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Kathy！」

　　「Kathy！」

　　 ……

　　 我從小說裡抬起頭，茫然地看著遠方正衝我慌張跑來的身影。

　　「可找到你了！」 Jessica氣喘吁吁地撲過來，一屁股癱倒在草地上。

　　「出了什麼事？」我看著她凌亂的好似雞窩的紅發，好笑地問。

　　「呼……」她先大大吐了一口氣，接著朝我神秘地眨眨眼睛：「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我能有什麼好消息？」我不以為然地聳肩，然後繼續埋頭看小說。

　　「是真的好消息！」她扳過我的臉，樂呵呵地說：「班裡要轉來一個中國人！你的同胞！」

　　「你聽誰說的？」我好奇起來。

　　「是Ben先生說的，他還說那個男生是個大帥哥呢！」 Jessica說著說著，已經一臉嚮往起來：

　　「說不定他會符合你心中白馬王子的所有形象哦！」

　　「這怎麼可能？」我輕輕地笑了。

　　我叫Kathy. Chan，是華裔。

　　雖然我自小生長在英國，但並不是所謂的「香蕉」。我的父母很注重培養我的中文能力。他們除了要求我在家裡不可以用英文以外，還經常會給我看一些簡單的中文小說。

　　有時候，我看多了那些書，往往會期盼著有一個英俊，溫柔，體貼的男主角來到我身邊。

　　可是圍在我身邊的那些男生，都是一些毛頭小子。他們只會大吼大叫著「Kathy.，我愛你！」或者是追在我後面說：「噢，Kathy.，我真是喜歡你的黑眼睛！」

　　於是我有時候會想著，從古老的中國來的男孩子，是不是會神秘一些，含蓄一些呢？

　　然後，就在我十六歲那年，我終於遇到了真正的王子——揚。

　　揚是一個非常溫和的男孩子，他有著琥珀一樣迷人的眼睛。他的英語流利，口音地道，成績也相當優秀……總之，他非常地討人喜歡。

　　班裡有不少女孩子喜歡他，甚至還有人以他做賭注，看看誰能夠先做他的女朋友。

　　奇怪的是，他雖然對每個女孩子都很好，但卻一直都沒有談戀愛，還拒絕了許多美少女的大膽表白。於是大家都傳言說他是同性戀.

　　這是常有的事，但是我還是感到很沮喪：為什麼自己就是碰不到合適的人呢？

　　這種煩悶，一直持續到全班集體去戶外郊遊的那一天。

　　由於我會說一些中文，所以就常常找機會同揚講話。他一直很耐心地解答我關於中國的一些疑問，還時不時糾正我的發音。當我向他說起自己也常看一些中文小說和電視劇的時候，他笑著表示不相信，還一定要我說出台詞來。

　　我急中生智，想起前一段時間母親所看的中國古代宮廷戲錄像，就俏皮地笑著模仿了一句：

　　「哀家原諒你啦！」

　　然後，我看見揚立刻愣住了。

　　而直到現在，我都還記得揚臉上，那幾乎驚呆了的的表情。

　　他垂下眼瞼沉默了一下，接著就對我微笑鼓掌起來：

　　「說得很好嘛！」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我總覺得他看向我的目光，一下子溫暖了好多，而且還是發自真心的。

　　於是我一時膽大，就開口問他：「揚，你不喜歡女孩子嗎？」

　　「為什麼這麼說？」他微笑著問。

　　「因為你明明條件很好，卻沒有交女朋友啊！」我緊緊盯著他瞧。

　　他一下子笑開了：「我當然是喜歡女孩子的！只不過……」他略微沉吟了一下說：

　　「只不過我已經有了喜歡的女孩子了。」

　　我本來還歡呼雀躍著的心情，一下子就給這句話沖淡了，只好悻悻地問：「是學校裡的誰？Linda? Ann? 還是Vera?」

　　「都不是。」他輕輕搖著頭：「她叫Yo Yo，現在還在中國念高中呢！」

　　「她漂亮嗎？是個什麼樣子的女孩？」我按捺下心頭的失落，小聲問。

　　他凝視著遠方，用一種很幸福的語氣緩緩回答：

　　「她啊，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孩，非常有靈氣，也非常可愛。有時候很聰明，有時候又有些傻呼呼的。但是——」 說到這裡，他忽然柔和地淺笑起來：

「她很善良，很單純，所以非常需要別人的呵護。」

望著揚春風拂過般的臉龐，神采飛揚的雙眼，我不得不承認，自己開始嫉妒起那個叫Yo Yo的少女：為什麼她就那麼的幸運，可以得到揚的青睞？

　　「遠距離戀愛是很辛苦的啊！」我悶悶地說：「你不怕她變心嗎？」

　　他愣了一下，垂著頭喃喃自語說：「變心？……我甚至都還不知道，她喜不喜歡我呢！」

　　我大吃一驚，慌忙問：「怎麼，她還不是你的女朋友嗎？」

　　他搖搖頭，有些苦澀地說：

　　「我們……不過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罷了。」

　　「哦。」我淡淡答應了一下，但心裡卻有一個聲音在小小歌唱起來：

　　「Kathy，你還有機會啊！他還沒有女朋友！」

　　我和揚終於因為那次聚會而熟絡起來。為了多點時間和他待在一起，我還常常藉故跑到他家去玩。

　　在我看來，揚有時候會很奇怪。比如他常常望著微笑的我發呆；又比如他會盯著日曆哀哀嘆氣；

　　還有，他最寶貝的東西，居然是一張卡片。

　　我曾經遠遠地睹見過一眼：那是很普通，很粗糙的一張布藝卡片，好像是手工製作的：外殼是百合花，內裡是一個跳著芭蕾舞的女孩。

　　但是，每當揚打開卡片來看見她，臉上就會流再次露出那種非常非常溫柔的表情，眼睛閃閃發亮，似乎自己手裡捧著的，是全世界最最名貴的珠寶。

　　我猜，那一定是那個叫Yo Yo的女孩送給他的。

　　我非常難過，也更加嫉妒，於是有一天我問揚：

　　「既然你那麼喜歡她，為什麼不去向她告白？」

　　他愣了一下，垂著頭默默說：「我覺得，時機還沒到。」

　　「什麼意思啊？」我不太明白：「難道對別人說喜歡還要選時間嗎？」

　　他淡淡回答：「我以前在國內的時候，曾經有過一些不太好的往事，和好幾個女孩傳過緋聞。然後又和她的好朋友有過一段時間的交往，我怕她清高，不肯接納我。」

　　「和別人交往過又怎樣？只要彼此喜歡，還是可以在一起的，不是嗎？」我搖搖頭，實在是搞不懂中國人的「含蓄」。

　　他輕輕笑了，笑容卻有幾分僵硬：

　　「她是個外表堅強，內心卻很脆弱的女孩子，非常容易受到別人的影響。如果我向她表白，可能會給她招惹上許多不必要的麻煩。而以她驕傲的個性，也必定不會親口告訴我。我怕自己到時侯不能夠好好保護她，所以只好選擇沉默，靜靜待在她身邊照顧她。」

　　「是那些喜歡你的女孩子找她麻煩嗎？」我好奇地問，因為在自己學校也聽說過這種事。

　　他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其實還有其他原因，在中國的中學校，早戀一般是不會被允許的，尤其是所謂的『好學生』，更不會去涉足，她可能也不會願意。」

　　「那你打算一輩子都瞞著她嗎？」我凝望著他盛滿憂鬱的雙眼，靜靜開口問。

　　「不，當然不。」他立刻朝我轉過頭來，露出陽光一樣燦爛的微笑，斬釘截鐵地說：

　　「等她滿了十八歲，考上理想大學，我就一定會回去，然後親口告訴她！」

　　看著揚那堅定而幸福的表情，我的整顆心，忽然都疼得揪了起來。

　　時光流逝，我們很快就要高中畢業了。在申請大學的時候，我發現揚找的資料，都是有關醫學院的。

　　「你想念醫？」我問他：「怎麼我聽你伯父說希望你念建築設計，好去繼承他的工作室啊？」

　　他揚揚嘴角，微笑著說：

　　「我是為了一個承諾。」

　　什麼承諾？和誰的承諾？他不肯說，我也將永遠不會知道了。

　　我和揚申請了同樣的學校，並且終於地如願的再次和他成為同學。

　　然後有一天，揚突然主動來找我。

　　「Kathy，」他笑吟吟地看著我：「你能幫我一個忙嗎？我需要你的建議。」

　　「什麼事？」我很是有些驚喜。

　　「哦，」他笑得更開心了：「我馬上就要回國了，所以想要給Yo Yo買一份禮物。」

我的心在猛然間跌到了谷底：揚！難道你真的就要這樣，離我而去？

　　我陪著揚，選好了禮物——一瓶漂亮的NOA香水。

當時揚聽了專櫃小姐介紹後，立刻對這份禮物滿意地不得了，他說：

　　「我心中的Yo Yo ，就是這個樣子的女孩子。」

　　看著他興奮而期待的模樣，我知道他是準備去告白了，心裡實在堵的厲害。

　　然後，我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我要找機會把自己的相片塞進揚的箱子裡，就算他不喜歡我，但是他還是無法忘記。

　　我真的這麼做了，我主動提出幫揚包好香水，然後連同自己的相片，都收進一個密封好的袋子裡。我騙揚說不可以打開，因為香水會揮發。他居然真的相信了，然後，就這麼帶著我的相片，飛回了中國。

　　那個時候，我在機場目送他遠去的背影，實在不知道，自己的一時衝動，究竟會給他帶來怎樣的悲喜？

　　兩個月後，揚回來了。他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陰沉地可怕。

「你說！你為什麼要把相片放進我的包裡？」他剛一見我，就對著我惡狠狠地大叫：「你究竟安的是什麼心？」

　　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那樣暴躁的揚，他望向我的眼神裡，除了瘋狂的憤怒，似乎還有幾分莫名的絕望。

　　「我……我不過是想著讓你別忘了我……」我嚇得膽怯地哭泣起來：「……因為我很喜歡你啊！」

　　他愣住了，然後用力閉上眼睛，咬著牙說道：「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揚真的整整三個月都沒有理我，而且整天都鬱鬱寡歡。我猜想在中國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很是擔心，就主動跑去拜訪他的新家。

　　那時揚不在，他的父親很和藹地叫我先去揚的屋子裡等他。於是我就在揚的房間裡好奇地張望。無意間，我發現他的抽屜是開著的，於是我決定冒險打開看看。

　　然後，我發現了厚厚一大疊，沒有寄出的信。

所有信的開頭，都是一個人的名字：「憂憂」

　　落款都是：「揚」

　　而日期是從三年前，揚轉學到英國的那天起。

　　我已經無法控制自己，開始用顫抖的雙手一張張翻看著信紙：

　　「憂憂，你好嗎？我到英國了，一切平安。為什麼你不來送我呢？是不是害怕和我分離？傻丫頭啊，我知道，你一定會在背後，找個地方偷偷哭泣。」

　　「憂憂，來這裡快一個月了，我漸漸開始習慣這裡的生活。英國很好，但我還是想念家鄉，因為，這裡沒有你。」

　　「憂憂，今天我和伯父去唐人街吃飯，見到一個女孩子，笑起來很像你呢，簡直像只淘氣的小貓咪！真奇怪，是不是太久沒見了，弄的我一看見黑髮黑眼睛的溫柔少女，就會想起你。」

　　「憂憂，現在睡不找覺，所以爬起來給你寫信。你還記不記得幼兒園的時候，我特別愛欺負你？唉，我想可能早在那個時候，自己就已經悄悄地喜歡上了你。可是，為什麼我們要隔了那麼久，才以錯誤的方式相遇？我變成了你最好朋友的男友，於是只能在一邊，悄悄地張望你。」

　　　　「憂憂，你現在在做什麼呢？夏天到了，你可不要亂跑亂跳，我怕你又流鼻血，對了，伯父和爸爸，都希望我以後去念建築設計。你放心，我是當然不會答應的。因為，我已經先允諾了要照顧你啊！」

　　「憂憂，我有些怕你忘記我了。你現在在一中，身邊肯定有很多男孩子圍繞。我最最擔心的，就是那個商湯。第一次和他見面的時候，我就猜到他喜歡你，因為他看我的眼神充滿了挑釁。小姑娘啊，你可千萬要等我，等你滿了十八歲，沒有高考負擔的時候，我就一定回來找你。」

　　「憂憂，我又給你寫信了，可是你永遠不會收到，因為我不會把它寄出去。有時候，我真的很怨恨你為什麼總是那麼要強，那麼在乎別人的目光？清高有什麼好處？可是，我自己似乎也很虛偽，害怕被你拒絕，結果像當年那個為你轉學的男孩一樣，被你遺忘在某個角落裡。所以我也曾經對別人說過，自己喜歡的人，不是你。」

　　「憂憂，今天我和同學去溜冰了，雪場很大，很漂亮。可是我卻懷念起附中的小操場。在那裡我第一次牽了你的手，你害羞的微笑，明亮的眼睛，我想可能自己這一輩子都永遠無法忘記。你那時，真的漂亮極了。」

　　「憂憂，還記得那個夏天的荷塘嗎？你踩滑了，一下子跌到我的懷裡。唉，我現在在想，要是時間永遠都停在那裡就好了。如果能就這麼一輩子摟著你，我恐怕做夢都會笑醒了。」

「憂憂，你要高考了，我想你一定緊張地要命。你總是這樣要強，什麼都要爭第一，我很擔心啊！對了，我在給阿極的信裡夾上了祝福你的話，你看到了嗎？」

　　……

　　「憂憂，我馬上就要回國了，因為家裡要移民。你也終於滿了十八歲，可以大大方方談戀愛了。可是，我卻突然害怕起來，我怕你已經悄悄成為別人的女友，因為我根本無法確定你對我的心意，你從來沒有為我吃醋過，無論對方是史雲，顧婷，還是蘇婧。我多希望看到你的妒意啊！至少那可以證明，我還留在你的心裡。」

　　「憂憂，明天就要啟程了，但願這是最後一封，不會寄出的信。我給你買了香水做禮物，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呢？」

　　最後，最新的一張信紙上，只狂亂地寫著一句：

　　「為什麼你要先和他在一起？」

　　我閉上眼睛，淚流滿面：揚！你果然是深愛著她，結果卻被她無情拋棄！

「你在幹什麼？」揚的驚呼在我耳邊炸裂開來。

　　我抬起已經哭花了的臉，喃喃說：

　　「為什麼你還要喜歡她？她不是水性揚花，背叛你了嗎？」

　　「不是！你不要亂講！」他一拍腦門，煩悶地說：「你快把眼淚擦乾，把信收好，然後給我出去！」

　　我站起來拉住他的手，嗚嚥著說：「你為什麼要對我發脾氣？是她對不起你啊！」

　　「你聽清楚！」他無奈地把哭哭啼啼的我按到沙發上，深呼吸一口氣，然後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

　　「她沒有對不起我！她根本就沒有喜歡過我！她在看見你的照片後，只是微笑著說了一句：『她很漂亮，你眼光不錯！』而她現在的男朋友，早已經得到了雙方家長的認可，以後還會一起念大學，一起工作！所以我的告白，根本就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

　　我望著他痛苦而哀傷的眼睛，不由得怔住了，一時停止了哭泣。

　　揚，我叫著，輕輕抱住他：「可憐的人！沒關係，你還有我呢！」

　　他淒然地笑著，輕輕推開我：

　　「可是我的Yo Yo，永遠只有一個！我終於還是失去了她。」

　　看著他微紅的眼眶，我真的好恨那個叫Yo Yo的少女，為什麼你捨得讓這麼優秀的男孩子傷心哭泣？　　

　　接下來的日子裡，揚隻字不提Yo Yo和往事，只是專注埋首於學習中。他成績優秀，博得到許多教授的讚賞，以後留英工作幾乎不成問題。

　　但是，他的眼睛裡，除了憂鬱，還是憂鬱。

　　我一直默默陪伴在他身邊，於是所有的人都以為我們是情侶。

只有我知道，自己只不過是單相思而已。

　　可是沒關係，我愛他，所以我願意為他付出，我希望讓他知道，這世界上除了Yo Yo以外，還有一個Kathy。我相信，自己總有一天會戰勝那個中國少女，而揚也終會在將來的某一天，把她完全忘記。

　　可是揚還是常常看著那張卡片發呆，而且會發很久的呆

　　他的眼神裡總是充滿了懷念和回憶，有時候還會微微地扯動嘴角，輕輕笑起來。

　　我真的不明白，都過了快五年了，他為什麼還對一個連相片都沒有留過一張的女孩，那麼難以忘懷？

　　過了幾天，他被派去香港參加會議。我有些擔心地說：「香港？那既是說回中國？你們會不會見面？」

　　他愣了一下，淡淡說：「如果真的見面，我也只會關心她過的好不好，幸不幸福罷了。」

　　「如果她幸福呢？」

　　「那就祝福她。」

　　「如果她不幸福呢？」我緊張起來。

　　「那麼我就會留在她身邊，讓她幸福。」

　　他微笑著，輕輕回答我。

　　我悲哀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喃喃自語：揚，你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會真正的死心呢？

　　也許是上帝聽到了我的禱告，揚回來後沉默了一段日子，終於答應開始和我正式交往。

　　我不知道在香港發生了什麼事，也不想去知道，我害怕答案令我失望，所以我選擇了逃避。

　　我和揚安安穩穩地交往了一年多，他對我很溫柔，我們的進展也很順利。雙方的父母都已經見過了，表示很滿意，家長們甚至還開始策劃起我們的婚禮。

　　如果沒有那個週末的話，一切都完美，非常完美。

　　那天我待在辦公室，突然一陣莫名的心慌，還打碎了咖啡杯。

　　半個小時後，我接到醫院打來電話，通知我：

　　揚出了車禍，生命垂危。

　　我像發了瘋一樣在大街上拚命開車狂奔，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

　　揚，你不可以有事！千萬不可以啊！

我們還要結婚，我們還要生小寶寶，我們還有很多很多事沒有做啊！

　　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幾乎快看不清路面了。

　　我擦去源源不斷的淚水，心裡哀鳴著：上帝，你為什麼對我那麼殘忍？為什麼想要奪走他？

　　奪走這近乎完美的好男人？

等我趕到醫院的時候，親人們都到了。

　　醫生從手術間出來，無奈地朝我們搖頭。

「我們已經盡力了。」

　　接下來，我們全部被允許走進病房，和揚做最後的道別。

　　揚在每個親人耳邊吃力地低語著，其他人都在一邊痛哭成了一團。

　　輪到我湊過去的時候，他的兩眼忽然閃過一絲極亮的光線。　

「Kathy，請你幫我最後一個忙。」他似乎使勁了全身力氣，喃喃說：

　　「永遠都不要告訴她我已經不在了！」

　　眼淚頓時洶湧而出，我摀住嘴，慌忙哽嚥著說：「好，我答應你。」

　　他含笑看了我一眼，用口型對我說了句：「對不起。」

　　然後，他就靜靜閉上了眼睛。

　　整理揚遺物的時候，我發現和他那張最珍惜的卡片放在一起的，還有一張粉彩的便簽紙，上面寫著住址和電話號碼。排頭的名字，是「卓憂」。

　　我看著這張因為多次被撫摩而微微起毛的紙條，心中積鬱以久的感情終於爆發出來。

　　我失聲痛哭：

　　揚，為什麼直到臨死前，你都還愛著她？想著她？

　　不，我不能讓你一個人痛苦，而讓她什麼都不知道地過著幸福生活！

　　於是我擦乾眼淚，拿起話筒，用顫抖的手撥下那個記在紙上的號碼。

　　「喂，你好！」

　　話筒一端傳來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你好。」我儘量以最平靜的語氣，用中文說：

　　「我想找卓憂小姐。」

　　「好的，你等一下。」

　　然後我聽見那男子的聲音在遠遠地喊：「憂憂，你的電話！」

過了一會兒，有一個甜美動人的聲音重新在耳邊響起：

　　「喂，您好，我就是卓憂。」

　　我愣了一下，聽聲音和語氣就知道，一定是個可人兒。

　　「喂喂？您請講啊？」

　　對方見我沒有做聲，又很有禮貌地催促起來。

　　我忽然失去了開口的勇氣，即使告訴了這個天真浪漫的女子，除了毀掉她的幸福，又還會有什麼結果呢？

　　於是我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靜靜掛上了電話。

　　兩個月後，辦理完揚的葬禮，我向公司請了長假，準備去渡假。

　　我所到達的第一站，就是中國的S市。

　　因為我實在很想去看看，那個Yo Yo到底長的什麼樣。怎麼可以令揚唸唸不忘那麼多年？

　　現在，我終於踏上了這片土地。

　　捏緊手裡的便簽紙，我尋著地址找到了她家樓下。

　　正巧，這時有一對年輕夫婦從公寓樓梯口說笑著走出來。

　　「我們先去看電影吧！」男子摟著太太，親熱地說。

　　我開始覺得聲音有些耳熟。

　　「不要，我要先去吃批薩！」女子撒著嬌。

　　「卓憂！你還真是改不了愛吃的壞毛病！」 男子笑嘻嘻地點了一下她的鼻尖。

　　我渾身一震，立刻仔細打量起眼前的女子：

　　甜美嬌俏，溫柔乖巧。最難得的是有一雙黑白分明的清澈雙眸，如泉水一樣靈動。

　　看得出，她的家教和氣質都相當良好，渾身散發出淡淡的光彩，相當的吸引人，但同時也給人一種陌生的疏離感，讓人不敢隨意接近。

　　我終於明白，揚為什麼那麼喜歡她了。

　　這樣的女子，在少女時期一定是相當清純可愛，需要讓人好好呵護的。偶爾的倔強和迷糊，只會讓人更想留住她天真的笑容。

　　真真是一塊水晶。

　　我默默跟著他們，走了很長一段路。

　　看的出，她現在很幸福。

　　陪在她身邊的男子俊美而飄逸，凝望向她的眼睛裡總是有濃濃的笑意。而且一路上還把她照顧地無微不至，是標準的好老公型。

　　終於，在一個十字路口，我靜靜停下了自己的腳步，目送他們往街對面走去。

　　兩人好像在嬉笑著什麼，我看到女子轉頭過來親了男子一下，然後她的目光就掃到了我。

　　我看見她似乎驚愕了一下

我不認為她還記得自己，但由於還不想和她正面相對，所以我就立刻轉身走掉了。

　　我離開了中國，去了其他地方遠行。

　　揚，我遵守了與你的諾言，沒有告訴她你已經離開的消息。

　　所以，也請你在天堂裡，好好地生活下去。

　　只要她得到了自己的幸福，你就終於可以安息了吧？

　　我含著眼淚，把一艘小紙船輕輕放進湖裡，希望它能夠緩緩載走你所有的哀緒。

　　那是我在揚房間裡，發現寫給卓憂的最後一封信。

　　憂憂：

　　今天我在圖書館裡，找到一本很老的中文書。

　　裡面有著席慕容的一首詩，詩的內容，是一個人在惆悵中懷念起他往昔的初戀：

　　我好像答應過

　　要和你　一起

　　走上那條美麗的山路

　　你說　那坡上種滿了新茶

　　還有細密的相思樹

　　我好像答應過你

　　在一個遙遠的春日下午

　　而今夜　在燈下

　　梳起我初白的發的

　　忽然記起了一些沒能

　　實現的諾言　一些　　無法解釋的悲傷

　　少年的你　是不是

　　還在急切地向來處的

　　　　張望著　　　　　

　　唉，憂憂！我們總是在錯過。

　　為什麼長長的一生裡，歡樂總是乍現就凋落，美好總是在匆忙中穿梭？

　　而我還傻傻以為，

　　時間就這樣拖著，滯著，

　　只要它肯停留在那個荷塘夏夜，便永遠都不會再前進一步了。

　　倘若一切再重來一次，年少無知的你我，結果會不會有所不同？

　　但我只是在想，

　　現在，如果可以的話，

　　我多想用自己的一生，來換取與你的的

　　那短短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