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堂春:第六十六章
御書房內的氣氛在閒雜人等退下後立刻緊張了幾分,這種緊張不是因為心虛或什麼引起的,而是那位上位者刻意製造出來的。
沉默地喝了兩杯茶,皇上看向王皇后:“皇后,當年你一胎生下兩個孩子,成棣為長子。”
皇上的話一開,王皇后就知道皇上的意思了。她冷冷地看了眼站在那裡低著頭,面色平靜的成安和成聰一眼,又看了冷靜垂眸的太子一眼,眼中浮現哀傷。
“是啊,妾身一胎生下了兩個兒子。成棣為長子,次子……”王皇后緊緊閉了下眼睛,睜開時已是淚水,“按照祖制,次子必須溺死,以免禍患宮廷。皇上……三十五年了,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妾身就會想起那個孩子。妾身會想,若妾身不是皇后,那個孩子是不是可以活下來,可以像成棣、像皇上的其他皇子那樣,活下來。”
哼了一聲,帶著譏嘲,帶著怨恨,王皇后緊盯著皇上的臉,一字一句地說:“皇上,妾身永不會忘記皇上第一眼見到孩子時的喜悅,但妾身也永遠不會忘記,皇上當著妾身的面下令溺死那個孩子。只是妾身不明白,三十五年過去了,皇上又為何要提起這件事?難道皇上是想認回那個孩子嗎?不過恐怕,遲了。那個孩子,已被皇上下令溺死了。”
皇上豈會看不出王皇后眼裡的不滿,但他是皇上,祖宗定下的規矩就得遵守。何況,他不缺兒子,溺死一個不該出生的兒子又有何妨。兒子與江山的穩固相比,微不足道。
這麼想著,皇上冷聲道:“朕知道皇后心裡怪朕,但祖宗定下的規矩豈能更改。下令處死朕的親生兒子,朕也會心痛,但是,若這個孩子的存在有可能影響到皇朝的穩固,朕也不得不這麼做,朕以為,皇后應該明白朕的苦心。”
王皇后勾了下脣角:“妾身自然明白,所以妾身不管有多麼不願,多麼痛苦,妾身還是讓他們抱走了孩子。連……”王皇后的眼淚差點流出來,“那孩子,連妾身的一口奶都沒吃過,就被抱走了。”
“是嗎?”皇上的臉上沒有半點的傷感,只有被欺瞞的隱怒,“那朕怎麼得到消息說,那個孩子不僅沒有被溺死,反而被皇后藏了起來,還成為了江湖第一高手、雲海山莊的莊主?”
王皇后忍著的那滴眼淚流了下來,她站了起來:“皇上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雲海山莊是妾身娘家的家業沒錯,但說雲海山莊的莊主是那個孩子,若真是那樣,妾身到還希望那是真的。”
“皇后。”皇上的聲音冷了幾分,“朕之前問了你,就是掌握了確鑿的證據。難道從王家傳出的消息還會有假?”
王皇后抹去臉上的淚痕,沒有驚慌:“是王家傳出的消息嗎?那是誰?叫他來與妾身對質。皇上,您執意要處死您的孩子,妾身無話可說。但您批著他人詆毀妾身,批著他人陷害太子,妾身卻不能接受!您說雲海山莊的莊主是那個孩子,那,他人呢?”
皇帝一拳砸在了桌上,他自然是找不出人來。因為雲海山莊的莊主就在他的面前。皇后在心裡冷笑,有一人在心裡冷笑,手上的瓷器已經忍不住想朝那個穿著明黃龍袍的人臉上砸過去了。
“母后,”成聰恭恭敬敬地向皇后行了一個禮,開口了,“雲海山莊的莊主莫世遺武功高強,我們還沒有抓到他。不過,兒臣卻是從五弟的嘴裡聽到了這件事。當然,五弟失蹤了,也許是被藏起來了,兒臣找不到他對質。但是,兒臣還得到了一個消息,母后為了保住太子殿下的命,曾找來一位苗疆的蠱師為太子殿下續命,而續命的法子就是在太子殿下和那人的身上下一種可續命的蠱,而這種蠱,就下在那位莫世遺的身上,當然,太子殿下的身上也有,就在胸口。”
王皇后的心裡震動異常,但她的臉上卻沒有半點的異樣,就那麼冷冰冰地看著成聰,譏諷地說:“哀家可擔不起四皇子的這聲‘母后’。”
成聰的臉色變了變,但他忍住了。成安也向王皇后行了一個禮,說:“母后,您不間罕兒臣,但不管怎麼說,兒臣對著您還是要喊一聲‘母后’。母后必定會說此事是兒臣陷害,不過母后也許不知,那位被您滅了口的楊長老有一位徒弟。楊長老離開苗疆之前想到自己可能會被滅口,所以把這件事告訴了他的徒弟,也因為這樣,兒臣才能順著這條線索查到這件大事。”
“皇后!”皇帝的怒火發散了出來,“那個人朕已經見過了。當年參與此事的王家人朕也找到了幾個活口,你該知道朕有多恨蠱毒一事!你別以為朕不知道那個莫世遺的來歷。當年你偷偷把他送出宮送到了雪谷的莫家,以莫家次子的身份養大,接著你又把他送到雲海山莊擔任莊主,為太子謀事。那個莫世遺從小就戴著面具,他為何要戴著面具?那是因為他和太子長得一模一樣!”說罷,皇上朝王皇后甩出一封信,王皇后撿起來,打開。
信是王憲寫給成謙的,信上說莫世遺離開了雲海山莊不知去向,很有可能被王皇后召到了京城。太子的身伐日漸虛弱,王皇后打算用莫世遺來代替太子,讓成謙暗中多加留意太子的言行。
“皇后,你不僅欺騙朕,甚至還膽大妄為的想來一個偷梁換柱!你自以為把當年參與此事的人都滅口了,但百密總有一疏,總有人要想方設法活下來或者留下點什麼。當年是有一個孩子被溺死了,可被溺死的那個孩子不是皇后生下的那個孩子。來人,把人帶上來!”
外面的大門開啟,四名侍衛壓著一男一女走了進來。皇上發問:“皇后,你認得他們嗎?”
王皇后把那封信慢慢折了起來,這才看向那兩人,看了會兒,她搖搖頭:“妾身不認得。”
“哼。”皇帝問那兩人,“把你們知道的如實說出來!”
那名被用過刑的男子戰戰兢兢地說:“奴才看見抱那個孩子出去的人悄悄從另一條道走了,奴才當時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跟了上去,看到有人抱走了那個孩子又換了一個孩子……”
他還沒說完,那名女子就哭喊起來:“請皇上為草民做主啊……草民的姐姐剛生下孩子就被人帶走了,草民的姐姐和姐夫死得不明不白,請皇上為草民做主啊……”
兩人在那裡哭喊,喊的內容就是生下來的孩子被調包了。而調包的那個孩子,也就是被溺死的那個孩子是從宮外買來的孩子。而當天晚上孩子的親生父母就被一把火給燒死了。接著,皇上又命人帶來了幾個人,有宮裡的人、有皇后身邊的人、有王家的人、還有那位楊長老的徒弟,所有人的證詞都是王皇后私自留下了那個孩子,並且在太子和那個孩子的身上下蠱,以延續太子的命。
待那些證人都被帶走後,皇帝一拳砸在桌上:“皇后,你還有何話可說!莫世遺呢?!你把成謙藏到了什麼地方!”
王皇后還是那副冷靜的模樣,不見絲毫的慌張。見她這樣,成安和成聰的手心裡滿是冷汗,王皇后的表現超出了他們的料想。兩人又去看自始至終都沒有開過口的太子,就見那人也魂樣的冷靜,他們的心裡更不安了。但想到他們查到的都是事實,兩人又稍稍放了心,這次王皇后和太子是絕對跑不了了。
王皇后輕輕地吐了一口氣,無畏地看向皇上:“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皇上已經在心裡定了哀家的罪,那有沒有證人、那些證人都說了些什麼其實都無關緊要,不是嗎?”笑了笑,王皇后自顧自地坐下了,拿起桌上的那杯已然冷掉的茶,喝了一口,似乎是要潤潤嗓子。
王皇后的表現不僅令成安和成聰不安,更是令皇上疑惑。放下杯子,王皇后又輕輕吐了一口氣,幽幽地說:“皇上這一年多潛心學道,不問政事。如今,有人給皇上帶來了據說是長生不老的仙丹,皇上自然是龍顏大悅,別人說什麼也就是什麼了。”
“母后此言何意?”成聰冷了臉,“這長生不老藥是我歷時近兩年才好不容易找到的,母后可以不喜歡兒臣,但不能侮辱兒臣對父皇的一片孝心。”
“哼。”有人冷哼,王皇后看了過去,成安和成聰看了過去,皇帝自然也看了過去。
“成棣。”沒有喊太子,皇上冷眼,“你笑什麼?”
太子隨意地站在那裡,雖是隨意,但氣勢卻絕對不容小覷。他勾勾脣角,聲音不高也不低,不急也不燥:“長生不老之藥?父皇,請恕兒臣學識淺薄。兒臣自幼苦讀史書,還從未見過歷朝歷代有哪個人,長生不老過。還是說,這長生不老藥偏偏就這麼巧出現在了本朝?既然如此巧合,那成聰又怎麼能肯定是‘長生不老之藥’?難不成,他已經吃過了?”他喊不出什麼“弟弟”。
成聰趕忙說:“仙丹難求,世上只此一顆。”
“既然只此一顆,又怎能肯定是‘長生不老’藥?”
成聰一下子啞然,皇帝的眉心緊了緊。皇后在怔愣之後又拿起那杯冷掉的茶,喝了起來。
成安馬上開口:“此仙丹是我從一位得道高僧那裡真心求來的。那位高僧指了一處,說不老藥出現在那裡,但只有用真心才能求得。我當時無法出京,便命四弟去尋。四弟歷盡千難險阻,終於用真心感動了上蒼,尋得這顆不老仙丹。”
“喲,用真心就能求得了?這麼說以前就沒出現過有真心的人?偏偏就出現在你二人身上?”王皇后插了一句。
“太子殿下!你可以不信我的真心,但那顆仙丹確實是長生不老藥。我在那個地方跪了七天七夜,在幾乎昏厥之時一位駕著七彩霞光的仙人落在我的面前,送上了這顆仙丹,說此仙丹可令人長生不老。”似乎是真的被委屈了,成聰擼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片片傷痕,“這些都是在尋藥的途中留下的。”
說罷,他跪下:“父皇,兒臣為您尋此仙丹,不為別的,就是希望父皇能萬歲萬歲萬萬歲地活下去,希望……”說到這裡,成聰捂住嘴,說不下去了,肩膀聳動,委屈至極。
“快起來。”皇帝感動極了。
成聰就要站起來,卻被人從後踢了一腳,他又跪了回去。
“成棣!”皇上怒了。
太子仍是勾著脣角,說:“父皇何不聽兒臣把話說完?先讓他跪著吧。”
“太子殿下!你不要欺人太甚!”成安去扶成聰,卻也被太子踢了一腳,直接跪下了。這下子皇上都氣得站了起來。
“父皇。”太子嘴角的笑收了起來,神色瞬間變得冷厲了幾分,正要發怒的皇上被他的氣勢所震,竟沒說出話來。王皇后放下了茶杯,眼神閃閃。
“父皇說兒臣的那位兄弟還活著,說母后利用蠱毒給兒臣治病,那父皇,兒臣的那位兄弟在哪兒?”
第一次被太子的氣勢壓製住,回過盡來的皇上立馬動了殺氣,他緩緩坐下:“那人功夫了得,逃出了雲海山莊,朕正派人緝拿他。”
“原來是還沒抓到人就已經判刑了啊。”絲毫不給自己的父皇面子,太子上前兩步,距離最上方那人不過五步遠,“父皇,兒臣聽明白了,您就是想治兒臣的罪。”
“太子此話怎講?”皇上控制住自己的殺氣,猛然驚覺太子已不是從前的太子了。
“難道不是嗎?”太子看向被他踢得站不起來的兩人,又抬眼,“父皇從頭到尾都沒有問過兒臣,身上是否有蠱毒。”
皇上愣住了,成安和成聰抬起的臉上是一雙瞪大的眼睛。太子偏過身,看向那兩人,眼神森冷:“你們口口聲聲說本宮的身上有蠱毒,那,本宮也想問問,若本宮的身上沒有蠱毒,你們,該給本宮一個什麼交代?”
成安看看成聰,成聰也正看著成安。他們,沒想過。但,怎麼可能沒有蠱毒?!那可是成謙和王憲親口說的!也是那位楊長老的徒弟親口證實的!難道有詐?!
又冷哼了一聲,太子轉向另一個人:“父皇,若兒臣的身上乾乾淨淨,父皇,該給兒臣一個怎樣的交代?兒臣身為太子,身為儲君,一次次地被人陷害沒人謀害,父皇……您親口立下的太子,就這麼一文不值,誰也可以來踹兩腳、來打兩拳?”
皇帝啞然,下意識地說:“你把衣裳脫了給朕看看你的胸口。”
“若兒臣沒有呢?!”太子只問這個。王皇后收在袖子的手緊緊握成拳頭,長長的指甲陷入掌心,擔心極了,擔心太子真的脫掉衣裳。
這句問,問住了皇帝。
“父皇,兒臣又一次被人污衊,兒臣想知道,若兒臣的身上沒有蠱蟲,若兒臣能證實自己是被污衊的,父皇,您,該如何給兒臣一個交代。”
“爹!你不要問他們!他們就是誠心要害你!要殺你!我不饒他們!我不饒他們!”隨著一聲憤怒至極的大吼,一個瓷瓶照著成聰的後腦勺就砸了過去。
“四弟!”
“啊!”
“■當!”
“我打死你!打死你!”
緊隨而至的是一抹身影,一抹撲到成聰身上的身影。不管成聰腦袋上被砸出的那個血窟窿,這位突然出現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以把所有人都震翻在當場的轟然之勢,舉起拳頭就絡成聰和成安的身上招呼了過去。
“我讓你們欺負我爹!我讓你們欺負我爹!”
“啊啊啊——!!”
“來人啊,快來人啊!”
瞬間被打得死去活來的兩個人捂著腦袋凄聲大叫。太子第一個回過神來,他衝上去從後抱住那個憤怒中的人,再也冷靜不下來了。
“不批不批。”
“我打死他們打死他們!”
被拖走的人手夠不著了,就用腳踹。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成安和成聰又挨了幾腳。
“不批不批,冷靜下來,冷靜下來。”
太子死死抱住不停掙扎的人,掙扎中的人雙眼通紅,眼角還掛著淚。腿也踢不到了,他轉身保住太子,大哭了起來:“嗚嗚……爹……爹……我就說不讓你回來你偏回來……他們欺負你,他們每個人都欺負你……嗚嗚……”
皇上呆掉了,皇后呆掉了,成安和成聰呆掉了,太子也呆掉了。這,是,怎,麼,回,事……
“不批?”為何,要,叫他,爹?
莫世遺的心直直地絡下掉。為何要說,過了今天?作家的話:中秋節,給自己放了一天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