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子文一斥徒汶斐
七皇子覺得自己真是命裡與徒汶斐犯沖。
七皇子是今皇后嫡子,徒汶斐是先皇后嫡子。
而且徒斐還年長幾歲。
初始,七皇子並沒有將徒汶斐放在眼裡,不為別的,徒汶斐不受寵。他老爹不喜歡徒汶斐,完全當徒汶斐不存在,雖然徒汶斐一個人住在王府最精緻的院落裡,可除了七皇子的親娘——當年的榮王妃,沒人願意搭理他。後來來了個人教徒汶斐唸書,呵,徒汶斐的日子沒有更悲慘只有最悲慘,書是念了,經常被揍得屁股不敢挨板凳,時不時還要餓肚子,當然這些他是從母親的奶嬤嬤嘴裡聽來的。後來母親還要請那位夫人教他唸書,七皇子當年年紀小,嚇得小病了一場,日後才知道那位夫子是他那萬能的舅舅,遺憾終身。
按理,倆人的媽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就算有天生的敵對意識,起碼也要裝個兄友弟恭,可七皇子硬裝不出來。不是七皇子有毛病,實在是徒汶斐不正常,別瞧這小子如今人模人樣,生下來就是從眉骨下往上打量著看人,不說話,那眼神怎是一個陰森了得!任誰也有些吃不消。
後來不知什麼時候徒汶斐逢人見面三分笑了,怎奈七皇子心理陰影,同這位兄長始終是客客氣氣的。他們老爹登基後,王子升級為皇子,徒汶斐沒在宮裡住幾天,就分府自個兒住了,娶妻生子後也沒個差事,還不如幾個庶出的兄長。更沒人將他放在眼裡。
可是這人運氣來了真是擋都擋不住,徒汶斐的運氣就來自於林謹玉。
徒汶斐剛跟林謹玉接觸時,七皇子也知道,他特意去瞧了一遭,林謹玉那會兒白白胖胖、圓圓嫩嫩、身量不高,可愛是夠可愛了,不過真是很難讓人下手。那會兒,林謹玉只是人小舉人,除了拜了位好師傅沒啥特長,七皇子又是年小自負的年紀,覺得天老大他老二,一個林謹玉並沒放在眼裡。
誰知,徒汶斐就借林包子的光發達了。
如今誰敢小瞧林謹玉,多少人想巴結沒門路,誰都知道四皇子下手快,沒留餘地給別人。七皇子因這事一直鬱悶,沒想到老天睜開,這倆人一拍兩散了。徒汶斐這些日子淒淒慘慘慼慼的模樣,樂壞了一幫子兄弟。眼睛亮膽子大的都知道,機會來了。
哪怕拉攏不動林謹玉,只要他保持中立也比偏幫著誰強!
林謹玉與一群大人剛自內閣下班,上車準備回家,就見車中小幾上擺著一個紅漆的食盒,林謹玉掀車簾問,「平安,這是哪兒來的?」
平安有些不好開口,策馬到車窗外,低聲道,「瑞王府大管家送來的,小的們本說不要,何管家放下悶頭就走,一句話都不肯說,總不能扔了呢。大爺瞧瞧吧,興許是什麼重要東西。」
林謹玉取下蓋子,見裡頭先是一個大薄胎銅碗裡放了許多碎冰,冰塊兒中間擱著一隻帶著蓋子的雪瓷碗,掀開是一碗冒著涼氣的什錦水果羹,裡頭有荔枝菠蘿蜜香蕉蘋果桃子蓮子等,還有糖桂花的香,這大熱的天裹著厚料子官服出來看到這樣一碗冰鎮水果羹,真是叫林謹玉吞了吞口水。只是一想到是徒汶斐叫人送來的,握了握拳,林謹玉閉著眼睛把食盒蓋好,總不能這樣沒骨氣,跟人家分手了還吃人家的東西。
吃人嘴短。
林謹玉生性怕熱,就是車裡擺了冰盆也融得差不多了,林謹玉索性把那個裝冰的大銅碗抱在懷裡解暑,反正他是不會吃徒汶斐的東西的。可不知為何,林謹玉總覺得一陣陣糖桂花的香味兒往鼻孔裡飄啊飄的,現在吃了,不知道多舒坦呢,車裡沒人,林謹玉狠狠的吞了幾口口水,心中大恨徒汶斐。
一到家門口,林謹玉裝做不在意的對平安道,「車裡有碗水果羹,你跟吉祥分了吧。」內心惡狠狠再次詛咒了徒汶斐一般。林謹玉不是叛逆期的少年,即便分手,也做不出將人家的好意摔到地上的事,何況那樣色香味俱全看著便讓人食指大動的水果羹呢。
許玉琳見林謹玉回府,命丫環們伺候著換去官服,許玉琳問,「大爺現在要用飯麼?」
「有沒有冰過的水果羹來一碗?太熱了。」饞了一路,林謹玉想自己又不是沒錢,家裡廚子也不賴,幹嘛要吃徒汶斐送的,他才不會那樣沒骨氣呢。
許玉琳搖著團扇笑道,「這不巧了,今兒只有酸梅湯,東西易得,只是要冰鎮就得費些時侯了,大爺先喝酸梅湯解暑吧,晚上我吩咐他們備著水果羹。」
香榧呈了酸梅湯上來,林謹玉一口氣喝了個底兒朝天,許玉琳笑道,「今天端郡王府上送了帖子來,這個月十二是端郡王壽辰,請大爺過去吃酒。」
林謹玉點了點頭,將空碗遞還給香榧,「不過癮,香榧,再去給我端一碗來。」
「皇后娘娘叫人傳諭命我明兒個進宮說話兒呢。」許玉琳斜倚著榻,笑睨了林謹玉一眼,「明兒個是休沐吧?怕有人上門呢?」
林謹玉撫著額頭呻吟,「我躲先生家去。」
「能躲一時,還能躲一世麼?」許玉琳笑,「現在想來,我雖不大喜歡瑞王,有他在的時倒是塊擋劍牌,咱們還有個清靜日子過。不過你也不必太擔心,後台硬的自然會明著來。其他來個偶遇或者派個代表什麼的也常見,現在絕不會要你做什麼,不過先結個善緣兒。」
林謹玉微微皺眉,「七皇子過壽備份禮替我告罪吧,就說我身上不好。」
「都聽大爺的。」許玉琳歪頭望著林謹玉,「那玉已經派管家給二表哥送去了,外祖母等都感激不盡。只是聽說外祖母的身子不大安了,想見大爺呢。」
「有什麼好見的呢?」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許玉琳勸道,「外祖母也是八十幾歲的人了,既然說了這話,就當是看著母親的面子,大爺趁著明兒個休沐,就去瞧瞧吧。」
「備些補品藥材。」
林謹玉是頭一遭到抄家後的賈家的住處來,雖然是北靜王主審,案中多有偏頗,可北靜王再偏也不會昏頭去給賈家洗白打皇上的耳光,賈家的敗落在抄家的那一刻已經注定。
賈家諸人都住在一座二進小院兒,此時一應丫環僕婦都無,邢夫人等俱都是荊釵布裙,光彩不再。賈赦賈珍都被發配了,當初偌大的賈家,能主事的就剩下賈政賈璉,賈政唯唯中帶了一絲羞愧,還是賈璉言語活泛才使得氣氛不大僵持。
林謹玉很久沒見過賈母了,最近的見面是在林黛玉的訂親宴上,此時賈母仍是雪白的頭髮,臉色泛黃,唇角下垂,帶著一股老人的氣息,半昏睡的蓋著一床枯草青的被子躺在床上,王夫人李紈在一旁輕喚了幾聲,賈母才慢慢的睜開眼睛,定神看了一會兒,緩緩的點了點頭,掙紮著要坐起來,王夫人邢夫人忙扶住了,在賈母背後疊放了兩個枕頭,賈母看了賈政等一眼,淡淡地道,「你們先出去吧。」
待眾人退去,賈母指了指身邊的椅子,林謹玉過去坐了,只是靜靜的望著賈母,未曾開口。賈母噓嘆,「你不像你的父親啊。」
林謹玉勾唇笑了笑,「我怎敢與父親相提並論?」
「不。」賈母搖了搖頭,「你比你父親厲害,手段也好,會做官……我叫你來,一是想再看看你,知道你怨恨我,臨死前還是想見見你,到了地下,也好跟你母親說說你的近況,叫她放心……還有,你舅舅們脫險,多虧了你幫忙……也是要謝你。」
「外祖母客氣了,該做的我自然會做,親戚情份,就是看在母親的面子我也不會袖手旁觀。」
賈母長長的嘆了口氣,「賈家在我手裡敗了……是我愧對祖宗,也愧對你外祖父的一番苦心。自古獨木難成林,你在朝中總要有人支應……二太太對不住你,是她短淺無知,可自你來了京都,你兩位表哥對你都未曾半點失禮……璉兒自幼不愛唸書,不過外事上圓融,還有寶玉,唸書有靈性,雖比不得你,日後科舉上也會有成就的……你們是親姑舅表親,不比外人強麼?謹玉,外祖母沒有別的事相求,只求你們兄弟互有照應幫度……」
林謹玉溫聲道,「兩位表哥自是不凡的。我才做了幾天官,又知道什麼呢?璉表哥有王大人這樣的岳父,寶玉表哥更不必說,乃王大人的親外甥,王大人儒雅睿智,稍加點撥,兩位表哥自然前途無量。」
賈母眼神一冷,盯住林謹玉,聲音發顫,「你不願意麼?」
林謹玉臉上帶了幾分閒適,賈母很快鎮定,「我知道,你岳父家極有權勢……可自古外戚干政就是大忌,為官者狡兔三窟,給自己多留條路不好麼?」
「這就不勞外祖母操心了!」林謹玉不客氣的打斷賈母的話,「當初我剛到京都時,也沒見外祖母沒這樣關心過我的將來,如今外祖母纏綿病榻,更不必在我身上費心了!我一個四品小官兒,幹些零零碎碎的活兒,領著俸祿養活妻子,犯不著去做什麼犯大忌的事,也無需狡兔三窟!」
賈母哪聽過如此冷厲堅硬之話,頓時氣得眉眼倒豎,好半天說不出話,半天指著林謹玉道,「我真不知道是哪裡對不住你了,讓你這樣防著賈家,你母親雖遠嫁多年,到……到最後也沒得見一面……可我待你們姐弟是與寶玉一樣的……」說著已是老淚縱橫。林謹玉見賈母如此作態,冷聲道,「外祖母真不知道什麼地方對不住我麼?」
「不知道就罷了。」林謹玉似笑非笑的瞟過賈母蒼老的面容,「那就跟外祖母直接說吧,您也說了我不像父親,特別是脾氣,更不比父親溫文雅緻。我對賈家已經盡過力了,外祖母不要以為在皇上跟前進言是隨便可以說的,我與王大人都是冒著失官去職的風險才將賈府的官司轉到了北靜王手上。我做這件事,看得並不是外祖母和舅舅表哥的面子,是為了過逝的母親!外祖母,我的母親即便過身之後仍惠澤貴府,您該知足了!」
「您若覺得我林謹玉無情無義,儘管到外頭說去!我言盡於此,告辭了。」
林謹玉真覺得賈母腦子不正常,她以為自己還是榮國府內高高在上的一品公爵夫人麼?就算仗著輩份高,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德行再開口!竟然敢擺出一副長者的姿態要他照看賈家,說到頭兒還是為了他林謹玉自己好,真是一通屁話!當年算計他們姐弟時,他何曾想過自己嫡親外祖母的身份!
林謹玉抽身出去,外頭賈政等都在,如今院小屋窄,估計都聽了個清楚,臉色也都不怎麼好看,林謹玉胡亂招呼了一聲,便離開了。
一家子精神病!
林謹玉氣哄哄的走了,賈母直接暈了過去,幸而林謹玉送來的老參熬了一劑吊住了命。賈家人真是好算計,如今自家算是不行了,指不上靠不上,又不甘心就此一敗塗地,能說上話兒的親戚只剩一個王子騰了。不過王子騰素來謹慎並不是好求的,何況王子騰年紀漸老,林謹玉才是冉冉上升的新星。只要林謹玉有心,在這個時節拉扯賈家一把,賈家雖比不了以前,起碼不會泯然眾人。
沒想到的是,林謹玉決絕至此。
賈母老淚順著眼角滾下洇濕了一小塊兒枕頭,王夫人忙勸,「老太太不要傷心,還有璉兒和寶玉呢,蘭兒也叫他好生唸書科舉,以後定有出息,光耀門楣。」賈政等俱是苦心開解賈母。
林謹玉懷著最後的耐心來賈家,不料這一家子還真是屬吸血鬼的,專照著心軟的招呼,不搞死你他們是不罷休的!想家去,可這個鐘點兒,估摸著許玉琳也沒回去呢。
轉悠到許子文的門口兒,當頭就遇到了大仇人——徒汶斐正撐著林謹玉去年送他的遮陽傘準備進門呢。徒汶斐見到林謹玉頓時笑逐顏開,那樣深情的目光配著那張畫兒一樣的臉、畫兒一樣的傘,硬是叫林謹玉恍惚了一下。
「謹玉,你怎麼來了?」且驚且喜的語氣,還往前走了幾步,將傘給林謹玉撐在頭頂,伸出白玉一樣的手要扶林謹玉下車。林謹玉「啪」的打掉徒汶斐的慇勤,自己跳到地上。
儘管林謹玉不答理自己,徒汶斐還是極高興的同林謹玉並肩而行,林謹玉真想將那把礙眼的傘扔到地上踩個稀巴爛,他多有先見之明哪。當初見人家吳憂撐著好看,忙花銀子訂做了一把一模一樣的給徒汶斐,真是成全了一對姦夫淫夫的情侶傘!
許子文見這倆人一塊進門,有些驚詫,徒景辰面不改色的問了一句,「你們怎麼一塊兒過來了?」
兩人行過禮,徒汶斐笑,「在舅舅家門前碰到的。兒臣來給外祖母請安。」
許子文將手中的詩集放到一旁,漫不經心道,「那真不巧了,母親進宮去了。」
「外甥給舅舅請安。」說著就長身一揖,林謹玉心裡直罵「馬屁精」。
「殿下真是折煞臣了。」許子文摸摸林謹玉的頭,半點面子都不給徒汶斐,倒是徒景辰圓場道,「這不是應該的麼?」對徒汶斐道,「你小時候不怎麼懂事,現在明白也不算晚。」他不是特意幫著徒汶斐,實在是徒汶斐消沉了兩個來月,這剛有個正常模樣,徒景辰就當說句話當鼓勵一下兒子。
許子文讓林謹玉坐在自己身邊,笑道,「廚下備著冰鎮的水果羹,牛乳草莓冰還有酸梅湯,要不要吃?」
「水果羹。」林謹玉因去賈家,穿得比較正式,起身道,「先生,我衣裳還在不在?我去換件薄點兒的袍子,太熱了。」
「在小間兒櫃子裡。」許子文這裡也只多放了徒景辰與林謹玉的衣物罷了。
林謹玉去換衣裳,許子文笑眯眯的盯著徒汶斐打量了一番,那目光極是露骨有穿透性,徒汶斐自小被許子文敲打著長大的,知道許子文這是不大高興,習慣性挺了挺脊背。
「下個月謹玉就去雲南赴任了。」
這句話猶如一記晴天霹靂落在徒汶斐頭頂,把徒汶斐震懵了,徒汶斐那小臉兒瞬間褪去血色,目瞪口呆的望著許子文,半晌才握了握掌中虛汗,「舅舅,捨得麼?」
「這是歷練的機會,捨不得也得捨得。」許子文唇角彎彎,拍了拍徒汶斐的肩,「不知道三年後會怎麼樣,嗯?雲南那地界兒跟京都不一樣,百族混居,男人女人都格外熱情。有個地界兒,女人根本不用結婚,只要夜裡把窗戶打開,男子半夜自窗房進去,繾綣纏綿後,天亮前離去即可。風俗禮儀都極有趣。」
徒汶斐輕聲道,「因為我麼?若是舅舅想分開我們,別叫謹玉去那裡,太遠了,他還小呢,也不安全。我,我願意去。」
「就是艱難才能為朝廷立功呢。遠怕什麼,我年輕時去過,是個風景如畫山明水綠的好地方。」許子文一笑,「我更不必拆散你們,你們不是早分手了嗎?聽說你另結新歡,拋棄了謹玉。看你這臉色,還真叫我誤會了一把,以為你餘情未了呢。」
徒汶斐腦子已經開始亂了,心跟火烤似的,許子文是完全可以為林謹玉做主的,就算林謹玉不想去,許子文叫他去他也得去,雲南?徒汶斐想都沒想過的地方,蠻夷荒涼之地,許子文的心向來是比石頭還硬三分的,怕是真的。徒汶斐心內焦急,覺得許子文實在是冷情冷心冷血動物,便有些口不擇言,「他才幾歲,舅舅就讓他去那老遠的地方!三年之內病死了兩任巡撫,謹玉自小錦衣玉食的長大,沿途奔波水土不服,不知何時要了小命兒,到時後悔就晚了!舅舅大公無私,好歹也為親侄女打算一二吧。」
許子文聽徒汶斐的話就來火,冷笑道,「你這不是來給我請安,是給我送氣來了吧!是不是看我過順心日子你就不痛快,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麼主意!趁早死了心吧!滾!」
徒汶斐臉漲得通紅,他還得等著林謹玉出來問個究竟呢。許子文一拍桌幾,「你是等賞呢!」
許子文積威深重,徒汶斐心裡哆嗦了一下,硬是壓下脾性起身給許子文賠不是,許子文揮手道,「罷了,你回去吧,我少生幾回氣,也能多活幾年。」
徒汶斐只得忍氣吞聲的退下。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真叫一個抽啊,希望今天正常~~
正文 完結章
徒汶斐跟許子文八字不合,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林謹玉同許子文呢,不是父子情同父子。
許子文早就不看好林謹玉同徒汶斐在一起,他早就知道徒汶斐的企圖,從徒汶斐頭一次見林謹玉時的小眼神兒,他就猜透了徒汶斐的目的。當然他沒說,他冷眼旁觀,他不能一直扶著林謹玉,他要看林謹玉的動態抉擇。
徒汶斐雖然借林謹玉的東風開始展露頭角,可此時徒景辰正當壯年,儲位什麼的言之過早了。徒汶斐對林謹玉那是沒得說,連許子文如此挑剔的人想離間一下都無處下手,其實只要徒汶斐繼續攏著林謹玉,完全可以花前月下的繼續過悠哉悠哉的小日子,不料天降橫禍,林謹玉聽到他與吳憂的談話。
那時正巧徒汶斐剛獲知同吳憂的關係,滿腔憂憤下得了點兒小風寒,吳憂前來勸了幾遭,就給林謹玉撞個正著。
其實徒汶斐不知道,林家人武功不咋地,十分擅長偷聽,這也是祖傳了。當年林謹玉的祖宗靖安侯就是偷聽到太祖磨刀霍霍要對自家族人下手的消息,連夜安排族人南下,才保住了一家老小的平安,把太祖皇帝氣個半死。
這回林謹玉聽到了也是個五雷轟頂的事兒,徒汶斐對自己好竟然是裝出來的,徹頭徹尾的大陰謀!賈家是親外家,對不住林謹玉,林謹玉都恨不能剝了他們的皮,這回輪到徒汶斐了!
徒汶斐對林謹玉有情義,林謹玉還有些心軟的毛病,徒汶斐是想趁熱打鐵,再與林謹玉復合。林謹玉的心軟也是要看對象的,徒汶斐一騙他足足三年有餘,此時氣頭之下別說徒汶斐流幾滴鱷魚淚,他就是眼裡流出血來,林謹玉都不會原諒他。
何況中間還夾了個許子文。
許子文這次絕不會坐視徒汶斐與林謹玉復合。
林謹玉吃了虧,已經知道到風花雪月這東西有多不可靠!在許子文看來,徒汶斐盡到了他的用處,但是想更進一步,先得過許子文這關。
徒汶斐從許家出來都有些絕望,他知道自己幾個兄弟對林謹玉都虎視眈眈,尤其是七皇子端郡王,天生就一副虛偽仁義的臉孔,內宮還有皇后替他拉攏許玉琳。林謹玉經他一事肯定會更加小心,不會輕易上七皇子的船。可是徒汶斐一想到林謹玉跟別人親熱談笑,心中就有說不出的光火!
林謹玉是他的!
徒汶斐覺得自己只是有一個不太純正的開端而已,可他對林謹玉是動了心的!關鍵是現在他磨破了嘴皮子哭瞎了眼,這一對師徒也不是會相信他的!徒汶斐是有勁兒沒處使!
而且許子文在京都,他以後的發展也是有限的。
他對林謹玉有情義,可情義不能當飯吃,徒汶斐嫡皇子的身份十分要命,他得想辦法先保住他的命才好!否則日後怕要拖累林謹玉的,他是個男人,難道要靠情人保護麼?
徒汶斐只是命人到林家周圍打聽消息,再沒有輕敵冒進,得知林謹玉並未親去給端親王拜壽時,徒汶斐才稍稍放下心來,不管林謹玉是做什麼考慮,徒汶斐都覺得安心。
此時,朝廷收到雲南節度使王忠一起私帶神槍火藥出邊事的奏章,雖然罪犯全逮住了,徒景辰仍然震怒,徒汶斐想林謹玉一時半會兒是消不了氣的,何況林謹玉吃他的教訓,絕不會再輕易相信他人。此時徒汶斐覺得在朝中這樣細煎慢熬,還不如出去做一番事業,樹挪死人挪活,他當時便請旨代朝廷巡撫雲南。
若是徒汶斐請旨巡撫江南,那肯定是找罵呢。可雲南大家都知道那地方不大太平,夷人混居,瘴林密佈,氣侯濕熱,鬧不好就有去無回的,徒景辰猶豫了一下,下了朝又單獨召見了徒汶斐。
徒景辰換下十幾斤重的龍袍,劈頭便問,「為了林謹玉?」
「謹玉跟兒臣已經斷了。」徒汶斐輕聲道,「神槍火藥是朝中機密,神槍營多少槍式少火藥都有記錄,既然能自朝中流出去,自然不能等閒視之,雲南自古深林野道人種混雜,離京都也遠,兒臣是想略盡綿薄,為父皇分憂。」
「如果你還打算跟林謹玉復合,就應該對你舅舅尊敬些。」徒景辰思量著雲南的事,揮了揮手,「朕再好好想想,你先下去吧。」
徒汶斐已經下定了決心,現在的局勢其實非常明朗,徒景辰年富力強,對掌廷有絕對的掌控權,朝中文武只要長腦子的絕不會現在去跟某個皇子示好。其他那種想借王府勢力的跳樑小丑,徒汶斐也看不上。其實徒汶斐雖然與許子文不睦,他還得感謝他的母親姓許,許家勢大,許子文又與徒景辰有這種情份,皇儲絕對非嫡皇子莫選,估計就是徒景辰也從未作他想。
在京中,對徒汶斐其實相當的不利,因為正位中宮的皇后並不是他的親生母親!不要小看皇后,每月初一、十五各命婦都要依禮向皇后行禮請安,皇后也有召見命婦的權利!許多七皇子不方便做的事,皇后是可以施為的。
何況徒景辰十分滿意皇后對後宮的管理。
所以這種情勢下,即便知道雲南是塊兒難啃的骨頭,徒汶斐也打算去啃了!好骨頭是輪不到他的!
徒汶斐是個很有韌性的人,反正林謹玉一時半會兒不會回心轉意,他絕不相信七皇子能做得比他好,林謹玉可不是好伺候的人。至於其他,徒汶斐自有對策。他是元嫡之子,做不了皇帝就是死路一條,只要他活著做了皇帝,搶也能把林謹玉搶回來!
徒汶斐已經下定決心要爭取到雲南的差事,說是爭取,其實沒人願意跟他搶,凡能混到御前的人,有哪個不是愛惜性命的。
雲南,在大多數人的眼裡看來,實在不是塊兒好地方。
徒汶斐就這樣得到了巡撫雲南徹查火槍流失一案的差事。
林謹玉得到消息是因為徒汶斐親自上門告訴他的,那時徒景辰還未發明旨,只是徒汶斐知道自己在京的日子不多了,落了衙便來找林謹玉。
他厚著臉皮上門,林家也做不出趕人的事。
徒汶斐說了要去雲南的事,林謹玉沉默了下來,他倒不是捨不得啥的狗血心情,他是驚嘆徒汶斐此舉實在明智至極。林謹玉以前為徒汶斐想過,徒汶斐想出頭兒不容易,他只是年長之歲,可後頭七皇子八皇子一母同胞,也不是吃素的,若聯合起來,好虎架不住群狼,再過十年,徒汶斐不一定是那兩人的對手。
在京都,徒汶斐打理戶部,其實這已經到頭兒了。就是偶有外面的差事,徒景辰更願意使喚幾個庶子,所以徒汶斐這幾年就一直呆在戶部。
戶部,是徒景辰的天下,尚書侍郎都是忠於徒景辰的老臣。
若徒汶斐想走在七皇子前頭,唯一的辦法就是出京都。可是如今國泰民安,好一點兒的地方真輪不到徒汶斐,如今雲南是個極好的機會,因為雲南不太平,小種族的衝突或是小規模的邊事從未間斷過,衝突就是機會,徒汶斐多留幾年,定是一大功勞。
可說回來,雲南不好呆也是眾所周之,氣候飲食,還有那些異族夷人部落之間勢力縱橫交錯……所謂富貴險中求,也就是如此了。
林謹玉慢慢的琢磨著裡頭的利弊,徒汶斐溫聲道,「估計要好幾年,你不要擔心。我之前是騙了你,以後都不會了,你也常說兩個人的感情要到死的時候才能知道是不是真假。謹玉,我會讓你相信的。你趁這幾年多生幾個孩子吧。」
「這就不必你操心了。」林謹玉道。
徒汶斐笑了笑,「我走後,只有王妃一人主持王府的事,若有難事,你看我面子多幫襯些。」
「托以妻女?我們還沒到這個份兒上。」林謹玉端起茶呷了一口,「想王爺在京也沒多少日子,還是去多陪陪家人吧。」
「那就說定了。」徒汶斐十分無恥的走了。
林謹玉雖然氣得吐血,仍然在第二日內閣討論瑞王巡撫雲南一事時,請求徒景辰派御醫相隨,林謹玉說得大義凜然,「臣往日讀書,雲南此地氣侯環境地域風俗,與京都大有差別,雲南乃百族混居之地,許多夷族善毒善蠱,瑞王千金之軀,一去數載,萬歲慈父心腸,焉能不記掛於心,有太醫隨侍,萬歲也能放心。」
徒景辰應允。
徒汶斐聽此信兒,更深覺對不住林謹玉。
林謹玉這人愛憎分明,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他不會藕斷絲連欲拒還迎,同徒汶斐說清楚,斷了就是斷了。可是他又十分公私分明,分手的事是徒汶斐錯在先愧在前,林謹玉並沒有打擊報復徒汶斐,他站在一個十分公正的位置,還小小的幫了徒汶斐一把。
至於林謹玉為什麼會在內閣為徒汶斐進言,原因很簡單,這是林謹玉的一項政治投資。錦上添花永遠比不得火中送炭,儘管他與徒汶斐感情上結束了,可是他仍在朝中為官,這朝廷的皇帝是姓徒的,林謹玉絕不可能為了躲徒汶斐辭官。而且誰無野心?林謹玉也有。人活著,不是為了讓人踩在腳下,而是為了把人踩在腳下。
世道即如此。
林謹玉不打算踩別人,更不想被踩。
這個時代君主集權制已經到了歷史的最高峰,只要徒景辰在,林謹玉便是無憂的,可是下一代君主呢?林謹玉得為自己的家族考慮。
林謹玉選徒汶斐無非如下幾個原因:第一,徒汶斐經歷坎坷,這樣的人往往比較有抗打擊能力;第二,如今看來,徒汶斐很有些戰略眼光;第三,他與徒景辰離得太近了,雖然大恨徒汶斐,他若是著意打擊徒汶斐,估計徒景辰會有意見。再者,徒汶斐沒人搭理的時侯都好好兒的活了下來,可見此人是屬小強的,不容易死,林謹玉若露出惡意,怕是會得不償失。徒汶斐可不是搖搖欲墜的賈家,林謹玉沒有必勝的把握弄死他,只得忍了。
林謹玉秉承著只結善緣的原則,在這個時侯給了徒汶斐一個人情。果然把徒汶斐感動的昏了頭,臨走的前一晚又來了林府。
林謹玉指著他罵了一頓,「你以為我家是什麼地方!嗯!想來就來!朝廷還有不准結黨的規矩呢!打量我好性兒不會發火是吧!給我滾!別等我動手,叫你堂堂王爺沒面子!」硬是一路把徒汶斐推搡了出去。
徒汶斐後退著道,「我就說一句,我不在,你好好保重身子,別太勞累了……」見林謹玉轉頭抄傢伙了,徒汶斐忙識時務的跑了。
這一別,就是八年。
八年的時間能發生許多事,像林謹玉吧,已經由包子昇華到包子爹了,官兒雖沒升,輩份見長。
當然,朝中也做了許多事,王子騰告老、賈雨村下台,林謹玉依然安靜地做著皇帝秘書的工作,不過他與吳憂現在交情不錯,林謹玉對於科技研發這一塊兒比較有想法,吳憂正管,一來二去的,倆人也能說上幾句話。
吳憂還時老樣子,大齡未婚青年,嘴巴很賤。
徒汶斐在雲南倒是經常傳信兒回來,他每三個月就有厚厚的一疊信帶著半車的禮物給林謹玉,信的內容,五花八門,林謹玉建議以後徒汶斐發達了可以出一本自傳回憶錄。這一行為直接導致,除了幾個皇子,硬沒人敢追求林謹玉。
雲南不是個太平之地,除了種族之間的爭鬥,還有旱澇天災,徒汶斐倒是實實在在的做了八年的雲南巡撫。
聽著雲南都是傳頌徒汶斐的聲音,徒景辰瞧著雲南無大事,便將徒汶斐召回了京都。
林謹玉沒怎麼留心,反正徒汶斐進京肯定要先進宮請安述職。他正在院子裡陪著兩個兒子踢皮球,許玉琳抱著寶貝女兒當啦啦隊,吳憂就腳下生風的衝了進來,一拽林謹玉,「快跟我走,瑞王不大好了!」
吳憂根本沒用馬匹,直接攬著林謹玉的腰,高來高去,一盞茶的時間就到了瑞王府。林謹玉嗆了一肚子的風,拳頭堵著嘴巴咳道,「怎麼了?」
吳憂一面拉著林謹玉往裡奔,一面用極陰寒的聲音道,「中毒。」
林謹玉想著徒汶斐在雲南大功一件,回來怎麼著也得風風光光敲鑼打鼓的出出風頭吧,不承想臉色青白的昏睡在床上,屋子裡除了七八個御醫、瑞王妃,連徒景辰也到了。
好端端的怎麼就中毒了呢?林謹玉更納悶的是,叫自己來幹啥?他跟徒汶斐的姦情已經是往事隨風了。他疑惑萬分的給徒景辰見禮,徒景辰道,「瑞王想見你。」
林謹玉一驚,難道沒救了!要說遺言!他忙看向床上的徒汶斐,因為生病的緣故,徒汶斐憔悴而虛弱,長長的眉毛在眉心絞出一個川字紋。林謹玉是個長情的人,時間將恩怨化去,他望著徒汶斐忍不住流下眼淚。
這些眼淚,他也不知道為何而流,或者只是單純的為徒汶斐可惜,這樣年輕俊美的生命……
徐嘉幾針下去,徒汶斐緩緩睜開眼睛,已經是下午,光線有些陰暗,好一會兒才看清床前人,沒人知道徒汶斐這時在想什麼,他好像沒看到他爹、他老婆、他兄弟,他只看到了林謹玉,輕輕的說了一句話,「這幾年我沒有負你。」
徒汶斐從太醫的神色以為自己後事將盡,床前這麼多人,可他生命中唯一的快樂只來自於林謹玉,他想見到的人也只有林謹玉而已。
林謹玉眼淚掉得更厲害了,徒景辰瞧兒子又暈過去了,冷聲問,「瑞王情況如何?」
前醫正老邁退休,徐嘉如今已升職到正五品醫正,幾人交流了一番,徐嘉輕聲道,「殿下被毒蛇咬傷,當時王大人處理還算及時,只是臣等診斷,這是劇毒金靈蛇所傷……這蛇中原少見,要解此毒就需一枝千年的金靈芝為引,否則……臣等無能。」
徒景辰恨得咬牙切齒,中原少見!中原少見的毒蛇怎麼會跑到皇子車駕之中!
林謹玉忙轉身望向徒景辰,宮裡肯定有的吧!徒景辰還是知道主次的,「其他的法子不成麼?人參什麼的。」宮裡多的的。
徐嘉搖了搖頭,徒景辰皺眉問,「瑞王能拖多久?」
「臣親自施針,熬藥,最長一個月。」
「吳憂,你去擬旨強貼黃榜,誰能獻上金靈芝,救瑞王一命,朕有重賞!」
金靈芝!林謹玉頓時哭得更傷心了,簡直是捶胸頓足,摘心催肝。徒景辰直想一腳將林謹玉踹出去,他本就心憂瑞王的傷,給林謹玉哭得六神無主!吳憂見徒景辰面色不大好,察顏觀色道,「萬歲,時候不早了,請萬歲先回宮吧。」
徒景辰沒答理林謹玉,抬腳走了,擺了擺手沒讓悲悲慼戚的瑞王妃行禮恭送。
林謹玉哇啦著哭,瑞王妃也忍不住哀泣,吳憂在門外也唯有嘆息,他熟讀經典,歷史上關於金靈芝的記載並不多,最近的一次是在前朝武帝二十八年,暹羅國獻金靈芝一株。後面就再也沒有了。經過這些年的風雲迭起朝代變幻,一株靈芝哪還有痕跡可尋。事實上,歷史也總有其巧合。
當日隨太祖皇帝開國諸臣,第一個隨軍攻入前朝皇宮的名臣便是林謹玉的祖宗靖安侯。當時皇宮已被殉國的末帝燒了小半個,其他的東西被外逃的宮女太監帶走了若干,留下的多是傾壁頹垣。靖安侯為啥跑得這麼快,他找得就是這株金靈芝。
其實這東西再好也就是一味藥材,吃到嘴裡不見得比參葺燕窩更有效用,最著名的用途有兩個,一個是解金靈蛇之毒;第二便是可以製出一種假死的藥。當時靖安侯的兄長為前朝末帝賣命射殺了太祖的胞弟,靖安侯知道太祖坐穩江山絕不能善罷干休放過自己大哥的,靖安侯醫術非常高明,他早就想到了這種假死藥,可是一直少金靈芝這味藥材。故而急衝沖的第一個跑到宮裡來翻騰尋找這株傳世靈芝。
靈芝落到了靖安侯的手裡,可惜未來得及用便傳來兄長自盡殉國的消息,靖安侯便將靈芝收到了家裡珍藏起來。靖安侯是個嘴巴很嚴的人,他找靈芝時用的就是自己的心腹,此事,太祖一無所知,至如今,更無人知道林家珍藏著一株金靈芝。
百年之後,傳到了林謹玉的手上。
自個兒家的東西,林謹玉還是清楚的。
可這是他家的傳家寶,是老祖宗自前朝皇宮撿回來的壓箱底兒的寶貝,誰都沒捨得吃,傳到他這兒竟然便宜了徒汶斐!林謹玉深覺對不起列祖列宗。
日後,每提此事,林謹玉都要傷心一次他家的靈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