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堂春：第四十四章

　　八年前，許清水帶著許波躲進了山林，為了避開包培的搜索，他躲到了八羌寨的敵對寨子蚩蒙寨的所屬山頭。天亮之後，不用多久八羌寨的人就會發現波松被人救走了。三個人兩個人不會武，一個也差不多是不能動的廢人，必須在八羌寨的人發現之前能走多遠走多遠。月不批讓許清水帶路，先到他和許波落腳的地方安頓一天，然後準備準備再走。

　　一路上停停走走，直到傍晚時分，月不批才背著波松抵達許清水和許波位於蚩蒙寨邊的小竹屋裡。竹屋裡的擺設和這棟竹屋一樣簡陋，月不批也明白為什麼許波那麼愛財了，看得出這八年他和許清水兩人生活的很清貧。

　　屋內只有一張勉強能躺下兩人的木床。許清水換了乾淨的床單和被褥，許波把行囊一放就出去打水找吃的了。波松八年在暗無天日的墓地裡，眼睛要養一陣子才能見光。這八年裡，波松就靠吃墓地裡他養的蟲子和下雨時從上面滲下來的水活過。波松以前又高又壯，現在卻是皮包骨，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頭。許清水一邊給波松擦身伐一邊掉眼淚。

　　等到許波挑好了水，找好了吃食，月不批讓三人在屋裡等著，他在屋外擺了石頭陣，匆匆離去。許清水和許波不再擔心月不批會丟下他們，只等著他回來。

　　月不批去哪了？他進城了。這裡是苗人的地盤，說不定包培現在已經帶著人四處找他們呢。要盡快離開這裡，但還需要點東西。

　　波松一直靠著再見到許清水和兒子的信念支撐著。現在見到了兩人，確認兩人都好好地活著，放鬆下來的他更是虛弱不堪。許清水熬了點粥喂他喝下，又喂他喝了一碗藥，然後守在床邊陪著昏睡過去的人，不肯離開。許波也不打擾爹和大爹，他做好了飯端到爹的跟前，隨後把要帶走的東西全部打包好，就等著月不批回來。

　　天黑了，竹屋裡卻沒有點油燈。許清水和許波不敢點，雖然月不批在屋子外頭布了陣，但他們還是擔心會被人發現他們在這裡。許清水坐在床邊，許波靠著爹坐著，心裡都無法平靜。激動他們終於找到了他們最重要的人，也擔心他們無法安全地離開。

　　等了很久很久，等到兩人的心跳越來越快，就是呼吸都帶了緊張，他們聽到了馬蹄聲和車輪聲。許波馬上抱緊了爹，許清水屏住了呼吸。聲音停在了門外，有人走到了門口，推門。

　　門被反鎖上了，來人沒有推開，許波嚇得要暈過去了，會是誰？！

　　“開門，我回來了。”外頭的人喊了一聲。許波的心瞬間回到肚子裡，手忙腳亂地站起來去開門。

　　一進屋，月不批就問：“怎麼不點燈？黑燈瞎火的。”

　　“爹怕被人發現。”許波回道。

　　月不批走進來，放下了什麼，說：“點上。咱們今晚走，我還有事得準備。”

　　許波馬上去點油燈。屋內亮了，月不批問許清水：“他怎麼樣？”

　　許清水站起來說：“他睡了，一直沒醒過。不過沒有性命之憂，只是太虛弱了。”

　　月不批點點頭，沒有性命之憂就好。接著，他提起地上的大包裹，從裡面拿出三身衣裳交給許清水，說：“你們三個人換上，我出去洗洗。”

　　“好。”

　　月不批又從大包裹裡拿了些東西，轉身出門了。許清水立刻展開那三身衣裳，然後他愣住了。

　　“爹？”許波上前拿起一條裙子，一臉的不解，“這給誰穿的？”

　　許清水看向許波，許波眨眨眼。

　　苗疆的山林裡最不缺的就是水。月不批很快找到一條小河，脫了身上髒兮兮的衣裳跳了進去。河水冰涼，月不批整個人潛入水中，好久沒洗澡了，身上髒得要命。其實不洗澡也有個好處，就是別人很難看到他的臉，也算是易容了。八羌寨的人見過他，所以現在他得把自己洗乾淨了。

　　洗了半個多時辰，月不批總算是讓自己的頭髮和臉現出了原型。把過長的頭髮割掉，月不批套上乾淨的衣裳，頂著一頭亂糟糟濕乎乎的頭髮回到了竹屋。他一回來，許清水和許波都愣住了，許波直接很驚訝地喊了聲：“不批哥？”非常不確定。

　　“嗯。”不用看也知道他們心裡在想什麼，月不批看看兩人很是滿意地點點頭：“不錯。我再給你們易易容，就更像女人了。”

　　“不批哥？你真是不批哥？”許波湊近了仔細瞧，怎麼看不批哥都跟他差不多年紀吧。許清水也盯著月不批瞧，沒想到月不批會這麼年輕。

　　“不批哥，你多大啦？”

　　月不批推開他：“反正比你大。你們收拾好沒有？別浪費時間。”

　　眼睛一直盯著月不批那張很嫩的臉，許波嘟嘟嘴：“不批哥，你怎麼拿裙子？咱們又沒有女人。”月不批拿來的三套衣裳裡有兩套是女裝，怎麼也不可能給波松穿女裝，那只有許波和許清水兩人穿了。

　　月不批道：“路上能不惹人注意就不惹人注意。你爹和你大爹扮作一對老夫婦，你是他們的女兒，我是趕車的，包培他們肯定想不到你和你爹會跟你大爹在一起，這樣最能掩人耳目。”

　　聽著很有道理，而且這種時候也只能聽月不批的。許波扯扯第一次穿的裙子，勉強點點頭，又問了一句：“不批哥，你到底多大啦？”

　　“五十。”

　　“你騙人！”

　　直接一掌按住許波的臉把他推到一邊，月不批從大包裹裡翻出易容的東西，先把許清水拉到桌旁，就著油燈的光亮動起手來。許波好奇地在一旁看著，對月不批更加崇拜了。

　　月不批的動作很快，給許清水和許波易容好，他又給昏睡的波松易了容。月不批進城還特地弄了輛馬車，這也是為何許清水和許波會聽到馬蹄聲和車輪聲。易好了容，也該走了。許清水和許波要帶走的東西不多，只有一個大竹箱和一個簡單的行囊，再加上月不批帶回來的那一個大包裹，也就這些東西。

　　上了車，許波問：“不批哥，我們去哪裡？”他的心情激盪，他離開了，他們要離開了。

　　“去安全的地方。”賣了個關子，月不批輕咳了幾聲，嗓子有點不舒服。“坐穩了，要走了。”

　　“好！”

　　月不批駕著馬車朝城裡趕，他已經想好了，先把許清水他們安瞞在莫世召的店裡，然後他去找神醫。相比會蠱毒的高手，神醫就好找許多了。隨便在江湖上打聽打聽就能問出來，這也是為何月不批先來苗疆的原因。等問出神醫的下落，他把許清水他們送到京城，有莫世遺和成棣在，他們的安全就不成問題，然後他再去找神醫。主要是他太想莫世遺了，想先回去看看他。

　　哈哈，對了，他可以先給莫世遺去封信。快一年沒消息，那人該會著急吧。他希望莫世遺會著急，著急才意味著在乎嘛。

　　喉嚨有點痛，胸口也還悶悶的痛，不過都被月不批忽略了。想到不需要太久就可以回京，他很雀躍。

　　※

　　小鎮子晚上都不關城門，月不批駕著馬車順利地出了城。許清水和許波都累壞了，在車裡沉沉地睡著了，月不批卻是手下不停，趕著馬車，披星帶月地絡中原行進。莫世召的店在哪裡月不批並不清楚，不過莫世遺說過大一些的城裡都會有莫世召的店，臨走前成棣曾給過他一個信物，說用這個信物就能讓莫世召的人相信他的身份。月不批駕著馬車絡大的鎮子趕去。

　　波松很虛弱，無法長時間趕路。又一次天黑前，月不批在一間客棧門口停下。許清水和許波扶著虛弱的波松進了客房，外人看起來也不過是一對年邁的老夫婦跟著兒子出來。波松的眼睛不能見光，月不批特別給他準備了一頂很大的帽子，這樣被矇住的雙眼就不容易被人發現了。許波聽從月不批的叮囑，對外都說是帶著爹娘去看姐姐。客棧很小，都是單間，月不批只要了一間屋，這種時候單獨留下誰都不合適。

　　許清水和波松睡床，許波睡桌子，月不批睡椅子。第二天一早天剛亮，月不批就帶著三人又上路了，臨走前他跟店家要了碗粥，路上給波松吃，他們三個人啃點乾糧就行了。這一路上月不批對許波的觀感有了變化，雖然許波行事說話都很像一個還在吃奶的娃，可真遇到什麼事他卻很能吃苦，起碼月不批沒聽他喊過一聲苦。而且他還很熟練地幫著爹照顧大爹，替許清水和月不批都分擔了不少。

　　這樣最好。如果許波這種時候還哭哭啼啼什麼都派不上用場，月不批真要考慮要不要丟下他了。

　　趕了四天的路，月不批發現了周遭的異動。進城之後，他們總能看到一些行色匆匆、佩戴著彎刀的苗人，似乎是在找什麼人。許清水和許波很緊張，波松大部分時候都在沉睡，不過清醒的時候卻很冷靜，還會反過頭來安撫許波和許清水，讓他們不要害怕。月不批把波松易容成了一個佝僂老者，還瞎了雙眼，波松裝得也很像，店家遇到他總會喊他一聲大爺，每當這個時候他就側起耳朵，一副耳背聽不清的模樣。

　　四人的穿著都是漢服，月不批叮囑三人說話一定不要說苗語。波松的口音帶著明顯的苗音，他就不開口了。許波的中原話很地道，不過他也盡量不開口，更何況他現在是位嬌滴滴的小姐，萬一開口是個男聲不就露餡了麼。有什麼事都是月不批出面，四人倒也沒引起那些苗人的注意。

　　月不批猜得沒錯，八羌寨的氣氛現在是十分的嚴肅而緊張。八羌苗人怎麼也想不通到底是誰救走了波松，那些被打暈的侍衛醒來只說對方是苗人，但對方戴著蒙面，臉上還故意抹了黑泥，誰也沒看到對方是什麼模樣。

　　大隱於市。月不批讓三人表現得坦蕩些，有月不批做靠山，許波和許清水盡量放鬆臉部的表情，裝得若無其事。該休息就休息，該住客棧就住客棧，八羌苗人再厲害也不能守在城門口查探來絡的行人，雖說這裡是苗疆，但■衙裡的■太爺可是朝廷指派的官員，引來官府的注意對他們只有壞處。

　　也就是趁著這一點，還有對方不知道救走波松的是什麼人，月不批帶著三人大大方方地住店，大大方方地離開客棧，大大方方地上了馬車趕路。半個多月後，月不批駕駛著馬車離開了苗疆最大的勢力範圍，接下來就算包培的人找到他們月不批也不怕了。

　　離苗疆越來越遠了，許波很高興，許清水也很高興，他問波松：“要離開嗎？”

　　枕著他的腿的波松堅定地說：“離開。絡後的日子我只想和你還有波子在一起。”他也跟著許清水喊兒子波子了。

　　許清水笑了，許波也笑了。月不批聽到了他們的說話，用力抽了一下馬屁股，喉嚨更■了，也更想念莫世遺了。

　　又趕了半個多月的路，月不批終於抵達了一處西南很大的城鎮。放慢馬速，他沿著街道兩邊的鋪子一一看過去。遠遠的，一塊大大的金字招牌在夕陽的照耀下直戳人眼——“天裳苑”。月不批終於鬆口氣地笑了，找到了。

　　駕著馬車在“天裳苑”的門口停下，一身風霜的月不批跳下馬車，對車裡的人說：“你們等著我，我找個人。”

　　“好。”

　　許波好奇地掀開一點車簾，就看到月不批進了旁邊的店鋪。他仰頭，天裳苑？這是什麼地方？見好多人進進出出的，許波放下車簾，很是疑惑。不批哥要買東西嗎？一想到這個問題，許波舔舔嘴，這一路上他們都是花的不批哥的銀子，不批哥還有錢嗎？許波很慚愧，他沒有錢，一枚銅錢都沒有。

　　等了沒有多久，月不批出來了，身後還跟著一個人。月不批掀開車簾：“下來吧。到了。”

　　“到了？”許清水和許波很是驚訝，波松坐了起來。月不批伸手，許波扶著他的手下了馬車，然後他和許清水一起把波松扶了下來。跟著月不批出來的人是天裳苑的老闆。他招呼手下的人來搬行囊，又招呼人去做飯，並很熱情地把他們引到了店鋪後的自家院子。

　　其實月不批根本不必亮出那枚信物，他剛報出自己的名號天裳苑的老闆就一把抓住了他，很是激動地說：“可算是找到你了。”為了找月不批，莫世召下屬的西南各處分店都知道了月不批這個人。

　　把四人領到屋裡安瞞下來，老闆和月不批低聲說了幾句話就匆匆出去了。有人端來了茶水、點心和水果，還有人端來了水盆讓幾人洗手。有人上來問月不批要不要沐浴，月不批讓他去準備。

　　許波站在一邊有點緊張地看著這一切，等到那些人都出去了，他走到月不批跟前小聲問：“不批哥，這裡是哪？”

　　月不批沒立刻回答，而是對許清水說：“先把波松扶到床上，你們要在這裡住一陣子。”

　　“我們？”許波聽出了他話中的異樣，“不批哥，你要走了？”許清水一聽也立刻看了過來。

　　月不批扶起波松把他帶到裡屋的床上。在波松上了床，許清水和許波也坐下後，他道：“這裡很安全，你們在這裡歇歇腳，尤其是波松，可以在這裡好好養養身子。我還有點事，得出去一趟，歸期不定，可能一個月，也可能兩個月，最多不超過三個月。”

　　“那麼久！”許波站起來抓住他，“不批哥，你要去做什麼？”不批哥要走？他怕。

　　月不批把許波按坐回去，抽出手，說：“我要去找神醫。”

　　“神醫？！”許波眨眨眼睛，腦袋緩緩轉向爹。許清水愣了，波松握緊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