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
暇玉自懷孕後,無論事情大小,錦麟都依著她,她的日子過的順心順意,加上滋補調養的好,在生產前,身體比之前生毓澤時要上許多了.]所以即便是在床上自然分娩,她並未怎麼擔心自己的狀況。可凡事都有例外,她就沒想到自己然懷了雙生子,生產時很是艱辛,生下第一個孩子後,身子都沒得力氣了。但產婆說還有一胎剛露出腦袋,她將牙關咬緊,心說就是把自己所有的氣血都耗盡,要把孩子平安生下。於是待聽到孩子的哭啼聲,她出了一口氣,便沒了意識,昏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緩緩的睜開眼睛,只覺得視線昏黃,定睛一看,原來是幔帳放了下來,而在她床邊伏著一個人,正是錦麟。她伸出手晃了晃他,錦麟便一個激靈,坐了起來。他見妻子雙目澄澈,面帶微笑,便也不自覺的笑道:「......孩子也在睡呢,他們很健康,你歇著。」為妻子順了順髮絲,又關心的小聲問:「你餓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暇玉微微頷首。錦麟趕緊讓人去端溫熱的粥來,親自把妻子扶起來喂她。想到剛才她生子時的凶嫌,錦麟心疼的道:「苦了你了。」她靠在丈夫懷中,倒不覺怎麼辛苦,笑道:「女人都是這樣過來啊。”
「雖然這麼說......但......」耳畔還迴響著她產子時的嘶喊,錦麟連連道:「......咱們以後不生了,不生了。」暇玉覺得他認真的說著這番話,很是招人喜歡,亦笑道:「是不是再生,有幾個兒孫,咱們哪能決定的了。」說完,含住湯匙,慢慢的嚼著粥。
錦麟也不知哪來的負罪感,只覺得是自己叫暇玉這般辛苦的:「幸好你們母子平安,否則的話......」
暇玉聽他還沒從擔心自己的狀態中緩過神來,便問他孩子在哪裡,來分解他的注意力。錦麟聽妻子要看孩子,又喚了婆子把兩個小寶貝抱過來。暇玉看著包被中的兩個孩子,鼻子一酸,眼眶發脹:「錦麟,你看他們多可愛。”
錦麟受了妻子情緒的感染,本就歡喜的他,此時更是有種想喜極而泣的衝動。用手指勾著次子和長女透明的小指,樂的合不攏嘴巴。
這時被允許進來看母親和弟弟妹妹的毓澤被婆子們領了進來,他猛地的見多了兩個會動的小嬰兒,又瞧父母都歡歡喜喜的,也興奮起來。撲過去瞅著弟弟妹妹們,笑哈哈的問:「娘,他們什麼時候能長大啊,什麼時候能跟我玩?”
暇玉撫摸著大兒子的臉頰,笑答:「怕是還要等幾年呢。”
毓澤一聽,失望的嘟囔:「還要那麼久,我不都老了麼。」逗的暇玉笑道:「你這麼點個小人,說什麼老不老的。”
錦麟覺得此時是教育兒子的大好時機,一本正經的說道:「你是有弟弟和妹妹了,身為長子,不能再像從前那麼任性了,凡事要給弟弟妹妹做出表率,照顧好他們,懂了嗎?”
毓澤認真的使勁點頭,拍著胸脯保證:「誰敢欺負他們,我一定揍他!”
後來,穆毓澤才知道,他的保證其實是沒必要的。首先沒人敢欺負錦衣衛指揮使家的兒女,其次,所謂欺負與否完全是產生在家庭內部的。在這對龍鳳胎八歲前,他聽的最多就是:「大哥,二哥欺負我。」或者:「大哥,妹妹罵我。」這種叫人煩躁的話。尤其叫他鬱悶的是,等到兩人長大了,他翻起舊賬,這對雙生子竟然齊齊失憶,堅決不承認自己小時候那麼差勁過。反而懷疑起他的記憶力,這就有意思了,他穆毓澤十四歲就中了舉人,難道會是差勁到連這種事都記錯的人嗎?!可惜對方有兩人,他只有一張嘴,人證的數量上差了一截,便去向父親求證,誰知父親一推乾淨:「我怎麼知道你們小孩子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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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麟喜得龍鳳胎的高興心情,好比燒開水,是徐徐升溫,逐節攀升的。他一開始擔心妻子的身體,歡喜的心思被壓了下去,等到確定妻子沒事,他才有了又添兩子的真實感,喜悅之情溢于言表。半夜起來都要去看看兒子和女兒好不好,睡的香不香。
在家陪了妻子兩天,這一大早他就騎馬去都指揮使司,勒著馬韁正行在路上,忽然想到妻子竟然又給自己生了一男一女,以後他穆錦麟定是兒孫滿堂,竟忍不住呵呵笑出了聲,這一笑就停不下,一路便抿不住嘴了。
隨從知道穆大人喜得貴子,此時都湊上來連連恭喜。這麼一路到了都指揮使司,沿途經過的地方,都候了人在恭喜他。賀喜之詞,他聽多少都不會膩,只覺得聽不夠。
哪裡都不缺阿諛奉承的人,再者拍馬屁也是技術。平素裡,上下都知道穆大人是個人精,若是奉承的不好,叫他看出自己諂媚,說不定會偷雞不成蝕把米。但這會情況特殊,穆大人沉浸在得子的喜悅中,只要恭喜賀喜他的一雙兒女,便能討得他的歡心。奉承的門檻大大降低了,錦衣衛的都指揮使司上下一片歡騰,誰要是不會幾句賀喜的話,那便是落伍了。
陸夜舟則快了這些只會嘴上奉承的人一步,從給皇族子嗣挑選奶媽的□房拿了一份花名冊回來,按照家世和奶媽的歲數排了個榜,當天就擺在了穆大人案頭。穆錦麟此時滿眼除了他家裡的兒女,本就容不下別的事,看到陸夜舟遞來的花名冊,心說這傢伙是個會做事的人,忍不住誇了幾句。
挑選完奶媽,錦麟就開始糾結起孩子的名字來,這一天除了簽了幾個文。他一直在反復在紙上寫名字,從發音到寫出來的形態,細細篩選。等時候差不多,見天色已晚,將紙一推,起身道:「今天就到這裡,明天繼續想。”
想了幾日,和妻子商量了一番,決定次子叫毓琨,長女叫毓瑤。
錦麟有兩大優點,那邊是寵妻、疼子。這對雙生子的百歲酒擺了好幾天的流水席,登門拜賀的人絡繹不絕。錦麟坐穩了指揮使的位置後,朝臣們很快就發現穆錦麟並非是沒事找事,無端迫害構陷大臣的人。應該說他選了條求穩的道路,皇命自然不敢違抗,但正常時候,他從不主動殘害大臣。所以朝臣們,也願意結交此人,一時間咋看之下,一片和諧融洽。
在流水席的最後一天,從南京來了人送賀禮。這一次不是別人,而是暇玉的大哥吳澄玉。他來的時候,酒席差不多都散了,暇玉正跟奶媽哄兩個孩子,聽說孩子的大舅來了,她怔了一下,便歡喜的去前廳相迎了。
仲夏的傍晚悶熱潮濕,暇玉疾步走到前廳,鼻子上竟出了層汗珠。她拿帕子拭了拭,朝那熟悉的背影喚了聲:「大哥。”
澄玉聽到妹妹的聲音,回過頭微微笑道:「我這個做舅舅的,連外甥和外甥女的百天酒差點都錯過了。”
暇玉笑道:「哪有,你來的正是時候,現在其他人該走的都走了,就剩下咱們自家人了,豈不是更好。」她看到哥哥臉上有一塊擦傷,忍不住擔心的問:「這是怎麼了?傷著了?”
「啊,在路上馬車出了點問題,才來的晚了。」澄玉無奈的說道:「虧我還早出發了幾日。”
「哪有晚不晚的,你能來吃百天酒就好。」暇玉喜不自禁:「當初發了請帖,我還以為爹娘還像上次一樣派個老僕送了禮物就算了呢。真沒想到你能親自來。一路上累了吧,正好酒席沒散,你先去將就吃些,等晚上再做好的給你。”
澄玉一擺手,慢聲慢語的說:「不了,我就不上席了。我這個做舅舅的,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穆大人沒臉面給那些貴介紹。」暇玉聽哥哥這般說,心中不是滋味,反駁道:「親戚怎麼能用官大小論呢!你是孩子的大舅,你若是外道,誰還能親近了。”
吳澄玉是被穆錦麟被整治怕了,搖頭苦笑:「算了,算了。我在路上吃過了,並不餓,我來看看外甥和外甥女,送上咱們家的賀禮,小住一夜,我就要走了。”
「去哪?既然來了,何必急著回去,南京太醫院又事可做。”
吳澄玉這才面露難色的道:「其實我來京師到你們府上,是有一件事要問的。”
「什麼事?”
未等吳澄玉開口,就聽身後傳來穆錦麟的聲音:「原來是大舅哥遠道而來,怎麼不去席上坐?是在等本指揮使親自來請嗎?」聽這不友好的口吻,暇玉立即從中間打圓場,朝丈夫笑道:「錦麟,我大哥才到,我們正要去席上坐呢。”
這世上想要加害他穆錦麟的人自然不在少數,可大多數只是個構思,像吳澄玉這種信誓旦旦給自己妻子出主意要自己斷子絕孫的人,只有這一份。錦麟自然把這個仇恨牢牢的記在了心上。而對吳澄玉來說,上次虧的穆錦麟從中做手腳,讓他差點去漢王封地送死,雖然在最後關頭,被拽了回來,但不意味著他就不記仇了。在南京,兩人心照不先的避免說話,才沒發生衝突,可這會吳澄玉上門來喝百歲酒,便避不開了。
可說到底,吳澄玉是小小的大夫,自然不是指揮使的對手。便擺出一副‘我為魚肉,你們愛做刀俎,請隨便’的架勢。對穆錦麟恭敬而又無奈的道了一聲:「見過穆大人。”
穆錦麟上下打量吳澄玉,道:「路上遇到打劫的了吧,不用感激我派人救了你,我只是怕你死在路上,給孩子的酒筵添晦氣。”
吳澄玉一怔,他來時在路上遇上了攔路的匪徒,他們設下的路障把馬車掀翻後,本要來擒人搶東西,卻被其後趕來的另一輛車上下來的行人給趕走了。想不到竟然是穆錦麟派來的。
暇玉驚出一身冷汗,道:「大哥,這是真的?」難怪看他身上有傷,原來來的時候遇到了這般凶嫌。
「多虧指揮使相救,吳某感激不盡。”
錦麟大度的一擺手,哼道:「罷了,罷了,我都說了,我不是為了救你,是怕你死了,添晦氣。」他撩開衣擺,坐到椅子上,盤問道:「我進門時聽你說,你來這裡除了祝賀外,還有別的事?”
吳澄玉不再隱瞞,看了眼暇玉,然後才說道:「我來之前接到一封信,是從寒崗縣發來的。”
暇玉只覺得這寒崗縣幾個字耳熟,細想之下才‘啊’的一聲記起來。這不是穆靜宸做縣丞的那個地方麼。她忙問大哥:「上面說什麼?”
澄玉道:「是穆縣城想請我過去,為他的母親把脈治病,穆老夫人據說得了怪病。那窮鄉僻壤沒有好大夫,請京師的大夫又請不動,就想到了我。”
錦麟低頭思忖,須臾搔了搔眉心,笑道:「他請你,不缺你診治的銀兩,你又有時間,想去便去,想我請示做什麼?!”
「......」吳澄玉心說道,我這是請示你了,若是不請示你,而貿然前去,被你知道了,還不知道要被怎麼折磨。
那錢氏在錦麟詐死期間,對她做過的那些事歷歷在目,暇玉忍不住道:「那麼遠,哥,你真要去嗎?”
吳澄玉低聲道:「救死扶傷,人求到頭上,哪能眼睜睜的見死不救呢。”
錦麟聽了,頗為神秘的問:「真的這麼簡單?」見吳澄玉不答,錦麟輕哼一聲,一挑眉:「你說是什麼就是什麼。」說完了,起身道:「酒席還沒散,大舅哥隨我去吃個晚來的百歲酒罷。”
吳澄玉一身的塵土,臉上還帶傷,斷不想出現在大小官吏間惹人側目,便推脫不去。錦麟讓了讓,就隨吳澄玉去了。
暇玉讓小廚房做了飯菜,在後院招待了哥哥單獨用了飯後,選了間乾淨的臥房給他住。
晚上,錦麟招待完人,盥洗完畢和妻子躺在床上說話。暇玉細細品著錦麟和大哥的話,越想越蹊蹺,拱在丈夫懷中,問道:「錦麟,我聽你好像懷疑我大哥去寒崗縣的目的,可他不是去救人,還能去做什麼,他和三少爺並無交情啊。就算有,也是看在你我這一層,但你我和他們只有仇怨......」
錦麟摸著妻子的光潔的臉頰,笑道:「你也不相信你大哥是個為救人,願意苦行千里的人吧。”
「......」暇玉道:「那是為什麼?想不通。”
「再想想,能牽動你大哥的心思,又和靜宸有關系的事情。”
暇玉緊緊鎖著眉頭,沉默了一會,恍然大悟,她猛地的坐起來,驚訝的說道:「......我堂姐?”
「嗯。除了她還能有誰?」錦麟悠悠的說道:「我讓人把吳美玉改名換姓去寒崗縣生活了,看來他們是遇到了。不過吳美玉用的是別的身份,穆縣丞大概既驚又怕吧,想叫你大哥來看病,順便驗驗此人是不是吳美玉本人。哼,他們那點小心思,不用說,我就知道怎麼想的。”
「那萬一我大哥認出美玉姐姐......」暇玉說完,自己又否定了:「不,我大哥就算認出那人是美玉,他也不會蠢到相認的。”
「你大哥今日前來,就是試探下我知不知道他要去寒崗縣認親,他應該看得出我是知道這件事的。他就算到了寒崗縣也會事事小心,絕不會貿然行事。”
「你得派人跟著點,雖然過去了這麼久,但事事小心為妙。」想到大哥來的路上,錦麟都派人跟著了,想必去寒崗縣也會暗中派人護著的。心中一暖,攬住丈夫,送上一吻。錦麟心頭暖意融融,不禁情動,但妻子誕下雙生子才三個月,怕行房傷到她,只得生生忍了。可這酷夏的夜晚,躺著不動尚且燥熱,更別提抱著美人春-心萌動了,錦麟等妻子睡熟後,坐起來猛搖摺扇祛熱,自覺不起作用,躡手躡腳的走到外面,讓小廝特意取了冰塊來驅熱。錦麟剛才出了一身汗,眼下得了冰塊,由著性子貪了一回涼。
第二天起來,他頭腦昏沉,一大早就打了幾個哆嗦,後背刷刷的冒冷汗。他自恃身體好,沒當回事,照舊去了都指揮使司。難受的狀況沒有減輕,反倒愈演愈烈,大熱天的他頻頻打噴嚏不說,頭疼不說腦袋也熱。熬到午後,實在受不住了,提前返家。
剛進一門,就有小廝來報,說他走後,吳家大少爺也走了。聽的錦麟心中直罵,吳澄玉這廝誠心跟自己對著幹,自己病了,需要他這大夫的時候,他偏偏早早的走了。轉念一想,他不在也好,免得他動手腳給自己下藥。
暇玉聽說錦麟這麼早就回來了,奇怪的起身迎他:「今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早?”
錦麟捂著口鼻,一見妻子要接近自己,立即如臨大敵的喊道:「站住!不許動!不許過......阿嚏!”
九十二
「你,你別過來......阿嚏!」錦麟側過頭,衣袖掩鼻,鼻音濃重的說道:「離我遠一些,別靠過來。真是,好端端的怎麼還生病了。”
暇玉自小和疾病打交道,頭疼腦熱的小病從來不放在心上,迎上去道:「沒那麼嚇人,不是見人就傳染的,一會叫大夫給你開個方子,發發汗,明天就好了。”
錦麟見妻子靠近,伸開手臂擋在她面前:「危險!叫你別過來就別過來,否則我生氣了。」說完了,迷迷糊糊的看了看四周,轉身就要走。暇玉見他病的雙頰泛紅,鼻塞流涕,一副帶病的樣子卻要往外走,連忙喚他:「你都病了,又要去哪?有事你告訴我,我吩咐人去做。”
「我,我去書房住。」錦麟捂著額頭,道:「我病好之後再搬回來......」想了想,道:「你和孩子們都別去看我了。”
一番話聽的暇玉哭笑不得:「你都病了,哪能把你一個人撇在那邊。」上去拽住他的手,往回拉他:「你站都站不穩了,快躺下休息!」錦麟不從,有股倔勁:「不行......不行......阿......阿嚏!」暇玉踮腳一摸他額頭,發現滾燙滾燙的,亦繃起臉道:「不管你在哪,我都得接近你,照顧你,你是躲不掉的,就別廢話了,快點去躺著!”
夫妻倆拉拉扯扯的往床邊走,平素裡暇玉是斷斷拉扯不動錦麟的,但這會他病的厲害,加上暇玉氣勢夠足,不容辯駁。暇玉把錦麟推坐在床邊,給他脫了衣裳和靴子,把他按住躺下,叮囑道:「你先躺著,我去讓人找大夫過來。唉,真是的,我大哥早上剛走,否則的話,讓他給你看看。”
「罷了,我可不想死在他手上。」錦麟說罷,只覺得渾身陣陣發冷,把被子拽了拽,又覺得嗓子發緊,輕咳了幾聲來舒緩。誰知這一咳還就止不住了,連連乾咳。
這時暇玉去了屋外喚了丫鬟叫她去找大夫,又命人去打深井的冷水,待那冷水端回來,她親自透濕了手巾,擰乾了放在錦麟的頭上。歷來是她病怏怏的,他守在床邊,這會兩人換掉下了角色。瞅著他微紅的兩腮,迷迷怔怔的樣子,暇玉道:「你啊,要注意休息,太累的話,抵抗力太差,什麼病災都找上門來了。肯定是最近的百歲酒操辦的太累了,沒休息好,才病的。這次病了,咱們就好好休息休息吧。”
錦麟每次呼吸,只覺得鼻孔進出的都是熱氣,難受極了,可還不忘給自己解釋:「我,不是累了,是昨晚上......」一提起來,發現那般生病的理由實在說不出口,便不說了。
「昨晚上怎麼了?」暇玉睡的實,哪曉得他半夜起來貪涼的事。此時見他支支吾吾的越發好奇了:「你能跟我說說麼。”
錦麟哼了哼,什麼都不說,閉著眼睛調轉身子,面朝裡躺著去了。暇玉料定有隱情,雖然他病著,但他這副樣子,看在眼中,覺得很是可愛,忍不住趴在他肩頭,笑著猜道:「難道半夜起來派人去監視我大哥,被夜風吹了?”
此話一出,錦麟猛地的坐了起來,恨道:「我是那麼閑的人嗎?!」結果起的太猛,一瞬間視線內全是五彩光線和燦爛的金星,腦袋更是嗡嗡作響,他臉一苦,登時萎靡了下去,慢慢悠悠的重新躺了下去。暇玉被他猛然竄起嚇了一跳,忙說:「你不想說就不說了,你快老實躺好,我不和你說話了。一會大夫開了藥,我去給你煎著。”
說話間,丫鬟已請了大夫過來,那大夫是府中養的。平日就給暇玉把把平安脈,還沒給穆錦麟看過病,十分緊張的走近床上躺著的穆大人。一番‘望,聞,問,切’下來,才敢斷定穆大人只是著涼得了風寒,謹慎的開了方子。
要說暇玉自小耳濡目染,心裡也裝著幾個治頭疼腦熱的方子,但風寒又分好幾種,她不知道丈夫是哪種成因,不敢亂下藥。等大夫開了方子,她吩咐人去抓藥,自己則守在丈夫身邊,道:「等抓藥回來,煎好,你喝了,睡一覺,再醒來就好多了。”
錦麟不停的大口吸氣,有氣無力的怨恨道:「沒想到我還有這一天......」
暇玉把他額頭上的手巾翻了一個面,笑道:「病了就養著嚒,趁機偷個懶,省得進宮陪皇上聽詹事府那幫老頭子講經。”
“……我還記得以前讀書那會,想生病偷懶,結果每日卻精神煥發,沒病沒災......」錦麟腦子裡混沌一片,喃道:「......上一次大病,還是去抓慶王的路上,在長沙府歇了兩天......沒喝藥,幹挺著,就好了......」
去抓慶王,那不是和她剛成婚三天,他就出差在外那次麼。原來在長沙府地界,還生過病,可回來也沒見他說啊。暇玉道:「你都沒告訴我。”
那會他倆經常一言不合,錦麟就甩臉走人。他處處強勢,怎麼可能跟她說在路上生病的事。
錦麟嘴中說著在長沙府的事,說著說著,眼皮越來越沉,慢慢的睡意襲來,不久就沒了聲音。暇玉見他睡了,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過了一會,抓藥的小廝回來,暇玉便親自去廚房,叫人拿了藥鍋把草藥泡了,然後拿火慢煎。
煎熬中藥著實費了些時間,等暇玉端著藥回來,錦麟已經睡了一覺醒了。他遠遠就聞到一股子濃烈的草藥味,知道是藥來了,擰著眉毛謊報軍情:「暇玉,我覺得好多了,再睡一覺,不喝這些......咳,咳......也能好。”
「......」他那點小心思,暇玉哪能瞧不出來:「這藥不苦。」為了印證這一點,自己端起來抿了一小口,眉頭都不皺一下。她吩咐丫鬟把老爺扶起來,端著藥碗走過去,笑容可掬的遞到錦麟面前:「來!”
錦麟別開臉,微微搖頭:「我不是因為怕苦,而是覺得反正不吃藥也能好......何必......」嗓子脹痛,說話艱澀。
「何必浪費?”
「對!」錦麟道。
「......」這個理由太蹩腳了。暇玉把他的手拽出來,讓他托著藥碗,道:「不吃藥的話,小病變大病,燒的厲害了,就糟糕了。不能仗著身體底子好,就可勁糟踐自己吧。我沏了蜂蜜水,一口氣把藥喝了,咱們再喝點蜂蜜水。啊?”
錦麟看著那棕色的濃濃藥汁,不說話。他對很多苦難都能忍,惟獨對味道敏感,不合他胃口的味道一概極度反感。當年進宮與太子和漢王在冬至日裡吃羊肉,留了腥膻在口,極為難受。眼下瞧那藥汁,只有一陣陣反胃的感覺。
暇玉耐心的勸道:「一共只有三副藥,只喝六次,喝完了,病就好了。能去看毓琨和毓瑤,不好嗎?”
一聽竟還要喝六次,錦麟死的心都有了,面如死灰:「有三天時間,幹靠著,這病也能好。”
暇玉支招:「我給你捏著鼻子,你一口氣仰脖就喝了。現在這藥是溫的,過一會涼了就不好了。”
“……”
見這位爺還是不表態,暇玉便無奈的道:「這的不苦,還能比往自己胳膊上劃一刀,難捱嗎?別怕啊。」錦麟聽罷,怒哼道:「誰怕了?」說完,端起那藥碗,仰脖就喝。可剛喝了兩口,臉色就變了,捂著嘴巴,噁心的眼淚都出來了,使勁一伸脖,才把嘴裡的藥汁生生給咽掉了。
而那碗裡,還剩了幾大口。
暇玉給他鼓氣:「別喘氣,別想那味道,快點,把剩下的也喝了。”
錦麟默默不語,好一會才對暇玉道:「你把舌頭伸出來給我看看。」暇玉不解:「做什麼?”
「看你舌頭是什麼材料做的,這麼噁心的東西,你以前整天喝。”
「習慣了。」暇玉道:「開頭難,等你喝到第三副,就沒這麼厲害的感覺了,真的,相信我。”
「......」錦麟瞅著剩下的藥汁,不說話。忽然間就聽他道了一聲:「沒力氣,端不住了。」竟手一斜,就要把藥碗弄灑。幸好暇玉眼疾手快,在在空中扶了一把,把那藥碗給救了下來。她的耐心被錦麟磨掉了不少,咬著下唇,就去捏他的鼻子:「快點給我一口氣喝淨了!男子漢大丈夫不怕刀傷怕中藥!”
「怕中藥怎麼了?皇上還不怕飛禽呢!」說來奇怪,皇上怕帶羽毛的活物,所以現在宮裡連個鳥都不養。
「皇上怕什麼和咱們沒關係!」暇玉捏住他的鼻子,道:「一閉眼就喝淨了。”
錦麟苦著臉,不為所動。這時就聽門口傳來大兒子的聲音:「娘,爹怎麼了?我聽嬤嬤說,爹是病了麼。”
暇玉放開丈夫的鼻子,坐到一旁,笑道:「你爹就是著涼了,不是大病。”
錦麟如臨大敵:「還不把他抱走,都愣著做什麼?”
暇玉不理他,而是起身把兒子領過來,抱著他放在自己膝蓋上,一併著看著錦麟。毓澤探頭聞了一下,皺著眉毛道:「好難聞啊,爹,苦嗎?”
暇玉低頭跟兒子說:「不苦,你來之前,你爹大半碗,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就喝了。現在還剩幾口,就要喝了。」朝錦麟溫笑道:「是吧?”
「......」錦麟算是知道妻子想什麼了,朝她瞪了一眼,然後哼笑一聲,把那藥碗端起來,面色平靜的一飲而盡。防止那藥味翻湧上來,在兒子面前失態,狠狠咬住唇內的肉,把噁心勁而壓了下去。
暇玉笑容燦爛的對大兒子道:「好了,你爹喝完藥要休息了,不打擾他,叫他休息啊。」讓嬤嬤把兒子領下去了。她則拋給丈夫一個‘得意’的微笑:「幸好兒子來,否則你這碗藥說不定要吃到什麼時候。”
錦麟無語的瞥了眼妻子,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不做聲響的躺回床上,閉目休息了。開始還不時睜眼偶爾瞧妻子,漸漸的疲憊了,昏睡了過去。暇玉一直陪護在身邊,但錦麟底子好,又服了藥,這一夜只是睡,沒出狀況。
第二天早上起來,暇玉給他試了下額頭的溫度,燒已經退了。而錦麟自己感覺也不錯,雖然嘴中無味,但胃口還不錯,用了早飯,自我感覺良好的笑道:「我已經好了,不用吃勞什子的藥了。”
暇玉遞給他一個飽含笑意的眼神:「不行,咱們得鞏固住。藥已煎上了,一會就該吃了。”
錦麟在吃藥與否上再次進行糾纏,暇玉不聽他嘮叨,一邊點頭一邊往外走:「我去看看藥,一會端來給你喝。”
出了門,想起穿越前生病時,總是吃一個桃罐頭,感冒就好了。
她叫人挑了幾個果肉硬實的桃子,親自進了廚房,把桃子切成幾瓣,又熬了一鍋冰糖水,準備把桃子扔進去用糖水煮了,做成糖水黃桃給錦麟吃。她前幾次下廚,效果都不理想,這一次她給自己打氣,一定要把糖水黃桃做好。
正想著,就聽廚房裡有人驚呼:「爺,您怎麼來了?」暇玉一看,可不是錦麟正背著手往屋內邁步,他一進來就帶來一陣兵荒馬亂,本來早上廚房裡的人不多,可他來了,大家戰戰兢兢的竟都慌了手腳。
暇玉便往外推他:「你病才好些,快點回去躺著。”
錦麟探望那小鍋灶,笑道:「你親自下廚,又給我做什麼了?”
暇玉想留點神秘感,便擋著,不讓他看:「沒做什麼,你快點回去罷。」錦麟賴著不想走,笑嘻嘻的一個勁的問,終於惹的暇玉沒辦法,道:「你若想待的話,就待吧,一會藥煎好了,你就地喝了算了。”
錦麟聽了這話,在這裡留守的心思登時去了一半。暇玉便再次往外推他,廢了些口舌才把人給勸走了。
等那邊的藥煎好了,她這邊的糖水黃桃也做的差不多了。為了防止上次魚膽事件再次發生,她夾了一口來嘗,甘甜爽口,才滿心歡喜的連帶著湯藥一併給錦麟端過去了。
錦麟一見藥碗來了,立即露出一種‘不如你殺了我吧’的表情。暇玉連哄帶勸,又威脅把毓澤叫過來,才讓錦麟把湯藥給喝了。
他這碗藥喝的極是費勁,等他喝完了,時間已過了很久,正好把冰糖桃子晾涼了。
暇玉挨著他坐好,把自己做的糖水黃桃端來,對他笑道:「正好你嘴裡苦,吃吃這個。”
錦麟剛才起就等著妻子的‘小恩惠’,此時見了這禮物的面貌,心中十分歡喜,但故意輕描淡寫的舀了一勺,隨口道:「還當你是在做什麼,原來是這個......」
桃子原本的清香和糖水融合,綿軟甜香,清香爽口,比單吃桃子本身還要香甜。這暇玉是嘗過的,她推他:「你嘗嘗。」錦麟卻動也不動,眼睛偷偷瞄向她。暇玉心領神會,親自舀了一瓣桃肉,連湯帶水的喂到他嘴邊。錦麟張口吃到嘴裡,一邊嚼一邊笑眯眯的看妻子。
直甜到了心裡。
暇玉笑著問道:「是不是味道還可以,剛才嘴裡的苦滋味都散了吧。”
錦麟故意拿腔拿調的道:「......還湊合吧,馬馬虎虎。”
一起生活了這麼久,暇玉對他頗為瞭解,他偶爾會犯點‘喜歡偏不說’的毛病。她低頭莞爾,他不說,但她卻知道他喜歡。
話說錦麟吃著她做的糖水黃桃,心中嘀咕著,雖然現在好的差不多了,可是稱病再在家待上幾天也是可以的,嗯......應該沒什麼問題。正想著,就聽妻子在一旁道:「不行,你若是好了,還是去都指揮使司老實坐衙吧。”
「什麼?」錦麟斜眼看她:「你說什麼呢,怪怪的。”
「你是不是在想,要一直稱病賴在家裡?”
錦麟被戳穿心事,心裡一抖,嘴上道:「真是胡說,我閑得慌麼,病好了還在家待著。”
暇玉挑挑眉,淡說道:「哦,原來你沒那麼想,我錯怪你了。」錯怪你才奇怪,前科累累的慣犯,以前沒事都要賴一賴,這次真的生病了,不借機耍賴才怪。
錦麟等的就是她的低姿態,把手裡的碗往旁邊一擱,抓住暇玉就往床上拽:「我是個病人,你錯怪我了,就這麼算了?」暇玉知道他要做什麼,掙扎道:「你不要命了?病還沒好,就尋思上這個了?”
這屋內候著的丫鬟,一見這個,各個眼觀鼻鼻觀心的退了出去。
錦麟道:「我尋思好久了,怎麼著也有個百八十天了。」以強硬的態度說完這句話,轉而語調一降,複又可憐兮兮的道:「我要不是忍的辛苦,能生病嗎?”
暇玉想不通他生病和忍的辛苦之間的關係。這時錦麟猛地想通了,又往一旁趴去,無奈的道:「......算了,你身體要緊。”
你身體才要緊吧!暇玉道:「我沒事,主要是你......」
錦麟騰地來了精神,坐了起來:「你沒關係的話,我自然不在話下。”
還是擔心啊,昨天他都病成那樣了:「你病沒好,身體還虛弱著呢。”
「虛?」他邪笑道:「就讓你看看爺到底虛不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