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二)
西園那貓兒同吳氏等人在賞花說笑,東園這裡聶瑄三人也談性正濃。宋大當家宋武比聶瑄年長五歲,但因保養得宜,看上去似乎還不滿三十,濃眉朗目,性情豪爽,一見聶瑄便大笑著拍著他的肩膀,「致遠,好久不見了!」他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滿意的笑道:「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大哥也別來無恙。」聶瑄笑著請宋武入座,顧全一跟著喚了一聲,「宋大當家。」
宋武笑著對顧全說道:「顧小兄弟是致遠的內兄,愚兄痴長你幾歲,若是不棄,喚我一聲宋大哥就好。」
「宋大哥叫我子朗就是了。」顧全摸了摸後腦,有些受寵若驚的說道。在宋武和聶瑄面前,他顯得有些手足無措,雖說聶瑄現在是他的妹夫,可便是大哥,迄今還是喚聶瑄為聶大哥,家裡幾個兄弟沒人叫他致遠。
三人入座之後,聶瑄讓人取來了從冀州送來的菊花酒,宋大當家一看那酒罈,便知道是內造的菊花酒,不由歡喜的說道:「果然是好兄弟,每年都想著給我送這個酒。」說著也不讓一旁伺候的僮兒動手,自己拍了酒罈的泥封,接過僮兒遞來的涼水倒到了酒裡。
顧全看的稀罕,不由問道:「宋大哥,為什麼你要在酒裡摻水?」
因那酒沒有篩過,所以宋武將一塊乾淨的白絹附上壇口用來篩酒,聽了顧全的話,笑著說道:「子朗你不知道,這菊花酒剛開封,口味辛辣,放了涼水之後就能去掉辛辣之味,這樣篩出來的酒才醇厚。」說著便給顧全倒了一杯。
顧全忙起身道謝,三人喝酒說笑,沒請唱兒在一旁唱曲,只找了一個琴師彈琴,大多時候都是聶瑄同宋大當家在談話說笑,顧全不說話,但聽得津津有味。
等宴席吃到一半的時候,宋武笑著說道:「致遠,重陽內子生日,我在家裡擺宴,你帶著弟妹一起來吧,子朗也一起來吧。」
聶瑄笑道:「內人有了身孕,若是太過熱鬧就不去了。」
宋武的說道:「我沒請外人,就是家宴而已,算是今天的回禮。讓弟妹一起來熱鬧熱鬧吧!她們兩人也能一起說說笑呢,內子平時也沒什麼朋友。」
聶瑄聽了宋武的話,覺得在理,貓兒在蘇州也沒有什麼朋友。宋武同他交好,兩家離得也近,若是她能和宋夫人成為好朋友的話,以後也能多個聊天作耍的人,便笑著點頭應了。
澄心見席上酒菜大多涼了,便吩咐僮兒換下席上的殘羹冷炙,又上席給三人斟酒,聶瑄等人繼續飲酒不提。
西園這邊貓兒同吳氏一下午說話下來,已經同她相處的極好,連帶三個宋家的姑娘也笑盈盈的叫著她「嬸嬸」,等宋武要起身回家的時候,吳氏依依不捨的拉著貓兒的說道:「妹妹以後空了一定來家玩。」
貓兒點頭說道:「嗯,姐姐我一定來你家玩。」
送走了吳氏等人之後,貓兒回頭問晚照說道:「爺和五舅爺喝了多少酒?可曾醉了?」
「一共喝了五壇菊花酒和三壇金華酒。」晚照說道,「五舅爺沒喝多少,醉的不厲害,爺已經睡下了。」
貓兒聽了皺了皺眉頭說道:「你讓廚房把醒酒湯送。」隨即又嘟囔了一聲:「他怎麼喝了這麼多酒?」
「宋大當家素來善飲。」晚照道。
貓兒聽了有些無奈,知道聶瑄已經先回房睡了,倒也不急了,就也先去洗了澡,才慢悠悠的回房。剛進房間,就聞到一股濃濃的酒味,貓兒聞著頭就有點暈,見聶瑄躺在床上,滿身酒氣,酣睡正香,「爺梳洗過了嗎?」貓兒問道。
「沒有,澄心扶爺回房,爺倒頭就睡了。」晚照說道。
「你讓人打盆熱水來。」貓兒先讓丫鬟們幫著自己把聶瑄的外衣全部脫下,僅留內衣之後,就打發丫鬟全部出去。貓兒瞪了一眼床上睡死的聶瑄,認命的用熱水沾濕了帕子給他擦身。等擦完身,感到他身上酒氣沒那麼濃了,貓兒才走出去對晚照說道:「我今天睡在外間吧。」他這個樣子,她要是睡床上能睡得著嗎?
晚照愣了愣,有些為難的說道:「這可是我們下人睡的地方。」
貓兒說道:「沒事,你看爺醉成那個樣子,我就不睡床上了。對了,你把醒酒湯溫上,明天早上起來,就給爺端來。」
「是。」晚照喚來丫鬟給貓兒鋪床,自己和春芽則鋪了被縟睡到了地上,「夫人,晚上爺可能會起身,還是讓我們幾個留下吧,能幫夫人搭把手。」平時貓兒和聶瑄晚上都不留人在外間睡的。
貓兒有些歉意的說道:「對不起,今天就委屈你們一晚上了。」
兩人笑道:「夫人折殺我們了。」
或許因為懷孕的緣故,貓兒這幾天睡眠都很好,沾上枕頭就睡下了,睡到半夜的時候,突然感到身體一陣晃動,她嚇了一跳,驀然驚醒,朦朧間就看見一個黑影,她嚇得尖叫了一聲,「夫人?!」晚照驚疑的聲音傳來,春芽也跟著驚醒。
隨即聶瑄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是我,晚照你出去。」
晚照聽出是聶瑄的聲音,忙起身拉了春芽便走。貓兒被聶瑄的舉動嚇得心撲撲直跳,等聶瑄把她輕手輕腳的放到床上之後,她才回神,「致遠,你嚇死我了。」
聶瑄語氣含混的說道:「唔,我下次注意一點。」
一次就夠了好不好?貓兒被他嚇得睡意去了大半,可聶瑄把她摟在懷裡之後,便又沉沉入睡,還打起了輕微的鼾聲,氣的貓兒牙直癢癢,恨不得咬他一口才好!瞪了他大半個時辰,睡意才再度襲來。
翌日清晨,貓兒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了,貓兒掩嘴打了一個哈欠,春芽聽到裡頭的響動,便挑簾走進來,笑著問道:「夫人起身了。」
貓兒睡得迷迷糊糊的,等春芽伺候她梳洗完畢,擺上早飯的時候,她才想起昨晚的事情,不由問道:「爺呢?」
春芽笑著說道:「爺今天起身之後,見您睡得熟,不讓我們喊您起來,說是讓您多睡一會。」
貓兒想起他昨夜的舉動,不由撇嘴,「晚照呢?」
「晚照姐姐剛剛出去辦事了。」春芽回道。
「嗯,一會她回來了,你叫她過來,我有事找她。」貓兒說道。
「是。」
不多時,晚照便回來了,「夫人。」聽了春芽的傳話,忙進來行禮問道,「您找我?」
貓兒把嘴裡的粥嚥下之後,才開口問道:「對了,那盧三姐是怎麼回事?一會說她是元宵被拐來的,一會說是被娘賣掉的。」她當時聽了三姐的話,便起了疑心了。
晚照蹙眉說道:「這事我正想跟夫人說呢。我問過幾次了,這丫頭每次說的都不一樣,顛三倒四的,看樣子又不像是個安分的,夫人你看是不是不要讓她做丫鬟?省得她教壞我們內院的人。」
「不做丫鬟?」貓兒微微挑眉問道:「那做什麼?」
晚照遲疑了一下說道:「就跟昨天她做的事情一樣,蘇州很多大戶人家,家裡自備唱兒的,反正她也會這些。」
「你是說——家伎?」貓兒問道。
「嗯,是的。」晚照點頭說道。
貓兒微微蹙眉,她明白所謂的家伎其實家養的伎女,有時候還會被主人派去招待客人。她在古代這麼多年,也算是八成的古人了,可有些事她還是做不來,搖了搖頭說道:「算了,先讓她做幾天粗使丫鬟,你再看上幾天,若是實在不安分,打發她離開就是了。」
「是。」晚照應了一聲,心裡暗暗的嘆了一聲,老夫人說的沒錯,夫人就是心太軟了。
貓兒吃完了早飯之後,又吩咐下人燉了養肝的豬肝粥給聶瑄送去,才去內書房繼續看賬冊,路上正巧遇到顧全。
「小哥,你昨天沒喝醉吧?頭疼嗎?」貓兒見了顧全便問道。
「我可沒喝多少酒。」顧全上前扶著貓兒往書房走路,「走這麼急幹嘛?毛毛躁躁的,小心摔了。」
貓兒撅嘴說道:「我又不是豆腐。」
「你現在比豆腐貴重多了!」顧全說道。
「小哥,你來找我有事?」貓兒問道,瞧小哥那心不在焉的樣子,該是找她有事吧?
顧全「嗯」了一聲,「沒事,就是過來看看你。」
貓兒狐疑的望了他一眼,顧全把她送到了書房,又掃了她身邊的丫鬟一眼,佯裝不在意的說道:「你身邊就這麼多丫鬟?沒有其她近身的丫鬟了?」
「沒有了,以前有個秋實,現在留在冀州了。」貓兒搖頭說道,她本來就不喜歡太多人跟在身邊,「怎麼了?」
「沒什麼。」顧全微微皺眉,跟貓兒說了幾句之後,便匆匆走了。
貓兒等顧全走了之後,臉微微一沉,叫來春芽說道:「你去問問,昨天是誰去服侍五舅爺的。」看五哥那個樣子,難道是家裡有那個丫鬟不守規矩?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她的臉可就丟大了!貓兒暗自思忖道,這次有膽子勾引五哥,下次就有膽子勾引聶瑄,她可不能縱容這事出現。
「是。」春芽轉身出了書房,等到了下午的時候才回來,「夫人,我一個個的問過了,昨晚五舅爺是睡在外院的,伺候他的全是僮兒,沒有丫鬟。」
貓兒停筆問道:「那盧三姐呢?」聶瑄治家極嚴,她不信聶家除了三姐之外,還有會有哪個丫鬟會做出這種丟臉的事情,又不是不想活了。
「她昨天唱完小曲便回房歇下了,再也沒出過門。前幾天她一直被婆子們關在院子裡學規矩,也沒去過外院。」春芽說道。
「嗯——」貓兒聽了不由暗自疑惑,難道自己多心了?「五舅爺要在家裡住上幾天,身邊光有僮兒伺候也不夠,你找兩個老實點的丫鬟過去。」貓兒說道。
「知道。」
話說光陰迅速,轉眼便到了九月初八,貓兒遣了春芽先到宋家給吳氏送了壽禮,因上次同吳氏說起過茶酒,便特地給吳氏帶上一壇。
宋武正同吳氏在房裡說話,聽了聶府來人,便讓人進來了。
春芽走進了房間,先給吳氏磕頭,說了些吉利話,吳氏聽了笑道:「勞你家夫人多費心了。」說著就吩咐貼身丫鬟雪泥領春芽去偏房吃些茶水點心,又包了上等的封賞和兩方首帕與她,連兩個抬盒的下人也各打賞了五百錢。
春芽給宋武和吳氏磕頭道謝之後,才跟著雪泥離開。
吳氏見那小壇茶酒不由歡喜的對宋武說道:「上次去聶家的時候,聽聶夫人說過這酒的釀法,想不到她真送過來了。」
宋武笑道:「你平時沒什麼話說的人,若是同聶夫人合得來,平日就多跟她來往來往。我跟致遠這麼多年兄弟,你能跟她夫人相處的好,那是最好了。」
吳氏輕聲說道:「聶夫人性子很好呢,年紀也比我小上幾歲。」
宋武對她說道:「你的處的好那最好,以後兩家多來往,別老一個人悶在屋子裡。」
吳氏柔順的點點頭,等宋武離開之後,也寫了柬帖,請貓兒初九過來。
貓兒到次日,留了晚照在家,坐了軟轎同聶瑄一起去宋家。因聶瑄同宋武有通家之誼,貓兒初次登門的時候,便先同宋武見禮之後才被吳氏拉著往內院走。
宋武笑著對聶瑄說道:「致遠前幾天在你家喝過內造的菊花酒,今天嘗嘗我家的菊花酒。」
宋武話音一落,兩個準備去內院的女人皆蹙眉看向自己的夫君不語,宋武和聶瑄不由同時摸摸鼻子,聶瑄乾笑了兩聲說道:「大哥,今天我們小酌即可,豪飲傷身。」
宋武也乾巴巴的笑了兩聲,忙附和說道:「對,對,小酌即可。」
見兩人如此,貓兒和吳氏不由啞然失笑,互視一眼,一下子覺得親近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