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終斷親戚情薄
賈家這頓酒倒把王子騰吃懵了,王子騰是個機敏的人,以他看來,林謹玉絕對是同賈家有嫌隙了,上次賠禮時那劈頭蓋臉的一番話可不是假的。這一轉眼怎麼就將皇嫡子伴讀的位子不著痕跡的引到賈寶玉頭上去了呢?
讓王子騰說,他的心也是偏著自己的外甥的。可關鍵是,這是啥時節啊,賈家剛得罪了林謹玉,他倒反手送了賈家一個天大的好處。王子騰閱人無數,怎麼看都不出林謹玉是這種大度不記仇的人。
於是,王子騰迷惑了。
不過,這且放一旁,王子騰略眯了眯眼,轉身去了東北角的一處小院子。
小院兒只有方寸大,兩間房,裡裡外外佈置了府兵侍衛。王子騰抬腳進了靠東的一間。極普通的房間,只一椅一幾。王子騰坐在椅中,幾上放了一盞茶。
王子騰看著自己的妹妹們,外甥和外甥女,無聲的笑了笑,薛寶釵最是個會察顏觀色的,當下便知道不好,只低頭不肯說話。
「你們做出這些醜事來,」王子騰並沒有發火,他有些累,聲音冷淡,「今日蟠兒端茶賠罪,四大家族盡俯首。老祖宗賣命的掙了這份家業來,你們都是好樣的。榮國府,縱媳欺孤,為長不慈;薛家,母女兒子的一起上,施連環毒計,仗百萬家財,目無王法草菅人命!百名聲名因你們而毀!這是最後一次,下回你們儘管殺人放火的鬧,我也想試試什麼是大義滅親。你們有貴妃的女兒,我縱是管不著,也是王家的當家人,我王家且不敢認你們這等出息的女兒,大不了還有個恩斷義絕呢。都走吧,以後願意來就來,不願意我也不挑你們的眼。」
薛姨媽在兄妹中排行最小,忍不住哭道,「大哥這是做什麼,說出這些話來。大哥有吩咐,我們照做就是……你外甥外甥女都小呢,還得指望大哥呢。」
「林謹玉也不大,人家就有骨氣自立門戶,就有本事讓我們四大家族盡折腰!你們不小了,好自為之吧。」王子騰冷聲道,「王順喜,送榮國府二太太、薛太太、薛大爺、薛大姑娘出去!」
……
不要以為這些女人成日養尊處優便都是溫室的花朵,以薛寶釵未出閣的女兒就能架橋撥火的縱著哥哥做出雇兇殺人的蠢事。何況王夫人同薛姨媽,一個有貴妃女兒銜玉的兒子,一個連死了丈夫都熬過來的寡婦,哪怕被王子騰重責,心中仍有一種撐下去的韌勁兒。
王夫人流了一道的眼淚,她早後悔了,可是那天發生的事太多,她真是氣狠了,接二連三的被林家姐弟折辱,又作耗到她的寶玉身上,她知道自己不該失態,說出那些話來!可不知怎麼的,被那林小子一激,話就不受控制的往外冒!
車外婆子稟報:太太,到家了。王夫人略收了淚,整理了一下儀容,掀開車簾,扶著婆子的手踩著矮凳下車了。
王夫人回了府,直奔賈母房裡,跪在地上低眉順眼的給賈母請安,賈母淡淡地,「且長些記性吧。寶玉去宮裡當差了,沒事你就多唸唸經,好好跟菩薩贖罪。」
「是。」王夫人臉色憔悴不堪,她是真的死了一遭,王子騰向來說得出做得到,心中一緊,王夫人眼淚就掉了下來,哭道,「都是媳婦的不是,也不知道怎麼,魔障了一般……」
賈母懶得聽她哭訴,揮揮手讓王夫人退下了。
王夫人扶著周瑞家的手回到院中,正碰到趙姨娘周姨娘二人在廊下低聲笑著說話,還有幾個小丫環圍著,嘰嘰喳喳,好不熱鬧。
王夫人用力一握周瑞家的手,周瑞家的覷了眼主子的臉色,咳了一聲怒斥道,「不長眼的小蹄子們,沒看見太太麼?成天跟些不三不四的東西們一起偷懶蹭閒,什麼時候全都揭了你們的皮去!」
小丫環們忙低頭迎上來,屈身一福跟在王夫人身邊服侍,趙姨娘周姨娘也上前行禮,王夫人扯出抺笑,溫聲道,「無事,我素來不講究這些,你們也太大驚小怪了,進去說話吧。」
王夫人只略交待了些事,便將一屋子人打發了,才細問起府內的事情來,自王夫人走後,周瑞家的幾個陪房雖未革了差事,不過明顯不比以前了,如今府內都是王熙鳳當家。
王夫人心底冷笑,倒便宜了她這個好侄女。跪在蒲團上,王夫人望著供桌上慈眉善目的觀世音,暗自思量對策。不怕,她有兒女,女兒貴為賢德妃,兒子為皇子伴讀,眼瞅便出息了。這府裡,縱是老太太也不會輕易動她的。
「太太,大奶奶帶著蘭哥兒來給太太請安了。」周瑞家的進屋輕聲稟報。
王夫人眼中閃過一道亮光,扶住周瑞家的手自蒲團上起身,溫聲道,「我也幾天沒見到蘭小子了。」
賈蘭七八歲的年紀,白嫩可愛,他自小失父,頗為懂事,小大人兒似的行禮問安後便被王夫人抱在懷裡摩娑著。問過吃食起居,李紈低眉順眼答了。
王夫人淺笑,「這個家也就你還惦記我罷了,蘭小子是個有福的,你也是個有福的。」
李紈知道自己不為王夫人所喜,她出自書香門第,聽聞婆婆回來,斷沒不來請安的道理。不但要來,還要第一個來才好呢。聽了王夫人如此和顏悅色的話,李紈笑了笑,沒答話。
輕捻著沉香木的念珠,王夫人摸著賈蘭柔嫩的小臉蛋兒,暗暗嘆息,她也是不得已而為哪。
自此,王夫人除了每日的晨昏定醒,皆在佛堂吃齋唸佛,不輕易出院一步,甚至刺血抄經,為祖宗祈福。
賈母聽了亦有幾分感觸,嘆口氣,沒說話。
臘月二十,林謹玉將年禮送到賈家。
賈母笑著接了禮單,她沒細看,只是以往林府年禮,光禮單便有三張,大小吃食玩物林林總總的羅列著,如今薄薄一紙,孰輕孰重,一拈即知。
賈母人老成精,自然不會表現出來,仍慈愛的將人拉到身邊,笑道,「瞧你這幾日清減了,我這裡有幾株老參你拿去補補身子。當家作主就是這樣熬神,你姐姐身子骨兒也不是個結實的,有什麼麻煩事兒只管來跟我說。「
「是,我記得了。」林謹玉笑道,「二表哥身子可好些了沒?我聽說二表哥選上了伴讀,可去過宮裡了?」
賈母笑道,「去過了,現在一大早的去,要晚間才能回來。你是個有心的,我與你舅舅都記得呢。」
「這事兒都是二表哥的造化,如今皇后有兩位嫡子,皇七子皇八子,我早瞅著表哥就是有福的。表哥跟著七皇子,日後前程自可得了,外祖母與二舅舅也能放心了。」林謹玉笑道,「可見世事皆有命數,二舅舅之前喊打喊殺的逼二表哥唸書,哪裡料得今日呢?」
賈母大笑,「說得是呢。」
「林表弟又說了什麼話逗得老太太開心,也讓我來樂呵樂呵。」王熙鳳笑著走進來,如今王熙鳳在府中風頭無二,即便如今王夫人回府,多是呆在佛堂唸經,她剛見了林府的年禮,便過來湊趣兒,笑道,「林表弟同林妹妹頭一遭在京都過年,雖說表弟妹妹搬回去了,你們以前住的院子老太太也沒使人動,裡頭東西俱全。大過年的,你們兩個在府裡也冷清,不過過了年來住幾天,咱們兩家熱熱鬧鬧的共度元宵節,即全了老太太的慈心,又省得表弟與妹妹在府裡冷清。」
賈母笑道,「你璉二嫂子說得很是。待過了年,我使人去接你們過來,你跟寶玉璉兒,你姐姐同她們姐妹一起說笑,才是熱鬧呢。」
林謹玉笑道,「老太太有所不知,我家先生雖京中有宅子,卻未曾婚娶單身一人,先生待我如同父親一般。我早跟先生說了,過年的時候接先生到家裡過年,省得先生一人寂寞。」
如今榮國府人也知道林謹玉有個了不得的先生,賈母點頭道,「你說得也有理,我雖未見過教你先生,心裡很是感激他照拂於你。鳳丫頭,備份厚禮給謹玉帶去。」
王熙鳳忙應了,賈母對謹玉道,「你帶給先生,就說我老婆子心裡記得他的好兒呢。」
又說了幾句話,因下午還要去先生那裡,林謹玉再三辭了午飯。林謹玉一走,賈母沉沉的嘆了口氣,王熙鳳抿了抿唇,如今林家年禮一送,賈家這年禮也不好備了。
「鳳丫頭,你看呢?」賈母問。
王熙鳳道,「往好裡想,如今姑媽姑父都不在了,林家不比往昔,略薄幾分也是有的。不過,我瞧著林表弟跟咱們是真生分了呢。聽說林表弟前幾天給許先生家送了年禮,足有幾大車,比咱家還要豐厚些呢。」
「能怨哪個呢。」賈母嘆息一聲,「按著林家的年禮回禮吧。」
此次,賈母雖如願的將王夫人清理到了佛堂去,不過對林家亦有幾分不滿。將這些事吵吵得人盡皆知,榮國府灰頭土臉不說,府中爺們兒盡俯首,中門相迎,賠禮致歉,還要怎樣?
林謹玉偏巧借東風將賈寶玉引到了皇子伴讀的位子,如此,誰還能說林家的不是?
賈母口中親近,心裡卻待林謹玉遠了。再說,眼瞅著寶玉就要出息了,也不一定會比林謹玉差。如今賠禮賠情,林謹玉仍一味遠著,賈母也不會上趕著熱臉貼林家的冷屁股。是遠是近,皆如他所願。
徒汶斐在宮裡見到了他七弟身邊的新伴讀,賈寶玉同學,這一身的金玉大紅,差點將徒汶斐的眼晃花了。不過,這小子沒病吧,你直勾勾張著嘴巴傻乎乎的看著爺是個啥意思!
賈寶玉之前在賈府總於內闈廝混,見過的最乾淨的男子便是秦鐘,今日一進宮,各位皇子皆是氣度尊貴容貌雅緻,賈寶玉不由自慚,覺得自己果真是短淺無識,一見徒汶斐,更覺天地間造化萬千,竟有這等鐘靈毓秀之人。
徒汶斐跟七皇子徒汶渲說了幾句話便走了,心裡嘀咕著,他七弟不像這麼沒眼光的人哪,怎麼弄了個白痴進來。
須知徒汶渲也鬱悶著呢,這賈寶玉,問他些正事吧,一問三搖頭,要是說誰家戲子好誰家花園好誰家丫頭標緻誰家酒席豐盛誰家有奇貨誰家有異物,他頭頭是道能嘮叨一個下午把人煩死。
徒汶渲想退貨,他皇后親娘說了,「這是賢德妃的胞弟,兵部尚書內閣大學士王子騰大人的親外甥,就當身邊兒多了只小狗小貓的養著就是。其他的,還要我教你嗎?」
於是,賈寶玉病了,皇宮裡水土不服或是給皇子作伴讀功課重,誰知道呢?七皇子大方的給了他半個月的假,賞衣服賞玩意兒賞補品。小太監傳了七皇子的口諭:寶玉儘管在家養病,好了再去當差。
賈府上下無不感激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