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 番外
靜麟站在院內,面色慘白,額頭上滲出點點汗滴,仿佛身體裡不多的精力也隨著汗液流失殆盡。京城二月未出,正值花熄柳滅的時節,一陣陰風吹過,他只覺得遍體透寒,只是這涼意是從心裡滲出來的。
剛才靜宸來,急匆匆對母親說了一番話,然後母親便胎相不穩,暈倒了。
那番話的內容是,父親今日不能從東府回來了,因為他昨夜宿在那裡,此時身體疲憊,要休息半日。
為什麼會疲憊,靜宸說,他拽了個叫初丹的丫鬟一起陪睡。
自己的父親在母親懷孕的時候,親自證明了諾言是多麼的靠不住。在大哥死後,他說過今生永不納妾,永不沾其他女人。
這時一個藥婆從屋內出來,靜麟趕緊靠上去,道:「我娘怎麼樣?」那藥婆搖搖頭,面色沉重。靜麟的心一下子墜到了深淵,恍惚間後退了一步。那藥婆又道:「老爺還沒回來嗎?回來晚了......怕是......」
「怕是什麼?」他不想聽喪氣話:「你這老東西在話說什麼?」他怒極,舉拳便要打。但那拳頭卻被身後的人給拽住了,李苒的聲音帶著哭腔在身後響起:「少爺,咱們還是抓緊時間去東府找老爺罷,不要跟她計較了。”
靜麟這才瞪了那藥婆一眼,大步向東府的走去,靜宸走了,母親才憂傷的告訴他,靜宸說了什麼。如果叫他親耳聽到他說這句話,一定當場撕裂他的嘴!
他將拳頭握的咯吱作響,對李苒,道:「你去叫十個護院,一會追到東府去!」李苒忙點頭:「是!」但不免擔心的問:「少爺,您要做什麼?」靜麟咽掉眼淚,瞠目切齒:「打殺了那賤人給我娘解恨。」李苒點頭稱是,待出了上房的院子就和靜麟分來去叫護院了。
而靜麟又走了一段路,竟猛地看到父親向這邊走來,他的臉色極差,雖他平日也有愁眉不展的時候,卻絕不是現在這樣絕望般的眼神。
「靜麟......」幕燁柏一怔:「你穿的這麼少,要去哪裡?”
靜麟怒髮衝冠,上前揪住他的衣領,喊道:「你都做了些什麼?”
「少爺,少爺,您不能用這樣的態度對老爺說話啊......」父親身邊的僕人見了這劍拔弩張的狀態,心急的上前阻攔。可是幕燁柏對兒子不敬之舉,聽之任之,緩緩的道:「你娘呢?”
「她腹痛,暈倒了!」靜麟含著淚光:「都是你!”
幕燁柏聽到妻子居然病倒了,呆呆的向西府正房看了眼,便推開兒子,朝那邊跑去。而靜麟則氣的抖抖索索間,頭一低,向東府走去。
他一定找到那賤人,要她的命!
他在盛怒之下瘋跑向東府,丫鬟們阻攔不急,靜麟直沖進靜宸的書房。那是靜宸正在桌前看書,見他來了,剛起身說了一句:「哥......」
「誰是你哥!」靜麟揪住他後衣領,將他的臉按著貼在桌上,抄起鎮紙對著他手指便很砸了一下:「說!爬我爹床那個賤人在哪兒?是誰屋裡的?”
「啊——」十指連心,靜宸疼的撕心裂肺的喊叫起來。這時靜麟不禁不放手,而是繼續逼問:「你說是不說?」靜宸痛的眼淚順著眼角流到桌上,抖聲道:「是老祖宗房裡的......」
「這老東西!」靜麟放開堂弟,衣擺一撩,便去找自己的祖母問話。結果到了那裡,就見老祖宗面前跪著一個粉裳的丫鬟,似乎在哀求什麼。靜麟有預感,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他上去便抓住她的頭髮,往外拖:「賤人,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老祖宗見自己孫子這般闖進來,見人就逮,驚嚇間失聲叫道:「靜麟,你這是做什麼啊?」靜麟怒聲質問:「她是不是初丹?」老祖宗懂了他的意思:「這丫頭是我房裡的,出了這檔事,自有我來處置,你這樣算是怎麼回事?”
不想靜麟冷笑道:「我母親被氣病了,我管你們算怎麼回事?!」說罷,直揪著那丫鬟出了屋門。這時老祖宗下了軟榻,由人扶著,在後面喚他:「哎呀呀,你這是要做什麼?”
外面漸起了風,透骨的涼。靜麟把那丫鬟踹到在院中,此時李苒也帶著人來了,他便指著她道:「給我打,打死她!”
初丹知道靜麟少爺是做真的,便爬到他面前哭著求道:「奴婢以後再不敢了,少爺您息怒,饒了奴婢一命啊......」靜麟不想聽她的聲音,對李苒道:「將她的嘴巴封了!」李苒道了聲:「是。」掏出帕子塞了初丹的嘴巴。
繼而幾個人便將人按在地上,一陣猛打。等穆燁松和錢氏趕來的時候,人已經被打奄奄一息了。見自己的侄子只噙著冷笑看著眼前的一切,樣子仿若羅剎惡鬼,竟嚇的連聲音都不敢出,站在那裡怔怔出神。
待那丫鬟被打死了,靜麟才慢慢將頭轉向伯父:「若是今天的事叫我知道,還有蹊蹺。不管是誰搗鬼,都是這樣的下場。”
錢氏不寒而慄,強撐著道:「靜麟,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你爹是主子,他要做什麼,一個丫鬟能不從嗎?你就這麼跑到東府來鬧,是不是該給你伯父陪個不是?”
靜麟聞言,瞪著眼睛走向她:「賠不是?”
錢氏深吸一口氣,改口道:「這丫鬟是老祖宗屋裡頭的,你怎麼也該......」見侄子握著拳頭慢慢逼近,她驚懼的看了眼丈夫求援。
穆燁松此時道:「既然你娘病了,你不在她床前守護,在這裡逞什麼威風?」靜麟道:「還是那幾句話,若是意外,這賤人死了,便罷了。若是其中有蹊蹺,定要血債血償!」說罷拂袖轉身而去。
一回到西府就聽人說母親的狀況不是很好。靜麟跨進上房,見母親臥在床上,面帶淚痕,而父親守在一旁,雙眼猩紅。靜麟一瞧這般,便道:「娘,您怎麼樣了?您放心,我將那賤人打死了,您別再氣了。”
幕燁柏一怔,他怎料兒子是去東府打殺人命的,不禁愕然:「你怎麼,怎麼能殺人?」靜麟針鋒相對的道:「官府若是來逮人,我自家下獄,用不著您操心!”
這時郡主握住兒子的手,把他拉到床前,握著他手,想了想終究一句話沒說出什麼來。靜麟道:「娘,您好點了嗎?」郡主含笑頷首,道:「娘沒事了,真的。你先出去,娘有話跟你爹說......」
靜麟道:「真的沒事了?」見娘雖虛弱,卻在笑,他半信半疑的退了出去。當然,如果他知道,便是永別,斷不會就這麼輕易的走開。
靜麟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知道在他走後,母親和父親說了什麼。
他在被喚來的時候,已是深夜,醫生上午施的安胎針並沒起作用,傍晚後郡主腹痛難忍,那孩子保不住了,必須要離開母體。可她的年紀已算是大的了,生的艱辛。天亮時,孩子沒還生下來,大家差不多都明白了這意味什麼,心照不宣。
靜麟忘記自己是什麼時候去允許見母親的了,記憶好像在此處出現了問題,什麼都是模糊的,就連所見到氣弱遊絲的母親模樣好像都是朦朦朧朧,那麼不真切。
自己那時就像個沒有感知的空空的去殼。
這種感覺持續了很久,久到待回過神的時候,他都忘了自己以前是個什麼樣的人了。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四書五經全部搬到院內,燒了個乾淨。
穆燁伯在郡主的喪事後,一直把自己關內書房內,不問世事。終於聽到兒子燒書的消息,他走了出來,攔住靜麟,道:「你這是做什麼?你不考取功名,你能做什麼?”
「我要考武舉!」靜麟面無表情的說,將手中的一本書又扔到火堆裡:「我現在能應付武舉的筆試,足夠了。中了武舉,可以進錦衣衛任職,百戶、千戶,不管是什麼,我都願意。”
「不行!你走了這條路,你這輩子就毀了!”
“……你既然搞不清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麼,那麼就由我來查清楚!」靜麟訕訕的看了眼父親,冷笑一聲,卻不說話,只繼續燒書。穆燁柏見管不住兒子,望著沖天的火光,一瞬間,覺得虛無極了。
在一切剛朝好的方向變化的時候,忽然遭遇了拐點,之後便是萬劫不復。
靜麟自此之後,只舞槍弄棍,做武舉的準備,還請了師傅在家練習,心思全不在學業上。
轉年的開春,母親的忌日前,一直強撐的父親病倒,吃了大半個月的湯藥,不見好,反倒越來越重。自從母親去世後,父子兩人間幾乎沒有像樣的對話。但就在父親臨終前,他忽然清醒過來,苦笑著問兒子:「那天你走了,你娘對我說,如果有來生,最好不再相遇。但......靜麟,爹想問你,你來世,還想做爹的兒子嗎?”
靜麟眼睛看向別處,想忍住眼淚,微微頷首。
幕燁柏道了兩遍:「那就好,那就好。」輕輕闔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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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武舉之後,穆靜麟被封了錦衣衛四品指揮僉事,自此改名穆錦麟。
錦衣衛是個嚴重冗官冗員的機構,掛著千戶百戶每個月領月俸卻從不露面的勳貴子弟非常多。
當看到這位穆家的毛頭小子出現在都指揮司報導的時候,表面上大家不露聲色,暗中卻嘲笑這小子對自己沒個清醒的認識。皇帝看他父母雙亡,憐憫他賞了他一個四品的高官,並沒打算叫他做什麼,只是讓他有個官職,領著俸祿不至於餓死罷了。
「你就是穆錦麟啊,賞你個四品官銜,還真以為自己是個能做事的了。不過,既然你想做,咱們就讓你做......」周聃捋著不多的鬍鬚,陰笑道:「從寧夏帶情報這個活兒,先交給你練練手罷。算是本指揮使送給你這指揮僉事的見面禮。”
這份見面禮著實有分量,他以後的一切榮耀皆是從這裡開始的。
割了皮肉藏情報,待他從城裡混出來和錦衣衛的人接了頭,再找大夫來看時,那傷口已經潰爛了。剮去了腐肉,塗了特製的秘藥,在當地稍作休息,他便馬不停蹄的回了京城。
周聃聽了他經歷的凶嫌,淡淡的道:「危險是難免的,哪個人不是刀刃上舔血過來的?”
但從這以後,當著穆錦麟的面,他再沒對他說過輕蔑的話。
熟悉了錦衣衛的做事風格,他混的如魚得水。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又無人管束的他,越發恣意妄浪蕩起來,京師哪處好玩,哪處能玩,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當夜玩的累了,就隨便歇在哪處,第二日照常去指揮使司。那個冷冰冰的府邸,他有日子沒回去了。
這一夜,與李苒在勾欄院裡喝的醉醺醺的,他枕著一個伎女的腿對李苒道:「你還知道別的好去處嗎?這處也玩膩了!”
李苒小心翼翼的說:「爺,您要是玩的膩了,不如回府住幾日罷。”
「回去有什麼意思?!就我一個人!”
「可您總不在,東府那邊當您不要這個宅院了,指不定在醞釀什麼計畫,要奪您的東西!”
「他們敢嗎?爺現在是錦衣衛。」錦麟道:「不回,連個人氣都沒有。”
「那您想沒想過擺幾個女人在屋裡,爺,您回去的時候能給您暖暖床。」李苒道:「我認識那姓許的教坊司小吏說,最近有幾個貌美的官家罰入了那裡。贖回府,做個妾室,豈不是美哉。這樣每次您想想這些嬌娘子,也能回府看看。”
錦麟撇撇嘴,道:「那便這樣試試罷。”
這一試,果然有點效果。只是收納回家後,很快他就膩煩了,便不停的尋找新鮮的,等他回過味來,發現家中的女人數量還真不少。
得知他好女-色,想巴結他的人又送美女給他,這數量‘噌噌’的就上了兩位數。女人多了,可供挑選的多了,自然就分了喜歡的和不喜歡的。
但無論喜歡與否,得了病都要給她看大夫,這次病的是三姨娘。說起這三姨娘,錦麟提起她就鬧心。她和其他女人不太一樣,她是主動勾-引他,求他把她贖出教坊司。可等錦麟把她弄出教坊司,她做的事,不是知恩圖報,而是攜手她的李姓情郎準備私奔。
這不是說笑呢麼。
他還能叫他們給跑了?!抓住後,李郎賞了頓板子,身體不濟,當場死了。三姨娘被逮回來,抽了頓鞭子後,整日以淚洗面,大病了一場,見了他,不是皺眉就是歎氣。
錦麟覺得好笑,當她多討他喜歡,可以拿嬌嗎?
不想活就去死好了,他命人把她搬到馬廄等死。可她到了馬廄,又不想死了,求他原諒,叫他給她找大夫看病。
錦麟便把這件事交給闌信去辦,再懶得搭理她。這一日回來,正撞上一個中年男子拎著藤箱,帶著一個年輕僕從向府外走。
那人見了他,立即彎腰拱手道:「太醫院太醫吳敬仁見過穆大人。”
原來是闌信去了吳家醫館請大夫,那吳家人聽說是給錦衣衛的穆大人家看病,不敢怠慢,正好當家的吳敬仁在家,就派了個這個醫術最高的人過來。
錦麟瞧這人畏畏縮縮,十分可疑,便盤問道:「吳大夫?你家中還有何人啊?”
「家中有老父,拙荊,一子一女。”
聽到‘一女’,錦麟眼睛一亮:「哦,你女兒漂亮嗎?”
吳敬仁險些暈倒,顫顫巍巍,哆哆嗦嗦的回道:「回大人,小女今年只有十三歲......」
錦麟摸了摸下巴,嘖道:「十三歲啊,小了點,過幾年再說罷。」不睬吳敬仁,向內院走去。
這番話嚇的吳敬仁晚上回去特意燙了一壺酒壓驚。
這驚壓了三年。
三年後,穆錦麟接過李苒呈遞上來的從靜宸那裡偷來的畫卷,徐徐展開,看到畫中那端秀可人的女子,他撫過那眉眼,對李苒哼笑道:「畫中來看,長的真不賴,就不知真人如何。”
「說來巧,最近吳家的大少爺恰好犯了事,被咱們扣在獄中。”
錦麟一挑眉,笑道:「走,隨我去瞧瞧......這個......」瞥了眼畫上的名字:「吳暇玉!”
一百 番外
毓澤坐在桌前,痛苦的用雙手撐著額頭,腦海裡一片空白,唯聽到窗外的麻雀惹人煩躁的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就像他面前這對叫人疲于應付的雙生子。
他真傻。當年然以為這兩人長大了能陪自己玩,幼稚,實在是幼稚。他還記得他抱著六個月大的毓琨興奮的問母親:「娘,娘,他什麼時候能長大,陪澤兒玩啊?他這麼小什麼時候能長大啊,還有,還有,毓瑤也會跟在我後面叫我大哥嗎?”
母親很溫柔的摸著他的臉,告訴他:「會啊,轉眼間他們就長大了,你要做個好哥哥,為他們做表率。”
他當時肯定是握住小拳頭,信誓旦旦的點頭說能。
能想想自己那副傻樣。
毓澤微微歎氣,仰靠在椅背上,揉著太陽穴。心中道,開年的會試自己會不會中?如果中了的話,自己就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進士了。
必然載入史冊。
想到這裡他的心情好了許多,便坐直身子,嚴肅的對毓瑤道:「你把剛才說的話,再重複一遍。”
毓瑤生的粉雕玉琢,小姑娘十分可愛,這會眼圈泛紅,恨恨的瞥了眼二哥,捂著手背道:「大哥,他舀彈弓打我,你看,這都紅了。”
毓琨一撇嘴:「是你沒躲開,還怪著我了。我昨天剛從宮裡回來,你就找我吵架。”
毓瑤道:「誰叫你回來!”
「你快點嫁出去!”
「......」毓澤決定各打五十大板,先對妹妹道:「你二哥回來一趟不容易,你別一見面就和他吵。」毓瑤鼻子一酸,控訴道:「大哥,你還怪我,是他舀琉璃珠說是糖塊,騙我吃。我才跟他翻臉的。”
這太惡劣了。毓澤便一拍桌對毓琨道:「你在東宮陪太子讀,就讀成這個品德嗎?對自己的妹妹都不愛護,還能指望你以後為官愛護百姓嗎?」毓琨不同意哥哥的說法,道:「可她把我的蛇皮鞭給扔了,那是你送我的,我能不急嗎?」毓瑤道:「你上次回來還往我領子裡塞樹梗,騙我是蟲子呢。”
爛帳啊,一筆爛帳。
毓澤大聲道:「夠了!誰也別說誰,你們出去看看,別人家的孩子長大你們這個歲數,也像你們一樣幼稚嗎?再吵的話,別來找我,我直接告訴父親,叫他給你們評斷!”
毓瑤聽了,臉上才露出歡喜的色彩:「告訴爹也行。”
毓琨吐出半截舌頭:「笑什麼,爹是知道你以後要嫁人,在家時才容著你。”
「大哥——」毓瑤一跺腳:「你看他!”
毓澤憤而起身,怒道:「毓琨,你說的這是什麼混帳話,你妹妹姓穆,就算嫁了人,也是你妹妹,這話叫爹聽到,有你的受的!今天的事,是你不對,毓瑤扔了你的蛇皮鞭,你也不能騙她吃琉璃珠,吞到肚裡會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知道啊,所以她剛才糖紙,我就告訴她不能吃了啊,可她一下子就惱了,還把琉璃珠往我身上扔。”
毓澤頗為無語,哼道:「所以你就把琉璃珠用彈弓往她手背上打,是嗎?!”
「就是這樣。」毓瑤可憐兮兮的說,揉著手背:「可疼了。”
身為長兄,毓澤覺得自己有責任解決弟弟和妹妹間的矛盾,他對妹妹道:「你可以打你二哥一下。」毓琨不樂意了,抗訴道:「哪有這樣的道理,哪有妹妹對自己哥哥動手的?長幼有......」沒等說完,他肚子上就吃了一記‘重拳’。馬上捂著肚子蹲了下去,哼唧道:「你還真打,我是不是你親哥?”
毓瑤瞪著一雙小鹿似無辜的眼睛,對大哥道:「瑤兒是不是下手重了?”
毓澤便對弟弟道:「男子漢怎麼那麼嬌氣!她打一下能有多疼?你打人家的時候怎麼不說!」毓琨憋著一口氣,道:「你們都是一夥的,全都偏袒她!」又對毓瑤道:「你等著,我一定要太子把你嫁給討口子的。”
不等毓瑤再度求救,毓澤便走出桌子,到弟弟面前,拎起他的耳朵,訓斥道:「我保證,你要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的話一字不落的轉告給父親。”
身為家中次子,上有父兄壓著,穆毓琨只有服從的命,他忙道:「哥,我知錯了,不說了,不說了。」等大哥放開他的耳朵,他一邊揉著一邊看著旁邊朝她暗暗發笑的妹妹,用口型說:你等著。
毓瑤便露出‘看你能怎麼著’的不屑樣。
「行了,都出去吧,不許再吵架。」毓澤指著門外道。那雙生子互相瞪對方一眼,辭別了大哥,各自出去了。
等兩人走了,毓澤重新坐回桌前,他現在的時間十分珍貴,他年紀輕輕就過了鄉試,成了舉人,這讓他非常有成就感,而他現在要挑戰的是,成為本朝最年輕的進士。
騎馬打仗獲得榮譽,是一種享受。舞文弄墨,金榜題名,看著其他人名落孫山,擊敗對手,何嘗不是另一種快樂。
他喜歡挑戰,任何有難度的事情,他都喜歡。
讀在他看來,不是為了家族,不是為了自己前途,緊緊是為了追求功名加身的勝利感。
其實大考在即,他是不願意管弟弟妹妹那點小閒事的,可他不管,他們就會母親面前去鬧,他不想讓母親為他們操這份閒心,鬧到父親面前,弄不好又會量刑過重。
還是他經手吧,誰叫他是長子呢。
毓澤為了準備會試,徹夜苦讀,其用功程度,連他父母都看不過去了。尤其是他母親,沒事就過來看他一眼,勸道:「差不多就行了,別了,去外面活動活動。」毓澤從來都搖頭:「不!等我考完的。”
每當這個時候,暇玉心中就暗暗難過,她怎麼能告訴自己可憐的兒子,他爹早就打聽好了,禮部的考官早就說了,年紀不過是二十,不會被點中的,就算被點中了,成績也不會太好。
毓澤不知這點,仍舊夜以繼日的備考。
轉眼到了會試時,穆毓澤信心百倍的去參加了考試,考完回來自信滿滿的等著放榜參加殿試。沉浸在刷新會試記錄的穆毓澤在放榜前從父親口中,知道了一道令他黯然神傷的消息——他落榜了。
毓澤當然受不了這樣的消息,本來坐在桌前,聽了這個消息,他立即把頭埋在雙臂間,一身不吭。錦麟戳了他一下:「別這麼垂頭喪氣,你的年紀太小了,倘若叫你中了進士,滿朝文武的臉擺在哪裡,現在的內閣首輔,二十三歲中進士,已是了不得的事了。”
毓澤聽了,絕望的道:「難道要我等到二十三歲,那我這些年要做些什麼?”
「......」錦麟其實也沒料到兒子這般爭氣,以至於中了舉人後,無事可做:「......爹原本的設想是,你中舉人怎麼也要二十歲之後......」
敢情是自己的老爹沒想到自己會這麼聰明,提前完成了學業任務。
他能說一句,把他的童年還給他嗎?
毓澤道:「我要去遊學。去舅公的封地玩。”
錦麟聽了,眼一瞪:「不許去,你祖父就是沒事去封地玩,一輩子才玩完的。你不許去!小心被抓去給魏王做女婿!」毓澤又道:「那我要出關!」錦麟道:「你被蒙古人抓去了,你爹我還得舀金子去贖你。”
毓澤其實哪都不想去,他就想中進士:「那我還能做什麼?”
錦麟摸著下巴,十分認真的道:「不如我和你娘商量一下給你娶妻罷。正好你年歲也差不多了。娶了妻子,你就有事做了。”
「......」毓澤心說,這算哪門子有事做?!他繃著嘴角搖頭:「等我中了進士再說。我現在娶妻的話,肯定要娶一個年齡相渀的。這樣不好,女人老的快,年紀還是差個五六歲的好。”
錦麟沒想到兒子想的還挺周全,不禁笑道:「瞧不出你想的還挺多。”
「......」毓澤完全笑不出來。
這時錦麟拍著兒子的肩膀,笑道:「我下個月去遼東辦事,可以帶著你一起去散散心,你不是想一直想騎馬嗎?到那裡,叫你騎個夠!”
「真的?」毓澤眼睛一亮:「爹,你說話算數。”
錦麟皺眉:「當然,你爹什麼時候說過假話?敢懷疑你爹?”
毓澤趕緊賠笑:「不敢,不敢。”
錦麟則在心中感慨,小孩子就是好哄啊,帶他出趟門就眉開眼笑了。
毓澤對山海關外一直以來都十分嚮往,因為那裡神秘,那裡無論是氣候還是敵人,都具有挑戰性。別人避之不及,他卻心嚮往之。
不過他和父親離家,家裡的毓琨和毓瑤要是不懂事,給母親添麻煩怎麼辦?這可不好,得想想辦法。毓澤決定跟弟弟和妹妹語重心長的聊一聊。
這日,他走進毓琨和毓瑤一起共用的小房,卻見兩人都不在,一問才知道是被母親叫去說話。他便在兩人桌前繞了一圈,隨手翻看了下兩人寫的字,發現毓琨的字比上次大有長進,十分欣慰。正想去看妹妹的,忽然,他腳下踩著一個東西,定睛一看,原來是毓琨的彈弓。
「真是,老大不小的,總是亂扔東西。」他小時候可不這樣。他什麼東西都整理的整整齊齊,寶貝一般的放好。可不像自己的邋遢弟弟,這彈弓,他十分喜愛,可還是亂扔。
「......」毓澤有了主意,把彈弓藏在袖中,轉身出了小房,到自己房,將彈弓往架旁的花瓶中一扔,心說,就該治治你這亂扔東西的臭毛病!
否則你不長記性!
他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中,做完這個,就去架上找遊記看,尋找關於遼東的記載。去一個地方之前,要瞭解那裡的風土人情,歷史人文。
之後的時間,家中一直很平靜,並沒有異樣,可到下午的時候,忽然有父母房中的大丫鬟來找他,說讓他過去。他放下卷,隨那丫鬟進了上房。
一進屋就見毓琨和毓瑤兩個人並排站在一起,而父母都黑著臉,見他來了,父親先開口,對他道:「你看到你弟弟的彈弓了嗎?”
氣氛十分嚴肅,毓澤隨口道:「沒看到。”
這時毓琨指著妹妹,道:「就是你舀走了,大哥怎麼會看到?就是你,又耍心眼害我。」毓瑤咬著小嘴,怯生生的道:「娘,我真沒舀,我二哥的東西,每日隨手亂放,說不定丟哪了,和我有什麼關係。”
毓澤暗暗點頭,說的好,穆毓琨這傢伙的確愛放東西。
這時毓琨亦指控妹妹:「我亂放東西,總好過某人說謊!”
毓澤做賊心虛,猛地一凜,可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怎麼覺得好像母親別有深意的看了眼父親?
毓瑤打開二哥的手:「你又沒證據,隨便冤枉人就行了嗎?」而毓琨則忙對爹娘道:「爹娘,你們看到了,她就是這樣,可凶了,就會在你們面前裝可憐。”
這時毓澤就見父親一拍桌,道:「你們上輩子是仇家嗎?自從你們會說話,就一直強嘴!行了,今天這件事,我一定查到底,看看到底那彈弓哪裡去了?!是長腿自己跑了,還是某人隨後亂丟了,還是某人使壞給藏起來了!一旦被我抓住了,不管是誰,統統給我面壁抄!”
毓澤見父親動怒,心說可不好,他得把手頭那彈弓轉移地點藏起來:「爹......我還有沒讀完......我下去了......」
「讀不急這一時,你隨我們一起來,你負責看住他倆!先從小房開始翻!」說罷,錦麟起身走在前面,朝妻兒道:「走!”
有他帶頭,其他人沒辦法都跟在了他後面,毓澤愁眉苦臉的跟著。這時就聽母親對弟弟妹妹們低聲說:「看,你爹生氣了吧,還不快點說實話,等一會被你爹翻到了,肯定要懲罰那個說謊的人的。”
毓澤無語凝噎。等到了小房,錦麟讓下人們一寸一寸的搜查,邊角旮旯都不放過。毓澤越看越擔心,事情鬧大了,一會從他的房把彈弓找出來,他可說不清了。
毓澤趁人不備,慢慢的向後移步子,準備偷偷潛回自己的房。
就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就聽父親道:「這裡沒有,咱們去毓琨的臥房!毓澤,你帶著你弟弟,別叫他亂動。”
毓澤嘴角抽了抽:「......是。”
毓澤苦於不能脫身,終於挨個房間,一路搜到了他的房。這時毓琨忽然開口:「不可能在大哥這裡,還是去搜毓瑤的臥房罷!”
好弟弟,說的好!毓澤心道。
「沒有例外!都說了一處角落不放過了。」錦麟說完,先推門走了進去。
毓澤一手捂著額頭,低著頭跟父親走了進去。他緊抿嘴角,站在原地,看著父親的眼睛在屋內掃了一圈,忽然他把目光投向那個花瓶。
插花亂了,父親一眼就瞧出端倪了。
毓澤心說,完了,沒辦法,只能死扛到底,他決定一口咬定不知此事。可他就見父親手伸進花瓶內摸了摸,然後把手舀了出來,道:「你們再搜搜看,再沒結果,就去下一間屋子。”
咦?毓澤驚喜,難道藏的深,沒被摸到?!
一行人出了毓澤的房,向下間屋子走去。這時暇玉帶著雙生子走在前面,而錦麟則在後面和長子並行,他將手中彈弓趁人不注意塞進兒子袖中,低聲道:「一會還要回毓琨的房去,你偷偷放到他桌上。”
毓澤欣喜,忙解釋:「爹,我......我是......」
「我知道你是為他好。”
毓澤十分感動。
饒了一圈,一無所獲。眾人重新返回小房,打算再找一遍。這時被折騰了一番的毓琨和毓瑤都累了,沒了爭鬥的力氣,尤其是毓琨:「......不想找了,不見就不見了,未必是妹妹藏起來的。”
毓澤心道,哼,現在才知道,晚了。
這次非要你知道亂放東西的後果。他把袖中的彈弓慢慢滑出來,向桌走去。可就在靠近桌的瞬間,腳下一滑,撲倒在地,那彈弓蹭的一下,就從他袖中飛了出去,在地上轉了幾圈,赫然出現眾人面前。
而毓澤揉著膝蓋坐起來,在地上摸起一顆琉璃珠,對弟弟道:「你又亂丟東西!”
「啊——彈弓——」毓琨撲過去,拾起那彈弓:「大哥,是你藏的?”
「我,我......不是......我......」毓澤結結巴巴,不知該從何說起。
這時毓琨朝父親道:「爹,是大哥藏的。”
穆錦麟無語望天,心道穆毓澤啊,穆毓澤啊,你還能更沒用一點嗎?!余光瞥見大兒子求救的目光,忙上移開。
毓澤向父親求救無望,又看向母親,發現母親在低頭扶額,也不看他。
穆毓澤:「......」
此刻毓琨好像忽然開竅了,對妹妹道:「......是我冤枉你了。」毓瑤嘟嘟嘴:「嗯......冤枉就冤枉嘍,我沒往心裡去。”
「真的?”
「你是我哥,我怎麼會記仇。”
「那,那咱們去打麻雀吧,我教你!」毓琨晃著彈弓朝妹妹道。見妹妹點頭,便一起樂呵呵向父親看了眼,詢問是否許可,待得到父親首肯,兩人便一前一後的出了門。
等雙生子走了。穆錦麟對長子歎道:「......我在想,還要不要帶你去遼東......」
暇玉亦‘擔憂’的道:「是啊,在屋內都摔跤,出遠門這能行嗎?”
毓澤從地上爬起來,忙為自己辯解:「我沒看到地上的琉璃珠。”
錦麟道:「眼神不好,那就更不成了。容為父再想想。」說著和妻子並肩向屋外走。
而毓澤則跟在兩人後面,不停的解釋:「爹,你聽我說,聽我說,剛才純屬意外,別不帶我去遼東!千萬別!爹,娘——等等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