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巧遇皇家子
內閣散後,林謹玉沒回家,先去了趟七巧齋,大長公主過壽是件大事,許玉琳兩個月前就開始張羅壽禮,林謹玉早提前在七巧齋訂了一尊白玉像,他將公主的肖像臨驀出來,給七巧齋的夥計按圖雕琢。
這七巧齋長於奇淫巧技,很有一批能工巧匠,自打前兒林謹玉在這訂做了一把私人遮陽傘,七巧齋聲名鵲起,專攻私人訂製,生意不要太好。
林謹玉一下車就看到吳憂家的管家正守在門口,吳管家是見識過林謹玉的惡形惡狀,忙上前行禮,林謹玉擺擺手,笑問,「小憂也在裡頭呢?真是緣份哪。」笑呵呵的進去了。
吳憂正翹著腿坐在搖椅中賞玩著一塊……靈牌?林謹玉正當走進來,背光,而吳憂迎門而坐,林謹玉看那東西外沿還描了層金邊兒,金光閃閃的,外形很像靈牌。
「你怎麼有空來了?」吳憂順手把東西反扣撂在胸前,動都沒動一下,看向林謹玉,挑了挑眉毛,「難不成在跟蹤我?行了,別白費力氣,」說著上下打量了林謹玉一眼,吳憂挑剔道,「像你這種要臉蛋兒沒臉蛋兒,要身段兒沒身段兒的,就是腦袋上忽然長出了靈芝,我都不會有沒興趣的,算了吧,啊?」
「說你是水仙,你還真是名符其實。」林謹玉瞥吳憂一眼,見掌櫃從裡頭捧著一本藍皮子帳冊出來了,對著吳憂媚笑,「主子,這是上個月的帳。」轉頭才看到林謹玉,忙著招呼,「喲,林大人怎麼親自登門了,小的正說給您送去呢。小明子,沏滾滾的茶來!」親自搬了個圓凳擱邊兒上,還作勢的用袖子拂塵,虛扶著林謹玉坐下,「林大人,請坐。小的前兒得了半斤大紅袍,聽人說是要進上的貢品。這樣的好茶,小的哪兒配喝,特意給大人您留著呢。」一面從小明子手裡的托盤中取下一個綠玉盞,笑著捧到林謹玉跟前兒,「大人且放心用吧,這只綠玉盞是專為大人備下的,等閒人碰都不能碰一下,最是潔淨不過。」
林謹玉托在手裡打量了一遭,質樸無華,只是託了翡翠的水綠,襯得一盞茶水都增色不少,笑道,「這是用我給你的那塊兒原石挖出來的吧。」
大掌櫃笑,「林大人照顧小店的生意,小的們也不能佔便宜沒夠,玉像已經雕琢好了,這樣小玩藝兒是孝敬大人的。」又自去取玉像。
「誒,你在哪兒找來這麼個活寶。」林謹玉每次看到七巧齋的大掌櫃就想笑,這人生得胖,圓滾滾的跟個糖豆兒似的,說話也如豆子一般俐落,嗓門兒高,帶著一股子誇張諂媚,每次聽他說話就跟聽相聲似的,沒來由的讓人發笑,只是沒想到這七巧齋竟是吳憂的產業。
吳憂揚了揚下巴看向林謹玉手裡的那隻綠玉盞,「那麼大的翡翠真是難得,成色也是上等,給公主的壽誕預備的壽禮吧?」
林謹玉腦子極快,想著當初這位大掌櫃信誓旦旦的說他家主子的手藝如何的巧奪天工天上沒有地下無雙,此時已反應過來,驚嘆道,「難道竟是小憂的手藝?」
林謹玉話音剛落,大掌櫃已經捧著個黃花梨木的匣子出來,接話兒道,「可不是主子親自掌刀麼?這也不是跟您吹,林大人,滿京都您去轉轉……」
大掌櫃直把他家主子吹到了天上去,林謹玉看這只匣子便叫人愛不釋手,上面是清一色仙宮祥雲的浮雕,稱得上是美侖美奐,打開來襯著雪白的羊羔皮,裡面是一隻栩栩如生的翡翠玉像,林謹玉含笑的細細看過,也是愛不釋手。人家吳憂這樣年輕,業餘水準都堪稱大師級的人物了,真是個天才人物,林謹玉小心的將玉像放回去,自袖中取出一隻湖藍繡鯉魚的荷包準備付銀子,吳憂已經止住他,笑道,「罷了,你那塊石料還有的剩,就將那個算做報酬吧。」
「這不是佔你便宜麼。」
「無妨,我都給你記著呢,到時自有你償還的時候。」吳憂看著林謹玉的荷包忽然笑了,有些好奇的問道,「你這名子取得也有趣,謹玉,那你家管魚叫什麼?難不成喊泥鰍?還是水蛇?」
林謹玉把荷包裝回袖中,也笑了,「要依你這樣,天上下雨,難道我家人為避我的名諱都說天上下泥鰍?真是事兒多,該怎麼叫就怎麼叫唄。晦澀的字眼兒好避,像我這名兒常見,諧音字又多,也沒法子。」
吳憂招了招手,林謹玉湊過去,吳憂道,「看你也沒個眼力,給你提個醒兒,這個玉像是極貴重的東西,如今是不多見了。你既然要做壽禮,也得知道不能喧賓奪主的道理,明白麼?」
「哦。我不擱壽禮裡頭。」
「也不必特意為我揚名了。」
林謹玉表示明白,吳憂畢竟是一國尚書,若是傳出去做這些玩意兒,又是個玩物喪志、與民爭利的話柄。吳憂沒找他麻煩,又省了筆銀子,林謹玉還是挺開心滴,笑眯眯的走了。
薛蟠此次販了不少南面貨物,正好又趕上年節,銷售旺季,鋪子生意相當不錯。不少人吹噓捧贊,薛蟠本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之人,聽了這些話,骨頭頓時輕了幾分,險些飄到天上去。
薛寶釵算著鋪子裡的帳本子上的銀兩數目,也與母親誇了哥哥幾句,笑道,「果然叫哥哥出去是對的,到底得哥哥親自看管著,鋪子才能興旺起來。哥哥有出息,嫂子也不常鬧了,家和萬事興,老理兒素來最準不過。」
薛姨媽早便對兒媳不滿,聞言冷哼了一聲,「為了她一口氣,把香菱都打發了,她還想怎麼著?做人也得知足呢。」
薛寶釵一聲輕嘆,惋然道,「興許是香菱跟咱家沒緣份罷,按理說香菱是個好的,性子模樣行事,再挑不出錯兒的。只是她到底是婢子,嫂子是哥哥三媒六聘娶進門的正妻,若媽媽一徑攔著不許打髮香菱,傳出去要說咱家不懂禮了。或許是香菱的緣法吧,因她一到咱家,哥哥就在金陵惹了官司;又因她,哥哥嫂嫂吵吵了這一二年;」寶釵噙著笑,合上帳本子,捧了茶奉給母親,自笑道,「怎知她一走,哥哥也長進了,咱家的鋪子也興旺了。女兒想,這莫不是古人常說的『不合』二字,或許香菱什麼地方與咱家犯了沖,如今她走了,咱家也就好了。」
「我兒說得也有理,」薛姨媽呷了兩口茶,皺了皺眉,「原本因她你哥哥經了官司,雖不是大事,我也總覺不祥,幾遭想打發了,無奈你哥哥那個孽障哪裡肯依。香菱生得那麼個狐媚模樣,我只攔著不許你哥哥近身,怕你哥哥受了她的迷惑。嗨,沒想到最後……罷了,打發了也好。只是你嫂子哪裡是個安分的性子,如今賣了香菱,便又開始拿捏寶蟾。」
「是啊,」薛寶釵道,「偏寶蟾又是嫂子的陪嫁丫頭,就是媽媽與女兒等閒也不好說什麼呢,女兒只是一心心疼哥哥罷了。再有一樣,這樣吵鬧,也不像個過日子的人家兒。若有親戚朋友的過來,叫人聽了見了豈不笑話。」
「眼不見心不煩吧。」如今搬回薛家舊宅,也是一處四進宅院,薛姨媽將主院給兒子媳婦住,挑了處離主院較遠的小院兒,圖個耳根清靜。
薛寶釵忙笑道,「媽,給舅舅和姨媽家的年貨女兒都擬好了,媽媽先看看可有要添減的地方?」說著從帳冊子裡抽出兩張紙遞給薛姨媽。薛姨媽雖沒學過認字,不過這些年的家當下來,也頗認得些字了,細細的看過,薛姨媽瞧著不比往年豐厚就有些猶疑,薛寶釵笑道,「媽,以往整個宗族的生意都是哥哥把持著,家裡自然寬裕。今非昔比,如今各家都分得分、散得散,咱家的生意也有限了。若勉力照著往年的例辦,就是打腫臉充胖子了,況這也是長久之道。咱家日後也是要過日子的呢。再者,都是自家至親,姨媽跟舅舅都是明理之人,再不會外道。」
薛姨媽嘆口氣允了,又是傷心流淚道,「都是媽沒用,你父親勞累了一輩子傳下的這份家業,媽沒保住。」
「這哪與媽媽相干。」薛寶釵勸道,「或許都是天意呢。其實叫我說,雖不比以前,只要哥哥明白了,工夫就沒白費。媽且想想,生意都是慢慢做大的,咱家的基業也是一點一滴積攢下來的。如今哥哥上進,以後要多少沒有呢,媽媽也只剩享福的日子了。」
薛姨媽漸漸的被寶釵哄勸了過來,一時,薛蝌上門請安來。薛寶釵收了帳本子,薛姨媽命人請了薛蝌進來。薛蝌先行禮,薛姨媽命人將椅子搬到炕邊兒,待薛蝌坐了,薛姨媽琢磨著薛蝌自分家後有日子沒來了,怕是因琴兒的事上門相求呢,遂笑問,「你怎麼有空過來了?琴兒還好,我有日子沒見她了,正說接她過來住幾日呢?女孩兒有了人家,攏共也在家呆不了幾天了?」
薛蝌笑著將大紅燙金的帖子拜上,「伯娘,妹妹的好日子訂了,伯娘和大妹妹若有空過去喝杯喜酒吧。」
薛姨媽接了,臉上笑的有些僵,看過帖子上的日期,問道,「原不是說明年春天迎娶麼?」
「因梅家哥兒年紀也十八了,他家老太太見了妹妹著實喜歡的緊,打聽著我們這邊兒嫁妝也齊備了,就想著提前娶過去,畢竟下頭還有兄弟姐妹,不宜再耽擱一歲。」薛蝌笑道,「梅家說得實誠,侄兒就應了,定在臘月初六。」
薛姨媽滿口含笑的點頭,薛蝌並未久待,因大婚籌備的事務多,便告辭而去。薛姨媽的臉瞬間便鐵青了,握拳敲著桌子道,「這才是親侄子呢!昔日他們兄妹來京,我拿著他們如同你們兄妹是一樣待的,供著他們吃穿用度,叫他去鋪子裡幫忙。如今琴兒出嫁,只給個成親的日子,他們沒了娘,難道竟找別人操持,將我這個做伯娘的置於何地?」
薛寶釵也覺得不滿,女孩兒出嫁事務煩瑣,總得有個女性長輩在邊兒上指點教導,如薛蝌兄妹父母雙忙,最親近的便是薛姨媽這個親伯娘,看來是請了別人主持。只是如今薛蝌貴為族長,就是薛蟠能奈他何?此一時,彼一時罷。薛寶釵只得打點起精神又委婉的勸了一通。
其實這事兒是薛家母女真是冤枉了薛蝌。這完全是薛蠑給出的主意,因這兄妹兩失母,薛蠑又看不上薛姨媽行事,便找了江南鹽商程家二房如今在京為翰林的程翰林,薛蠑與程翰林素來有交情,讓薛寶琴認了程家為干親,一來抬高了薛寶琴的身份,二來,程翰林與梅翰林同在翰林院當差,早便是舊交,此一來倒多了份姻親之緣,梅家也是極願意的。
這倒也不是薛蝌無能或者耳根子軟,只是薛蠑總能提出更好的解決方案,他又只這一個寶貝妹妹,自然凡事以妹妹為先。
這邊薛姨媽的氣剛略平,黃嬤嬤又進來回稟:榮國府鄭華家的奉命過來請安。
鄭華家的原也是王夫人的陪房,只因她言語稍嫌木枘,不比周瑞前一個老婆更得王夫人的心,在府裡一直是個不上不下的管事媳婦。後原周瑞家的因嚼舌根子被老太太處置後,王夫人便漸漸的將鄭華家的提拔了上來,如今她也是王夫人的心腹人,打扮也比先前更是體面了,頭上插了兩三根金簪子,手上戴著明晃晃的金戒指,一身醬色綢面皮襖,笑嬉嬉的問好請安,依薛姨媽的話在小杌子上坐了。一時鶯兒端了茶來,寶釵笑道,「鄭姐姐也嘗嘗我們家裡的茶。」
薛姨媽笑問,「你怎麼有空來了?你家老太太、太太、奶奶、姑娘們可好?」
「勞姨太太惦記,都好。」鄭華家的笑道,「如今我家娘娘身子也大安了,十五老太太、太太都進宮給娘娘請了安。因以前娘娘玉體欠妥,太太在佛前請了願,如今上有佛祖庇佑使得娘娘平安康泰。太太已跟老太太說了後兒去廟裡還願,想著若姨太太有閒,請姨太太一道去呢。」
薛姨媽笑道,「我成日在家也是睡覺,怎麼沒空?倒不知是哪座廟這般靈驗?」
「真叫姨太太猜著了,可不是一般的廟呢,是西山的護國寺,人都說那裡的菩薩最是靈驗,求平安、求富貴、求姻緣、求子嗣、求長命長歲,沒有不應的,香火鼎盛的很。」鄭華家的吹噓著,倒說動了薛姨媽的心,遂定了下來,還說要攜寶釵一道去。
薛寶釵整日在家,除了母親,再沒有說話散心的人,倒也想跟著透透氣。
原本薛蟠想著母親妹妹出門,便欲叫夏金桂跟著去服侍,他騎馬相隨,省得路上有不知好歹的人衝撞了母親妹妹。哪知夏金桂聽後鬧了一宿的頭疼,第二日唉唉呀呀的起不了身,請醫延藥尚且不急,哪兒還有侍奉姑婆之力。薛姨媽聽了滿心的厭煩,對著來請安的薛蟠沒好氣道,「我跟你妹妹不出門,她這頭也不疼!這還真是掐著時辰犯得病呢!哼!你也不必來見我,趕緊去伺候你那媳婦是正經!自娶了媳婦,你這眼裡哪兒還有娘呢!」
薛蟠也訕訕地,還是薛寶釵圓了場,溫聲道,「既如此,嫂嫂是不能去的了。只媽媽與我也無妨,反正還有姨媽那邊兒呢,人也不少,咱家本不用大興排場。哥哥就在家陪伴嫂子吧,瞧著要湯要水的跟廚房交待下去,我與媽媽到了廟裡也好為哥哥嫂子求個平安呢。」
薛姨媽到了車上猶皺眉念道,「不知哪輩子造了孽,娶了這麼個攪家精進門,沒一日的安寧!」
薛寶釵聽著外頭的車聲、馬聲、小販的叫賣吆喝聲、路人說話聲、雖有些嘈雜,也讓人有一種輕鬆自由的舒適,臉上帶出幾分歡喜,薛姨媽見了,心中煩悶消散大半,慈聲道,「我的兒,把披風攏緊些,稍微開些窗,瞧瞧外頭市井也無妨的。」
薛寶釵倚在母親懷裡,搖頭笑道,「還是算了,媽媽上了年紀,風吹著可不是玩兒的。」
也不怪薛姨媽偏疼薛寶釵,實在是薛寶釵比薛蟠伶俐體貼百倍,又兼言語溫柔,薛姨媽恨不能放到心坎兒上愛著,千萬次的惋惜寶釵不是個兒子,這次去廟裡也想在佛前問問女兒的姻緣。
護國寺在山上,這是皇家寺院,盛名在外,因離得遠,母女二人用過早飯就出發了,到寺門時就看到了鄭華家的正在門口等著呢,見薛姨媽等人到了,忙到車門扶了薛姨媽薛寶釵下車,一面笑道,「太太吩咐奴婢在此迎侯姨太太、大姑娘,寺裡已備了靜室,請姨太太、大姑娘先過去歇腳。」說著引了薛家一行人過去。
古代閨秀不講究外出,像薛寶釵,到廟裡看看僧尼塑像都覺著十二萬分稀罕。不過隨王夫人來的是賈寶玉,這就有些微妙了。王夫人拉著薛寶釵的手說了幾句話,便道,「寶玉,你寶姐姐是頭一次來廟裡,陪著你寶姐姐到處逛逛去,也在佛前進一柱香,以後會有福氣的。」又對寶釵和善的笑著,「寶丫頭,姨媽知道你孝順,想在我跟你媽媽身邊兒服侍,不枉我們疼你一場。只是你也難得出來一回,去散散心吧,我們老姐兒倆嘮叨幾句從前,你在會覺悶的。」
賈寶玉對所有的不與他談論經濟仕途的美女都相當的溫和紳士,況他與薛寶釵久日未見,賈寶玉本來應該心下歡喜才是,只是強打起的歡顏中帶了一絲疲倦。靜室內,薛姨媽卻有幾分猶豫,輕聲道,「寶丫頭不是個好動的性子,也沒走過遠道兒,外頭冷,寶玉又不是個結實的,我怪不放心的,讓人找他們回來吧。」薛姨媽已經不想跟賈家玩暖昧這一套了。
王夫人揮了揮手,幾人貼身小婢都退下了,端起茶盞。因她要來,早前兩日就派人來訂了房間,打掃乾淨提前用熏香熏了,一應用物都是自府中帶過來的,這茶也是府中常備的,卻不比往年的芳香滿口。賈家,的確是一日不比一日了,王夫人咂了一口略微發苦的茶,低聲道,「甄家的丫頭歿了。」薛姨媽掩唇大驚,瞪著眼望著姐姐,王夫人搖了搖頭,嘆道,「你不必多想,我也盼著她好來著。可能是在獄神廟裡驚嚇住了,又差點兒被發賣,被接回府時神色就一直恍惚,躺在床上幾個月,日漸消瘦,請醫用藥參葺鹿桂的供著,還是沒能留得住,前兒個沒了。」說著眼圈兒乍紅,她早就想與甄家解除婚姻,還沒來得及用手段,這位甄三姑娘就恰到其時的死了,不得不說正對了王夫人的心坎兒,裝模作樣的掉了一回淚,王夫人拿著帕子道,「我們府上這些天也是雞飛狗跳,史家出了事,老太太的身子也不大好了,甄家又送了信兒來。幸而娘娘玉體安康,也是我們一家子的福氣。」
薛姨媽跟著嘆息了一回,免不了勸慰一番,心裡也有些活絡。
外頭,薛寶釵到主殿拜了菩薩,帶上帷帽就要回靜室。其實賈寶玉也無甚精神,畢竟未婚妻剛死,甄玳兒活著時給賈寶玉留下的印象不錯,如今乍然死了,賈寶玉也有幾分傷懷,懶懶的。薛寶釵是個精靈剔透的人,雖不知賈寶玉為何無精打彩,薛寶釵遂道,「寶兄弟,回去的路我還認得,又有鶯兒在我身邊兒,我自己回靜室就行了。你若是覺得悶,去消散消散吧,成日在家唸書,難得出來一回,別拘著了,我跟姨媽說聲就行。」
「這怎麼成?這廟裡信徒多了,人來人往,萬一有人唐突了姐姐,我就罪該萬死了。」賈寶玉道。
薛寶釵忍不住笑了一聲,「寶兄弟還是老樣子。」
賈寶玉道,「後山有一片梅林開得正好,可惜離這裡有些遠,姐姐去倒不便了,我曾跟朋友們來過一次……」賈寶玉正想給薛寶釵介紹後山梅林的景象,不留意看到相攜並行的一行人,頓時神色多了幾分恭敬,那行人已迎面而來,顯然也看到了正要行禮的賈寶玉,打頭一人做了個毫不起眼的動作,溫聲道,「不必多禮,寶玉也來此上香麼?」這人身著醬紫色的雲錦繡梅袍,外頭罩一件雪貂裘,衣冠周全,年紀與賈寶玉不相上下,氣度雍容,神色高貴,容貌更是寡二無雙,賈寶玉之於此人,真是寒鴉之於鳳凰了。難得的是此人身邊的另一人竟與他尊貴氣質相當,只是看著年紀略長幾歲,狹長的鳳眸中帶了一種風流氣韻,極是奪人眼球,薛寶釵即便矜持,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那人極敏銳的察覺薛寶釵的目光,唇角泛是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鳳眼隔著帷帽的薄紗遞過一縷秋波,薛寶釵頓時紅了臉。那人笑意更深,眼光自帷帽漸漸下移,一直落薛寶釵那雙白如玉軟如脂的素手上,蔥管兒一般的指尖上染著豔紅的蔻朱。薛寶釵從未被人這樣露骨的打量過,心呯呯的像要從口中跳出來,由臉至頸,染了淡淡的胭脂色,雙手絞住手中香帕,說不出是羞還是惱,粉頸漸漸低垂了。
賈寶玉的精神都在面前的兩位皇子身上,並未覺出寶釵的異樣,恭敬答道,「陪家母來寺裡還願。」
「那真是巧了。」另一人的眼睛已經從薛寶釵身上移開,對賈寶玉道,「我與七弟也是來此還願的,沒想到巧遇寶玉,還有這位姑娘。」莫名其妙,薛寶釵就覺得「姑娘」二字從這人嘴裡帶了一種說不出的香豔來。她的心跳得更厲害,想表現出以往大家閨秀的端莊,腦子裡卻全都是小時候看得戲文,《西廂記》《牡丹亭》《玉簪記》等等,裡頭才子佳人的巧緣來。
賈寶玉忙道,「這是家表姐。」
七皇子見六皇子的老毛病又犯了,給了六皇子一個眼神,「六哥,咱們進去吧,也別耽擱了寶玉他們。」
「七弟,寶玉以往是常見的,不過即見了他家女眷,雖蒼促無敬賀之物,」六皇子自腰下解下一塊兒羊脂玉珮,雙手遞到薛寶釵面前,微微一笑,「也不能太過失禮,這是我常用玉珮,姑娘若不嫌棄,拿去把玩吧。」
薛寶釵喉中像被什麼噎住了一般,話都說不出一句,曲膝福了一福,雙手接過。指尖兒卻被人不著痕跡的搔了一搔,臉兒頓時紅得更厲害了。此時,薛寶釵不由慶幸出來時戴了帷帽。
六皇子送了禮,也不待七皇子送,對寶玉微一點頭,直接拽著弟弟走了。
走了老遠,七皇子覺得真是丟臉,這樣不正經的兄長,當然,現在不能叫皇兄了,應該是西寧王兄。
新出爐的西寧王收到了弟弟的眼神,笑道,「別用這種神情看著我,那女的身段兒不錯,丰姿洇潤,定是人美人兒。」
「六哥,那是正經人家兒的姑娘,你沒聽賈寶玉說是他表姐麼?」
西寧王大冷天的硬拿了把川金摺扇故作瀟灑的搖了一搖,輕聲一笑,「真是個笨的,不過也不怪你,你還小呢。這女人哪,只須一眼,我就能看出是不是塊兒好肉。賈寶玉這位表姐,哼,過幾日,你就等著你的小六嫂給你斟酒吧。」
七皇子忍不住打擊道,「這臉被帷幕遮著,朦朦朧朧的看不清楚容貌。六哥還是小心些,別一時興起弄個無鹽女回來,豈不愧對六哥這一雙火眼金睛?」
「無鹽不無鹽的,反正家裡不差一口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