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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想,如果我們沒有在一起過,也許就不會有這麼多的………」
「住口!……如果?方何渝什麼時候也會拿如果來搪塞了?」真是讓我失望透頂的回答,他就這樣為曾經違背的誓言找理由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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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他欲語還休的樣子,………想想也罷了,反正都已經這樣了。我深吸了一口氣,坦然道:「其實我不該怨你,你們都想忘記過去,只是你做得較為明顯。你看這裡,淺陽他做得比你還要絕。他把禺怏宮都廢棄了,把我們的感情就在這裡這樣埋葬了。」
棋台上擺著淺陽帶來的那個酒壺,壺嘴是向下彎的,但不管怎麼樣,還是被大雨澆過了。明知道這酒已不是原先的味道,我還是舉起來往口裡灌,這裡已沒有別的什麼可供回味的東西了。
酒很淡,太多太多的雨水,就像無數雜質的次劣品一樣的破壞了原有的清冽酣淳。……最後,依舊索然無味。
「為什麼不來見我?」
「我以為,你不想見到我。」
「撒謊!你逃了。你以前就是這樣,你把什麼都看透透的,然後就躲得遠遠的。」說罷,我抬起頭,對上他清澈如惜的眼,「我是不是該說,你是個清明的人。」
他看著我,久久,眼裡的清光漸漸黯淡下去,映著雨後沉沉的天色,像蒙上了一層灰頹的迷霧,
「不,我不是。只是有些東西能看得清了。可我,卻是個執迷不悟的人,這樣才更是無藥可救。」
忽然間感到一陣興奮,身子也一下子精神起來,我倏地站直了,「何渝,你不是專程來給淺陽賀壽的,更不是來遊山玩水的,你給自己找了一大堆藉口,你還是騙了自己,所以這幾天才會猶豫不決,你是來看我的,對不對,對不對啊?!」
他沒有回答,卻反射性地偏過了頭,我只看到了他的嘴角,似乎很想維持那一份堅韌灑脫,卻又不得不隱忍的緊閉著,剛毅著,卻又脆弱著。
而我也不再需要多餘的回答了,我的話本身就是一個完美的答案,並不是真的在問他,只是他說出了原因,我敘述了結果,如此而已。……
「何渝,這一次,你打算什麼時候走?」這是我最不想問到的,可又實在不能再忍受一次突如其來的什麼了。……所以,告訴我,還能再享受幾天?
他的考慮似乎也太長久了一些,其實他不必想這麼久的,哪怕我已經絕望夠了,只要給我答案,我仍然可以想辦法撐過去,我相信他妻子的那句話,「人的韌性,總會比你相像的強。」,就是這樣的,或許。
在我幾乎都要失去耐性的時候,他起身走到我面前,看著我的眼睛無比堅定的說:「琅岈,對不起,我不該走的,所以,我回來了。」
我輕輕一鬆手,酒壺落進池塘裡,「咚」地一聲悶響,激盪起漣漪一片。
………
「何渝………?!」
在我幾乎想要再次流淚而不知所錯的時候,很大的喊聲傳來,瞬間打破了胸中思緒萬千。
「何渝,真的是你呢。」夾帶著跳躍的欣喜的聲音,源自於我先前駐足過的那棵槐樹下。是自修,他穿著一身輕飄飄的白衣,眼睛亮亮的如星子一般。
同記憶裡一樣,他總像蝶兒一樣翩飛而至,……。他越過我,跑到何渝身前,說:「淺陽說你來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在這裡。」
這句話不是對我說的,但就好像一記錘,砸在胸口。……他怎麼會知道何渝在這裡,這麼輕鬆的就找來了,而我卻不知道,………其實,我是始終不相信他們還會記得這裡。
「東方,你……哭了?」
我只顧考慮剛才的問題,卻不知何時自修已經是看著我,而且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寶藏一樣,眼角眉梢儘是看好戲的歡喜興奮。
「笑話!」我立時作出反駁,聲音也冷厲起來。我想我的眼睛一定是紅紅腫腫的,才讓人這麼明顯的就看出來。這次被逮住的辮子,可真不小。
他旋即把臉轉向何渝,帶著滿滿的疑問,這傢伙似乎真的很想知道我是不是哭過了。我很想像他嘲諷我一般的也說一句,「西寧將軍原來已經無聊到這般地步了」,可我實在說不出口,………等待?為了等待對方不知是否能回轉的心意,所以我就要一直這樣唯唯諾諾下去麼?
自修仍是看著何渝,而且一副很急切的想要知道答案的樣子。而我,真的是很容易被他那種興趣盎然的樣子挑起怒火,即使是面對這麼一個尖酸刻薄而無聊的人,我卻一定要計較萬分,………因為他是自修,我怎麼也無法把他列入無足輕重的一班。
結果何渝對他微微一笑,說:「琅邪大概是昨晚沒睡好呢。」
「原來如此、」他把臉轉向我,嘴角隨意揚起一抹不了了之的笑,他顯然已經相信了何渝的話,我從他失望的眸子裡看到了錯落的流光,只是又不願放過自己的直覺……而想要繼續探究著
他當然會失望,我也當然不會讓他如願以償。他是那麼處心積慮的想要傷害我,並且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的執行了這麼多年,與我作對幾乎都要成為他的信仰了。如果不把我傷到體無完膚,他又豈會善罷甘休?………感覺我們就像兩個嘔氣的孩子,真是讓何渝看笑話了。
可我並沒有一丁點舒服過來的感覺,哪怕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挫敗,我也沒有什麼成就感。
事實上,我是真的很心疼自修,我懷念以往那段日子,那段純真無瑕、無憂無慮的日子。我們自出生起就沒有分開過,十五歲那年一起進的宮,然後遇到淺陽、何渝。我實在是無法去記恨自修什麼,……整整十八年,我們形影不離。
他的輕功極好,我總忘不了他白衣飄飄的身影,飛踏過一池搖擺翩遷的蓮花,像蕩在水天一色裡的嫡塵仙子。飛揚的細雨中,他的身影很淡、很淡,………淡到你琢磨不出哪裡是他,哪裡是蓮,……哪兒又是天邊; 淡到你總以為在下一刻,他就會隨風而去,化作漫天的梅雨………
那時候我以為他是柔弱的,是猶豫的,是需要呵護的。………
然後是一把劍,同他主人一樣的細緻和輕佻,劍很快,快到我都來不及看清它是如何割斷了它主人的衣袖。當他把那一片破碎的布帛交到我手裡的時候,我只是訥訥的接過,一邊微微搖著頭一邊說:「自修,你衣服破了,叫我娘給你做件新的,她手工好得沒話說,她若是做件衣服吶,整個姑蘇城的衣鋪都得關門了。……」可是我忘了,說這話的時候,我娘已經同司徒尉遲遠威遠走高飛了;說這話的時候,……正是我爹出殯的第二天;說這話的時候,他正在跟我『割袍斷義』。
自修,自修,我曾經是那麼的害怕失去他,我曾經想用一生一世來寵愛他。可是我錯了,他並不脆弱,也許他很纖細,可他纖細的就像針一樣,又銳利又尖刻。我以前看不見的時候並不是因為他淡,只是因為我們之間的距離太遙遠了,十八年的形影不離模糊了我眼睛的判斷,讓我以為我們已經走得很近,可他的心,早已超越了我,落在那個無比遙遠的水角天邊,他其實……是清晰而流暢的。
那段晶瑩無瑕的日子再也無法擁有了,……,我以為我們的友情是最為真摯的,可真摯並不代表堅固,只要一點點雜質攙和進來,就會瞬間擴散,將我們之間充斥得毫髮無插。哪怕是十八年,用時間來說服自己是可笑的,我甚至無法否認我們的友情是多麼的蒼白無力。
我一直想設法挽回點什麼,可我………我是被拋棄的一方,我沒有挽回的立場。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大家都要拋棄我?
我看著眼前一池綠水,雜亂的浮萍瘟疫般的氾濫了整個池塘,可那種雨後淒蘼的平靜,卻讓人眷戀得想再哭一場。……
……可我不該再有眼淚了,………誰不仁,誰不義?東方琅琊又豈是坐以待斃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