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空悲歎(二)
玉夫人淡聲說完淳於雱的死訊後,她便默默看著初見,想著初見也許會問她什麼。
初見覺得自己全身都在顫抖,連心都抖得痛了起來,她深呼吸,好不容易把玉夫人的話消化下去。
淳於雱……真的死在那場大火了麼?
不知為何,她竟然覺得那是不可能的!她不相信淳於雱就這樣死去,她……是個看起來還是有許多事情沒有完成的人,他怎麼會甘心就這樣死了呢?
一定是什麼地方搞錯了,淳於雱不會就這樣死了的!
初見臉色漸漸緩了過來,看到玉夫人正在默默打量著她,她微微一笑,「母親,我不相信昨日那死去的人是淳於雱!」
玉夫人聞言,笑了起來,「如何見得?」
「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覺,那個人不會是他,也許,淳於雱已經離開寧城了。」初見低下頭,看著自己白色鞋面,聲音是那麼肯定地說著。
玉夫人站了起來,走到初見跟前,將初見摟在懷裡,「你這樣想,也是好的。」
初見扯了扯嘴角,勉強揚起一抹笑容,抬起頭看著玉夫人,「母親,難道你也認為那人是淳於雱麼?」
玉夫人道,「是與不是,又與我們有什麼關係,初見,我們只是尋常百姓,朝廷恩怨,與我們又有什麼關係?」
初見低眸,聲音有些飄忽,「我明白了,母親。」
「夫人,老爺來了。」屋外,麗娘的聲音傳了進來。
玉夫人秀眉微蹙,低聲道,「知道了。」
初見此時心情低落,想獨自一人靜靜,她起身,打算告退離開,話音未落,內屋竹簾卻被撩起,玉老爺抱著玉子恆笑呵呵走了進來。
「夫人,這孩子這幾日可還調皮?」玉雲生走了進來,笑意盎然,看到初見時,笑容有些微滯。
玉夫人對玉老爺欠身,「老爺,您來了。」
「父親。」初見鞠身一禮,心裡暗歎,這時她卻不好說離開了,怕玉雲生又想說她故意避開他對他無禮之類的話。
「你也在啊!」玉老爺對初見淡淡點了點頭,眼睛掠了她一眼,便抱著玉子恆坐到一邊了。
初見在玉夫人的示意下,只好又坐了下來。
「老爺這時候怎麼有空過來?」玉夫人笑著在玉老爺身邊坐了下來,低聲問道。
「聽說子恆之幾天不舒服,特地過來看看,給請了大夫了麼?」玉老爺問道。
「請了,大夫說是體內有熱氣。」玉夫人柔聲道。
「熱氣?這可要讓小廚房注意一些,給子恆做一些比較清淡的。」玉老爺眉頭一皺,交代著。
「是,老爺。」玉夫人淡聲回著。
「這幾天外頭不大安寧,如果沒什麼事,就別出去了。」玉老爺繼續和玉子恆說著一些不著邊的話,說了一會兒,又抬頭交代了玉夫人幾聲。
「知道了,老爺,最近裳樓生意好嗎?」玉夫人為他斟了一杯茶,笑著問。
玉老爺冷哼一聲,「你那以前的丫環明鳳好本事,自己開了麗人坊和裳樓搶生意,真是吃裡扒外,當初若不是咱們玉家繡房,她哪來的機會學會刺繡,如今倒好,和咱們家打擂台了。」
「人總是往高處走,老爺又何必介意這個呢。咱們裳樓是老字號了,難道老爺還怕會輸給明鳳的麗人坊?」玉夫人眼底含笑,看了一直低頭不語的初見一眼,柔聲對玉老爺道。
玉老爺冷哼一聲,聲音也提高許多,「我會怕她明鳳?麗人坊算什麼東西。」
初見眸色微閃,嘴邊掠起一抹冷笑,若是不怕,又何須氣急敗壞?
「爹,麗人坊是什麼?」玉子恆玩著玉老爺的衣襟,聲音嬌嫩地問。
玉老爺笑呵呵地吻了吻玉子恆白皙紅潤的臉蛋,「就是街上的一間小鋪子。」
「是做什麼的呢?」玉子恆問道。
「就賣幾件衣裳,和咱們家沒得比的。子恆,你將來要好好經營咱們家的裳樓啊!」玉老爺笑著道。
玉子恆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心裡卻想著原來裳樓和麗人坊都是賣衣裳的,他還以為是賣麥芽糖,如果是賣麥芽糖,他長大以後一定會買很多很多麥芽糖給那個家裡的姐姐哥哥還有妹妹吃,不過賣衣裳的也好, 哥哥的衣裳都破了,需要一件漂亮的新衣裳。
「她今日是怎麼了?一蹶不振似的。」玉老爺眼角掃了初見一眼,聲音淡漠地問著玉夫人。
「許是累了,初見,你先回去休息吧。」玉夫人溫柔地看了初見一眼,心裡暗暗一歎。
初見抬起頭,微微一笑,對玉老爺看也沒看一眼,「母親,那我先回去了。」
曲膝行了一禮,初見離開了內屋,身後傳來玉老爺哼聲,「看看她那是什麼態度,有把我放在眼裡嗎?簡直是豈有此理!」
初見加快腳步,跑出了秀和院,常常吸了一口氣,那口一直憋在她心口的郁氣終於得到了釋放,母親說得對,朝廷恩怨,誰主江山對他們這些普通老百姓而言,都不重要,淳於雱究竟有沒有喪生在那場大火之中,對誰都不重要,但對這個國家而言,對天下而言,對所有人而言,都是一種解脫。如果淳於雱不死,天下總會有大亂的時候,她不是沒有讀過歷史,天下之爭,受害者從來都是老百姓。
但是……雱是那個會為了野心而置天下百姓不顧的人麼?
氣吁吁地跑回了攢眉園,紫瑤和靈玉看到初見這個樣子,面面相覷,二姑娘怎麼比剛才看起來還抑鬱?
靈玉趕緊倒了一杯水給初見,「二姑娘,您沒事吧?」
初見虛弱一笑,「沒事,我累了,先去睡會兒。」
「可是,二姑娘,就快用晚膳了,您……」靈玉皺眉,擔憂看著初見。
「我吃不下,誰也別來打攪我。」初見揮了揮手,低聲叫道,回身已經進了內屋。
躺在床榻上,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她夢見在繽紛的落英中,有一個氣質清雅如月的白衣男子緩緩向她走來。
她看不清他的模樣,周圍都氤氳著濃霧,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可是她的眼前卻突然被大片大片腥紅沾滿,她看見那個人倒了下去,胸口破開一個洞,血,不斷地溢了出來。
啊——她尖叫著,攸地睜開眼,大口大口喘著氣,窗外柔和的月光披灑進來,染了滿地銀色光芒。
「初見?」床榻邊,一道高大身影擋去月華,背著光看著她。
初見滿頭大汗,驚愕地看著眼前的黑影,神智一時之間空白一片,竟不知該有什麼反應。
「初見,你沒事吧?」那黑影俯下身子,將初見抱進了懷裡,感覺到她身上輕微的顫抖,他低沉的聲音有些擔憂。
熟悉的……溫暖的……是齊礡的懷抱?
「齊礡?」初見伸出手,觸撫那張在黑暗中的臉。
「是我!」齊礡厚實溫暖的大手按住在他臉上那只冰涼的小手,聲音醇厚溫柔地說著。
「齊礡……真的是你!」初見呼了一口氣,聲音哽咽,她埋進齊礡懷裡,緊緊摟住他的腰,鼻息間全是他陽剛溫暖的氣息,終於……她感覺到自己飄蕩了許久的靈魂得到了一個棲息的港灣。
齊礡緊皺眉頭,心裡微微疼著,他將她抱在懷裡,伸手拭去她臉上的淚水,柔聲問道,「怎麼了?」
初見緊咬下唇,淚水浸濕了他的衣襟,她緊緊抓著他的衣袖,彷彿只要她稍微鬆手,他就是消失似的,「齊礡,我發了一個噩夢。」
「嗯?那只是夢而已,不會是真的,傻丫頭。」齊礡揉著她的頭髮,低聲道。
初見啜泣著,停止了流淚,她抬起頭,認真地望著齊礡,「真的是夢嗎?齊礡,淳於雱……是不是真的死了?」
齊礡一震,默默看著她,只見那巴掌大的小臉蒼白毫無血色,黑白分明的大眼充滿期待地看著他,他心意暗歎,靜容齋被燒的消息傳出之後,他一直放心不下她,怕她聽到消息之後會不開心,等到手中事情忙完,卻已經快深夜了,他趁著夜色來到她屋裡,看到她連睡夢都不安穩,他心裡揪成一團,她……真的那麼在乎淳於雱麼?
心裡會感到介意,可是他更在乎她會因為淳於雱的死而不開心。
「初見,昨日死的那個人不是淳於雱。」他低語,只想看到她安心展顏的笑靨。
「果然不是他……」初見鬆了一口氣,卻不知為何心裡更加沉重了。
「你……」齊礡遲疑看著她,難道她知道了什麼?
初見目光黯淡與他對視著,「齊礡,是不是會有一天,你要和淳於雱在戰場上相見?」
齊礡微訝,「你……知道了他的身份?」
初見點頭,「知道,所以才擔心你會和他……若真的有那一天,齊礡,你該怎麼辦?你一直也把他當是好友,不是麼?」
「若真有一天,我不會手下留情,天下好不容易安定下來,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因為私慾而引起戰爭。」齊礡淡聲說著,語氣卻是那麼堅定決絕。
初見歎了一口氣,「我明白了,齊礡,如果就那一天,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齊礡喉嚨一緊,「什麼事?」
「請你……不要親手殺他,好不好?」初見雙手捧著他的臉,認真地懇求著。
「你不想他死?」齊礡低聲問著,那……他自己呢?她怎麼想的?
「我不想你殺了他,更不希望你受傷,齊礡,我很怕,這幾天我一直很害怕,可是我到底在怕什麼,我也不知道……」初見偎依在他懷裡,自從齊瑾來找她之後,她的心就沒安靜過,一直害怕不安著,聽到淳於雱的死訊,她竟然覺得也許這對許多人來說是解脫,但……她的心,其實是不想淳於雱死的。
「我知道了,初見,淳於雱已經逃出寧城了,戰爭……或許是在所難免,但我答應你,不會親手殺他,也一定不會讓自己有危險。」齊礡唇角揚了起來,在她心中,他還是比較……重要的吧?不想淳於雱死,不想他受傷……
初見笑了起來,心,微微暖著,因為他溫柔的聲音而變得柔軟起來。
「啊,齊礡,你,你怎麼會在這裡?」過了一會兒,初見猛地想起齊礡為什麼會在這裡?這裡是她的房間,而且現在……已經是深夜了吧?
齊礡低聲笑了起來「怎麼現在才想起這個問題?」
「人家剛才沒想那麼多嘛,你都不知道,我這幾日因為太……」初見臉色微滯,聲音頓了一下,連忙改口,「太多事情忙了,所以很累。」齊礡還不知道太子妃和淳於雱的事情,這件事不能讓別人知道,否則後果肯定不堪設想。
齊礡微瞇起雙眸,耳力很好的他自然聽出初見語氣的轉變,他心裡猜測著風天傳來的消息究竟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但也許……是真是假都已經不重要了。
「初見,別想那麼多了,休息吧。」齊礡拍了拍她的背,柔聲道。
「齊礡,淳於雱沒有死的消息……可有公示?」初見突然問道。
齊礡眉一挑,低聲道,「沒有,若是讓天下人知道淳於雱的真實身份,且如今還活著,必定會引起百姓猜疑,人心惶惶,所以只能將錯就錯,讓那些還想復國的人死心。
初見心裡一驚,那……難道說齊瑾也不知道淳於雱還活著麼?
齊礡繼續道:「昨日夜裡,太子府潛入刺客,太子妃被刺客傷了。」
「什麼,太子妃她……她沒事吧?」初見臉色微變,怎麼會有人要刺殺齊瑾?難道說齊瑾和淳於雱的關係被誰知道了?
「她受了輕傷,不過那刺客逃進了靜容齋,若是沒有猜錯,昨日死去的那兩個人其中一個便是刺傷太子妃的刺客。」齊礡目光炯炯地看著初見的臉。
「不可能!他怎麼可能會……」不,淳於雱的人怎麼會對齊瑾下手,淳於雱不會允許的,絕不會!
「初見,為何不可能?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齊礡挑起她的下顎,皺眉看她,聲音變得嚴厲起來。
「我……沒有,我只是覺得太子妃與這些有什麼關係,他們為什麼要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下手?」初見臉色難看,別開頭不想看他,怕他會看出她眼底的心虛。
「因為她是太子妃,所以沒有人會去想究竟是不是無辜這個問題,初見,我不希望你被捲進來,知道麼?」齊礡歎了一聲,她果然還是知道了太子妃和淳於雱的關係,這麼說風天的消息也是真的。
「嗯。」初見輕輕應著,她其實……也很想置身事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