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喜訊
九卿被她吊起了興趣,她一邊喝茶一邊靜靜等著李錦玉開口。
「三叔十六歲那年,老夫人給他指了個丫頭。」李錦玉把椅子往九卿身邊挪了一挪,低聲給她講述,「三叔一心只撲在怎麼練好武藝上,他心心唸唸想著的就是能夠上戰場和老侯爺並肩殺敵……所以他心里根本裝不下別的東西。可老夫人著急呀,眼看著都到了該成親的年齡了,他卻對女人不感興趣。雖然明知道他的脾氣,老夫人還是硬壓著給他指了個通房的丫頭……」說到這裡,李錦玉輕輕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過了半年之後,老夫人見那丫頭的身子還是沒動靜,於是她就把那丫頭招過來問,誰成想……」她眨著眼睛忽然笑起來,「誰成想那丫頭卻說,三叔連碰也沒碰她一指頭……」
九卿聽到這裡大訝,挑著眉稍看她,有些不敢置信。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竟然真的能夠坐懷不亂?
「所以說,你是有福之人……」李錦玉調侃似的對她笑著打趣了一句,然後斂了神色一本正經道,「老夫人聽了那丫頭的話之後大怒,劈頭蓋臉就把她罵了一頓,說她不會伺候男人……那丫頭被罵的羞憤難當,回來之後就跳了井了……」
說完之後李錦玉眼神暗了下來,似乎也在為那丫頭的不幸感動唏噓。
那麼慈眉善目的老夫人?九卿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居然能夠把一個活生生的人給罵死?
她有些不敢置信,頓時覺得腦中嗡嗡作響,一時難以接受李錦玉的說法。
也許其中另有隱情呢——她在心裡替老夫人找著藉口。
「三叔知道之後跟老夫人大吵了一架……」李錦玉接著道,「但是老夫人那時橫了心要治一治他的倔脾氣,就又指了身邊的兩個美貌的丫頭給他,並且一意孤行地把她們抬做了姨娘……」
九卿心裡轉過了王姨娘和萬姨娘的影子。
這兩位姨娘原來是這麼來的。也難怪她們無所出就成了姨娘。
「三叔更是犯了倔脾氣,他當時就跪在祠堂外面發了誓,說從此以後只有一妻,其他的妾侍都與他無關……老夫人被氣得咬牙切齒,還要往他的屋裡塞人,還是你大哥我們兩個人連哄帶勸,才把老夫人的這一念頭打消了,沒想到……」說到這裡她又捂著嘴笑了起來,「三叔還真是跟老夫人槓上了,真的一次也沒進過王萬兩位姨娘的屋子。」喝了口茶她又接著道,「說你是個有福的你還別不信,你知道柳氏是怎麼進的門嗎?」她忽閃著眼睫故意賣關子地看著九卿。
「怎麼來的?」九卿很給面子的問,一邊又拿起茶壺給李錦玉續上了一盞新茶。
「那是老侯爺保得媒,據我看來,如果是老夫人做主給他娶的媳婦,我估計他這時連個兒子都不會生出來……」說著便呵呵地笑出聲來。
最後這句話明顯的帶著別樣的含義。
九卿心領神會,跟著她一起笑。如果是老夫人給他娶的媳婦,估計那媳婦的命運也跟王萬兩位姨娘差不多了。又上哪裡生兒子去?
兩人笑聲未落,門外突然有人稟道,「大奶奶,將軍已經出來了。」是秋綠派過來送信的小丫頭。
李錦玉聽了跟九卿對看一眼,然後揚聲對外面道,「知道了。」邊說邊站起身來。
兩人一起出了濟言廳,在濟言廳後面的夾徑小道上分了手。一個回了挽芳院,一個去了老夫人的正院。
九卿回到挽芳院時,方仲威已經面色陰沉地坐在了東間的太師椅裡,正一手撐在扶手上,一手扣著右肩大力的按揉。
「回來了……」看到九卿進屋,他淡淡地打了聲招呼。
「嗯,」九卿想了想,上前替下了他的動作,自己撐開了雙手在他的肩胛上揉捏起來。
方仲威的神色稍微緩和一點。
「你沒事吧?」九卿試探著問,手指下慢慢加重了力道。
方仲威順著她手指揉捏的力道放鬆下來,微微往後靠了靠身子,閉著眼睛輕舒了口氣,答道,「沒事。」
之後緘口,一副什麼也不願多談的樣子。
九卿張了幾次嘴,終於把八卦的心思熄了下去。既然他不願意說,問也沒用,不如以後找個時間,趁他心情好的時候再套套他的話吧。
兩個人便沉默了下來,屋子裡一時只剩下一輕一重舒密有度的呼吸聲。
正揉著,眼角余光中就見大紅的簾子動了一動。九卿往那裡看去,青楚正露著半邊臉朝她打眼色。
九卿搖了搖頭,低頭看了一眼方仲威,以眼神示意她暫時走不開。
青楚猶豫一下,然後撂了簾子。
方仲威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緩,彷彿睡著了一樣……九卿只覺得撐開的虎口又酸又脹的,不知不覺,動作便慢慢緩了下來。沒想到捏拿的動作剛剛一滯,就聽到方仲威的嘴裡溢出了一聲呻吟,不輕不重的,彷彿對她的停頓極為不滿……沒辦法,九卿只得又把動作重新繼續下去。
簾子縫裡青楚的臉又露了出來,這一回她有點焦急,九卿看向她時,她急忙以口型說了一句什麼。
九卿不由失笑,自己又不會讀唇語,她這麼做豈不是等於在對牛彈琴?想了一想,她對青楚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青楚不解,但是目光中的焦急更盛,竟然不管不顧地輕輕咳嗽了一聲。
方仲威睜開眼睛,往門口看了一眼,晃動的簾子中,青楚的半邊臉已經消失不見。
「你去看看吧,她大概有什麼急事。」聲音輕緩,聽起來情緒已經比剛才好了許多。
九卿微訝,他竟然閉著眼也能知道外面的情形?
「那我先出去一下。」她說著,轉過身子就要往外走,卻意外的,忽然被方仲威抓住了她那隻挨近他的右手。一股酥麻地感覺迅速電流一般地竄遍了全身。
她訝異回頭,就見方仲威一雙晶晶亮的眸子正看向自己。
「一會回來,我有話對你說……」
「你?哦……」九卿語無倫次地答應著,逃也似的迅速離開了屋子。
青楚在外面等得滿臉焦急,見到九卿出來,她一把抓了九卿的手,拉著就往外走,「小姐,快,王總管來了……」
九卿詫異,邊走邊問,「哪個王總管?王福來?」剛問完,就見外間的簾子打開,秀芬正由外面走了進來。
「嗯。」青楚點頭,眼睛卻盯在了低著頭走過來的秀芬身上。
秀芬手裡端著一個紅漆海棠花形的小巧托盤,上面放了一隻精緻的仿梨型汝窯的瓷壺,和兩隻梨花紋的茶盞。她走過九卿身邊的時候輕輕福了一福,九卿輕聲地跟她打了個招呼,沒想到青楚卻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猛地甩過臉去。
秀芬便尷尬地看九卿一眼,然後快步地端著東西往內室走去。
出了門口,九卿忍不住好奇,笑著問道,「你怎麼好像對秀芬有很大成見似的?」邊說著,邊跟路過身旁的小丫頭點頭回禮。
「哼!」青楚表情憤憤,看著遠去小丫頭的背影,想也不想地張口就道,「她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根本對將軍就沒存著好心!」說完才驚覺自己漏了嘴,她急忙摀住了嘴,隨即不好意思地對九卿嘿嘿笑了笑。
九卿無奈地瞅了她一眼,然後轉移了話題,「王總管來就來吧,你這麼急三火四地非要拽著我去見他幹嘛?他又不是什麼天王老子,難道我不去見他,他從此以後就不再來了不成?」語氣裡帶著大大的不滿。
青楚聽了卻認真道,「他就是這麼說的,說今天來跟小姐交賬,明天他就僱車回老家了,莊子上的事請小姐另請高明吧。」
九卿聽了不由大怒,惡奴欺主?他想得倒美!不把莊子上的帳交代清楚了,就想撒手走人,他倒是挺會做白日夢的。
轉念一想,又覺得王總管似乎不是這麼不知分寸的人,他縱是想辭職,憑他在總管位上打滾多年練就出來的圓滑,他斷不會說這些惹人惱怒的話,給主人留下致他罪過的把柄。
一邊想著,一邊又細細問青楚,王總管都跟她們說了些什麼,都是怎麼說的,什麼神情,什麼語氣。青楚一一回答。
說著話,已到了外廳。九卿提裙拾級而上,進到屋裡就看到王總管正一臉急色地在地中央走來走去,三姑遠遠地站在一邊,冷冷地看著他,並不答話。只有王總管一個人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圍著地當中的火盆團團轉。
九卿不輕不重地咳嗽一聲。
王總管聞聲驚喜的抬起頭來,見到九卿眼睛忽然一亮,邁開大步便搶上前來給九卿彎腰行禮,「小姐。」
九卿不緊不慢走到交椅跟前坐下,又伸手讓王總管,「請坐……」眼神不著痕跡在桌上放著的一個四方羊皮袋子上瞄了一眼,看起來他把經年的舊賬都帶過來了。
王總管卻不敢就坐,看著九卿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眼中盛著毫不掩飾的焦急。
「有什麼話,王總管但請說無妨……」九卿跟王總管直言道。
三姑上前由火架子上提了壺給九卿斟了一盅熱茶放到桌上,九卿便沖王總管立著的桌上空茶盅瞅了一眼,三姑皺了皺眉,才走到王總管面前給他續上了新茶。
王總管無奈地笑了笑,彷彿是解釋什麼,「小姐,奴才的老父在家鄉病重,今日裡來了信,說是……」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直接把話越了過去,「奴才必須得趕回去見老父最後一面……」意義已不言自明,他的老爹快不行了。
來的時候青楚已經把這層意思告訴九卿,九卿心裡有數,他之所以把那幾個字省略是因為正月裡的忌諱吧。
九卿輕輕點頭,王總管把那隻羊皮袋子推到了九卿面前,「小姐,這是奴才已經整理好的賬目,都是實數,一點虛假沒有,本來想著過了初六就來跟小姐對賬目的,沒想到家裡出了這種事,奴才也不好耽誤了小姐的正事,所以今日特意來向小姐請辭……」他說著抬眼真誠地看著九卿,「由於奴才家裡事急,還請小姐原諒則個。恐怕不能親自跟小姐對賬了,不過奴才已經做好了準備……」說到這裡他沉吟著從懷裡掏出一隻泛黃的軟羊皮紙,雙手托著送到九卿的面前,「奴才在京裡的家宅先暫時托小姐保管一下……」
九卿低眼看去,是一張房子的地契,上面蓋著鮮紅的官府大印。
他這是在拿房契作保?九卿撩了撩眼皮,心裡對他的話多信了幾分。
像他們這種靠著給主人做事賺錢的人,房子就是他們的身家性命,他如今把房契拿出來,也就等於是把自己的性命押給了自己。他這是在向自己變相的表明,即使賬目上有差,他將來也能回來承擔他該承擔的責任。
九卿接過房契,「好,我信你……」不是她小人,既然這是兩廂情願的事,她沒有必要拿著自己的莊子冒險,此時不是她講義氣的時候,「你若著急的話,可以馬上就走,等你回來咱們再對賬也不遲。」
王總管臉上露出大大的感激,埋頭就對九卿深揖下去,「小姐……」聲音裡好像帶著哽咽,半晌才抬起頭來。
九卿便見他微眯的眼裡有晶瑩的水光瑩然閃現。
也許與人以方便,比對人施威來得更容易讓人接受些吧。
再回到挽芳院裡,方仲威已經一掃臉上之前的陰霾,他正在看著手裡的一封信函邊笑著邊跟秀芬說話。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
秀芬淺笑盈盈,站在方仲威一米遠的地方,低垂著眉眼,看著方仲威手中的信函,邊笑邊聽。主要是方仲威說話,她一心一意地旁聽,偶爾地插上幾句,眉梢眼角都透著濃濃的歡欣。
方仲威看到九卿進來,連忙放下手中的信箋,揚起手來對著她笑道,「快過來,我告訴你個好消息。」眸子裡滿滿都是笑意,招呼完了九卿,他又轉頭吩咐秀芬,「你先退下吧。」
秀芬乖巧地屈膝福了福,笑意盈然地錯過九卿的身邊退了出去。
九卿笑著走到方仲威的面前,看了放在桌上的紙箋一眼,「說什麼呢,這麼高興?」然後在他對面隔著八仙桌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方仲威笑著指了指信件,「你看看,前線來了捷報,吳將軍不日就要率軍回轉,咱們和西蒙兩國徹底停戰,說是西蒙的使團也一起隨著他們前來朝拜我朝君主……」他喜不自禁,說著把信箋往九卿的面前推了推。
「哦?真是喜事。」九卿裝模作樣往信紙上看了一會,然後不著痕跡地把信紙推了回去。
信紙上黑乎乎的一排排大字,只有大多數字認得她,她卻認不出其中的幾個字。
「我還有件事要告訴你……」方仲威笑容滿面地把信紙折起來,按原印裝進被撕開的漆封裡,突然轉移了話題。
九卿挑了挑眉,等待著他的下文。剛才出去時他說過回來有話要告訴自己的。
「我已經跟娘商量過了,娘同意我去你莊子上的溫泉養病。」
「真的?」九卿大喜,情不自禁站起身來,聲音透露著前所未有的激動。
真是老天相助,她這才剛打瞌睡就及時來了枕頭。正愁王總管走了沒人可用,沒想到方仲威卻給了她這個驚天喜訊。
「但是……」方仲威拉長了聲音,「娘也說了……」話說到一半卻突然止住了。
九卿立刻緊張起來,該不會有了什麼變故吧?她緊緊盯著方仲威的眼睛。
方仲威眼裡便湧上來一抹笑意。他不緊不慢的撣了撣並不見一絲塵埃的袖子,又慢條斯理端起桌上的茶輕啜了一口,然後再拿起茶盤上的一塊白綾小帕輕輕擦了擦嘴角,一切動作有條不紊,彷彿故意賣關子似的,就是不說一句話。
九卿大急,張口叫道,「方仲威!」
方仲威眼裡突然有一抹螢光閃現,「你叫我什麼?」說著,他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九卿猛然發現自己惹了禍,不由心虛,清了清嗓子,低聲下氣地給方仲威滿了一盅茶,「嘿嘿,我說錯話了……」又轉到方仲威的身後,雙手搭上他的肩,「你是不是還是覺得肩疼,我接著給你按摩……」聲音裡帶著小小的諂媚。
方仲威享受地閉上了眼,迅速把眼裡的一抹笑意掩了下去。
「你能不能告訴我娘又說了什麼?」九卿小心翼翼問方仲威。簾子輕微晃動一下,不知是誰在外面扒著簾縫瞅了一眼。
九卿的眉頭不由地蹙了起來。
方仲威卻含糊地道,「不說了,到時你就知道了。」話音剛落,就聽秀芬的聲音在簾外回稟道,「將軍,夫人,二爺和二奶奶來了。」
方仲行和甄氏?九卿大為意外,口中卻不忘吩咐道,「快請進來。」說著急急往門口走去。
方仲威也隨即起身,跟在九卿是身後,二人一起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