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第十一章

　　白色衣擺隨著山風輕輕揚起，黑亮發絲柔柔拂過臉孔，他回眸看她的這個角度，眼神幽暗無比；讓她疑心自己看到的是個沒有感情的瓷偶：絕美，但是望而遍體生涼。

　　唇角微挑，他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回答她的問題，“也許吧。”

　　這算什麼回答，她心裡暗暗鄙視這個人說話含糊不清；直覺上，她對他有種莫名的提防，雖然他出現的那一刻起，似乎從來沒有對她造成什麼傷害；甚至於還幫助了她。但他看她的眼神讓她不安，潛意識裡有個聲音在尖叫著，“離他遠一點。這是個危險的生物！”

　　於是此刻她便從了心裡的聲音，只不遠不近地跟在他身後，默默地。

　　他也不是活潑熱情的性子，遇上她的無言便奉送同等的沉默。

　　第一天大概是從她前面一點的位置進入的這個副本空間，因此他來的方向上擋路的植物統統被清得一干二淨；葭葭走在不用自己開墾的平坦大道上，幸福得無以言表。

　　直至眼前再度出現密密的植物屏障，她才開始質疑他手中的那把劍是否為裝飾品。——她確定她沒有眼花，那柄執在他手中的劍並沒有觸及植物，但卻有那寒冽的光芒自劍鋒處掠出。鋒利無比的光芒，所及處寸草不生……

　　……沒聽說過這游戲裡有這種變態設置啊，劍器分明是近身武器，怎麼在他手中卻好像延長了攻擊范圍，幾乎可以稱為遠程攻擊。

　　她心裡迷惑，但又不願意開口誤問出小白級的問題遭人鄙視。於是立即打開論壇搜索，劍仙類職業技能。瀏覽了好幾遍，都沒有看到哪個技能如第一天現在使的這般奇詭。

　　因著一邊走一邊看論壇，她的步速便慢了下來。直到感覺到那兩道冰涼的視線掃過來，她才驚覺自己何時跟他落下了這麼一大截的距離。強自鎮定地關掉論壇，她抬頭快步跟上。

　　他瞧著她謹小慎微的樣子，不知為何，眼角潛過一絲情緒莫名的淺笑，但轉瞬即逝。

　　她自是沒有看到他這瞬間的情緒轉變——正巧通訊面板上提示蠶有消息。

　　“我們已經到達第一處驛站，NPC說這是公用休息點。大家在這裡等你。”

　　“好的。”她應道，心裡暗暗松了口氣，只要和大部隊接頭，她就不必在這裡和第一天獨處了；盡管他在這裡，讓她行路速度比以前快了不少，但妨礙的是心情……

　　胡亂又扯了幾句，他們便切斷了通訊。

　　想想她家的凌昭，雖然也是淡然疏遠的性子，但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從來不會有這樣坐立不安的感覺，就好像被人從前頭到腳看得通通透透，無所遁形。

　　不無悵惘地看一眼好友名單上那個仍然灰色的名字，有種說不清楚的陌生情緒自心底生起。

　　“親愛的！”碧玉環通訊，殊小沐的聲音帶了哭腔，“我過不去你那，就在這裡等你。”

　　“……你不能切換不同空間麼？”至少目前為止，這個特殊的NPC已經有太多特權，難道還有盲點區？-0-

　　“不能。”她的聲音委委屈屈的，“這裡的設置是除非有兩者互相召喚技能，不然不能轉移到同一個空間。”

　　“……真可惜。”她安慰她，“我一會就到了，沒關係的。”心念一轉，“那麼一會天外上線了，我能在昆侖山上召喚他到身邊來麼？”夫妻技能，應該也算召喚技能吧……

　　“可以的。他可以主動到你這裡來，也可以由你召喚。”為表全面，殊小沐又補了一句，“——靈契系統也是一樣。”

　　這一句成功地引發她的思考，關於甫一進入游戲就被送給的這個隱藏職業，除了最初讓她沾沾自喜了一陣子自己人品不錯以外，基本上訖今為止，帶來的就是麻煩——最郁悶的是，她連那個靈器都沒見過，就被冠以BUG之名，遭到陌曉茹追殺。

　　於是她順著殊小沐的話茬發問，“那天陌曉茹說的我的靈器，是什麼？”那個名字，心境明澈，她聽到以後不可能毫不在意的。

　　“是玩家啊。”殊小沐理所當然地道，“靈契系統正在開發階段，親愛的你注冊游戲時選擇的是持有者，那剩下的另一個被抽中的玩家只能選靈器本身了。”

　　“……人能變成東西？”

　　“不是的。”說到游戲中本身的資料，殊小沐倒不像風凌雅那樣遮遮掩掩，“靈契系統是要擁有隱藏職業的雙方在互相確認通靈協議以後，可以同調作戰，一方是作為武器存在，攻擊力大幅度提升，一方是作為主控者，同時控制武器和自身的行動。”

　　“……這不就是雙開麼。”這就是葭葭的總結，“一個人控制兩個角色，雙開不好的話，還不如各自單開呢。”

　　“不是這樣。你沒有體會過協同作戰，是不能理解的。”殊小沐只能很官方地蒙混，她不是玩家，自然不能了解，被設置為靈契通靈關系的兩個人在戰斗時能比一般玩家有怎樣的優勢。

　　“那麼你說的那個靈契雙方互相召喚是什麼意思？”聽起來怎麼，那麼像夫妻技能——

　　“這個問題，你問我比問她合適。”

　　身後的昆侖山碧色屏障被清出一道平坦的大道，消耗體力與精神力的眾人卻無法對已有的進度感到喜悅。

　　因為腳下踏過的那一片地面，不再是山腳起的那一片蒼翠，而是逐漸被一地炎紅替代。驛站外的山路赤色與碧色交接，升騰起詭異的淡紅色霧氣，赤霧深處隱約能聽見類似野獸的咆哮。

　　雄霸一方的一群人聞之盡變了臉色。

　　“昆侖下級守護山神。”驛站處的NPC籠著袖子，望著那一方赤霧，緩緩說出眾人心中不敢確定的猜測。

　　“這下麻煩了。”CICI蹙眉，“在我們通過第一個驛站之後出現在過去的方向。要是……”她沒有將那個預感說出口，但人人都知道她在想什麼，人人都在想她想的那個可能。

　　在尹真雪的《亂世零距離》中，便已經有提示過在上昆侖的過程中，會遇上三個守護山神，依實力與強度分為下級，中級與上級。但即使是下級的，也比外部環境中的一般BOSS級魔物要強大很多。

　　但尹真雪卻只提及需要防備這三個BOSS，並沒明確指出會在哪裡遇上。加上大多數人都是工會一起活動，便沒有在意這一細節。但此刻卻意義非凡——雄霸一方工會的會長落單了！而且會長正在往下級守護山神出現的地方走。

　　“會長一個人，能打得過BOSS和我們會師麼。”櫻桃姬描著驛站門邊碑上深深的隸書痕跡，輕軟的聲音裡帶了濃重的擔心，“剛才倒是都沒想起這回事來。”

　　“她有神獸當保鏢，比帶了我哥還保險。”白露倒是一點也不擔心，抬腳踢踢坐在身邊的蠶，“你覺得呢。”

　　“……神獸再強，也是由數據拼成的；而且它又不像現在的幾個NPC，有高設定的EQ和IQ；作戰時應變能力……”蠶倒坦言，“就安全性來說，還是來自天外在更安全。”

　　“下級守護山神可不是易與的。”木頭又翻出尹真雪的帖，細細瀏覽上面關於守護山神的說明，眉頭越來越緊，最後幾乎擰成了一個疙瘩，“……我瞧著這些技能，好像和朱雀差不多厲害——那個下級的。”

　　眾人沉默。那天打朱雀，那可是全工會的主力輸出職業統統出馬，消耗巨大，並且還占了百草園的便宜才打死的。

　　彼時那神獸除了水屬性減傷害以外，並沒有看出有什麼特殊——若是和守護山神正面迎上。神獸加上毫無攻擊力的純輔助牧師系職業，這勝算……

　　“你們這麼愁眉苦臉的干什麼。”被子一拍桌子站起來，“守護山神一次只出現一個，這回又知道上來的過程是在獨立的副本裡，也就是說未必會刷在大當家那個副本空間。你們擔心得太過了吧？”

　　“對，對。”阿泰連忙像被提醒了一樣，連忙切到通訊面板呼叫葭葭，“我去問問大姐大，也許沒那麼糟。”

　　“不用問了。”蠶制止他，頗為哀歎的聲音，“我剛才已經切過去問過。”

　　面對眾人忽然聚焦過來的目光，蠶的笑容裡填進了無奈與為難，“她說已經有赤霧開始擋路……”

　　眾人的臉色同時慘淡，但蠶還有下文，“並且，之前她還提到她和第一天在一起。”這是一件多麼難於對一些人解釋的事情，雖然——也許此刻他們在一起，還算得上是對她的安全有利。

　　——所有人的面部表情同時變化，也是怪嚇人的。

　　他看著面前的交錯表情，心裡默默地說。

　　“那你們還擔心什麼。”脆生生的女音，打斷眾人的提心吊膽；那抹亂世絕艷此刻正在驛站裡的小方桌旁大快朵頤，“除非是遇到上級山神，一般的小BOSS根本為難不了她了好不了。”

　　“這是什麼意思？”被子終於首次開口問殊小沐問題，引得她一陣無限深情加感動的目光款款投來，並且有問必答地爽快給予答案——

　　“因為他們是靈契雙方啊。靈契系統的雙方，互相感召，協同作戰，化身武器的一方會比普通職業有更高級的攻擊能力。這系統還沒推廣，所以目前多數BOSS，都沒有那個能力與之對抗。”她很樂於一天內為自己的兩個親愛的解疑釋惑，但為什麼，大家的臉色都看起來，更奇怪了咧。

　　她支起下巴，認真瞧著眾人各異的表情，想要研究出個所以然。但，失敗。

　　終於有人肯出來為自己的表情作解說，以問題的形式——

　　“誰是武器？什麼武器？”

　　“第一天啊，武器不就是《名器錄》裡前陣子新出來的第一名器‘心境明澈’。”

　　“……你是澈？”遲疑著，她輕輕吐出這幾個字來。

　　他開口的那一刻，她瞬間把所有的細節都串聯成了線索，直直地指向這個結論。一切都太過明顯，以至於，她的問句得到他點頭承認時，她已經來不及有任何震驚或者是愕然。

　　“……為什麼你，不來找我們？”為什麼他要去伊人相忘，並且和百草園那些工會為伍。和原來的朋友們在一起不好麼。

　　他看著她因為太過突然而顯得有些慌亂的神色，唇角輕輕挑起，浮出一抹嘲諷的笑，“你走的時候，也沒有和我說。”

　　她語塞。當時《天下霸業》時開始厭倦時，她便幾乎慢慢不去那個游戲，只偶爾會在群裡和大家聊聊天；直到唐逸凡寄來游戲頭盔，她才就這樣順理成章似地進入《亂世》。並且心安理得地在這裡遇上來尋她的蠶和木頭等人——現在想來，她似乎確實從來沒有在《天下霸業》裡提及過要離開。但她也確實，離開了。

　　突然發現第一天是自己相熟的人，雖減少了疏離感，但此刻卻多了負疚感。她喏喏地抱歉，旋即又想起他竟是靈契系統的另一方，並且在一夜之間迅速成為高手榜上的黑馬——

　　“你……騰星裡有人麼？怎麼會一夜之間……”他顯然進入這游戲時間並不如她久，但卻能這麼快攀上第一的名號，如果不是和游戲開發公司有關系，那麼……

　　“沒有。”他冷淡且絕對地打斷她的問句，“更新的榜單，多是尹真雪的傑作。早說過，她不客觀。”

　　“那麼，殺白虎，升等級什麼的，都是因為……你是靈器？”她囧了，尤其在得到對方一個確實如此的眼神回答以後——早知道當時她也選擇靈器而非靈契持有者了。何苦練級練得死去過來而且過程曲折得堪比西弗斯推石頭……

　　“……最後一個問題。”她也知道，故人相見盡是問不完的問題確實有點，不大合適。但她就是克制不住心裡的疑問。以前不問是因為和他交集不多，但現在不同了，他是澈，大家以前在《天下霸業》裡一起玩過；就不介意顯得冒昧了。

　　“……你是第幾個玩家啊？……”她記得她是999999個才獲得這個名額的……

　　他已經懶得給予她“你真無聊”這個眼神鄙視了，“9999999。”

　　她圓滿了。這多久啊，中間就隔了900萬ID。不能不說 ，某種程度上，澈和她都是相當的，人品達人。

　　“那麼，現在換我了。”一直被問的白衣青年開始扭轉對話位置，“你願意和我通靈麼？作為通靈關系的雙方。”問著她，但眼神卻是掃向前面山路上逐漸濃密的赤色霧氣。

　　——靈契系統是要擁有隱藏職業的雙方在互相確認通靈協議以後，可以同調作戰，一方是作為武器存在，攻擊力大幅度提升，一方是作為主控者，同時控制武器和自身的行動。

　　——他可以主動到你這裡來，也可以由你召喚。

　　現在沒有通靈的狀態，可以確定的是，他來到她的空間，是追隨持有者的技能結果；兩人尚未通靈，便不能協同作戰，只能單方面的跟隨另一方，也不能召喚對方到身邊來。

　　但一旦通靈，這些桎梏將全部打破。

　　這是多麼誘人的前景。

　　剛才蠶也已經來聯系過，通知前方的赤色霧氣裡很可能隱藏著下級昆侖守護山神。以她現在的能力，能否平安渡過也是個未知數。但若是通靈，連陌曉茹都要忌憚的神兵“心境明澈”將會和她同在，區區下級山神又有何懼——

　　這些都是多麼讓人心動。

　　但她卻還是猶豫，而在她猶豫的這些片斷時間裡，白衣男子的眼已經由波瀾不驚地觀望變成了略帶冰寒的旁觀。

　　就在她終於下定決心抬頭准備開口時，一片黑影掠至她的身旁，就聽見那個讓她心動不已的聲音在額邊響起，“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