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離宮鎖龍
「你們到底要不要下去?」少年耐不住軒轅那故弄玄虛的遲疑,煩燥地催促。
「下去自然要下去的。」軒轅摸著鼻子輕笑,小心將音量控制在方圓半米之內。「不過下去也得有個技巧,免得碰一鼻子灰。」
少年不解——下去的技巧?憑軒轅這麼招搖的外表,一出現就會被認出,不可能會被當成敵人的,還需要什麼技巧?難道皇帝老子嫌著自己窩在半空中太難看,為了面子,想要奇兵天降給下面那群人來個高深莫測的出場?
「別想歪了。」軒轅沒好氣地敲了下少年的額頭,瞧他那鄙夷的古怪神情就知不對。「我們在等一個人出現。」
等人?什麼人?少年皺眉思索了片刻,無言地看著夜語昊。
夜語昊挪了下身形,不太喜歡目前這種擠成一團的悶熱感,還有那只在背後明目張膽偷吃豆腐的賊手。但所謂形勢比人強,樹上能動的範圍實在太小了,他這一動三個人身體都晃動了起來,無奈下只有忍耐著繼續坐在軒轅的右腿上。眼見少年詢問,清咳了聲,提醒。
「你這一路上都沒發覺不對勁?」
他這一提,少年立時想起一路上數度身體微寒,似被人窺視著的不快感覺。只是那種感覺極微極淡,每每欲問時,卻見夜語昊一臉平靜,全無所覺之態,還只當是自己神經過敏,便略過不與夜語昊相提——原來,不是錯覺!
「我們一直被人跟蹤!」
「小伊祁好聰明哦~」軒轅讚美了聲。
少年此時哪還有心情去抗議他的哄小孩子,使勁地皺著眉咬著下唇,經由昊的提醒,將記憶中幾次不對勁重新挖出來,意欲重組個答案給這兩人看。
「他們形蹤詭異,敵友未辯,但人數應不多,否則以你們現下遍佈雁蕩的勢力,早該將他們掀出來……」少年看著軒轅,慢慢地整理著思緒。「人少是他們隱形的優點,也是他們的弱點,像現在這樣,我們突然跳崖,從他們的掌握中失蹤,為了重新掌握住我們的行蹤,沒有大批人手是不可能的。所以……」少年下了結論。
「現在是分辯敵友的最好時機——如果他們是友,無妨,是敵……」
就一定會利用他們落單的這個機會,將他們出賣個乾淨。
所以,下面這批官兵,有可能真的是朝廷派來找『祈世子』的,也有可能是接到那人通風報信而趕來的倫王手下。
這下去,果然是需要技巧。
夜語昊聽著少年的分析,不易察覺地微皺了下眉毛。
少年敏感地發覺。「我說錯了?!」
「沒有……」有些無奈地笑笑,夜語昊撫了撫少年的頰。「你完全說對。」
那你為何還要皺眉,擺出這樣的神色?!——少年咬著唇,不願發問。
夜語昊微微一笑,沒有說明。
軒轅瞧了兩人一眼,唇角一動,正欲正口,卻聽一縷簫聲委婉悠揚,不知自何處揚起。
三人同時一驚,側耳聽去,但覺那跳動的音符宛若天籟,不染半絲凡世俗塵,輕柔地隨著陽光融入每個人的耳,慢慢地化解壓在山谷間無形的煞氣。悅耳如斯,輕快如斯,伴隨著心臟一鼓一鼓地跳動。
山谷中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呆住了。
簫聲一轉,越發地清麗婉約,如流水般綿綿不絕,切之不斷。並沒有特別的高音,亦無特別的低音,每一道優美都是個殺人的音符,控制著對方的身體,由內至外,將對方慢慢地引向死亡。
士兵們的冷汗慢慢地滴下。
他們無須聽聞這個人的名字,他們也無須見過這個人,只要知道,自己的心臟,自己的血脈,已經完全控制在別人手中時,他們就明白,魔簫•虛夜梵是個怎麼樣的存在。
青衫飄飄,黑髮及膝。
他自虛無間走出,矇矓的晨霧凝在他的身畔,映出一身清雅風流,不染纖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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簫聲停止,如出現般突兀。近千的官兵看著他走入穀中,沒有人敢出聲,沒有人敢動手,眼睜睜地等著,等著他說出來意。
「葉凡,隨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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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凡?!谷中官兵茫然不解,相顧諮詢,不知魔簫所尋是何人。
樹上,軒轅與少年眯起眼,早齊齊看著夜語昊,一個挑眉,一個嗔惱。
夜語昊垂眉不語,眉鋒微顰。
魔簫靜立片刻,不見有人回應,舉起竹簫壓了壓遮住大半張臉的斗笠。
「葉凡,別讓我問第三次。」
夜語昊也沒想到魔簫竟會在這個時候奇巧出現。他抿緊唇,看向軒轅,心下轉瞬間已作好計較。軒轅眉一動,避開他的注視。
「軒轅,你是上位者!」昊淡淡提醒。
上位者?!少年不明白兩人在打什麼啞謎,軒轅卻已聽出那話下之意。
上者無私情!
所以,不可有意氣之爭。
為大局著想,作出最好的選擇。
忍人所不能忍!!
——這些,都是兩人自幼便接受的教誨。
深吸口氣,收回因簫聲而激起的熱血戰意。「這三年你一直與他在一起?!」
夜語昊沒有否認。
三年前,天成崖上風起雲湧,崖底怪石崢嶸,瘴氣深濃,能在那種險境下救人的,武林中屈指也數不出幾個來——而離群索居,絕跡紅塵的魔簫絕對是其中一人。
尤其魔簫最後一次出現在武林,正是因為救了寒驚鴻一事而被困秀碧坊。
寒驚鴻,無名教五代日君最初傳人。
今日,久絕武林的魔簫再現雁蕩,指名要『葉凡』。
這幾點很容易便歸納出一個結論來——三年前救下夜語昊的,正是虛夜梵。
「現在,你要隨他而去?!」軒轅接著問。
「你有更好的選擇麼?」夜語昊淡淡相詢。「他身份特殊,獨超物外,在場窺測之人都不會想為了『葉凡』這個人而樹下這樣一個麻煩的敵人。」
——雁蕩山中唯一知道『葉凡』身份的無名教,因為藥師也在,紫衣衛長怕驚起教中異變,是不敢動用全力來追殺。
「屆時,我吸引開眾人的視線,你帶著伊祁,少了我這累贅,要從別處逃離這兒對兩位是輕而易舉吧。」
少年聞言,不理軒轅有何反應,自己就先臉色大變,清亮的眸子又是不捨不是憤恨,雙手不自覺就抓緊了夜語昊的袖子。
夜語昊望著他安撫一笑。溫文的容顏雖已不再,星眸中笑意溫存,卻與當日應承不離不棄時一般無二。少年心下一軟,慢慢鬆開手。
這樣的人,打定了主意,怕是誰也無法逆轉吧。他默然想著,漸有一種想哭的衝動,不知是為離別,還是為無力撼動那人的意志而難過。
這樣的心情,果然還是小孩子……
軒轅見少年安靜下來,惋惜地輕笑一聲,眼珠子轉了轉,向夜語昊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附耳過來。
夜語昊眉微動,靠了過去,聽著軒轅以傳音入密,在耳畔笑吟吟說著。
「昊~你想幹什麼是瞞不過朕的,今日就放過你。但你莫要忘了,你以夜語昊之名應承了朕的事,是不可以失約。來年正月廿七,朕於離宮等你——一年之期,萬勿失約,以免給朕大開殺戒的藉口~」
細軟甜膩的語氣只適合用來哄情人,說出的,卻是煮鶴焚琴大煞風景的話。
夜語昊臉色微變,回了個清淺笑意。「當不負君雅意。」
約定,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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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山莊
一身明黃龍袍,正焦急地來回踱步,不斷看著天色的『軒轅帝』猛然停下身,瞧著腳下水磨的青石磚,咳了幾聲,雙手一揮。「都退下去!」
宮女侍衛們不解其故,但見皇上龍顏震怒,哪個敢多事留下。
見閒雜人等都已退出,『軒轅帝』解下玉冠,褪下龍袍,取出坐墊下早已準備好的衣物換上,這才打開左邊緊閉的軒窗,「微臣恭迎皇上回宮。」
清風動影,軒轅攜著伊祁雙雙現身。軒轅一臉似笑非笑。「愛卿幾時變得這般懂禮知進退了?」
「臣有罪,臣不敢不多禮。」祈世子掀下面具,笑嘻嘻道:「不過臣早知皇上英明神武吉人天相萬邪不侵百毒退避……」
「夠了,朕今次不與你計較便是。」軒轅外衣早在山上就脫與夜語昊避寒了,當下取過榻上龍袍,逕自穿上。「人手都佈置好了?」
「是的。」祁世子邊回答邊好奇地看著伊祁。「這位就是皇上挨了一刀還得不嫌勞苦親自出門的緣故了?」
『緣故』瞪了祁一眼,對這第一次見面就滿口油腔滑調的傢伙極不順眼。
軒轅擺了擺手。「倫王來了?」
祁聳聳肩,收回好奇。「倫王昨日終於抵達雁蕩,目前正住在龍山湖玉漫山莊——山莊原主是尚崇堂掌堂石不情。」見軒轅一挑眉,解釋道:「尚崇堂不是武林世家,而是珠寶世家,專在權貴間買賣,會與倫王扯上關係也是情理之中。」
「那倫王所帶人手呢?」
「倫王微服而出,身邊只帶百餘侍衛,都是通過暗衛測試的高手,不知怎麼被他籠絡去了。而且雁蕩這裡至少有三部兵馬都倒向了倫王那邊,只論在此地兵力的話,我們稍弱,不過臣已與暗流下了最高玉令,隨風附骨,嚴控不息,若有風吹草動我們定先知情。」
所以他之前才沒有多餘的人手去助軒轅逃險。
軒轅點了點頭。「玉漫山莊的兵力劃分圖可有弄到?」
「臣將情報組合過,兵力大約如此分散。」祈世子又自袖內取出一份潦草的地圖,猶豫地望著軒轅。「皇上難道……」
軒轅一抿唇。「加派人手,在我們今晚行動前務必盯牢倫王!必須搶先那人一步!」
如此緊急!
伊祁與祁世子雙雙一驚。
那人,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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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上默默行走,瞧著前方那人青衫飄飄,步伐輕盈,夜語昊雖是心下千思萬慮,亦忍不住微微一笑。「擺脫柳依依,能讓你心情這麼好麼?」
虛夜梵腳步一頓,停了下來。「擺脫軒轅帝,能讓你心情這麼好?!」
夜語昊好不容易才有的好心情心時墜到最低點。「好好好,我明白了,不再提那人名字就是。」
虛夜梵輕哼了聲,不知是不是想起自己天上地下無處不在的桃花劫,微微不悅。「記著,這次是第二次,再有一次,你我便分道揚鑣,陌路生人。」
「那是自然。」夜語昊一曬,「三次之後,不敢相煩。」
虛夜梵挑眉瞄了他一眼。
「還有,別太隨意將我的承諾浪費在這種無聊事上。既然早晚還是要自投羅網的,又將我叫出來救命作甚?這種不幹不脆沒成就感的事,下次自己想辦法。」
夜語昊嘆了口氣,輕笑。「唉,你別說是無聊事……如果順利的話,這次說不定就是我最後一個請求了……」
抬眼望去,中雁蕩已然在望。隱約可見龍山湖波平如鏡,倒影重疊,魚躍鳥鳴,秀色可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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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五,一個平常的日子。
武林大事記上,大德奉天十年,十二月十五
——軒轅帝遇刺雁蕩,生死不明!
由此日而起,驚濤駭浪席捲了整個武林乃至整個天下,雁蕩立時成為天下注目之處。臺面上的平靜掩不住台下暗流激淵,但凡有著幾分野心的傢伙,紛紛將手腳伸出,試探性地在這狂亂的激流中尋找機會,期翼籍機衝天而起,取代佔據武林已有百年之久的三大世閥——無名!武聖!神仙!
然,歷史從來不曾被正確記載過。在這眩目風波的遮掩下,一場無聲的變動,現在正在黑暗中進行著。
一道道命令,一層層傳遞,這場以天下為局的鉤心鬥角中,任你是九五之尊,又或是位極人臣,在時代奔騰的巨流下,身不由己,隨勢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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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兩旁步行著的都是到近郊村鎮走親訪友的升鬥小民,又或是挑著擔子穿街過巷賣雜貨的雜貨郎。凡是遠點路程的,不是騎著馬,就是到驛站坐馬車去。
他慢吞吞地走在官道上,含笑聽著周圍鄉言俚語,一口京片子又脆又快,嘀嘀咕咕著張家媳婦李家郎,年貨哪些兒中意哪些兒慘,又或是春耕已到雨何不來,儘是三年來熟悉的平談,不由目光轉柔,笑意更深。
一陣鈴聲叮鈴鐺琅叮鈴鐺琅,老遠地傳來,他頓了下腳步,唇角輕翹。
附近那些人也聽到了,疑惑的話題又轉到這邊來,都在猜著這麼急的鈴聲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怎麼聽了半天聲音越來越大,卻沒見到半個影子。
他微微地笑了起來。
八百里加急快馬
這種非戰爭狀態不可輕用的傳遞方法,京師中和平日子過得久了的百姓們,想必已然久違。
繼續慢吞吞地走著,腦海中勾勒著那種激烈畫面
——驛馬以四足離地的速度狂奔,馬上鈴聲直傳以二里之外,下一驛站的聽到後,日夜都在待命的驛卒立即上馬飛馳。當後馬追及前馬,兩馬相併時,雙方馬不停足,直接在馬上將公文書交遞……
這般激烈的傳送,想必那人收到的,會是個有趣的消息。
黑馬如狂濤般馳過,蹄聲噠噠,鈴聲尖利。根本來不及看清馬上的人影,聲響已然遠去。不知是人的汗還是馬的汗甩出,滴在他月白色的長衫上,暈出點小小的污垢。
低頭打量片刻,搖了搖頭,淡淡笑下,他折入寬廣平整卻人煙稀少的石磚道,緩步行約二里,來到那重兵把守著的莊院處。
遠遠停下腳步,溫文一禮。
「這位朋友,煩請通報貴上一聲,葉凡應約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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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面前攤著張宣紙,潔白如雪,滴墨未染。他提著筆,對著前方殘荷謝敗的池子,沉吟不定。冬未的朔風吹得他鬢髮飛揚,一派意氣風發之色,悄掩去了眉宇的憂鬱。
祈世子站在他背後,瞧著自家主子微帶倦意的背影,不敢出聲。
「倫王還是沒找到?」
「是的,那日玉漫山莊本已封鎖,應當是連倫王在內都一網打盡的,沒想到最後時刻倫王卻失蹤……」祈世子說到這,連自己也無法自圓其說。
明明己下了玉令,九重封鎖,不該有任何意外的,偏偏找遍了內外,卻是不見倫王行蹤——就算如皇上所說,夜語昊插手此事,且有魔簫助他,但眾人幾乎都是同時離開山谷,同時回到中雁蕩,他速度再怎麼快也不可能如此輕易地在暗流最高戒嚴下偷龍轉珠,不著痕跡。
軒轅淡淡地笑了下,瞧了眼幾乎陷入死胡同的祈。
「你想不通?」
「難道皇上已經明白了?」
軒轅不置可否地挑下眉,轉了個話題。「自上月十五到現在朕回宮,出現在雁蕩的人都查清了?」
祈世子聞言暗中咧了下嘴——皇上嘴巴動動真是輕鬆,也不管自己底下累個半死。
「微臣正令紅袖作詳細統計,目前只得出個統籠答案。十五日裡由各個山道進入雁蕩的合計15348人,其中住在附近已有五年以上,只是慣例入山的有4253人,為了離塵老人大壽而遠道前來的有1073人——不過因為離塵老人遠行,由藥師•獨孤離塵暫代,因此他們都是在雁蕩事發前就己先至,無名教到底來了多少人,因為少了這一部分的資料而無法詳細估出……」
軒轅好整以暇地聽了會兒,輕笑著擺了擺手。「祈,朕不是教你查這些,雁蕩北中南三麓,山高峰險地廣,漏網之魚多的是。這個資料你收集到鴻臚寺集書庫以備後用便成了,朕想知道的是另外的。」
「……皇上你不早說啊!!臣昨晚擔心皇上會問起,還背了一夜的資料,現在在滿腦子都是1234567的了……」祈世子慘叫。
軒轅嘿了聲,「這麼說來是朕的錯了?」
祈世子理直氣壯地點頭。「可不是麼,您老人家只交侍下一句出現在雁蕩的人查清一下底細,也沒個詳細範圍,就去忙著倫王的事,微臣又不敢多嘴……」
「你不是不敢,只是忘了這話有問題,事後心虛不敢再來問朕才是事實!」軒轅哼了聲,哪還不瞭解自己這個愛卿大而化之的毛病,但被他這一鬧,之前思索的事情也只得先放下。當下將筆放回硯臺,轉過身來。「好,朕現在完完整整地問你,朕有提過,那幾日有人一直在暗中盯著朕三人,你可有查出個蛛絲馬跡來?!」
「沒有。」祈世子回答得非常乾脆。
軒轅冷冷地瞪著他。
「不過根據皇上與無帝一路所行範圍,臣親自去查看,列出最適合跟蹤的幾處地方來,昨日報來,終於有所收穫——共有三處地方略帶異樣,暗衛們挖開周圍土地,發現被埋於地下的炭火。雖然時間隔得久了點,也被破壞過,總算有人認出,這種木架堆積的方式不是中土所有,應是來自塞外,而且,是貴族家庭常用的雙層灸。」祈世子小心措辭回答。
「對,朕等的就是這個。」軒轅一拍掌,轉過身來提筆急繪。祈世子不知自己說的哪句話如此悅耳上動天聽,一邊偷窺著一邊努力回想。
軒轅下筆如有神,不時抬眸遠眺,略作思索,狼毫在宣紙上擦出刷刷的聲音。
「好了,先就這樣。」
祈世子聞言正大光明地探過頭來。見到滿紙山川河嶽,一驚。「皇上……」
「這是屬於你們暗流及神仙府的,正式的官兵調動朕會與寶再商量商量。這張圖你看不看得懂不重要,回去慢慢研究,最重要的是——守住塞外往來中土的黑白管道!」
「皇上的意思是塞外有意趁倫王之亂入侵?」
「……朕有時很討厭你這愛刨根挖底又不肯自己細想的性子。」軒轅對祈世子的問題翻了個大白眼,見到桌旁天青流雲盞,順手取過來,呷上一口。
被罵了被罵了……祈世子聳聳肩,毫不在意。「微臣只是順口問問。畢竟三年前塞外勢力便曾想利用三家之亂入侵中土,後來大家都坐下來喝茶談天,他們沒了機會,這才擺手……只是皇上啊,如果真如你所料,帶走倫王的是那塞外來人,則三年前柳殘夢遠赴塞外,其心便極可疑,他若以他遍及黑白二道的勢力相助外敵——匈奴、武聖莊、倫王、再加個無帝……」他數了數手指。
「內憂外患,您老人家今次真要大難臨頭了……」
這句話一出,軒轅一口茶噴出。祈世子當仁不讓,接了個滿臉甘露。兩人皆是一臉哀怨地互瞪。
「祈~你還當朕是你的主子麼?這般沒上沒下的。朕真要大難臨頭你第一個為國捐軀。」扣下個大不敬的帽子,軒轅決定不跟祈世子扯皮下去。「好了好了,不管是柳殘夢還是匈奴,那都是以後的事情,現在先將倫王找出來才是上道。昊這傢伙十足奸詐,故意跑到龍山湖去,鬧了個似是而非,讓我們將注意都集中在他身上,忽略了塞外勢力的行動——嘖,他怎麼老使這一套,而我們居然每次都上了同一套的當。」
因為大家都太在意他的存在了,名傳天下第一人,動一動便天搖地震,誰又敢輕忽了他的一言一行。
祈世子突然又深刻仰慕起夜語昊——當然,對他的那百世難逢的『豔』遇,祈是絕對不敢仰慕。
「首先,要掌控住局勢,壓成內亂來解決。」軒轅敲了敲那張兵力分佈圖,示意祈世子最重要的一件事。「其次,尋找出那幾位塞外來人——無論是否他們帶走倫王,混水摸魚的誅心總錯不了;再來……」軒轅嘆了口氣,祈世子笑嘻嘻地接著道:「再來當然就是皇上您老人家親自去守著無帝大人了。」
「想得倒好……」軒轅再嘆了口氣。昊若這麼好掌控,他也不至於傷腦筋至此,三件事說來最難辦的就是此事。此時他多少能體會到當初天下一賭,昊邀自己與柳殘夢迴崑崙時那等複雜心態了。
現在內憂外患,真的好好想個辦法處置這傢伙才成。
「啟稟皇上,福建官道八百里加急快馬。」一聲急報打斷兩人的思路。
福建官道?!不正是經過蘇杭雁蕩一帶!軒轅與祈世子對望一眼,伸手接過,還未折開,又有人急報。
「啟稟皇上,京郊燕雲山莊管事來報,皇上等著的人來了。」
軒轅『哦』了一聲,看著手中的快報,順便想到,今日正是正月廿六,明日就是兩人相約之期了——啊哈,還真是巧合啊!
笑嘻嘻地嘆了口氣,耳邊聽得祈世子苦惱地喃喃自語。「真是奇怪,事情明明都與無名教無關的,昊帝座到底是為了什麼而相助倫王爺呢?……」
「咦,朕沒與你說麼?」軒轅放下手中快報,大笑而去。「昊親口答應在離宮陪朕一年,現在人已經來了~」
祈世子確實不知此事,聞言瞠目結舌,直瞪著軒轅遠去的背影,半晌複哀號出聲。「皇上啊皇上,您老人家為什麼總愛多事!!難怪帝座要插手了。他要讓你這一年都忙得沒空去找他,那是你們兩個的私事,為什麼要連累微臣啊~~~~」
終於明白倫王之亂背後所含的意味,居然……居然……祈世子無語問蒼天,不知自己近月來為誰辛苦為誰忙。
算了,既然無帝是為了這個……說不得的原因才出手攪局,那就不會太過份,而且,有他的插手,說不定還是好事一件——畢竟,天下太平,才是夜語昊當年退位將三分一統歸還朝廷的本意吧。
只是,可以肯定,這兩人鬥氣,所約定的一年之內,定是風波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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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你居然會今夜過來,八百里加急快報也無法讓你留步麼?」一杯清茶,一本棋譜,寒夜孤燈下,青年對著踏月而來的錦衣男子淡淡一笑。
「過了今夜,朕倒真要沒空了,放著你良宵虛渡,那才是惋惜之事。」軒轅笑嘻嘻地取過青年手中的棋譜茶盞,放到桌旁,順手攪著他的腰就往居室裡行去。
夜語昊垂眉一笑。「內憂外患之時,還有心思想著邪魔外道。軒轅,你這皇帝當的倒也難得。」
「好說好說,客氣客氣。」軒轅抽開昊束髮的竹簪,長發散下,半遮著臉。漆黑映著潔白,黑者若緞,白者若冰,濃黑的眸子深不見底,蒼紅的唇幾無血色,原是淡然的眉目異樣深刻起來,越是凜冽便越讓人想到脆弱時應有的嫵媚。
軒轅臉上還是微笑著,暗下呼吸卻是微微一促,對自己自製力的微薄感到無力——不過對著這般絕倫的容色,又有幾人能視若無睹呢?
冷淡地看著軒轅為自己解衣,夜語昊眼珠微動。
「聽說倫王已到金陵。」
不去問夜語昊為什麼會知道八百里加急快報上的消息——他若不知道才是怪事。只是更加努力地為他寬衣解帶。
「已經聯繫到了博望候。」
外衣除下。
「博望候又將此事傳到邊關車騎將軍李淩文處,你該明白李淩文對九王爺的忠心遠超過家國之義吧。」
中衣除下,手微頓。
「只要柳殘夢不是蠢材,他會放過這個煽風的機會麼?」
手指停在裡衣的衣領上。「你到底想說什麼?」
「只想告訴你,此事可大可小,可急可緩……」夜語昊輕輕推開軒轅的手。「可以控制為中原內亂,也可以引起遠交近攻。」
端只看他的心意。
軒轅沉吟片刻,突然笑起。「昊,你可知,當日朕明知讓你隨魔簫離去後會有這種結果,為何還會選擇放手。」
夜語昊一聽這話便嘆了口氣,閉嘴不再開口。
「三年來,你潛跡江湖,柳殘夢遠赴塞外,無名教武聖莊都在修生養息。除了些許瑣事外,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手指順著衣領向上移動,勾起昊鬢邊一絡長髮,在手指間慢慢旋轉。「但,朕卻無聊得緊。
——所以,你想要怎樣折騰都無所謂,朕喜歡的……」
聲音附耳,低低細細,如情人間溫言軟語,侵入耳,侵入心,侵入血脈。
「便是看到你失敗時,那張倔強的臉……」
如此,才能知道,朕確實存在於你的眼中。
一刀,一刀,又是一刀。
只有流出血,才能知道,冰心曾動。
被壓倒在柔軟的床褥間時,昊微微轉開頭,不想面對軒轅狂暴而火熱的目光,那種幾欲將人連骨帶肉一併吞噬的慾望,對他是種衝擊。
坦裸相對,冰冷的肌膚擦過軒轅下身早已賁張的熱切,不經意間,卻想起了雁蕩那座古洞中,手中那種急促,硬熱的跳動。
還有軒轅皺眉抿唇,微微喘息,那種又似痛苦,又似快樂的神情。
是不是,只有在那種時候,才能拋開面具,拋開各種外因,坦誠相對呢?
「唔……」感覺到那慾望貫穿了身體,撕毀血肉,硬生生地直刺入體內,悶哼了聲,十指抓緊了錦被,扭攪著。
真是糟糕的狀態……比想像中還糟……
「……」雙腿被用力分開,半滑著掛在軒轅結實的臂間,腰肢被熱燙的手牢牢固住。幾乎連五臟六腑都要被翻攪過來的狂猛撞擊,極度鮮明地意識到軒轅與自己正處於密不可分的狀態。
最私密的地方緊緊相聯,不斷進出的堅硬輕車熟路地向著曾佔據過的軟熱作再次訪問,內膜痙攣般地蠕動推擠,排拒不應有的存在,卻換來入侵者滿足的喘息之聲。
心在一瞬間,難以自製地糾成了一團。
——軒轅,為何你總是在不適合的時間,追求著自己也不明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