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第二十二章

　　山風颯颯。

　　盤繞在山腰上的氣流卷著二人的衣袂交纏飛舞。

　　黑色錦衣的暗殺者，以同樣色彩的暗殺面具掩住了上半張臉的輪廓，暗金的面具修飾光華流轉，卻不及面具中露出的那雙紫瞳妖艷惑人；縱然被掩去了大半姿容，但仍然能從未被遮住的如玉肌膚及那完美的上揚唇形去揣度他不世出的美艷。

　　身邊有黃衫女子並肩而立。

　　她作婦人妝扮，長發綰起，只在腦後垂下一束墨色發絲在風中與暗殺者的長發糾纏。

　　若先見了暗殺者的容貌，絕不會再對她的面孔產生驚艷的念頭；但她吸引人的卻並不是那皮相——而是能與那個生來就適合獨一無二這個詞語的男子並肩的氣度。

　　面紗外露出的黑瞳眼角上挑，盈出自信的笑意；和身邊的人一樣，她也在看著山下的戰局。

　　血薔薇之役已經開始。

　　城戰卷軸已經消失了一個多鍾頭。

　　而對於游戲裡的人來說，則是一天多的時間。

　　他們兩人所立的地方，正是觀看下面戰場全局的最佳席位。

　　“……秦沐風真是厲害。”黃衫女子眸間笑意盈然，“我還以為他的主城被佯攻，至少會拖延一陣子支援隊伍的步伐。想不到他根本沒有在意主城，反而將所有守軍全部調來助攻。拿下桃花島，真的這麼重要麼？”

　　“所有城池都是易守難攻，更何況他傾盡工會財力做出來的城防，總不可能太過薄弱。”

　　“所以他就這麼拼命地來搶桃花島？”黃衫女子摸摸臂彎間酣睡的貓，眼神卻在戰場中搜尋著對方靈魂人物的身影。

　　“桃花島到底是第一塊官方劃出的玩家自主地圖，在非城戰時期，你不已經體會過那種完全隨心所欲的支配權了麼？”比她更快地，紫眸捕捉到了如沐春風的所在，“需要我現在去殺他嗎？”

　　“不用。”她也看到了那個暗殺者會長，秀眸輕揚，“堂堂第一工會的會長，城戰時期放著正事不做跑來給我當保鏢就算了，還兼職了私人殺手這個職業，太委屈了吧？”

　　他聞言，唇角微揚，並不答話。

　　城戰自有桑布署策劃，他本不需要坐鎮指揮；而在這個時間裡，他更加願意守在她身邊。

　　“我一直忘了問你，這次城戰，你們工會是什麼打算？”

　　“桑的計劃是盡力去取第一名。”原本桑也是計劃著與雄霸一方互相輔助，若雄霸一方有意，則傾全會之力且雄霸一方取得血薔薇之戰的NO.1之位。

　　但事情總是在變化的，連同人的想法。

　　虎踞龍盤畢竟是長久居於NO.1的工會，雖然對於桑和來自天外來說，這虛名並不重要；但對於工會多數人來說，若有可能，自然是以取得第一之位為無上榮耀——更何況這是游戲以來的首次大型工會類活動，在除了理論評估以外的實戰上取得官方認可的NO.1之名更是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

　　“真不巧，我們工會也想奪第一。”她沒啥誠意地道著歉，“所以，前三場我們也會盡力奪城。如果前三場你們得分沒有我們高，那就不好意思，後兩場守城和攻城，麻煩幫忙了。”

　　這並不是要求，而是戰術。

　　雖然最終得到NO.1之名的是工會而非同盟，但若是虎踞龍盤奪魁無望，而她的雄霸一方風頭正盛，那至少要保證更有把握的那個工會有更高的可能性奪冠吧。

　　《天下霸業》裡，雄霸一方工會長居於NO.1的位置；自從轉戰《亂世》，頂著“第一商會”、“虎踞龍盤的親家工會”之類的頭銜久矣，教那幫從前頂著“雄霸一方”會標便在《天下霸業》裡被人用膜拜似的目光看待的元老統統壓抑不已。

　　難得官方給出這麼個機會，讓工會久蓄的能力現於人前，怎麼會甘心充當綠葉繼續默默無聞下去。

　　“我知道。”來自天外轉到工會頻道，和桑大致商量去了。

　　桑的想法與葭葭驚人的一致。

　　都是不放棄展現個人工會實力的人，也同時沒有放棄大局觀。

　　薛葭葭。

　　他的目光從下面的戰場移到身邊衣袂飄揚的女孩身上，她慵懶閒適的表情，仿佛身處的並不是靠近戰局的地方，而是面對著一方絕佳風景。

　　在帶領工會的方面，他不得不去承認，她考慮之周全，心思之細密，他確有不及。

　　他可以坦然承認這一點。

　　作為會長，他只是個圖騰和精神領袖；而不若她，指揮若定，靈魂與控制的中心人物。

　　斡旋工會事宜，牽扯到的人際關系和心理，還有諸多的心機——她能久居會長之位並被那幫個性各異的會員承認，自有她的獨到之處。

　　而能妥善處理到那些復雜事宜的人，又怎麼會看不透有些勾心斗角的小心思。

　　像凡爾賽玫瑰，像小姝……

　　他想，大概是她不願意去花費心思在這方面吧。

　　“你怎麼歎氣？”她聽見他歎息的聲音，偏了腦袋來關切，“怎麼了？”

　　“葭葭，管理工會很累麼？”處理那麼多復雜的人和事——從這次小姝和玫瑰做的事情來看，這種工會裡的小小勾心斗角應該是不會少的：而這種手段，向來不會有利於工會團結。他有些好奇，尤其在全息網游之中，這種幾近真實的虛擬世界，這種繁雜的關系她是如何能應付自如。

　　“……還好。”她望天，開始慢慢回憶，“以前在《天下霸業》的時候，會很煩，才開始建工會的時候，波折很多，管得我煩躁得不行。後來好多事情結束以後，工會會員也穩定下來了，直到離開那游戲，剩下的人也基本就是現在你看到的這些元老；大家太熟了，就沒什麼事發生。而到這裡來以後，會裡的人也基本上以那些元老為主，其他加進來的新人麼……”

　　她想了想，呲牙一笑，“我規定說，誰加誰管理，誰踢誰善後。”

　　他失笑。

　　“哎呀呀，他看到我們這裡了。”她忽然驚叫，因為與人群裡的銀瞳殺手有了短暫的四目相對。但她也只是裝模作樣地大呼小叫一下，畢竟有來自天外在身邊，她根本不會害怕有誰能讓她化作一道光回到復活點——在城戰期間，玩家死亡之後無法在原地復活或者是接受別人的復活技能，被放倒立馬回城。

　　但她不會害怕。

　　一來她這幾日的等級飛升，已經不是能被人隨意秒殺的魚肉；再來就是身邊有個第一高手當保鏢，她有恃無恐。

　　“你們工會看起來……”他看看腳下的戰場，雖然雄霸一方的人仍然在奮力放技能，但顯明的實力差距不可避免地導致著頂著雄霸一方工會會標的人在不斷減少。

　　“我知道。”她卻看起來一點也不擔憂，反而很是輕松，“這很正常，如果我們工會不到一半的會員還能頂過誰與爭鋒的主力加上齊非白的強力法師團，我倒覺得很古怪了。”

　　“還有一半人呢？”他抓到她話裡的細節，“……你不去參戰，反而留在這裡——”

　　“嘿嘿，”她眨眨眼，“我就知道你好聰明的。”好傲嬌地用手肘去撞撞他的胳膊，神情得意得好像惡作劇成功的小孩。

　　他無奈地付以微笑，實在是說不出話來。

　　她在這裡，不過是個幌子。

　　人人都知道桃花島的重要意義，偏她就利用了這一點，甚至用小部隊去騷擾誰與爭鋒的總部來假裝一計“圍魏救趙”；自己也作督戰狀在這個人人都看得見的地方出現——在所有人都以為雄霸一方的重點在於防守桃花島的時候，她卻派出大部隊出去攻打另一座城池。

　　醉翁之意不在酒。

　　很是精妙的心思。

　　“……是誰的主意？”他忍不住去求證，如此狡猾的方式，究竟是出自她還是蠶的手筆。

　　“我和蠶都有份吧。”她已經沒辦法分清楚了，在商討作戰方式的時候，幾乎是隨興的，因為兩人的想法太多默契，以至於到最後已經找不出個人因素很濃的主意了。

　　他又忍不住想歎氣。

　　“連秦沐風的那座主城他都能那麼放心地不怕我們小分隊騷擾，我的桃花島又怎麼可能這麼容易被打下來。”她看著戰場中間被對方玩家當BOSS打的桃花島四護法——城戰期間，桃花島的自主性降低，城牆防御值和守城NPC的戰力值都不能隨心所欲地亂調，但給予的限制卻也寬限得很，加上有部分的守城攻擊加成，她有完全的自信能以現在的人數去抵擋對方的攻擊——至少在齊非白的那座永川城被打下以前，桃花島不會先淪陷。

　　她只是在拼時間而已。

　　而她也確信時機是對她有利的。

　　“我看到凡爾賽玫瑰了。”她眼角一掃，瞄到一個久違的ID，“哎，她終於恢復數據了，常頂著ROSE那個陌生ID，真讓人不習慣。”

　　《亂世》裡對於注銷刪號的ID可以申請恢復數據，但一般來說從申請恢復到數據恢復，都有半個月左右的時間——看來凡爾賽玫瑰倒是計算好了的。

　　在提出申請恢復數據的這段時間裡，先搞個小號來給她的工會添點麻煩，再到城戰開始，她工會被她折騰慘了的時候以大號來攻城，一來也對她的城池有得了解，二來她的ID銷聲匿跡久矣，選在城戰時恢復，關注城戰的玩家們也不會去在意曾經名聲大敗的她。

　　真是妙極。

　　只可惜，她薛葭葭工會的問題解決得太快太圓滿。

　　教她的如意算盤失算了一半。

　　工會會長在城戰中有著僅次於工會主旗的作用——工會長若在戰場中被殺，那麼本工會的玩家則增加狀態“哀兵之怒”，防御值減10%，攻擊力增加10%。

　　唔……

　　現在她的是守方。

　　漂亮的黑眸掃啊掃，在如沐春風和齊非白的身上來回轉悠，終於選定了目標，“親愛的，幫我殺個人吧。”

　　他好笑地挑眉，她再次用這樣親暱的稱呼——在她全無意識光在盤算殺人的時候——“誰？”

　　“齊非白，慢點等我飛起來——”她伸手拍懷裡小貓的腦袋，“喵喵，變身了變身了！”

　　現在她的等級已經有了140級——臨城戰開啟時，拉著來自天外做了幾個經驗很肥的任務，終於好死累活地升到了這個好看的數字上——最重要的是，升到了這個階位，喵喵的技能也因為她等級的提高而有了更多的施展范圍。

　　碧眼靈獸隨風化形，很快便展現出它的本來姿態。

　　許是在她懷裡蜷縮久了，此時化形便還意猶未盡地舒展自肢朝天長嘯一聲——這個在貓咪形態可稱作伸懶腰的動作生生地將戰場中那些普通階位的靈寵震懾出了兩三秒的失神狀態。

　　“自己小心。”他揚揚唇角，抽出袖中的龍之逆鱗便使了技能消失在她的視線裡。

　　那是盜賊系的潛行，她區區神官階是不能看見他的。

　　她便抓緊了碧落的頸背隨它升上半空。

　　目光鎖定了齊非白，然而喵喵的技能施展對象，卻是另一邊的法師團。

　　雖然時間隔了幾個月，但再一次動手去殺凡爾賽玫瑰的時候，她還是會覺得解氣得很。

　　哈，不要以為她是個會長就會很少會將這些雞毛蒜皮放在心上。

　　她可是個女會長。

　　先是女孩子，再是會長。

　　至少在對待那些試圖破壞她的幸福的人面前，她可是會斤斤計較睚眥必報。

　　齊非白化作白光的速度非常快，幾乎是在她升上空中穩住身形的剎那，便見他從戰場中心消失。

　　他好歹也是上了140級的道宗玩家，且在高手榜上有一席之地——但這些在來自天外和龍之逆鱗的面前，完全沒有意義。

　　更何況是暗殺者攻擊力有加成的背後偷襲式攻擊。

　　她來不及贊歎自家夫君的厲害，只立即拍拍身下神獸的耳朵，“極度冰寒！”

　　碧落一直在醞釀的技能便這麼應言放射向那些因為會長死亡而立時減少防御的法師群，猝不及防的弱血薄防人群便在華麗的技能下死了一大片——當然，死的都是之前有掉血的那些；而剩下的那些也因為血量減少陷入虛弱狀態。

　　可惜喵喵的大技能都是共享冷卻時間的。

　　她扁扁嘴，有些遺憾於不能立時給予第二波攻擊：這樣戰場上死的人會更多。

　　不過如果真能這麼干，那真的是BUG了。

　　她摸摸喵喵的耳朵，決定返回剛才觀戰的地方。

　　戰場上，雄霸一方工會的人愈見稀少——她早已經事先說明，在桃花島戰場死過兩次的會員，再復活以後直接前往永川支援。

　　——那麼……

　　她眼角一掠，忽然看見了人群中的如沐春風。

　　銀瞳的暗殺者。

　　出自於盜賊一系。

　　可以使用刀，劍，匕首和——他正執著的弓箭。

　　而他箭尖所指，正是她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