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天海雞鳴
茫茫天海,中有孤島,島上生扶桑樹。
波平煙靜,萬籟俱寂。
突然,島上一聲雞鳴起,劃破云天,嘹亮,高亢,響徹六界。
東方露白,晨風拂曉。
扶桑樹上,一群天雞威風凜凜站在枝頭,頭頂紅冠閃閃,渾身五彩羽毛,鮮艷奪目,絕非凡雞能比,從最高處領頭那只開始,每只雞輪流下去,一聲接一聲,帶動人間萬家雞鳴。
剎那工夫,一輪紅日躍出海面,霞光萬丈。
天雞們受到鼓舞,一個個昂首挺胸,得意洋洋,叫得越發起勁,惟獨角落里有一只小天雞縮著脖子,沒精打采地蹲在枝葉間。
與別的天雞不同,這只小天雞長得實在不太好看,個頭小不說,連羽毛也是灰褐色,黯淡無光,被周圍一群五彩斑斕的大天雞映襯,格外惹眼。
沒錯,故事的主角就是它。
這只小丑天雞身體里,住著個特別的靈魂,那就是我們的女主角,田真。
.
人家說鶴立雞群,咱這算什么呢?
田真默默拿爪子撓頭。
心中千言萬語,想要發表對這場穿越的不太文雅的感想,無奈島上只有一群雞,還是群貨真價實的雞,有靈魂卻無太多靈性,很難交流,其實就算有人,估計也聽不懂她的話。
田真悲戚,不能同雞語,花了一晚上的時間接受事實。
好吧,天雞就天雞,好歹也是雞中神仙,不用擔心被人割脖子。
麻煩很快就來了。
感受到旁邊天雞們不滿的目光,田真欲哭無淚——知道你們肩負六界報曉的重大任務,可是,你們難道就看不出來咱是母雞?報曉這活兒是咱干的么?!
田真低頭瞧著羽毛嘆氣,忽覺后背劇痛,扭臉看,見周圍所有天雞都豎了脖子毛,極不友好地瞪著自己,頓時頭皮發麻。
壞了,嫌咱偷懶呢!
見她沒動靜,旁邊那只大天雞再狠狠地啄了她一口,這回啄下一片羽毛。
人落天海被雞欺,田真又疼又無奈,知道這些雞禽畜本性居多,沒有人的意識,根本解釋不了,考慮到繼續裝13很可能遭到群毆,她連忙伸脖子學著叫了兩聲。
茫茫天海,一片沉寂。
奇異的鳴聲,高亢而不尖銳,悠揚悅耳,帶著空曠飄渺的余音,響遏行云,足以令萬物沉醉。
所有天雞都呆住。
這是……咱的聲音?田真自己也不相信,再叫一聲。
眾雞陶醉,冉冉上升的紅日停住。
在天界,母雞打鳴比公雞厲害?田真總算發現一項特長,正沾沾自喜,頭頂忽然傳來另一個聲音——
“小鳳凰?”
.
聲音極其動聽,清澈?婉轉?優雅?這些詞遠不足以形容,柔而不陰,恰到好處,其中隱隱帶了種奇特的吸引力,相較之下,方才的鳴聲也遜了幾分。
田真正在努力適應天雞的新身份,陡然聽到人語反而不習慣——昨天穿越來,沒見這小破島住人吧?
“我說聽著像,果然在這里,”那天籟般的聲音嘆息著,隱約藏了一絲笑意。
確定是人話,田真大喜,仰頭看。
那是……鳳凰!
一只巨大的火鳳停在半空,雙目清澈,盡顯傲氣,鳳翼張開足有兩丈,燦爛若錦,長長尾羽金光閃閃,和它一比,樹上那些五彩的天雞們簡直就成了烏鴉。
暴發戶和天生貴族的區別啊!田真眼睛也不眨,望著鳳凰……上面的男人流口水。
金邊白衣,金色腰帶,長發披垂,鳳眼中的溫柔溺得死人,至于他的年齡,說年輕吧,莊重之相偏又暗含威嚴,說老吧,看著那張無與倫比的臉會內疚的。
周身被淡淡神光環繞,美麗,祥和。
圣父?田真腦海里蹦出這詞。
白衣圣父穩坐鳳背,笑容溫暖和煦如初升朝陽:“小鳳凰,還要留在這里么?”
小鳳凰?他騎大鳳凰來找小鳳凰?田真下意識左右亂瞧,沒等她找到鳳凰,一只修長有力的手就伸過來,將她拎入潔白的懷抱。
懷抱寬大,異香撲鼻,田真生平頭一次和絕世美男親密接觸,血壓狂飆,頭腦發昏。
“我們神羽族的小鳳凰,怎的淪落入了雞群,”他略帶疼愛地,輕輕整理她的羽毛,語氣帶著三分戲謔,“居然學打鳴?”
鳳凰?小鳳凰?
田真回頭瞧瞧扶桑樹上那群天雞,突然有種“仰天大笑出門去”的沖動——誰說只有丑小鴨變白天鵝的,咱丑小雞有朝一日也變小鳳凰!
白衣圣父微笑:“鳳凰豈能逗留雞群,我帶你去該去的地方,好不好?”
田真點頭不止。
白衣圣父見狀待要說話,忽又停住,轉臉看另一邊。
海天之際,無數密密麻麻的黑點由遠及近,整齊地朝這邊移來,在百丈之外停住,看樣子竟是許多鳥兒。
眨眼,一團黑影至眼前。
.
那是只威武的大鵬,瞬間收了羽翼,化作人身,卻是一個四十來歲、將軍模樣的人,他緩緩降落,恭敬地朝白衣圣父作禮:“垂天率北海九天鯤鵬部,參見朝華君。”
朝華君?田真暗暗記下這名字。
朝華君安然受禮,親切地稱他“大鵬王”,又問:“陛下點將?”
大鵬王垂天回道:“正是,魔神犯天界,垂天奉旨回北海調兵,聞朝華君路過東海,故在此等候。”
朝華君道:“保舉你入朝,這些年你立功無數,令我欣慰,神羽族以你為榮。”
垂天忙道:“垂天自當竭盡全力,為陛下,為吾王效命。”
朝華君點頭:“回去吧。”
垂天告退。
朝華君想起一事,叫住他:“這里有只浴火重生的小凰,我看她是僥幸度劫,逃出性命,卻傷了彩羽,所以迷失本性誤入雞群,你來了正好,順便把她帶回北海鳳族吧。”
垂天道了聲“遵命”,上前來接田真。
田真望望那雙銳利的三角眼,和滿下巴的胡子,再望望朝華君俊美的臉,果斷地豎起脖子毛,撲扇翅膀,兩只爪子死死抓住朝華君的前襟不放。
朝華君忍不住笑了:“你可是不愿去北海?”
田真連連點頭。
原是聽到本族子民學雞叫,循聲而來,看她糊涂淪落入雞群,才有心帶她走,誰知小鳳凰無半點修為也這么通靈性,朝華君越發多了兩分喜愛,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好乖巧的小凰兒,既不愿去,那便隨我回羽漠天宮修煉吧。”
神啊!那微笑太耀眼,田真暈眩了,把這場穿越感想里的不文雅字句去掉。
其實當鳥不錯……
朝華君執掌神羽族數萬年,一片愛護子民之心,哪里知道小鳳凰身體里其實住著別的靈魂,他揮手令垂天退下,乘火鳳冉冉升起。
鳳翼輕扇,瞬息八千里,直向天庭而去。
.
過天海,便是莽莽大荒,其中云迷霧繞,有一山,山名優婆,高聳入云,望不見頂,怪石猙獰,極為陡峻。
夜冷,天風疾掃。
山腳下,夜明珠光芒閃爍,掀起夜帷一角。
大荒無驛站,夜里趕路頗有不便,朝華君便命火鳳降落在這優婆山下,隨便過一夜。
火鳳飛了整天也累了,遠遠蹲在巖石上閉目歇息。夜明珠的光藍中透紫,異常美麗,可是田真始終覺得比不上人間燈火,那種光缺乏溫度,更顯出四周一片冷寂。
朝華君抱著她坐在地上,俊美的臉在珠光映照下顯得有點黯淡,他靜靜地看著面前的優婆山,似乎在出神。
腹內饑餓,田真急躁。
領導會不會養鳥?鳥是要吃東西的!
察覺她的不安,朝華君回神,輕撫她的羽毛:“小凰兒?”
田真有氣無力地哼了聲,思考著該怎么表達饑餓。
“餓了么?”朝華君莞爾,放開她,“去尋吃的吧。”
田真松了口氣,自他懷里跳下地,踱了幾步,開始犯難——這荒郊野外能找到什么吃的,難不成……看著地上蚯蚓爬蟲,胃自動抽搐,田真全身顫抖,最終回到朝華君面前,望著他搖頭——咱不吃蟲,咱要吃飯……
朝華君早已看得發笑:“幸虧不吃蟲子,否則就真成天雞了。”
真成雞也吃不下,田真低哼。
朝華君自袖中取出一支晶瑩的蘑菇:“我身邊并無練實,你既不愿去尋,這里有前日鶴部送上的玉靈芝,先將就著吃好么?”
“將就”吃靈芝?親眼見識天界鳥兒的待遇,田真熱淚盈眶。
漂亮的手將靈芝掰碎,用掌心托著放到她嘴邊。
田真實在太餓,果然低頭一塊一塊啄來吃了,順便吻了無數次領導的手表示敬仰。
朝華君看她吃完,又從袖內取出只小壺和一只小金杯:“此乃梧桐露與竹葉泉釀的酒,暫且當泉水飲吧。”
田真喝了兩口,只覺余香無窮,于是心滿意足朝他點頭表示感謝。
但凡禽鳥遇王者之氣,無不低頭臣服,偏這小鳳凰一點不怕,朝華君也覺驚奇,抱起她柔聲道:“睡吧,明日還要趕路。”
沉溺在美男的溫柔里,田真迷迷糊糊睡去。
.
被風吹醒,已是半夜。
夜明珠依舊散發著冷幽幽的光,不遠處火鳳在巖石上沉睡,惟獨身旁空空的不見了人。
遠處無邊黑暗,送來涼意重重。
田真站起來四下張望,還是不見朝華君,連忙跑過去啄火鳳。
火鳳被吵醒,大為不悅,見主人不在,一翅膀將她扇了個跟斗。
不懂鳳凰的交流方式,田真無奈,又不敢再惹它,只好試著拍拍翅膀,由于羽毛受損,雖然勉強能飛起來,卻甚是吃力。
跟鳥計較什么,咱自己去找!
優婆山很大,山腳有樹林也有亂石堆,風蕭瑟,樹木搖晃如鬼影。
口銜夜明珠,因怕迷路,田真只按照固定路線小心翼翼繞優婆山腳低飛,心里直發毛,已經開始后悔了——能當大鵬王垂天的上級,朝華君地位不低,會有什么事,說不定是出去溜達溜達而已。
找到退縮的理由,田真的勇氣全面崩潰,決定轉身回去。
正在此時,頭頂忽有一道耀眼紅光閃過。
什么東西!田真嚇一跳,險些從半空摔落。
眨眼間,紅光滅,前方枯樹干上坐了個小小人影。
那是個十來歲的小孩兒,紅色小袍子在夜中分外醒目,白底紅花紋的護肩護腕和腰帶,腳登一雙褐色小靴,圓乎乎的小臉,眉清目秀,滿頭紅發披散肩頭胸前,戴著銀質的嵌寶石的精致額飾和發飾,貴氣,又可愛。
誰家小孩這么漂亮!田真目瞪口呆。
小孩看著她甜笑:“哈,小鳳凰!”
見他一派天真的模樣,田真母性大發,情不自禁點頭,你好小正太!
“小鳳凰好漂亮!”小孩拍手稱贊。
出自孩子的贊美是最令人愉快的,田真扭頭看羽毛,呃,好像也不那么難看,真有點漂亮……
小孩歪歪腦袋,探手入懷:“過來,我給你吃竹子果好不好?”
咱不吃竹子果,可是咱不介意讓漂亮小正太抱一抱,田真被夸得飄飄然,飛過去停在他肩頭,拿翅膀“摸”那可愛的小臉。
小孩笑瞇瞇地抱住她,不知從哪里摸出把寒光閃閃的匕首:“神羽族的鳳凰血,療傷圣藥呢,總算遇上只。”
靠,這是做什么!田真大驚。
天真爛漫的笑容變得邪惡,小孩毫不客氣地拎過她的脖子,拿匕首一劃,血立即流下,滴在準備好的小瓶子里,一系列動作干凈又利落。
田真疼得翻白眼,撲騰。
死了死了!腹黑小正太,太邪惡,太可怕了!
“這么丑的鳳凰,真可憐,”小孩嘆了口氣,同情地抓住她的翅膀,制止她掙扎,“放心啦,我只要你的血。”
田真差點氣暈。
臭小子,滿嘴花言巧語,敢放老娘的血!
小孩認真地接了半瓶血,替她處理好傷口,心滿意足地摸摸她的腦袋:“再放你就要死了,我下回找你吧。”
田真已經頭昏眼花,聽到還有“下回”,一個哆嗦,差點沒哭出來。
小魔頭,我不惹你了成不?
“路小殘,你又在做什么!”
.
聽到那聲音,田真大喜,有氣無力地拍翅膀求救。
路小殘立即丟開她:“伯伯好!”
朝華君揮長袖將田真接入懷,仔細一看,便明白發生了什么事,半是無奈半是氣怒道:“既認得我,如何傷我族類!”
路小殘跳下地,單膝跪著作禮:“小殘想求點鳳凰血,尚未來得及稟告伯伯,這就與伯伯賠罪。”
朝華君忍怒問:“何事找來?”
“父皇命我轉告伯伯,別讓那個大鵬鳥來送死,”路小殘爬起來,拍拍膝蓋上的土,“這次是父皇親征,說看在伯伯面上,不想殺神羽族的人。”
事情嚴重了,朝華君輕輕嘆息:“你就說陛下親自點了將,望他留情。”
路小殘笑嘻嘻應下:“求伯伯把這只丑鳳凰送給我吧。”
要養著咱放血?田真受到刺激,立馬望朝華君。
朝華君皺眉。
“算啦,伯伯一向是最小氣的,不要了!”路小殘見勢不妙,立即化作紅光逃走。
顧及身份,朝華君到底不好真與他計較,低頭喚:“小凰兒?”
田真耷拉著腦袋不作聲。
人家是領導的親戚,能再計較么。
朝華君抬臉望望面前高山,輕聲責備:“怎的亂跑!這優婆山險得很呢,很多神仙妖魔都在這里……出事了。”
那你還選在這里過夜?田真暗暗詫異,終究失血過多,沉沉睡了過去。