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嗣子睿卓驟翻臉
許子文一回府,周管事就把事情跟主子稟了:謹玉少爺救死扶傷,弄了個人回來,奴才進去伺候了一回就被攆出來了,那人俊得跟張畫兒似的,謹玉少爺還死活攔著不叫人家走。
說得許子文都有些疑惑,林謹玉好色的毛病又犯了?抬腳先去了謹玉的院子,林謹玉命人在院子外頭置了椅榻,正靠著軟靠背看書呢,見到許子文進來笑著翻身坐起,側身相迎,「先生,您回來了。」
「嗯,聽說你救了個美人兒回來。」許子文坐在榻上,林謹玉笑,「定是老周囉嗦。先生,是吳憂,吳大人,今天當差出來他路上暈過去了,我就把他帶回來了。燒得厲害,又不停的咳嗽,請師傅來看過,說是傷得有些重。」
「傷?」許子文不解,「吳憂遇刺了?」正一品大員,誰敢為難他去?
「不是,」林謹玉坐在許子文身邊兒,壓低嗓子道,「是,是被那個什麼龍,哦,金龍鞭打的。先生,那是什麼啊,聽師傅說好像挺厲害的東西。」
徐嘉這個長舌婦!許子文輕輕哼了一個鼻音出來,上下打量了林謹玉一番,「你把他帶回來,這是要道歉,還是在懺悔?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這種馬後炮吳憂不一定領情。」
「我,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說實話把子憂供出來的。這,也沒想到他這麼慘,不過能照顧子憂起碼也心安些。」林謹玉唏噓道,「皇上真下得去手,子憂這麼俊的人,喜歡還喜歡不過來呢。」說著往衣襟上蹭了蹭手心兒的汗。
「你這是移情到吳憂身上了?」
「沒有的事兒。」林謹玉倒了盞茶遞給許子文,道,「汶斐天天在吏部沒個空閒,琳姐姐嫌別院冷清,還說姐姐常一個人在家,姐姐現在身子笨重了,她留在京裡照顧姐姐,不肯過來。」
「琳兒跟你姐姐倒是難得的和睦,一般的姐妹也少有這樣親近的。」
「誰說不是,比對我都要好。」林謹玉靠著榻板,無奈道,「先前琳姐姐說想要個孩子,我覺得還是再等個兩三年,現在我們年紀都還小呢。女人身子發育不好,生孩子也不是好生的。我叫姐姐先避孕,她根本不聽我的。」
許子文笑斥,「滿嘴的胡謅,如今你越發了不得,連女人生孩子的事兒都明白?不孕有三,無後為大,又不叫你生,你操哪門子心。沒聽說過成了家,正房太太,倒有避孕不要孩子的?這天下女人只怕沒孩子,哪裡有嫌孩子多的?你別天天在你姐姐耳根子邊兒瞎嚼弄,穆離都二十好幾了,沒有不盼兒子的。你給出這餿主意,叫穆離知道了也是招人嫌。」
「說這個也沒用,都有了。」林謹玉對於姐姐懷孕的事並不熱衷,他早千叮嚀萬囑咐的跟黛玉說過,等十八歲後再懷孕,結果枉作壞人,人家根本不領情,穆離現在提到未出世的孩子就很有些找不著北的興頭。
王子騰是個消息靈通的人,得知賈政要升任江西糧道,便先到了榮國府賀喜。本來並不值得他親去,只是聽說是林謹玉在御前讚了賈政幾句,賈政才得了差事。這可真是個好兆頭兒。
王子騰對林謹玉向來是走拉攏路線,哪怕拉攏不成,沒啥交情,彼此也能結個善緣兒。現今,若是林謹玉真的能秉棄前嫌,與榮國府修好也就是與四大家族修好,這樣好的親戚,王子騰都覺求之不得呢。所以,他特特到榮國府走一趟,省得這家子人再搞砸了。
即到榮國府,王子騰便先去給賈母請安,又說了賈政升任的事,「多虧了林賢侄在御前引薦存周,不然這樣的好差事,多少人眼紅,求都求不來呢。」
賈母前兒還為元春的事焦心,賈璉找到別院,只說林謹玉身子不大安,連林謹玉的面兒都沒見到。沒承想二兒子馬上就要升任外官,著實是大喜事,登時精神頭兒也足了,笑道,「是啊,我原就說謹玉是個好的,他是個有良心的孩子。先前,在府裡的時候,他跟他兩個舅舅素來親熱,沒有一點兒的不好。他二舅舅更是喜歡他喜歡的緊,比疼寶玉更勝幾分,早就常誇謹玉會唸書,以後定是有出息的。現今看來,果真如此。」
王子騰點頭笑道,「我與林賢侄同在內閣,幾位相爺說起他來,都是交口稱讚。老太太,您是林賢侄的親外祖母,他在這世上最近的長輩了,林賢侄又是這樣明白大度的人,誰不羨慕老太太有這樣出息知理的外孫呢。」讓王子騰說,林謹玉此舉也稱得上以德抱怨了。
「前兒我只聽說他到別院去住了,身子好似有些不爽俐,差了璉兒過去,到底沒見著面兒。」賈母含悲忍淚的嘆道,「我只他母親一個女孩兒,自他母親隨著他父親出京外任,二十幾年臨了也未能見一面。兩個孩子到京都投奔,卻在我這裡受了滿心的委屈,如今他為官作宰的,還知道關照他舅舅們,叫我……」忍不住握拳流下淚來,「我對不住他們哪。」
王子騰勸慰道,「老太太,過去的事兒想著林賢侄也沒放在心上。只是以後,合該好生走動呢。」
賈母點頭稱是,一時,外頭進來回稟說酒菜已齊備,二老爺請王子騰過去吃酒,王子騰便去了。賈母歪在榻上沉思,久久才嘆了口氣,因身邊兒只一個鴛鴦伺候,便道,「謹玉這孩子心思不比常人,這回二老爺的差事多虧了他,他是個仁義的孩子,我也知他的情。可若是他真的有心親近,可是這節下,林家的禮又一年不比一年,到底是什麼緣故?如今我老了,也想不大明白,你也替我參詳參詳。」
鴛鴦坐在榻沿兒給握著美人拳給賈母捶腿,聞言柔聲笑道,「老太太,奴婢只林大爺在咱們府上時見過兩個月,瞧林大爺的脾氣,最是剛烈,不過也算是,嗯,丁是丁卯是卯的,中秋重陽的禮薄,可老太太您壽誔的禮跟以前並無不同。再者,自林大爺出去後,閤府裡主子們過壽,林大爺人不來,禮也是到的。只有寶二爺過壽,林大爺向不來往,這個緣由老太太也是清楚的。再有一件,老太太,如今林大爺已經大婚了,府裡自然是林大奶奶當家,林大奶奶的親叔叔是林大爺的先生,因而才保的媒。林大奶奶這樣的出身、模樣、品性、行事,再無可挑之處的,林大爺早先就親近那位許先生,如今娶了林大奶奶,先生成了岳叔父,又近了一層。奴婢想著,若是自林大奶奶的私心論,也是想著林大爺跟她娘家那頭兒更親近不是。」
鴛鴦的話,賈母只是一聽,嘆口氣,「只得看以後了。」又吩咐去備了補品叫賈璉給林謹玉送去補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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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如今雖不比以前威重,也較吃齋唸佛的時景強太多了,只是榮國府進得少去得多,早在蓋省親別墅時銀庫裡的積蓄就盡了,如今早寅吃卯糧,王夫人為了恢復以前的地位體面,沒少拿著自己的私房支應。可眼下真是走了背運,親家被抄,女兒小產,沒一件順心的,總算今兒個聽到賈政升任的信兒,臉上才有了些笑紋兒。又從老太太那兒知道是因林家的關係,賈政才升了外任,一時間,王夫人心裡的喜悅就去了三分,酸甜苦辣咸倒不知是個什麼滋味兒了。
伺候完老太太用膳,命寶玉回去歇息了,王夫人自袖中呈上一張禮單,「這是給林大爺的禮品,媳婦擬了單子,請老太太過目。」
賈母見還算豐厚,遂點頭道,「你看著置辦吧。」
「是。老太太,甄家已至於此,眼瞅著寶玉過年就十八了,大家公子,再沒得耽擱了,可……」王夫人說著幽幽嘆了口氣。
「至於怎樣了?」賈母皺眉,厭倦道,「且待甄家官司結束再說,咱們這樣的人家兒,書香大族,難道要因親家門第凋落就毀親不成?你那個心意是為寶玉著想,我是明白的,難道我不比你疼他?你念了這麼久的佛,怎麼還如此沉不住氣?咱們是何等的家風,你想著給寶玉結門好親,可凡事脫不出一個『理』字,這事處置不好,短不得被人說嫌貧家富眼風勢力,不能輕舉妄動。」
王夫人低頭斂眉道,「老太太說的是。媳婦的一點兒小念頭兒罷了,再者寶玉是其一,還有下頭探丫頭的年紀也到了,探丫頭只不是我肚子裡出來的,可我待他的心同寶玉是一樣的。女兒又不比兒子,正是花朵兒一樣的年紀。就是有東府的事兒,也不與女孩兒們相干,論理,他們小一輩的,只有寶玉璉兒按制守九個月的孝就是,並不影響探丫頭議親。兄弟姊妹排行,寶玉又是哥哥居長,甄家這個光景,咱們是懂禮守禮的人家兒,寶玉等個一二年無妨,可我就擔心寶玉娶不了親,連後頭探丫頭也一併拖累住了。」
「嗯,你說的也有幾分理。」賈母神色有些晦黯,「若有人說親,你們好生相看吧,探丫頭先定下來也無妨礙的,甄家的事不必急,保管耽誤不了探丫頭。」
王夫人退出去,忍不住幽幽嘆口氣,賈政當外差,又少不了一番衣物銀兩打點,想想帳面兒上的銀兩數目,又嘆息了一回,扶著小丫頭的手回院子。房內只幾個丫頭婆子當值,迎了王夫人回房,端茶遞水的一番伺候,又問是否傳飯。
王夫人問,「老爺舅老爺他們那邊兒可歇了?」
「回太太的話,老爺已經回來了,去趙姨娘房裡了,請太太自行安歇。」
王夫人聽到賈政又歇在趙姨娘處兒,心裡難免不痛快。其實她倒想偏了,今天賈政心裡高興,喝了點兒酒,到趙姨娘處兒正巧碰到了賈環,便端起父親的款兒,考問起賈環的功課來。
賈環平日去學裡唸書,不過是混玩兒。賈寶玉科舉文章不行,還有些題詠聯對的歪才,到賈環這兒,這兩樣,一樣沒有。待賈政問了幾句,賈環答得狗屁不通,賈政怒火騰騰的拿著雞皮撢子就是一頓狠抽。趙姨娘又哭又勸,一番雞飛狗跳,賈環趁空逃了出去。賈政又想人家的兒子是何等出息,自家兩個孽障就是這樣的不成器,一陣氣惱心灰,罵了趙姨娘幾句不會管教兒子,抬腳回正房了。這遭趙姨娘真是有冤無處訴,她本是家生子出身,祖宗往上數三代,也沒個知書識理的人。到她這兒,主子抬舉成了姨娘,又生下兒女,成為趙家最有出息的人物兒,要叫她掐尖兒要強罵街罵娘在行,說到賈環的功課,她正經還不如賈環認的字多呢。所以,賈環功課不好實在怨不得趙姨娘。
王夫人正在用晚飯,看到賈政回來了,迎了一回,賈政擺了擺手,「你接著吃吧。」無精打采地往臥室去了。
賈政直嘆了半宿氣,對王夫人道,「我去任上不在家,寶玉那裡,我會給他留下功課,你也要日日盯緊了他唸書,後年大比,一定得考個功名回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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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王夫人近期的心情相似,徒景辰也覺得背運,他好不容易擠出些空閒到愛人這兒來一趟,有一個拖油瓶林謹玉不算,如今又來了個吳憂。還好吳憂是躺著的,眼不見心不煩。徒景辰實在不耐煩人多,按捺不住的跟許子文抱怨,「睿卓,謹玉又不是小孩子,有宅子有莊子有媳婦,總賴在你這兒算怎麼回事?就是郊外沒別院,讓他住在汶斐那裡也是極妥當的,天天耗在你這兒,哪裡是個長法兒。」
「什麼叫耗在我這兒?」許子文眼風一掃,拿書籤壓在頁中,合上書整齊的擱在一旁,慢慢地說,「我就謹玉一個弟子,又沒個兒子什麼的,以後這些不都是他的嗎?他理所當然應該住這兒。」
徒景辰把玩著一枚新刻的雞血石的印章,聞言手上一頓,漫不經心的問,「睿卓,有沒有想過繼一個孩子?」
許子文笑睨向徒景辰,「過繼誰啊?你既然問,看來是替我打算好了。讓我猜猜看,我大哥也只有兩個兒子,笙兒是嫡長,不可能出繼,嗯,箏兒的脾氣我不大喜歡。要不從孫子輩選?只是他們兩個年紀不大,才大婚沒幾年,弄個奶娃子,你第一個受不了。可要瞧出孫子輩的好歹來,起碼得再等十幾年。其他房裡的侄子侄孫,我更是連名子都叫不全,我不會挑他們。」
「也不一定從許家選。」徒景辰攬住許子文的肩,許子文笑,「若不從許家選,還有誰比謹玉更適合,謹玉除了不姓許,就是林如海活著的時候,他也是跟我更親近。」
「林謹玉是不錯,跟你感情也深,唯一不足就是與你沒有血緣關係,」徒景辰溫聲道,「睿卓,論血親,承恩侯也只略比我跟你近些,再往下一代看,你多年未回許家,與他們的情份還不比謹玉親厚。睿卓,除了許家,還有我這一支,我們是嫡親表兄弟。」
許子文靜默了半晌,拒絕道,「這是絕對不可能的,荒謬。我何德何能,過繼皇子為嗣呢?不說皇室宗親,舅舅也不會同意的。」
「如今也不必瞞你,」徒景辰沉聲道,「你覺得吳憂怎樣?文科狀元,武功也不錯,這幾年在朝中也算稍有作為,相貌出眾,只差一門好親事。」
「看來有些事是我不知道的。」許子文臉上喜怒不辨。
「子玉生產時你不在京都,當年,她生下的是對雙生子,」徒景辰挽住許子文細長白膩的手指摩挲著,輕聲道,「皇室中,向來視雙生為不祥,我雖不信這些,可若真傳出去又是一樁是非,當時我就把其中一個送離了王府。當年的知事人都沒了,吳憂自己也只是有些懷疑罷了。你若喜歡,就認下吳憂為嗣。」
「看來西寧是知道的。」
「西寧已經去了。」徒景辰問,「睿卓,除了姑媽姑丈,吳憂與你的血緣比承恩侯還要親近,唯一性情上有些不足,不過慢慢調教就是,你意下如何?」
許子文淡淡地,「不必了。」
「難道吳憂還比不上林謹玉?」
「我不喜歡。」
「睿卓,我知道姑丈一直對你不婚不嗣有些遺憾,這也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對你,對許家,都是百利而無一害,不是麼?」徒景辰早便有此心,只是他不想許子文與吳憂過早接觸,便隱瞞下來,不想人算不如天算,竟讓林家人插了一腳。
「好了!」許子文驟然翻臉,厲聲喝道,「你這種周到體貼完全不必用在我身上!準備一個嗣子算什麼,你有本事賜我兩個女人,哪裡還用勞煩你費這幾十年的心血!更不必說什麼血親,當初要我命的哪個不是血親!還有,我對家族的責任已經盡到了!」
說罷,推開徒景辰,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