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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親眼所見」與「心裡明白」的衝擊感完全不同。
這大概,是自己第一次親眼看見他殺人。
流暢自然到堪稱優美的動作,沒有任何感情起伏的眸子,一派理所當然的表情……
那個他至今都沒問過真名的少年,大概在割開無辜女人頸動脈的時候根本沒覺得自己在做一件殘忍至極的事。
刀拔出來的時候,那女人的血瘋狂的飆出來瞬間染紅了整面牆……殺人者居然體貼的拉著自己往後跳了一小步,避開鮮血,兩人身上毫無行兇的痕跡,乾乾淨淨……「乾淨」得讓羅德胃裡一陣翻騰……
此時自己看著他的眼神大概是帶著明顯的憤怒和厭惡的吧?
對方彷彿被自己的眼神刺到一般愣了一下,然後低下頭,默默的甩掉刀上的血。
擦乾淨就什麼事也沒有了麼?那刀刃上剛剛消失了一條人命!
對方的表現就像是發現自己做錯了事然後小聲辯解的孩子,可是這個孩子犯的天真的錯,是奪取了一個人的性命!
羅德蹲下來,強迫自己凝視著地上的屍體。
這個女人,也許是什麼人的女兒,努力工作希望帶著升職的消息去讓父母高興,也許是什麼人的母親,可能在被殺死的前一秒還想著冰箱裡有什麼菜可以晚上做來給家人吃,也許是什麼人的最愛,也許是什麼人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依靠……現在,她就這麼死了,在完全不需要死的時候。
行兇的人對她沒有一點負罪感,喃喃辯解只是因為怕同伴生氣。
簡直是……天真得殘忍!
沒有準則也沒有禁忌,在他的世界裡,活下去是第一要務,簡直是獸一樣的生物。
這一瞬間,羅德才第一次意識到,對方絕非善類。
雖然自己絕對算不上什麼好東西,但看到這個少年,才能明白,什麼叫純粹的黑暗。
完全不同的世界啊……
掩藏了爪牙的獸和無視社會規則的人一起在暫時的和平下生存。
然而畢竟從根本上就不同。
所以總有一天,矛盾終究會爆發。
撕掉假象,露出現實。
刺得人生疼……
啊啊……從根本上就不同嗎?
羅德閉目,「你走吧。」
那個在佛羅倫薩碧藍的天空下獨自走著的少年,我曾經是真的以為能夠與你成為同伴吶……
雨,要下大了吧?
羅德將兩人的假身份扔進焚化爐,默默的站了一會兒,看著資料上的照片在火苗中焚燒殆盡……
接下來,要去下町的老朋友那裡弄個新的身份,然後調查地下拍賣會的事,買主的身份也要確認,盜畫的工具得準備起來,臨時藏身房子也要租……是呢,自己要做的事還很多,怎麼可以站在這裡完全不想動呢?
從前的搭檔教過自己,永遠不要留戀。
因為留戀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划算的事,沒有回報,只有一個人的痛苦。
那個孩子大概也聽過同樣的教導吧?他走的時候,不是毫不留戀,一次也沒回頭看麼?
翡翠眼睛的大男孩苦笑一下,他微卷的黑髮被雨水打濕凌亂的散在臉龐,帶上一點野性的感覺……
大概外國人的體格和相貌在這個國家還是很引人注目的,周圍不時傳來放學的高中女生竊竊私語和小小的尖叫聲……
女孩子的尖叫啊……呵……那傢伙走在我身後的時候,這等好事可是從來輪不到自己呢……羅德彎腰,撿起離開的少年留下的背包。
李笑白只帶走了那把匕首。
就像他來時一樣。
其他的都是這個世界給他的東西,而從他的世界來的,就只有那把凶器和他自己。
也許,那個人一輩子都會這麼孤單下去了。
羅德直起身來的時候,忽然這麼想。
莫名的感覺湧上來,少許寂寞,很多憐憫……可能還有一點原諒。
說到底,他就是被教育成那樣的。
並不能全算是他的錯啊……
背包的拉鏈裂開,裡面露出零散的幾包小零食……羅德的視線彷彿被黏住一樣,動彈不得。
說到底,他還只是個孩子。
我就這樣放棄他麼?
雨,真的下大了。
那傢伙什麼都沒帶,沒傘,沒錢,沒身份,只有一把刀。
現在大概呆坐在什麼地方淋雨吧?
大概在他的概念裡也沒有淋了雨會生病這一條。
讓人……不放心的傢伙。
等羅德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跑著四處找起某個黑髮少年的身影來……
罷了,不同就不同吧。
這世界上有哪兩個人是不存在差異的呢?
說到底,人,也是從獸進化過來的吧?
扔下那傢伙不管的話,他才會真的永遠是獸,永遠孤單一個吧?
我鬆開手的話,他就只會用那隻手去握刀吧?
羅德這樣想著,重重的喘著氣,在一片雨幕後找到了淋得透濕坐在街角讓人放不下心的少年。
只是,少年的身旁有其他的人。
「喂,大叔,要不要撿我回去養?」
羅德站在遠處。
默默的看著那個男人扶起他,給他打起雨傘,兩人漸漸走遠……
啊啊,也是啊……
即使我鬆開手,也可以有其他人拉住他。
結果,其實,誰都可以麼?
也是呢……
彷彿一下鬆了力氣般,綠眼的大盜鬆勁坐在了地上,慢慢的喘著氣……
京都三月的雨,越下越大。
To be continu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