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0 持續到永遠的夢境
藉著小鬍子以死換來的一點時間,幾輛車在深夜的街頭奪命飛奔,終於甩脫敵人,到達安全地帶。
車子尚未挺穩,雷霆就跳了下來,憤然衝到駕駛座旁,將唐尼一把揪出,揮拳打翻在地。唐尼動作利落地爬了起來,筆直站在雷霆對面,嘴角青腫著,如同塞了個饅頭:「雷先生,我這個人一是一,二是二!挨您這一拳,我服氣。但是重來一百次一千次,我還是不能停車!」
雷霆紅著眼瞪向他,好半天,伸出手在其肩膀上用力拍了拍。
人群中,刺蝟嗚嗚哭了出來,被雷霆一巴掌拍飛:「哭!哭有個屁用!趕緊打電話,叫上人手去把勝中抬回來!我的兄弟,走也要走得風風光光,不能讓人塑膠袋一兜隨便帶去燒掉!大哥要親自送他,大哥要……要帶他坐一次飛機,帶他看看外頭的大世界!」
一直安靜立在旁邊的托克諾夫走上來,用不太熟練的中文說:「雷,今晚發生的事,我都看到了。以後我們是兄弟,你有什麼想做的,只要我有能力,一定幫忙!」
回到辦公室,疲憊感如潮水般瞬間將人吞沒。雷霆健碩的身軀深深陷在真皮座椅裡,頭向後仰去,靠著椅背,雙腳高高架起在大理石桌面上。點起支菸,急不可待地兩口吸盡,轉而再換上支新的。一會功夫,菸灰缸里長長短短的菸頭攪動著菸灰冒了出來。
很多事,在必要的時候就該狠一點,快刀方斬得斷亂麻。丁非與樣樣一大一小,總要保住一頭才行。夜長夢多,丁冉下不了的決心,索性自己幫他下。至於先救哪一個,就看哪個離自己伸出的手最近吧……
第二天一早,七點多,丁府的電話鈴滋滋作響。阿仁拎起話筒,一下聽出是雷霆的聲音,趕緊隔空點頭哈腰:「雷老大您早,噢,丁少他出去跑步還沒回來。要不等下……是,是,好的!」
新晉會長交代下來,丁少這幾日睡眠不好,他那裡準備了些補品,有助於養氣安神。要阿仁即刻取回來,濃濃燉上一天,晚上正好服用。
反黑英雄向來懂事,慣會討上峰歡心。這邊掛上電話沒多久,人已經飛車趕到了東一條大道的社團總部。不想這片刻功夫,雷霆卻被突發事件給捲走了。只留下秘書捂著肚子守在門口,一見阿仁,急吼吼招呼著:「怎麼才來,快快快,東西就放桌面上了,我沒功夫,你自己取了就走吧。」說完腳不沾地向洗手間跑去。
從前阿仁常替丁爺跑腿,這間辦公室來過多次,也算輕車熟路了。一進門直奔寫字檯,角上並排擺著幾個牛皮紙手提袋,上頭印著某間老字號的標識。掀起邊沿看看,裡頭俱是一包包分裝整齊的滋補乾貨,想來是準備給丁冉的無疑了。
袋子一提起來,原本依靠著擺放的一厚摞文件噼裡啪啦翻倒下來,跌出滿地。阿仁下意識回頭望向門口,秘書拉肚子還沒回來,看架勢要在衛生間裡掙扎很久了,其餘的下屬距離太遠,根本沒人留意到這裡的動靜。他趕緊手忙腳亂將袋子放到一邊,蹲下去把散亂的文件逐張拾起來,塞進塑料夾。
避無可避地瞄到上面的字跡,許多日期,地點,交易手段,以及羅家叔侄的名字跳脫而出,映入眼簾。
雷霆的脾氣,最恨有人在他手底下搞小動作,阿仁並不想招惹是非。可越是不想看,那些字越似長了爪子般,揪住他的心神不放。最終忍不住好奇,保持著半蹲的姿勢,快速翻閱起來,這樣即便有人闖入,也可以立即偽裝成撿東西的樣子,掩人耳目。
一看之下,吃驚不小,裡面竟都是羅嘯聲及羅家犯罪的證據!
阿仁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眼神慌亂地不斷掃視門口。將這份資料抽出來,捏在手中,想了想,又放回去,轉而又抽出來,幾根手指煩躁地相互摩擦著,最後一咬牙,將裝補品的袋子打開,文件捲了卷,塞在最下面。再將桌面上的物品悉數照原樣擺放工整。
走出雷霆辦公室,秘書還沒回來。阿仁穩了穩心神,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吹著口哨離開了。待他邁進電梯,秘書神不知鬼不覺從角落裡冒了出來,確認電梯順利抵達底層,這才轉身走入雷霆的辦公室,將桌面上的文件仔細清點之後,微笑點頭,隨即退了出去。
近郊一處隱秘的小小院落中,碧草池塘,青磚紅瓦,樹蔭魂繞。本該清淨祥和的所在,卻被一個女人尖利的咒罵以及瓷製品清脆的破碎聲攪得天翻地覆。
羅嘯聲走入置滿醫療器械的房間,看到丁非正對著廚娘大發脾氣,零零落落的碗碟碎片撒了一地,粥和菜潑得到處都是,腌臢不堪。廚娘戰戰兢兢不住點頭認錯,卻不敢動手收拾,生恐一點點差錯再次勾起丁非的歇斯底里。
丁非的手指向地上難以辨認的飯菜,破口大罵:「這是什麼?我問你這些是什麼?看我殘廢了,就不肯好好伺候我!你這狗眼看人低的蠢東西!」見羅嘯聲進來,她怨氣更重了,對著丈夫控訴道,「快給我把這傢伙趕出去!我以後再也不想看到她!她根本不是來伺候我的,是來氣死我的!粥那麼燙就往我嘴裡送,是想我死嗎,燙死我你就安生了,不用辛苦做工了!」說完操起床頭桌上的花瓶、果盤、茶杯,一股腦丟了過去。
羅嘯聲趕緊安撫道:「好了好了,老婆乖,不想看到她,趕走就是了。跟這種人置氣,只會讓自己難受,氣病了可怎麼辦。」又轉頭嫌棄地瞪一眼廚娘,「一點小事都做不好,不配領這份薪水,趕緊滾出去,別讓太太再見到你!」
「先生,真不是我的過錯,實在是太太她……」廚娘小聲爭辯著,卻被羅嘯聲一揮手打斷:「叫你滾出去就快滾,若是惹惱了我,就不會像太太那樣只是罵兩句了事了!」
廚娘恐懼地瑟縮了一下,低垂頭臉向外退去。臨出門前,偷偷抬起眼角,望向滿臉怒氣的丁非,兩個女人四目相對,不易察覺地彼此點了點頭,竟有幾分訣別意味。
羅嘯聲招人收拾了一片狼藉的房間,又重新命人準備好吃食送了進來,細心幫丁非整理好背後的靠墊,抬起小桌板,將溫度剛好的食物一一擺了上去。
丁非默默看著他的慇勤舉動,忽然嘴巴嘟起:「老公,我手酸,你來喂我吧。」
羅嘯聲一愣,溫和笑笑,依言半倚半坐在床沿邊,用勺子舀起半勺粥,輕吹了吹,送到丁非嘴裡,唇上沾了些許米湯,掏出手帕細細擦淨。又夾起塊鮮美的蝦仁喂給她,似很享受般,注視著妻子咀嚼的嘴角。
丁非每日躺在床上,沒什麼胃口。只喝下小半碗粥,就摸了摸肚子,表示飽了。下人收拾了碗筷,羅嘯聲看看表,打算站起身,卻被丁非一把扯住了手腕,委屈地嘟囔著:「老公,這幾天阿冉怎麼不來看我?我想打電話給他,可醫生說這房間有電子器械,不能受到干擾。」
羅嘯聲將她臉上的碎髮全部攏向背後,梳理整齊,詳細解釋著:「近日丁府事多,忙得一團亂,他恐怕要好些天不能來了。你若真惦記他,我就打個電話過去,讓他來看看你。」
丁非想了想,趕緊搖頭:「還是不要了,他本來不是個善於應付事情的人,再來回奔波,會更辛苦的。」抿了抿嘴,又探詢道,「那……樣樣呢?還好嗎?抱來給我看看吧,好想她。」
「這幾天時陰時晴,氣候冷熱不均,孩子太小,我不敢隨便抱她出來,怕染病。」羅嘯聲一臉為難,又安慰她,「你呢,就乖乖休養,等過段時間天氣好了,我就抱她來看你。小孩子長得快,保管你認不出那小傢伙了。」
見丁非還要說什麼,羅嘯聲果斷制止了她:「好啦笨豬,先吃藥吧!」說著轉身去倒水。
丁非打開床頭的抽屜,取出平時吃的藥瓶,分別倒出幾粒在手心。那之中,混雜著一顆顏色略有差異的藥片,丁非望著它笑了笑,緊緊握住。
水遞過來,藥片悉數填進口中,一大口水灌下去,仰頭,費力吞嚥掉。
「老婆真乖,現在躺下睡一覺吧,晚上有空再來看你。」羅嘯聲將床搖平,被子拉了起來。丁非聽話地躺好,任由羅嘯聲在她周圍忙碌照看著。
藥片在胃裡迅速溶解,混雜進血液,沿著大大小小的血管,流遍身體每一個角落,睡意襲來,眼皮有些發沉。
丁非迷迷糊糊地問:「老公,你愛我嗎?」
羅嘯聲溫柔地捏了捏她的鼻尖:「還用問嗎,老婆是我最愛的小豬豬啊!」
丁非臉上綻出沉醉的笑意,聲音漸漸小了下去,舌頭彷彿黏住了一般,有些吐字不清:「那以後呢?我這樣了,連個正常人都算不上,你以後……還會一直愛我嗎?」
羅嘯聲點點頭:「愛,變成什麼樣都愛,不要再問這些傻問題了,好好睡吧。」
丁非滿意地閉上眼睛,嘴唇微微翕動,囈語般回憶道:「還記得蜜月的時候嗎,在水上木屋,那天陽光很亮很刺眼,你穿了條鮮豔的中褲,你說……」
看丁非終於睡著了,羅嘯聲悄悄退出了房間,小聲吩咐看守的人:「盯緊點,別讓外人靠近,你們說話也當心,別給太太察覺出什麼!」
房間裡,丁非安靜躺著,無聲無息,似乎進入了沉沉的夢鄉。
在夢裡,她的丈夫很愛她,從未有過欺騙和利用,她的女兒安全健康地睡在家中粉嫩的嬰兒床上,她的弟弟只是為了瑣事忙碌,暫時無暇來探望……
在夢裡,她又回到了新婚之初,藍天碧海間的白色木屋,從長長的板條迴廊上跑過,明黃色的大裙襬在海風裡搖曳飛舞,幾步之外,羅嘯聲就坐在陽光裡,他背影高大健壯,穿著鮮豔的中褲,上身赤裸,皮膚泛著誘人的古銅色。
他聽見腳步聲,轉過頭,笑意盈盈:「老婆,我愛你,變成什麼樣,都愛你……」
這個夢好長,好長,會一直持續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