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忘卻舊事
唇堪堪沿著連瑾春側開的臉頰擦過去,力道這樣輕柔,他卻覺得那一小塊肌膚燙得人生疼,就連心臟也不自覺縮緊。
「砰」!
下一瞬,毫不猶豫出擊的一拳精準的落在了柯琅生的右眼上,聽得他痛哼一聲,捂著眼睛跌落在地。
夜是那樣沉,一門之外又是那樣的喧囂熱鬧,這裡反而顯得如此冷清。
男人的酒意許是清醒些了,呆坐了半晌竟像個孩子似的將身子緩緩的蜷縮起來,彷彿這樣心裡面的傷口就能捂得嚴嚴實實的,不會再被任何人窺探。
「之陽……」
柯琅生呢喃,語氣溫柔似水,卻聽得人眼眶一熱。
連瑾春蹲下來,有些生氣地低聲說:「神劍山莊已經沒了,趙之陽也已經死了,你能不能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柯琅生動也不動,似乎什麼也聽不到一樣怔怔坐著。
之陽怎麼會死呢?不會的,他怎麼捨得死呢?他那麼怕痛。神劍山莊又怎麼會沒有了呢?那些血,那些幾乎染紅天際的大火都只不過是個噩夢罷了。等他睜開眼睛,師兄師弟們肯定還會在的,否則……否則怎麼大家都不在了,而獨獨他活了下來呢?
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柯琅生先是低聲悶笑,接著像是發了狂似的越笑越大聲,眼淚順著眼角無聲滴落,將衣袍的顏色暈染得更深。
連瑾春被他這副癲狂的狀態嚇了一跳,想要伸手去扶他,就卻猛地揮開,「你滾!我不用你管我!」
柯琅生身上的傷口又裂開了,殷紅的血跡滲透出來,染紅了胸前的一大片。他們一直隱匿在黑暗中,連瑾春起先看不到,方才不小心觸碰到,指尖溫熱而粘稠的觸感,熟悉得簡直令人心驚。
他這是在一心求死啊……
連瑾春苦笑,狠了狠心點了他的穴道,捏著他下顎逼他張開嘴,將蕭羽給的藥水盡數倒入他口中,指尖沿著喉嚨滑過,引著他嚥下了方才解開穴道。
這些日子,柯琅生被他治好一點又故意將自己傷得更重,根本就對此不屑一顧,癱軟了身體靠在牆邊,他譏諷地笑:「別白費力氣了,這些藥用在我身上也是浪費,由得我自生自滅吧……」
「以前的那些藥也許沒用,」連瑾春艱澀地輕聲說,「可這次一定會讓你好起來的。」
柯琅生用腳將酒瓶勾拋到空中,再伸手接住,仰頭就猛灌。
連瑾春看他一會兒,卻破天荒的沒有阻攔,反而跟著盤腿坐在他對面,默不作聲地看著他喝酒。
夜涼,心更涼。
道風山是一處妙地,方圓十里繁花似錦,連綿不絕,偏偏要進去卻要花費好一番功夫,若是沒有人帶路,走不了多久定然會迷失在叢叢山林中。
陽光從半開的窗戶漏進來,林間雀鳥撲騰著翅膀停落在窗邊,偏著頭梳理羽毛,床上的男人迷迷糊糊醒過來,有些頭疼地摀住腦袋。
這是……什麼鬼地方……
屋子四處沒有人,柯琅生逛進廚房的時候,正見上頭正咕嚕咕嚕煲的一罐藥。身上四處都有傷,雖然被精心包紮過,但仍然疼得厲害。
柯琅生白著一張臉站了半晌,剛決定還是先回去躺會兒,回頭就見一個人手裡捧著藥材正傻兮兮地看著自己。
逆著光,那人的相貌表情都看得不大真切,柯琅生忍不住往前邁了幾步,笑道:「請問這是什麼地方?我又怎麼會在這兒呢?」
暖融融的光照得眼前的青年白皙的臉微微泛著紅,那雙眼睛剔透得像是一塊雕琢多年的寶石,漂亮得讓人心顫。
唇有些薄,顏色甚至有些蒼白,但是吻上去的感覺應該是極為柔軟的……
可是這種事我是怎麼知道的?
柯琅生微微一怔之後啞然失笑。
「你……感覺怎麼樣?」那人問,聲音清冷,略帶著不可察覺的輕顫。
柯琅生笑:「頭有些疼,全身的骨頭都像是快要散架了一樣。哦,對了,」他緊皺著眉按住額頭,小聲呻吟道,「我好像不大記得自己是誰了……」
連瑾春以為自己聽到這個答案至少會是欣喜的,可是現下更多湧現的卻是一種悵然若失的情緒。平靜地點了點頭,連瑾春走過去將藥材研磨成粉狀,然後加進藥罐裡。
「你身體還沒有好,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柯琅生看著他,說:「是你救我了嗎?」
「……算是吧。」
「那……我們之前認識嗎?」
連瑾春手上的動作一頓,隨即很快掩飾過去,垂下眼眸,他淡淡道:「不認識。」抿了抿唇,他又說,「你重傷昏迷在山裡,我不過順手救你回來而已,等傷好了你就走吧。」
「哦,那多謝兄台了。」
柯琅生見他態度冷淡,似乎不願與他多說,便識趣的停了嘴,慢吞吞回了房。究竟發生什麼事了?自己怎麼會一點過去的事都想不起來?
藥煲好了,連瑾春將它倒進碗裡,端著走出廚房。
廚房的門邊卻靠著一個人,他懶洋洋地看著碧空如洗的天空,搖頭笑道:「如果我是你,我會告訴他,你怎麼可能連我也忘記了呢?我們啊,曾經愛得那麼要生要死,你還說過你心裡只有我的……」
他將說書的故事裡講的話模仿得惟妙惟肖,連瑾春卻笑也笑不出,「我不會告訴他這種話,因為他心里根本從來就沒有我。」
蕭羽替他可惜:「可是你也不必告訴他你們從不相識啊,如今趙之陽死了,留在他身邊的就只有你了。你既然這麼喜歡他,說句善意的謊言又有何不可呢?」
「你說得有道理,」連瑾春說,「我也不否認曾經這麼想過,但是,我還是過不了自己那關。而且就算我騙他,我們曾經如何相愛,他對我也不會像對趙之陽那麼好。因為喜歡一個人,對一個人好,應該是真心的,發自肺腑的,而不是僅僅靠一個謊言就能虛構出來的。」
蕭羽笑了笑,溫和的目光一下子變得有些凌厲:「相識多年,看在舊情的份上我得提醒你,若是主公知道,他最得力的手下如今變得這般優柔寡斷,感傷多情,你猜,他還會容得下你嗎?」
連瑾春眼睫微顫,握著托盤的手猛地縮緊。
「這些話你總也聽不進去,」蕭羽的身影在林間虛晃幾下很快不見蹤影,聲音彷彿自天際傳來,「我先走了,你好自為之吧。」
「……嘿,有在聽嗎?」
「嗯?」連瑾春回神,揮開柯琅生在眼前晃來晃去的手,尷尬道,「你剛剛說什麼?」
柯琅生將喝光的藥碗遞給他,皺眉道:「我看了看我身上的大多都是刀傷,而且應該也傷了有段時日了,可就只有一處,就是這兒……」他指了指自己的一圈青黑的右眼,嘴角抽搐道,「這個明顯是新傷啊,誰打人打臉啊?嘶,疼死我了,你知道是誰弄的嗎?」
「啊?這個……我怎麼會知道……」
連瑾春抿了抿唇,眼神飄忽,臉頰微微有些泛紅。
柯琅生睜大眼睛看著他莫名其妙像是害羞的樣子,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