目光,扭頭看向別處,貌似一臉氣惱,卻又演得不太逼真。
丁冉撐起上身向旁邊挪了挪,掀開被子一角:「唉,上來吧。」
「哼!」雷霆再次將臉甩到一旁,連帶頭頂的捲毛跟著抖了三抖:「別跟我套近乎,火氣可還沒消呢!」你這個少爺病瘦皮猴,還不快說點軟話哄哄我!
誰知軟話沒得著,丁冉只給了他一記稍微柔軟些的白眼:「一,二……」
還沒數到三,雷霆已經脫得一絲不掛,屁顛顛乾淨利落鑽進了被窩,完全不記得前一秒所說的什麼火氣之類的話。丁冉嘴角綻出一絲笑意,翻了個身,後背對著雷霆,再次閉上眼睛。
雷霆像條大青蟲一般,在被子裡緩慢地拱啊拱啊,終於緊緊貼上丁冉光滑的後背,伸手將人整個捲進懷裡,還小心翼翼詢問道:「這次不會把我踢下床了吧?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再說話就把你踢下床!」丁冉滿是嫌棄,懶得理他。
「嘻……」雷霆竊笑,「現在你沒那個力氣!」
又不知過了多久,恍恍惚惚半夢半醒間,丁冉忽然聽到雷霆很小聲地可憐兮兮哀求說:「冉,求你,以後別再讓自己受傷了,也別生病……說出來你可能不信,要是有一天,你死了,我也沒辦法繼續活著!」你知道嗎,雖然我的夢想和你無關,但你卻是我心底裡的支柱。有你在,我才能思考,才能戰鬥,才能充滿信心與力量地追求夢想,無所畏懼。若有一天你不在了,我便也不存在了……
丁冉沒說話,只是輕輕轉過身,反手抱住了雷霆,將他滿是濃密捲毛的腦袋摟在了胸口,像是母親安慰孩子一樣,溫柔地摸著頭髮,一下,一下。
我信,怎麼可能不信!不止相信,還……親自經歷過一次。雷霆,放心吧,只要你活著,我就一定不會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