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點絳唇 第一百二十九章 西洲曲
「你母親過得好嗎?」玉雲生對初見的話恍若未聞,啞聲打聽著齊孌的情況。
初見頓了一下,才道,「母親過得很好。」
玉雲生努力坐直了身子,幽幽看了窗外一眼,「那就好。」
初見冷笑,「你還在乎我母親過得好不好嗎?如果你真的在意她的感受,這些年來為何又要這樣對她?」
玉雲生顫了一下,他緩緩轉頭看了初見一眼,然後又低下頭,「我不想的,我不想的……我也希望你母親能快樂,可是她不開心不快樂,我無法面對她……」
「我母親為何過得不開心不快樂,你不是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嗎?」初見問道。
玉雲生沉默,他知道,他怎麼會不知道,齊孌為了他放棄一切,就是為了想和他在一起,可是他已經在成親那日便對不起她了,他無法以同等的回報給齊孌,所以他愧疚,他自責,可是他不知道怎麼補償。
他以為自己是齊孌的天,齊孌沒了他不行,可是在後來他感覺齊孌離他越來越遠的時候,他只有惶恐,卻不知道怎麼挽回。
直到初見的出世,是初見奪走了孌兒所有的注意力,孌兒心中只有女兒,他在她心目中變得可有可無,他原本想過要好好對待孌兒和初見的。
可是一看到她們,他就感覺自己是多餘的,再加上初見和他疏離,不許他靠近孌兒一步,在不知不覺中,他也對初見生出了厭惡的心態。
可當他想明白這一切的時候,已經晚了。
初見深吸一口氣,不想再和玉雲生談論這個已經無法重來的問題,「我沒同意讓玉雪苓成為嫡女。」
玉雲生怔怔點了點頭,「你作主就好。」
初見心裡生出一絲怒意,「你與我母親剛和離,還沒有再娶一個當家裡的夫人,玉雪苓這個時候成了嫡女,對你對我母親對你未來的夫人都不好。」
「我不會再娶!」玉雲生急急道,「在我心中,只有你母親一個妻子。」
初見突然笑了出來,「你一邊別的女子一起,另一邊裝著對我母親情深義重,你以為很偉大嗎?你別侮辱我母親了。」
玉雲生張了張口,目光複雜而苦澀地看著初見,「明月她……她只是來安慰我,她勸我不如再娶……」
「娶誰?陳姨娘嗎?」初見聲音一冷。
「我不會答應的。」玉雲生虛弱笑了笑,在他心裡,只有齊孌才是他的妻子。
初見眸色冷然,這陳氏母女果然不知道安分二字怎麼寫,那邊女兒想要嫡女身份,這邊母親要當妻子,她們怎麼不把整個玉家都霸佔了?
「你不會答應那是最好,我不會允許自己名義上的母親變成陳姨娘的,而且她一個小妾也妄想當夫人,真是想錯了她的心。」初見起身向外走了幾步,她不想留在這裡,這玉家總讓她心情沉悶。
「初見。」玉雲生突然叫住她,他站了起來,走到她身後,他的肩膀微駝著,像一個落魄頹廢的老頭,「你母親……你母親在忠王府住嗎?」
初見回過頭,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是真的愛過我母親嗎?」
玉雲生眼眶發紅,緊握著的拳頭指關節微微泛白,他竟覺得此時對齊孌說愛,是多麼蒼白無力。
初見突然覺得很同情這個男人,他不懂愛,不懂得珍惜,所以錯過了一生最重要的人。
她慢慢走到琴幾旁,這是母親屋裡的那具琴,她指尖輕撫琴弦,幽微一歎。
「當年我在燕城落水,死而復生,對幼時所有一切都不復記憶,甚至連母親也忘記了。」初見撩動著琴弦,聲音輕柔,已經沒有之前對待玉雲生時的尖銳,只有同情,「我每日都看到母親獨自垂淚,聽她日日夜夜彈著這曲子,我不明白,為何有人會捨得讓我母親這麼美好的女子日夜神傷,獨飲寂寞,你與我母親以前的事情我也聽說過,我母親為你放棄一切,只為了和你一起,你給我母親帶來的又是什麼?回到寧城,你不曾問過我母親在燕城是否開心,也不曾關心過她半句,你心裡只覺得應該所有人都以你為中心,你怨我母親冷落你,你又如何待我母親?今日我母親和你和離,不是她愛上別人,而是她對你的義無反顧,對你的愛全都被你揮霍完了。」
「這曲子……母親來了寧城之後,就不曾彈過,我卻是印象深刻的。」
「在燕城,她便是一邊彈著這曲子,一邊落淚。」
「父親,聽說當年你與母親相遇時,便是琴簫合奏了這曲子,對麼?我從來沒聽過父親的簫聲,只有母親這寂寞的琴聲,你不知道母親一直在等你嗎?成親當日,你背叛她,她沒有離開,便是給了你機會,為何你不珍惜?十幾年來,母親都在等你,你知道嗎?如今母親離開,是她終於死心,她所有的耐心都已經被你揮霍光了,如果再不離開,她連她自己也找不到了……」
初見說完,玉雲生已經淚流滿面,他緊咬著牙關,不讓自己哭出聲,他已經很多年不曾聽到這曲子了。
孌兒……孌兒……
「憶梅下西洲……西洲在何處?……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桿頭……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初見低聲吟唱,她唱不出齊孌的寂寞,卻依舊能夠讓玉雲生痛不欲生。
她不是想要打擊玉雲生,她只是想讓玉雲生知道,齊孌曾經多愛他,是他先放棄了這份愛,並非齊孌不要他。
「我母親過幾日便會離開寧城,去燕城。約是這輩子都不會太回來了,在燕城,我們住的那個院子,叫西洲居,不過在我們離開的時候,母親已經讓人把西洲居這個匾額換了下來……」
「如果你真的曾經心疼過我母親,請你……放過她,讓她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吧!」
琴聲,尾了,裊了,寂靜的書房裡,玉雲生飲泣的聲音異常清晰。
初見起身,離開了書房。
玉雲生抱起那具琴,痛哭出聲,聲聲悲切,「孌兒,孌兒……」
雲生,我不求榮華富貴,只願和你,成雙花前影,月下共煮酒,相伴到白首……
這是當年她對他說的,然後不顧一切拋棄所有嫁給他。
我累了,放我走吧!
這是她當日說的,那麼決絕,毫不遲疑。
原來,她已經累了,是他,把她對自己的感情揮霍了。
他怎麼可以忘記,怎麼可以忘記她對自己那麼小的要求?
初見出了書房,深深吸了一口氣,玉雲生的哭聲斷續傳到耳中,她歎息搖頭,人為什麼總是如此?擁有的時候覺得理所當然,失去的時候,才知道擁有時的幸福。
在書房外,還站著那個明月,初見看了她一眼,那明月怯懦地對初見行禮,「王妃。」
紫瑤和夏玉走了上來,扶著初見下了台階,初見走到明月面前,「聽說你是從櫚城來的?」
明月不敢看初見,像個小媳婦見了惡婆婆似的低著頭,「奴婢是櫚城人氏。」
「家中還有何人?」初見問道。
「回王妃,還有……還有一個小妹。」明月聲音帶了哽咽,不知是不是思念故鄉家人的緣故。
「小妹幾歲了?」初見微笑,放柔了聲音。
「十二歲了。」她這個做姐姐的不能照顧小妹,實在愧對已故的父母親。
「你們都是上官家的奴婢,是家生子麼?」初見眼波輕轉,似想起什麼。
「不是的,是玉姨娘將奴婢姐妹倆買回去的。」明月回道。
初見笑意更深,聲音很輕很輕地問道,「想不想把你妹妹接來寧城與你一起?」
明月驚愕抬頭,忘了害怕,怔怔看著初見,心裡又驚又喜。
初見笑得有些高深莫測,「你小妹如今在哪裡?」
「在……在玉姨娘那兒,王妃,您……您真能幫我把小妹接來嗎?」明月聲音輕顫,她知道只要她乖乖聽陳姨娘的話,她的小妹一定會平安在上官家生活,可是,她更希望小妹在自己身邊。
「好好照顧老爺,你小妹過些日子會過來的。」初見淡淡一笑,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才和紫瑤她們一同離開。
「王妃,您真的要把明月的妹妹接來嗎?奴婢怕大姑娘不會放人。」夏玉在初見耳邊低聲道。
「玉雪苓拿明月的妹妹作威脅來利用明月,明月接近我父親肯定不僅是要爭寵,你們以為玉雪苓這個時候要成為嫡女是因為什麼?玉家雖不是官宦,可家產非一般人家能比,如果我沒猜錯,這母女是想要吞下玉家的家產了。」初見說出她的懷疑。
「既然如此,大姑娘怎麼可能會把明月姨娘的小妹交給王妃您呢?」紫瑤納悶地問。
初見微笑,「她不過是一名小妾,我何必去跟她要人?我跟上官夫人要人就可以了。」
在初見離開玉家之後,陳貞惠也得知了初見以齊孌剛走為由不同意讓雪苓成為嫡女的消息,甚至連當家也不能交代她,而是暫時由江管家代理著。
陳貞惠心中恨意更深,沒想到齊孌離開玉家,她和雪苓依然不能出頭,她不甘心!
「春香,去叫大姑娘使來的那個人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