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崛起[VIP] 「如果母后能像嬌嬌三分,又何至於會鬧得這麼難看?」 3487 2012-06-04 19:40:29
很快就過了十月,漢室終於引來了一個全新的開局。如果說從前一年,因為太皇太后的去世,多少還帶了幾
分緩和,就好像先帝去世的那一年,劉徹也不能把動作搞得太大一樣,如今終於進入新的一年,打從十月開始,
劉徹就更不著家了。連永巷殿、椒房殿的門都很少踏進來,倒是三不五時進長樂宮去——那是太后有請,多半,
也還是為了田蚡的事煩他。
連陳嬌自己都沒有想到,重新扶植竇嬰,居然令朝局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本來田蚡為相那幾年,要風得風
、要雨得雨,仗著自己是天子的親舅舅,又的確頗有才具,劉徹是要用他,他是大肆任用私人、索取財富,在宮
中又有王太后軟語相幫,連劉徹亦不得不忍了田蚡這口氣。直到幾年後他把竇嬰趕盡殺絕逼到了死路上,一時間
風頭無兩,卻又神秘去世為止,滿朝文武,幾乎半朝都對田丞相言聽計從。
可現在就不一樣了,竇嬰本來有才,也未曾遭到先太皇太后的厭棄,臨終前猶自為他鋪路,令他重回了相位
。這對大漢的列侯藩王來說,多少是個不錯的消息。竇嬰又有才幹,又有功績,並且不管怎麼說,總也是老牌外
戚出身,這些年來竇氏和各地權貴聯絡有親,至少令到他們多了一條路子直接和丞相對話。在朝廷眼看著就要到
來的削藩大潮中,能夠有一點希望少受波及。再者,竇嬰再怎麼樣,做派也要比田蚡溫和得多,吃相也沒有田蚡
那麼難看,多年積累,無形間自然也聚集起一股不小的勢力,同野心勃勃正欲上位的田蚡,還沒過元月,就已經
鬥得旗鼓相當、不可開交。
田蚡有王太后公然站在他身後,竇嬰在宮中也不是沒有靠山,大長公主就提過幾次,「你也應該為竇嬰說說
話了。」
局勢明擺在這裡,幾次勢均力敵的對壘,最終丞相這頭都吃了小虧,還不是因為王太后耳提面命,屢屢以孝
道壓人,劉徹沒有辦法,這才只能拉了偏架?一次兩次吃虧倒不要緊,最怕底下人看到聖心偏向,不知不覺間,
聲勢漲落,人心一散,就沒那麼容易收攏回來了。
陳嬌安然不動。「阿徹親政這六年多以來,從來不少人指手畫腳。祖母去世了,母親又來說話,他心頭煩著
呢,這時候摻和一腳,是怕他沒地方出氣,特地送上門去的?」
妻子和母親不同,孝字當頭,太后過分一點,劉徹也只有受著忍著,再說,這幾年來太后身體漸漸衰弱,時
不時就是骨頭疼、肚子痛的,身體要比太皇太后當年更差得多,劉徹難道還能和多病的母親置氣?可陳嬌就不一
樣了,雖說是多年結髮夫妻,但畢竟位份還在劉徹之下,對朝政指手畫腳的,劉徹的一肚子氣,不撒在她頭上都
不好意思。
大長公主也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到底有些不甘心,「都說竇氏威風,有竇半朝的稱呼,其實現在當得
了事的也就只有你這個王孫舅舅了,他要再被弄下台去,王氏、田氏起來,我們竇氏、陳氏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
要不是因為想照拂竇氏、陳氏,又何必這麼辛辛苦苦,把竇嬰弄到台前?陳嬌雲淡風輕,「您就安心吧,阿
徹心裡有數的,您以為武安侯的跋扈作風,沒有招惹到他嗎?天下又有誰比天子更有資格跋扈?他現在威風一天
,就是和陛下離心一天,倒是王孫舅舅,看著似乎聲勢稍弱,但誰知道現在吃了虧,將來是不是佔著便宜呢。」
見大長公主露出深思之色,陳嬌不禁就噓了一口氣——總算是把母親敷衍過去了。
其實,劉徹放任田、竇相爭,多少也有漁翁得利的心思,如今兩人爭寵,一面對皇帝施壓,一面也都爭著要
討好皇帝,用好了這兩把互相爭鬥的刀劍,對於掃蕩藩王勢力,再度把權力收縮到中央,說不定也有奇效。不過
,他不喜歡田蚡,可不意味著劉徹會喜歡竇嬰。竇王孫連太皇太后的面子都敢拂,這個脾氣剛硬敢於對抗上峰壓
力的老丞相,注定是不會投合劉徹的脾氣的。
「他這一輩子,對身邊人要求也實在是高。」陳嬌就和衛女閒話。「本領要強,脾氣要小,最好是功績勳著
、謹小慎微,廣結善緣,不給他惹麻煩令他為難,卻又深知進退,權柄不能過重——這還是不能令他為難……」
一邊說,一邊不禁就笑:衛家人之所以獨霸天下,還不就是靠的這幾條真言?
衛子夫也跟著陪笑。「天子還不都是這樣,又有誰能真正和天子恩愛不疑?當時越受寵,只怕下場越淒涼。
」
也不知為什麼,隨著衛子夫的肚子漸漸大了,陳嬌和她說話,也就越來越百無禁忌,原來被緊緊守護著的禁
忌,現在竟被多次碰觸,不但屢屢談到將來,就連這樣原本決不會出口,牽扯到從前衛家路線的議論,陳嬌居然
也一鬆口就脫口而出。
也實在是因為無人可以議論,有些事,聲音根本不懂,前一世,她畢竟被養得過於驕縱了。眼光也就侷限於
後宮這一畝三分地,很多事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她也根本就對前朝的事不感興趣,這一生走到這個地步,
對她來說,似乎已經喜出望外。要再做更多佈局,似乎也已經超出了她的眼界。
這些話,也就只有含含糊糊地和衛子夫感慨一番了。
「也有例外的。」陳嬌說,她望著衛子夫,也不是沒有好奇:當年寵極一時的衛家,後來的下場,又是淒涼
還是富貴呢?衛子夫從來不談及以後的事,而陳嬌偶然的探問,也都被她圓滑地避了開去。
這一次也不例外,衛女頓了頓,她白嫩秀麗的十指緩緩地掠過了絲綢一樣順滑的秀髮,將一縷頭髮別到了耳
後,想要說話,可最後卻只是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她對陳嬌說,「娘娘,天氣這麼好,不如讓李延年來彈一
曲琵琶,再喚幾個歌女,載歌載舞一番?」
陳嬌也不想逼人太甚,她靠回榻前,欣然道,「好啊。」
可過了一會,黃門卻來回報:李延年在長信殿給太后彈曲子,一時分不得身。
小年輕頗有幾分委屈,「是咱們先傳的他,可李宦者還沒換好衣服,長信殿來人索要,不由分說,就把李宦
者拉走了。」
陳嬌和衛子夫不由交換了一個眼色。
太皇太后去世之後,太后的行事是越來越跋扈了,和田蚡真不愧是姐弟,什麼事,都是當仁不讓,唯我獨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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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徹最近心緒也的確很浮動。
陳嬌猜得不錯,他難得來椒房殿探望自己的時候,行動間都帶了火氣,雖然經過壓抑,但一言一語、舉手投
足之間,都還是有一股怒火潛流。
就是之前五年的蟄伏,劉徹都很少心浮氣躁到這個份上,他是很能藏得住心事的,忙成這個樣子,狼狽成這
個樣子的劉徹,陳嬌還是第一次有幸得見。
她不言不語,和劉徹在後殿暖閣中對坐了一會,說是對弈,其實處處讓著劉徹,刻意把自己的一條大龍給劉
徹吃了,做作痕跡明顯得連心不在焉的劉徹,都沒能瞞得過去。
這個英武的青年帝王今年已經二十三歲了,他已經不是剛和陳嬌結親時那個猶帶青澀的少年。陳嬌還未曾見
過盛怒中的他——在椒房殿裡,他總是要格外多了幾分自在閒適,但僅僅是這壓抑了火氣的陰燒,已經足以造成
強烈的壓迫感。劉徹瞪著她不說話,而陳嬌便由得他看,她的態度,還是那樣靜若止水。
其實心中也不是沒有波濤:從前在這個時候,她已經很難見到劉徹了,和從前相比,現在她反而更像個新媳
婦,再沒有了以前的胸有成竹,每一個應對,都只能憑自己的理解去做,她再不知道怎麼做才更好,而什麼做法
,根本就是錯的。
「連你都把我當個三歲小孩了?」劉徹不再落子,口氣滿含低沉,擺明了就是要找麻煩,態度卻又有些微妙
的不安:他對陳嬌總還是格外尊重體貼,夫妻快七年,都沒有大聲過一句,這第一次發火,連自己都有點心虛。
陳嬌索性幫他一把,她直接掀翻了棋盤,令一桌黑白玉子濺落地面,發出了清脆的崩裂聲。
「有火就發出來吧。」她說,聲調依然寧靜,「在我這裡,你還要顧忌什麼?」
劉徹不禁一怔,他的怒火反而為之中斷,望了陳嬌一眼,有了幾分不知所措。「我——」
陳嬌說,「你就放心好了,椒房殿裡的話,傳不到外頭去的。」
有了太皇太后留下的這一批人手,長信殿裡的話可能還有幾句零零星星地能夠傳出來,但椒房殿後殿中的言
語,在外頭卻是半點都聽不到風聲。陳嬌要是連這點都做不到,也就枉費老人家去世之前,還不忘心心唸唸,給
她留下這一份最寶貴的遺產了。
劉徹眼底閃過了一絲興奮,一絲寬慰,他提了一口氣,似乎要大吼,但到了口邊卻又化成了笑聲,帝王將陳
嬌攬進懷裡,額頭靠著她的肩膀,就像是個幼兒在切切尋求母親的安慰,他語氣有點無奈。「唉,嬌嬌。」
陳嬌拍了拍劉徹的肩膀,下巴就擱在他頭頂心,她柔聲說。「我聽著呢。」
就算劉徹一手被王太后帶大,到這時候,他也不禁要想:「如果母后能像嬌嬌三分,又何至於會鬧得這麼難
看?」
但他畢竟是個帝王,他深藏住了這不該有的想法,只是疲憊地說。「匈奴人又來求親了,韓安國和王恢吵得
都要翻天了,一邊說和,一邊說不和,其實背後還不是田蚡和竇嬰在抬槓……」
陳嬌沉下眼來,聽著劉徹絮絮叨叨的低沉念白,她一言不發,只是聽。
自那以後,劉徹往椒房殿的腳步就更勤快了起來,很多時候他深夜到訪,累得連衣服都不脫,往陳嬌身邊一
躺就睡著了。眼眶下是深深的青黑不說,胡茬子都還沒刮,看著竟有幾分落魄。而陳嬌想,能有幸見識到劉徹這
辛酸一面的人,只怕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