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番外皇帝難為之十一
明淇向來以獨身自居,如今突然傳來婚訊,尤其是結婚對象,震翻了一船人.
這其中就包括鳳景乾,他倒不是吃驚,只是處在他的位子,想事情自然比尋常人要多一些,深一些。
鳳景乾自然會給弟弟面子,親為明淇賜婚,賞賜豐厚,私下卻要提點明湛幾句,「那個楊濯是楊將軍的兒子吧?」
「嗯。」明湛剝開一個黃澄澄的橘子,橘皮染得指尖兒嫩黃,倒有一分春意。鎮南王府的情況,他自然比鳳景乾熟悉,話說的也明白,「楊濯是個不錯的大夫,心地純良,與明淇挺般配。楊路將軍手握五萬邊防軍,明淇與楊家結親,這是有意要把持住雲貴的軍權了。一舉兩得啊。」
「之前我在昆明,自然能壓住她,如今我在帝都,明禮不成。不過父王還在,短時間內不足為慮,如果順利的話,日後明淇少不得要掌雲貴權柄的。」明湛與鳳景乾靠著錦褥堆兒,年節將至,今年倒沒什麼壞消息,多是請安摺子。伯侄兩個也能喘口氣兒,肩並肩的坐著,腿上搭著厚毛褥子,吃果子說話兒。明湛眉眼濕潤,直接把橘瓣往鳳景乾嘴裡送。
鳳景乾咬在嘴裡,酸酸甜甜,皺眉抱怨兄弟,「你父王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一個女孩子,不叫她學些針線,倒是耍刀弄槍,現在好了,玩兒夠了馬槍,開始弄權了。」嘆一回,繼續道,「若是明禮與明淇換個性子,就天地圓滿了。」
明湛閒閒道,「明淇那就是父王的心肝兒,幸而她是個丫頭,她若是兒子,連我喝湯的份兒都沒有。」受寵就不說了,關鍵是明湛那個性子,實在與鳳景南如出一轍。哎,這楊濯得多逆天的審美,才能喜歡上明淇呢?明湛百思不得其解,甚至往歪裡想,琢磨著是不是明湛看中了楊濯,直接把人強了云云。當然,這種齷齪心思,明湛也只是在自己心裡想想,若是給明淇知道,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你以後登基,心裡還要有個成算才好。」鳳景乾提醒道。
「這倒不用擔心,其實雲貴在明淇手裡比在明禮手中好,」明湛側臉對著鳳景乾一笑,「明禮太好說話,處事沒主見,容易被人左右,他不適合做上位者。明淇本事是夠了,只是運氣不大好,是個女兒身。她想在雲貴站穩腳跟,必要借我的勢。她斷然無法與我翻臉的,哪怕日後,她的孩子姓楊,嗣子方面的事我會先與她談好。反正現在皇孫們還小呢,讓她掌幾十年吧,她這樣的女人,真把她逼急了,我們也落不得好兒。」
「你心裡有數就成了。」鳳景乾感嘆道,「真沒想到雲貴會落在明淇之手,若早知道,當初朕怎麼也會為她指一門親事。」
明湛笑笑,「就怕父皇您指了,等閒人也受不了明淇的氣蓋。」沉吟一會兒,明湛道,「我聽說三公主府連宣兩次太醫,是不是召御馬進宮問詢一二?」
「也好,你看著辦吧。」明湛素來人情練達,除了朝政,鳳景乾掛心的無非是幾個公主與兩位小皇孫,自然會命人多加留意。鳳景乾見明湛這樣周全,再沒有不熨帖的。
三公主與明豔年紀相近,駙馬乃永安公府嫡孫溫長楓。
太子宣召,溫長楓草草換了衣裳整理形容便趕緊進了宮。
明湛閒來無事,正半躺在榻上看吏部送來的官員履歷卷宗,自從開調西北軍,約摸一個多月了,應該快到江南了吧。何玉進來回稟:三駙馬求見。
溫長楓也就二十出頭兒,眉目清秀,很鄭重的行了禮。
明湛擱下卷宗,略抬手,笑道,「都不是外人,三姐夫不必多禮。搬個座兒來。」後一句是吩咐何玉的。
一時,小太監搬來錦凳,溫長楓謝座,方坐了。眼觀鼻,鼻觀心,並不敢亂看。
「是這樣,聽說三皇姐府傳了兩次太醫,想來皇姐身子略有不適,」小太監們端了茶來,明湛握在手裡呷一口,笑道,「正好以往家宴,也未與三姐夫怎麼說過話。漢文閣親戚之間就是這樣,走動起來方顯親熱。問太醫也能問個究竟,不過,有姐夫在,我何必要去問外人呢。」
溫長楓規矩是極好的,此時,明湛一提話茬,美玉一般的臉卻漸漸脹紅了,羞慚道,「回殿下的話,實不相瞞,微臣也聽說了公主玉體不適的消息。幾番上門,都被公主府的女官攔了下來。微臣沒辦法,想找給公主殿下看病的御醫問一問,因事關公主,御醫也不敢吐口。微臣實在無能。」話到最後,很有幾分郁色。
明湛聽的稀罕,不解的問,「你不住在公主府麼?你是公主的丈夫,女官焉能攔你?」
溫長楓微訝,覺得太子殿下竟不懂這個規制,忙跟太子解釋道,「殿下,公主是君,微臣平日裡住在家裡,公主有宣召,方去給公主請安。若公主沒有宣召,微臣是不能去的。」
明湛仔細打量著溫長楓,見他年紀輕輕,眉心卻有幾分褶皺,似常年蓄著幾分心事。御醫雖然嘴馬要嚴實,不過溫長楓是駙馬,打聽公主的病情並不為過,那御醫因何不肯透露給他呢?這其中必有緣故的。
按下好奇心,明湛隨意的開口,「這樣啊,正好我今日無事,你同我一道去公主府瞧瞧皇姐吧。」
溫長楓大喜,「微臣謝殿下,微臣遵命。」
明湛向來是說去就去的,換了身常服,帶上二十幾個侍衛,備了輛普通的馬車,攜溫長楓一道坐在了車裡。路上無聊,便細細的問了溫長楓家中幾個兄弟姐妹,然後如今在朝中為何官職。
溫長楓忍住心中的激動,條理分明一一答了。
「我看姐夫一直在帝都,明年我要用人,只是要遠下江南,怕是有些辛苦……」
明湛話還沒說完,溫長楓已經在車廂裡跪了下去,激動的說,「殿下但有差譴,微臣萬死不辭。」
明湛一扶溫長楓的肩膀,後者順勢起身,眼圈兒微紅,臉上有十分感激。明湛靠著馬車裡的榻板,漫聲道,「我喜歡聽到真話,也不喜歡去猜別人的心,儘管我都能猜到□不離十。現在朝廷都知道我要動江南,我需要忠誠的人,笨一點兒沒關係,當差時間短也沒關係,年輕也無妨,這些都可以學。如果良心壞了,那就不成了。所以,我希望用自己人。」他覺得溫長楓可用沒別的原因,公主府陳腐的規制明湛早一清二楚:駙馬只有在公主宣召時才能與公主親近一二,而公主的宣召要得到王府女官的允准;駙馬甚至要賄賂公主府的女官才能見公主一面兒,這是什麼狗屁規矩。只是當明湛問別的公主的時候,一概都是好,駙馬的回答也是如此,倒是這個溫長楓說出一二艱難之處。當所有人都說「是」的時候,有人能站出來說聲「不」,十分難得。
「是,臣定當竭盡所能,為殿下盡忠。」溫長楓又要跪一跪表忠心,被明湛攔了,溫聲道,「姐夫不是外人,記在心裡就是了。」
兩人有問有答,有說有笑,並不覺時間難挨。
公主府的地段兒都是極好的,溫長楓按明湛的吩咐,先上前叫門,給門房塞了角銀子,那門房才懶懶的將明湛溫長楓等人安置在茶房,自己跑進去通傳。
在門房坐等了約半盞茶的時間,方有小廝出來領他們去二門,明湛只命黎冰相隨,餘人在外等候。到二門,又有個穿金戴銀的婆子在前引路,三人到了一處小廳,裡面坐著個慈眉善目的婦人。
這婦人不過四旬,皮膚白皙透光,烏鴉鴉的頭髮盤的緊實發亮,插戴著一二首飾,俱是精美雅緻之物,一身貢鍛的小毛褂子,下面是湖藍繡富貴花開的馬面裙,通身上下帶足了富貴氣息。那婦人正在捧著茶碗喝茶,見了溫長楓並不起身,只勾起唇來,淡淡的敷衍一笑,聲音也帶了漫不經心的調子,「駙馬爺來了,今兒真不巧,公主剛喝了藥睡下,勞駙馬爺白跑了一遭。」
溫長楓還是有幾分機變,如今有明湛做後盾,頗有幾分膽量,笑道,「嬤嬤,這是我姑家表弟,自幼跟著張神醫學醫,醫術極是了得。公主玉體久不見好轉,不如讓我這表弟瞧瞧,換副方子,興許公主能快些痊癒。」
明湛聽溫長楓給這嬤嬤挖坑,心裡有幾分暗笑,看來溫駙馬沒少受這嬤嬤的惡氣,逮著機會把人往死裡坑。
這嬤嬤原本最慈善不過一副眉眼,聞言瞬時不悅,眉眼一吊,煞出幾分厲害,隨手將茶盞放在一畔的案几上,興許手勁兒有些大,那杯盞啪的一聲輕響,濺出幾滴茶水,嬤嬤口氣甚是不悅,「駙馬這是什麼話?老身一輩子在宮裡,什麼沒見過,再沒聽說什麼神醫能比宮裡的太醫好!公主千金玉體,豈是什麼草野的蒙古大夫能輕易給瞧病的,駙馬也是出身世家,怎麼連這等規矩都不懂!」
溫長楓嚅嚅不敢言,縮手縮腳露了怯。嬤嬤眼風掃過,方覺得氣順了幾分。
明湛從容上前,笑道,「表哥唸書念逾了的人,又著急公主的病情,嬤嬤不要與表哥記較。頭一遭見嬤嬤,家母聽說表兄尚了公主,在家念足了四十九天的佛經,直說表哥福氣好。」明湛不著痕跡的往這嬤嬤手裡一送,嬤嬤低頭瞧了,凌厲的眉眼瞬間復位,又恢復了和煦恬淡,整個身體輕鬆的靠著軟榻,和悅的笑著,「公主有恙,駙馬不急誰急呢,駙馬爺的心哪,公主一清二楚。這樣,駙馬特意請了神醫來,又是表親,不算外人,我進去瞧瞧,若公主醒了,就請神醫進去給公主請個脈吧。不瞞你們,這些個太醫啊,傳一回說些車轆轤話,再傳一回,又是那些老話。只是公主總不見好,真是愁煞老身了。」
明湛客氣一笑,「有勞嬤嬤了。」
那嬤嬤一走,溫長楓臉色非常尷尬。
明湛找了把椅子坐了,給溫長楓使了個眼色,溫長楓也坐了。
這次等的並不久,便有穿戴體面的侍女出來請溫長楓與明湛過去相見。那侍女對溫長楓福了福,正待說話,眼風掃過明湛,忽而臉色劇變。
琳瑯本是三公主身邊的大宮女,時常跟著三公主進宮的,有幸見過明湛,忽然見了太子殿下微服在此,險些驚嚇的暈過去。明湛將食指放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琳瑯暗暗深呼吸幾次,方戰戰兢兢的引著三位去了。
到了公主居住的內室,外面一位青綢衫子的嬤嬤不悅,老辣的眼睛落在黎冰身上,責問琳瑯,「怎麼下人也跟著進來了?」
琳瑯驚色未褪,小聲道,「命他在外侯著就是了。」
三公主其實不是什麼大病,前兒晚上吃過飯受了涼,胃口始終不好受,皇室貴女,便宣了太醫。其實還有一點心事,她已經整整三個月沒見到駙馬了,溫長楓雖出身國公府,不過,他家裡繼母當家,上頭幾房叔叔,下頭十幾口堂的親的嫡的庶的弟妹,手頭兒並不很寬裕,實在沒有多餘的銀子打點公主府的嬤嬤。
三公主正懨懨的臥在榻上看書,漢白玉的香薰裡燃著怡人的百合香,聽到淺淺的腳步聲,三公主連忙放下書卷,一雙美目遙望著門口,帶了幾分羞又帶了幾分喜。當那雙眼睛從溫長楓滑至明湛時,雖免不了吃驚,三公主還是表現出了良好的皇室貴女的素質,優雅的一掀腰間的毯子,連忙起身,嬤嬤皺眉相攔,「殿下,請注意儀態,縱使思念駙馬,也該駙馬先給殿下請安才是。」
「快閉嘴吧。」三公主臉頰微紅,斥嬤嬤一句,在侍女的服侍下穿好軟鞋,明湛已先道,「三姐姐不必多禮,我閒來無事,聽說姐姐身上不大好,與三姐夫一道過來瞧瞧姐姐。沒擾了姐姐養病吧。」
三公主笑著請明湛上座,溫柔道,「只是這幾日胃口不大好,並沒有大礙,讓太子擔心了。」命侍女煮茶,期間還抽出幾個眼神兒迅速含蓄的瞟向溫長楓。
溫長楓笑道,「殿下,微臣陪著太子從宮裡出來,殿下還未用過午膳呢。」一句話便顯出了溫長楓的機伶。
三公主見明湛並未有推辭之意,臉上更加歡喜,忙不迭的吩咐,「收拾一桌上好的席面兒出來,還有,上次父皇賞的屠蘇酒,要燙的熱熱的。讓小廚房先上些點心,」笑對明湛道,「雖然粗陋些,也請太子嘗嘗我府裡的東西。」
「三姐姐一說,我還真有些餓了。」明湛掃了剛剛威風八面、如今威風掃地的嬤嬤一眼,淡淡地,「先關起來。」
那婦人頓時委頓在地,還要哭求什麼,已被黎冰單手缷了下巴,嗚嚥著說不出話,倒流出許多口水,眼睛通紅面帶祈求的望著三公主。三公主別開臉去,並不說話,婦人便被迅速拖走。
三公主眼圈兒微紅,揮揮手,示意侍女們退下,方強笑道,「李嬤嬤定是不認得太子,又索要銀錢了吧?」
明湛並未說話,三公主掉下淚來,羞愧道,「說來真是難以啟齒,我說起來也是金枝玉葉,出嫁後有府第有陪嫁。只是朝廷規矩,駙馬自住家裡,非公主宣召不得覲見。李氏是我的奶嬤嬤,公主宣召是要奶嬤嬤同意才成的,故此,每每都要她點頭方見得到駙馬。人皆有貪心,每每我賞賜了,駙馬那裡還要打賞,一個月能見一面兒就是好的。」
「三姐姐怎麼不與父皇說呢?」
「這種事,女兒家怎麼好說。再說,哪一個公主都是這樣過日子。貿然開口,得罪了奶嬤嬤不說,若因此引來宗人府的訓斥,這輩子就不必見人了。」三公主臉梢微紅,眼中還帶著淚,細聲細氣道,「太子,您不是外人,我求您,這次既然給您遇著了,索性就幫我打發了李氏吧。」等閒人為了面子也不會發落自己的奶嬤嬤,李氏這樣跋扈,三公主在心裡早萬分厭棄了她,自然不願放過這等良機,索性出言相求。
「小事一樁。」明湛溫言道,「規矩也是人定的,索性將這些規矩廢除,便讓駙馬搬到公主府吧,正常夫妻哪裡有長久分居的。姐姐們是女人,臉皮兒薄是有的,我去跟父皇說。父皇向來疼愛公主,定無有不允的。」
三公主聽明湛這話,顧不得臉面羞怯,感激道,「若真能如此,就是公主們的福氣了。」
溫長楓趁機給公主遞了塊兒帕子擦眼淚,三公主柔美的臉上便透出幾分嫣然之色來。明湛暗嘆,總的來說,這傢伙還是十分有眼力介兒的。
話說,平白無故的,明湛怎麼會突然想起給公主們改善婚姻環境呢。
宗室是個很特殊的群體,如今皇子一個全無,福親王一門絕嗣,朝中有個慎親王,是先帝的皇弟,德高望重。其餘再有血緣就遠了,過了三代,王爵不復存在,降為普通宗室。
那麼公主們就成為了宗室的主要代表,公主降於豪門,所代表的往往並不只是公主府的勢力。明湛被立為儲君,他又非鳳景乾的親子,自然要向公主們示好。他早早研究過公主的處境,對於駙馬這樣憋屈的存在表示不可思議。
怪道等閒人家寧願娶郡主也不願尚公主呢,太憋屈了。在父權社會裡,駙馬真是一個無比悲催的特殊群體,種種憋屈,比之等閒人家的小妾都有尚且不如之處。
明湛一直在等一個契機,好好兒的屁事兒沒有,這種制度大家適應的很好,這樣的話,他出頭做什麼?太閒了,找抽麼?而今,溫長楓終於送來了這個可以施恩的契機。
明湛怎能放棄,不然以他無利不早起的性子,焉何隨溫長楓親往公主府呢?又焉何要為三公主出這個頭兒呢?
不過,明湛算盤雖打的精,卻沒料到,因自己的舉動,引來了一場長達數月的禮儀之爭。
其實,在後代史學家的研究中,他們都會發現這樣一個事實:武帝對於女人有一種天性中的同情,在那個年代,他提高了婦女的地位,解放了婦人種種約束的桎梏。甚至有人說,武皇帝真是當之無愧的「婦女之友」。
當然,或許就是因為武皇帝對於女子特殊的寬容與信任,以至於武皇帝在位期間,多次與文睿太后商議國事。這也間接導致了文睿太后在武帝退位後大權獨掌,哪怕文帝皆不能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