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接
用罷早膳,明湛明淇與母親商議了片刻,便自母親處出來。
明淇已經回來,明湛不願在昆明耽擱太久,準備與明淇去房交接。此時,天時尚早,天邊一抹朝霞,明湛遠見一人背著藥箱,後面跟著兩個小廝,喚了一聲,「阿濯,你這樣早就去醫館?」
楊濯停了腳,見是明湛,笑著一揖,「殿下早。」
明湛與明淇走了過去,與明淇道,「這是楊濯,雲邊楊路楊將軍的長子。他醫術很不錯,現在善仁堂裡他是最好的。」
明湛矜持的點了點頭,「以往有幸曾見過楊將軍,將軍治軍之策十分令人佩服,替我向楊將軍問好。」
楊濯實誠的笑笑,「我現在也見不著父親,問好的事得等以後了。小兄弟,瞧你面色晦暗,眼底發青,可是晚上沒休息好。」說著就扣住明淇的手腕,彷彿見鬼一般,倆眼又盯著明淇的面孔瞧了又瞧,明湛心裡一沉,生怕明淇身體有什麼不妥,忙問,「可是有什麼不對?」
楊濯驚問明淇,「你是女的?」
明湛心底偷笑,面色不改與楊濯介紹道,「瞧你這話說的,這是我姐姐,安國郡主。遠道趕來,為了路上方便才換的男裝。」
明淇只想一腳把這愣頭青踢飛,沉著臉道,「瞧你也像唸過的,知不知道什麼叫『男女授授不親』,你總捉著我的手腕是什麼意思?」
「我,我是看你面色不好,給你診脈。」雲南民風並不算保守,再說,看病當然要診脈了,楊濯道,「脈象沉細,並沒有多大毛病,好好休息就是了。飲食上稍微注意些,看你眼睛都有血絲,現在就去睡一覺吧。」
軍中也有不少愣頭青,像楊濯愣成這樣的也不多見,明淇根本懶的朝理他,一拽明湛,「走了。」
楊濯追出幾步,跟在明淇身邊兒念叨,「你怎麼不聽大夫的話呢?這可怎麼行?身子最要緊。王府的事我也聽說了,你別太著急,王爺吉人自有天相。倒是你們女孩子家,嬌嬌嫩嫩的,可得好生保養……快回去歇息吧,你要是睡不著,我給你開副助睡的湯藥,喝了保管你一盞茶就能入睡……」
明淇只覺得耳邊像有一千隻蒼蠅在嗡嗡的飛,猛的止住腳,就要教訓這小子。楊濯並不懂武功,他一門心思在明淇身後嘮叨,也沒留意,迎面便撞在明淇背後,鼻子一酸,眼淚嘩嘩的往下流。倒不是真撞的多疼,只是鼻子是個特殊部位,撞的狠了,直接牽動淚腺,眼淚就跟著冒出來,止都止不住。
明淇也明白這個道理,她正嫌這小子囉嗦,冷笑道,「娘兒們一般的囉嗦,竟還是個哭包。」看一眼明湛,「這就是你用的人?」
楊濯一邊揉鼻子一邊擦眼睛,「是撞到鼻子才流淚,沒事兒,郡主不必擔心小臣。」還勸明淇,「郡主,你別跟小臣生氣,氣大傷肝。」
明湛忍住笑,說道,「阿濯,我知道了,一會兒我會勸姐姐去休息的。姐姐剛回來,有些事急著處理。既然阿濯已經見過姐姐了,我要離開王府一段時日,姐姐的健康就交拜託你了。」
在楊濯心裡,明湛已是一等一的大善人,聞言正色道,「我本就是大夫,這是份內之事。殿下放心,我會每日過去給郡主請脈,一定讓郡主平平安安的。」
明淇沒理會楊濯,倒是對明湛道,「這小子雖囉嗦,不過他既然學醫,那就應該是師從柳大夫,你不如帶了他去帝都,有這麼個人,我與母親也好放心。咱們府裡多少大夫沒有,也不缺他一個。」
「此去帝都,哪怕帶上千軍萬馬也不頂用的,我心裡有數。」
楊濯聽他們在說政事,他對這些向來不懂,便告退了,趕著去醫館開門。
明湛先帶明淇到房將印鑑公文對交,再就如今雲貴的軍政、臣子的形勢大概說了一遍。
明淇以往便是養在鳳景南身邊,鳳景南批公文時她跟著伺候筆墨,待大些就往軍中跑……說來鳳景南也是一奇人,當初最器重明禮時,也沒這般對待過,也不知道安的什麼心。
是以,明淇對這些真不陌生,明湛略一說,她一點便通,毫不費力。
倒是明湛去帝都,將政事托於明淇,一干大臣果真不樂意。
柳大人道,「帝都有公文至,如今又有王爺安危不明,殿下秉臣之忠、子之孝,理當前往帝都。只是殿下親往,府中還有三公子在,公事托三公子便可,郡主乃貴女,何必讓郡主為這些瑣事傷神。」
柳大人是鳳景南指給明湛的先生,最重尊卑、最講規矩。在他心裡,明淇雖是王爺愛女,身份尊貴,卻有一點不好,牝雞司晨。一個女兒家,不想著大婚生子、伺候公婆,卻是舞馬弄棒,掌了兵馬。當初鳳景南寵愛女兒,一意為之,諸人勸了半天無果,也只得看的明淇逍遙。
明淇遠去掌軍,很有一批人盼著她出個差錯,趕緊灰頭土臉的回來是正經,哪知明淇一去便紮了根。一干子老臣捉不住她的把柄,對她更加忌憚三分。柳大人在朝中多年,也不是聾子瞎子,因知道明淇的本事,沒好說的太過難聽,給彼此留了些臉面。
如今眼瞅著世子掌權,怎麼倒把郡主叫了回來。這女人若是爭起權來,更能要人命。滿殿大臣,哪怕範文周也覺著,與其讓明淇郡主掌政,還不如把三公子抬上來。
雖說明廉有些粗,有他們一幫臣子輔佐,撐到明湛回昆明是不成問題的。明淇一回來,可別請神容易送神難。
曹大人就沒柳大人那般氣了,直接道,「如今三姑娘、四姑娘都嫁了人,郡主出身最為尊貴,殿□為殿下同胞兄弟,也該為郡主操持終身大事。」意思是,求您老趕緊嫁人吧。
甭管底下人如何嚷嚷,明淇臉上沒有半分動容,一雙眼睛,冰雕雪凝,倒叫人瞧不出深淺。
明湛抬了抬手,臣子們便都安靜了,嘆一口氣,明湛方道,「如今的情勢,大家都知道。父王至今沒信兒,我這心裡每日如同油煎火燒一般。」
「三哥一樣為人子,何嘗不是如此。帝都的消息向來比我們這裡快,大哥、二哥已在帝都,我與三哥過去,兄弟之間也有個幫襯。」明湛道,「姐姐雖是女流,不過自古巾幗不讓鬚眉,姐姐自幼隨侍父王身側,各位大人想來也不陌生。前朝有端肅長公主輔政之典,就是在我朝武帝襁褓登基,也是孝端皇后掌權,史上並不乏傑出的女人。事急則從權,你們先暫且放下成見,以雲貴二省安危為要,要知道如今帝都已是風雲際會,我必然要過去的。你們若因男女成見,致使雲貴動盪、百姓難安,界時有何臉面向父王交待,也愧對我的託付。」
最後一句話倒點醒了明眼人,明湛只是暫時去帝都,王爺如今雖生死不明,不過明湛是板上釘釘的繼承人,又是他親自請明淇回來,想來應該有幾分把握,時間短,也不怕明淇就篡了位。
故此,雖然有些不大情願,諸人皆領了明湛的令旨。
至於明湛是不是還有其他安排,這就不知道了。
倒是魏妃,先是聽說鳳景南出事,身邊只有一個有廉還能說上幾句話,如今明廉又要跟著明湛去帝都,這豈不是要了她的命,顧不得什麼,從床上勉力起身,鬆鬆的挽了個素淨的留月髻便到衛王妃面前哭訴,話裡話外捨不得兒子。
衛王妃只看魏妃一眼,就清楚她腸子裡在動哪根筋,道,「你與王爺恩愛的大半輩子,養下三個兒子。我只有明湛一個兒子,說起來,你還比我略強些。」
魏妃忙道,「妾身哪敢與王妃相比。」
「我倒是想不通你擔心什麼。」衛王妃端起茶來潤喉,淡淡道,「太后娘娘是你嫡親的姑母,貴妃娘娘是你嫡親的姐姐,你娘家也是侯門顯第,帝都又有明禮明義兄弟,你是什麼地方不放心呢?」
魏妃嚅嚅,「王妃,妾身也不知怎麼,這些天總是睡不好,闔眼就能瞧見王爺。有了明廉說說話,倒還能略安穩些。您是知道他的,明廉也沒經過什麼是非,從未辦過差,就是去了,怕了幫不上世子。」
「幫不幫得上我不知道,」衛王妃滿心膩歪,並不願與魏妃多說,只道,「王爺若是平安,定是要先去帝都,界時四個兒子只有三個迎接他們父王,明廉這臉上可是好看?你若實在不願意讓明廉離了你,就讓他在昆明呆著吧。」
魏妃小聲道,「世子去帝都,閤府總要有個男人撐門立戶,明廉也是王妃的兒子,有這麼一個人,平日裡雖不頂用,到底心裡有根骨兒。」
「這你就不要想了。」衛王妃忍不住冷笑,「魏氏,你這一生也算榮華富貴,四樣俱全。只是你且記著,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頭螳捕蟬。外頭的事,不是你可以插手染指的。下去吧。」
「娘娘,您可冤枉妾身了。」
衛王妃已經起身,魏妃喚了一句冤,也沒好跟上去接著喊,只是想著自己到底把兒子留下了,便心滿意足的回了麗人軒。
自己滿心的籌謀,哪知明廉並不願意。
魏妃苦口婆心的教誨明廉,「你是不是傻了?現在帝都不定亂成什麼樣?你們小孩兒家,經過什麼事?當年先帝末年,何等危機重重,那是先帝還在呢。如今帝都是個什麼情形!」魏妃也算經歷過先帝末年奪嫡事件的人,只是她對這些事並不大通,只是難忘那時氣氛緊張,天天提著心膽過日子,如今只有明廉一個在身邊,哪裡捨得兒子去帝都,她又有些自己的小心眼,慢慢說與明廉聽,「世子這一去帝都,時間不能短的,你既是世子的親兄弟,帝都那裡有你大哥二哥在,你在昆明,外頭有事也能幫襯些。」
「母親,四弟都把明淇叫回來了,外頭哪裡有事能用到我?」明廉道,「四弟重情份,素來沒事虧待我。明淇我可是檚了她的。」說起來,鎮南王府雖以武功起家,像他們兄弟四人,自幼也有師傅教習弓馬騎射。只是世家子弟難免嬌貴,真正也沒哪個學成武林高手,明淇除外,這丫頭是真下苦功,別看明廉年長一歲,自從習武開始就打不過明淇。說起來,有一年,他隨明淇去繅匪,明淇提馬上陣,殺人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明廉瞧一眼明淇那羅剎般的殺伐模樣,連做三天惡夢,小病一場,回來還去廟裡給自己點了香油燈保平安。如今叫他留在昆明跟明淇爭高下,這不是老壽星吃砒霜,找死麼。
明廉是萬不敢留下來礙明淇的眼的,何況明湛早跟他提過去帝都的事,哪裡料到母親又有別的打算,想一想舅舅的叮囑,明廉一根筋道,「母親,你就在家好生唸佛吧,我跟著世子也不會有事。還有,千萬別去招惹明淇。」
魏妃忙活一聲,哪知兒子不肯應承,真真是瞎子點燈——白費蠟,遂又是一場好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